第75節
“傳?!?/br> 士兵聞聲入內,快步將急報呈上,隨即靜候一旁。 “你倆看看,我說什么來著,不出一炷香消息必到?!蔽⑸i看柳暗、柳瓷一眼,笑著翻開密報,忽然蹙了蹙眉,又蹙了蹙眉,最后神情一寸寸冷了下去。 “怎么了,主子?” 微生玦沒答,抬頭看向靜候在旁的士兵,“急報傳出的時辰?!?/br> “回稟大帥,午時過半?!?/br> 他霍然站起,“兩軍位置?!?/br> “回稟大帥,不出意外,半個時辰前兩軍已在星海平原中段相遇?!?/br> 那士兵見微生玦站起,立時伏倒在地,答完卻覺得整個營帳內的氣氛異常古怪,壓抑得他快喘不過氣來。四下靜默里,他的額間沁出細密的汗珠,小心翼翼抬眼一看,他們的大帥神情難得肅穆,那雙撐在案幾上的手,每一寸骨節都似在顫抖。 半晌,他聽見微生玦沉聲道:“你先下去?!?/br> 他飛似的行禮退下,生怕晚了一步就要小命不保。 “阿瓷,”微生玦仍舊保持微微傾身的姿勢,手扶在案幾邊,緊緊盯著那封急報,“你上次回報寧王府守衛有異動是何時?” 柳瓷不妨他忽然問起這個,回想了一下,“五月末旬?!?/br> “五月末旬……”他重復一遍,“那么尚原皇甫軍營的守衛異動呢?” “六月上旬?!?/br> “傳令下去,”微生玦只覺得喉嚨發干,如火在燒,飛快道,“立即撤兵?!?/br> 柳瓷皺了皺眉,只覺得自家主子很不對勁,“撤哪里的兵,河下還是尚原?” “尚原。不允許任何人有任何遲疑,現在,立刻,馬上撤兵!有意見的,提頭來問!” 她被嚇著,似乎很久不見微生玦動怒,趕緊給柳暗使個眼色,示意他出去傳令。 “但愿,但愿一切都還來得及?!?/br> “主子,阿瓷斗膽問一句,出什么事了?” 微生玦臉色發白,雙目也空洞失神,“帶領皇甫三千騎兵誘敵深入的人……是憑闌?!?/br> 柳瓷霍然抬頭。 …… 一望無際的星海平原,兩軍對峙已超過一炷香的時辰,誰也沒有先動。 很顯然,大昭這位將領不似沖動魯莽的武丘平,他深知對方是訓練有素的騎兵,而自己這邊卻是戰力中等的步兵,因此即便占據絕對的人數優勢也不敢盲目上前。況且他很清楚,武丘平手里那一萬精騎已算是大昭騎兵里的中堅力量,這位以三千人吊著一萬人一路穿越星海平原的將領絕非庸者。而致使他來到這里的那封密報來路也蹊蹺得很,他雖然來了,卻還是擔心有詐。 江憑闌平靜高踞馬上,始終一言不發,周身騎兵在她左右前后四翼自發排列,形成一個難以輕易沖破的軍陣。 皇甫朝廷欽點的三萬軍隊之所以堪稱“精兵”,不僅僅因為他們配備了精良的武器,擁有絕對合格的單兵作戰能力,更因為他們是高素養的軍人。 高素養的軍人,懂得沉默,懂得服從,懂得先思后動,懂得保衛主將。 這一點令江憑闌感到慶幸。神武帝雖不愿耗損太多兵力在嶺北戰事上,甚至故意拖延了征調臨省地方軍的腳步,卻沒有在這三萬人的配置里放水。尤其是這三千人的騎兵隊,這里的每一個士兵都是她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親自挑選,比起那幾個明爭暗斗的高層將領更令她放心。 不過,這場仗還是避無可避。 她秘密來到嶺北,微生玦自然不會知悉內情,而她也壓根沒打算讓他知道。兩人政治立場不同,即便生死之交也絕不能拿軍情機密開玩笑。更何況,微生玦若知曉她來了,豈不得兩頭為難? 真要為難,她一人便夠了。所以她不后悔今日撞上這兩萬昭軍,微生比她想象得更優秀,這是值得高興的事。 