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他們這邊一喜,那女子立刻抓住時機往窗子口一撞,這一撞兇猛,使得她整個人都倒翻出去。門外候著的黑衣人齊齊拔劍,霎時間劍光交錯,招招都是不留余地的死手。她身子似游魚般靈活,接連兩個扭身避開要害,然終是一人難敵四手,幾招過后便被傷了手臂。她悶哼一聲,急急喊道:“阿六,十七!” 兩人聞聲沖進院子里來:“小姐!您沒事吧?” 她扶著手臂搖搖頭,腳下步子卻已踉蹌。 “一起殺!”那領頭人下了命令,其余人立即猛撲而上。 兩人拼盡全力掩護著他們的小姐出了院子,看起來很有些吃力,不一會便敗下陣。 “小姐,您先走!” “你們自己小心!”她留下這一句后便倉皇退去,領頭的黑衣人眼見著最要緊的那個逃了,立刻帶了人去追。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女子便無端消失在了夜色里,領頭人豎掌示意手下人停下,壓低了聲音道:“跟著地上血跡,莫要驚動了沈家人!” 一行人一改先前作風,放輕了腳下步子,沿著血跡一路追去,這一追便追出去很遠,似乎是到了沈家里院。血跡在一間柴房門前消失無蹤,幾人停下來面面相覷,似乎都在疑慮是否該跟進去。 人在里面跑不了,但這柴房狹小,貿然進去卻也容易中了計。領頭人思忖片刻,打了個幾個手勢,幾人分頭包抄圍住了柴房,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有人忽然輕輕“咦”了一聲:“我突然想起一樁事,我祖父與沈家上一任家主有些交情,有一回兩人久別敘舊,沈家家主醉酒后曾吐露過有關沈家傳世劍的秘密……祖輩說他聽清了幾個字,好像有說到什么柴房,什么機關?!?/br> 這人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卻恰好讓周圍人都聽見,立刻有人小聲回應他:“該不會就是這個柴房吧?那妖女想用里頭的機關除掉我們?那可萬萬不能進去!” “若里頭當真有機關,那便極有可能藏著沈家的傳世劍了。多少江湖門客為求沈家傳世劍爭得頭破血流,如今傳世劍就在眼前,你當真……” 他這一句刻意留了懸念,聽得在場之人心中都癢了起來,領頭人目光灼灼地盯著柴房,片刻后一指剛才說話的人:“你,先進去看看?!?/br> 那人猶豫了會,心下一狠,上前小心翼翼打開了柴房門。里頭立刻傳來“咔嗒”的聲響,緊接著似有冷箭破風而來,他提劍便擋,竟未受傷,忍不住便驚喜出聲:“哈哈哈……沈家的機關不過如此,傳世劍,我來了……” 門外候著的幾人聽見這一句,再也按捺不住,一股腦全涌了進去,早已將什么妖女忘得一干二凈。幾人涌入,不知觸著了什么機關,忽然“鏗”一聲巨響。 沒有冷槍,沒有暗箭,但這一聲卻了不得,這聲響大得足夠驚動整個沈家! 幾人立刻便想退出,卻快不過里頭機關連發,腳下齊齊一空,下餃子似得乒乒乓乓掉了下去。 整個沈家從家丁、護衛到沈老家主都在那“鏗”一聲響中驀然驚醒,老家主一聽便知道出了什么事,外袍也來不及穿便親自帶著護衛朝柴房趕了過去。 江憑闌也被驚醒,迷迷蒙蒙睜開眼,酒還未醒全,思路一下子有些跟不上,眨了三次眼才意識到身下被褥有異,似乎并不是東廂的床。她一驚之下便要翻身而起,卻忽然有一只手按在了她肩頭。 房中漆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見,只覺得這手勢溫柔,不像有敵意。 她茫然出口:“出什么事了?” 卻聽那人閑閑道:“想接著睡,還是起來看戲?” ☆、夜襲 看戲?江憑闌的眼珠子在黑暗中滴溜溜轉了一圈,“那得問這戲夠不夠好看了?!?/br> “沈家千金玩火自焚的戲碼,你說夠不夠好看?” “嗯……”她沉吟片刻,“尚可一閱?!?/br> 兩人這邊你來我去輕描淡寫,玩火自焚的沈書慈早已在房中急得團團轉。這事確實是她挑起來的,但她不明白,怎么就鬧成了眼下這副樣子? 千金令是江湖上的規矩,一旦下了便是板上釘釘,絕沒有收回的道理。江憑闌是千金令要的人,她從一開始便曉得,但卻一直有人護持著江憑闌,甚至冒出許多假消息,說妖女人頭已落,千金已賞。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江憑闌一直活著,活得好好的。眼看這事就這么平息了下去,她心有不甘,前些日子去了舅母家,一來是為散心,二來也是為了方便部署今夜的計劃。 她站在窗子前望著柴房的方向不自覺絞著手指,身后丫鬟也心急如焚:“小姐……那妖女欺人,媚惑喻公子,確實可恨,可您何苦做這傻事?喻公子何許人也,這些年來,他的手腕您也看在眼里,那樣的人,豈會當真對一個妖女動情?他一介幕僚,欲在朝中立身,必少不了我們沈家的助力,這其中利害,他又怎會分不清?奴婢一直勸您忍,您怎么就……” “夠了!”沈書慈厲聲打斷她,“你說的我都明白,我不正是仗著他不能沒有我們沈家才敢如此么?爹懼怕皇甫那位四皇子,而喻公子又是四皇子身邊的紅人,要除掉那妖女等于與四皇子作對,爹不可能幫我,只得我自己來?!?/br> “老爺和喻公子要是知道了真相……我們……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煙花為信,且等著看吧。怪只怪他們貪利,連我沈家的傳世劍都敢覬覦,不論事成與否,這些人都得死,”她神色一冷,“死人總歸是說不了