兩相對峙,長久沉默里,江憑闌身側一左一右兩名騎兵都朝她看了一眼,似乎有詢問的意思。兩人正是混在騎兵隊里一路護持而來的李乘風和江世遷,他們不愿江憑闌以身犯險,卻深知她的性子,攔不住她,只能跟來保護她。 江憑闌感覺到兩人的目光,沉聲道:“再等等?!?/br> 李乘風小聲提醒,“再等天就黑了?!?/br> “我知道?!?/br> 她知道再等下去天會黑,到時候雙方的作戰難度都會提高,然而最佳的進攻時機卻還沒到。更何況,盡管在兵種上她的騎兵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可從人數上看,要取勝還是顯得太無稽,她的戰術是拖延時間,等候援軍。 她相信喻衍會在第一時間意識到問題關鍵所在,盡快擺脫麻煩趕來,她與這些士兵,不會成為皇甫的棄子。 又過一炷香,隱隱可見對面軍隊中出現了小范圍的sao動,似乎是有人耐不住了。江憑闌看了看自己這邊,所有的士兵呼吸平穩面色沉靜,一聲不吭嚴陣以待,沒有絲毫不耐。 她忽然笑了笑,高聲問:“將士們,告訴我!敕平關一役,大昭兵損多少?” 兩千七百名騎兵慷慨激昂,氣勢驚人,齊聲答:“四萬九!” “將士們,再告訴我!敕平關開戰時,你們在哪里?” “敕平關!” 兩問兩答,似狼奔虎嘯排山倒海,穿過星海平原的細草,越過白霧茫茫的云層,尖嘯著扎入對面兩萬大昭軍人的心底。 一剎間,所有人無聲一顫。 兩萬對三千,他們竟然感到害怕? 江憑闌收了笑意,打壓敵人振作士氣不必長篇大論,這兩問兩答,足夠了。 “將士們!星海平原大捷,等著你們!”她揚起手,露出一小截白皙纖細的手腕,朝前大力一揮,“戰!” “戰——!” 兩千七百個聲音齊發,沒有任何人遲疑。黑色一線軍陣如長蛇擺尾,朝對面兩萬大軍呼嘯而去。 昭軍人人震驚,他們怎么也想不到,一場兩萬對三千的戰役,竟被對方搶占了進攻的先機。不,應該說,在這之前,他們根本不覺得對方會主動發起進攻。即便仗著兵種優勢又如何?螞蟻尚能咬死大象,畏縮防守興許還死得慢一些,如此進攻豈不無異于飛蛾撲火? 大昭這邊不過是一時的愣神,對面沖鋒兵們已殺至陣前,而在他們的后方,有一個聲音冷靜響起。 “一小隊,二小隊,正面突擊!” “三小隊,左前,分列掩護!” “五小隊,右后,防守!” “四小隊,六小隊,回撤!” “一列弓/弩手,準備,放!” “二列弓/弩手,目標右前方障礙,掃!” 在這個聲音的指揮下,騎兵們靈活機動的優勢被發揮到了極限。昭軍人人心底凜然,這看似自殺式的沖撞竟是有章法的進攻!不過眨幾次眼的功夫,己方最前面的軍陣已被沖散,無數個缺口暴露出來。 大昭將領孫徹也被這迅猛的進攻驚了一驚,慌亂之中急急下令收束陣形。 “一至三小隊,目標敵軍左翼,沖鋒!四至七小隊,目標敵軍右翼,突擊!八至十二小隊,掩護戰友!” 孫徹剛收束的軍陣立即被這不要命的沖鋒方式給擊垮,只得趕鴨子似的大喊:“不許退!上去!通通上前去!” 鐵蹄過處血濺三尺,沖鋒的將士們所向披靡,長/槍一點便是一串血rou白骨,哀慟聲霎時傳遍了整個大昭軍隊。 “攔住他們,飯桶!” “攔不住啊,將軍!” “十三小隊,十四小隊,補缺左前陣線!十五小隊,目標敵軍右翼漏網之魚!” “弓/弩手,列隊,目標敵軍正面,準備,放!” “第二波,準備,放!” “第三波,準備,放!” 無數箭矢入rou之聲響起,來自地獄的血火和泥沼將死人掩埋,活人吞噬,不過轉瞬的功夫昭軍傷亡便達三千之多,步兵們四散逃逸,潰不成軍。 孫徹策馬上前,手中長刀大力一揮斬下一人頭顱,怒喝:“臨陣脫逃者,軍法處置!”說罷又是接連幾刀,“列盾陣!” 一大排巨型刀盾豎起,生生阻止了前邊士兵退卻的腳步。眼見退路被截斷,他們只得咬咬牙回頭朝騎兵們沖過去,橫豎一死,拼了罷! 身后是必死之局,而上前尚有一搏的可能,沒有人再撤退,步兵們大喝著沖鋒,甚至有勇者以血rou之軀迎上鐵蹄,去砍敵軍的馬腿。 尖銳的馬嘶響起,鐵蹄揚起又落下,生生將活人踩碎成rou泥,卻還有人不斷沖上前去。不知是哪里傳來了轟然一聲響,伴隨著士兵喜悅的大喝。 一匹馬被砍斷了腿,騎兵從上頭跌落,迅速被長刀取了腦袋。 昭軍霎時士氣大振,看見這一幕的士兵們紛紛效仿,即便數十條性命才能換來一擊命中,依舊有一聲高過一聲的吶喊:“砍斷他們的馬腿!” 掌握了正確的應戰方法,昭軍的步調漸漸齊整起來,江憑闌眼看著不斷有騎兵摔落,眉頭微微蹙起。 他們是騎兵,他們身下的馬,就是他們的生命。 沉默一會,她拔劍出鞘,“十六至二十一小隊,跟我沖!” 兩千騎兵愕然回首,便見他們的主將一個鞭子沖到了陣前,將自己暴露在了敵軍的視線里。 李乘風氣得一咬牙,主上果真高瞻遠矚,他說王妃絕不會安分待在軍營,王妃就親自上戰場了,他說王妃一旦上了戰場絕不會安分留在后方大本營,王妃就沖到陣前去了。 他迅速揚起手在半空中打了個手勢,立即有百余騎兵有秩序地涌上前來,替江憑闌清掃威脅。 這些人不是皇甫軍,而是寧王安插在軍中專門保護寧王妃的親衛。 江憑闌一眼看出不對,此刻卻也沒空理會,帶著數幾十騎兵就沖了上去。她手中刀光一閃,一劍斬三人,劍尖一挑串起三顆頭顱,朝前大力一擲,“殺!” 四面不論己方還是敵軍都倒抽一口冷氣,好手法,好氣魄! 騎兵們被打壓的士氣迅速回升,主將身先士卒,他們沒有臉畏縮! 江憑闌一劍斬三人后停也不停,朝敵軍陣中俯沖而去,快如閃電,而在她的身后,騎兵們流水般分列,形成一個巨大的鳥翼,所經之處沒有活人。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橫掃千軍。 只要他們夠快夠狠,就不會被敵軍抓到間隙砍去馬腿。 李乘風和江世遷一左一右策馬行在離江憑闌最近的位置一路護持,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因為誰都清楚,這種時候勸江憑闌撤退根本不管用,有時間廢口舌,不如替她多殺幾個人。 江憑闌一路廝殺,一面朝身后打出手勢,后方待命的騎兵目光緊緊盯著那只手,隨時等待無聲的軍令。 一波又一波騎兵不斷沖出,不斷補缺死去的將士留下的空位,然后再不斷死去。 孫徹眼見著己方每犧牲十余人才有可能取敵軍一人腦袋,不免面露憂色,倘若對方決意同歸于盡,那么自己手里這兩萬人當真有可能全軍覆沒。敵軍的領袖,實乃人中龍鳳。 想到這里,他忽然眼前一亮。 人中龍鳳嗎?那便讓他做不了人罷! 曾以卓絕箭術名震微生的大將倏爾越過陣前,彎弓搭箭,直指敵軍首領,弓成滿月。幾個動作前后不過一瞬,他瞇眼,發力,箭射出! 箭矢破空,卷起一道凌厲的勁風,向江憑闌面門而去。 江世遷和李乘風霍然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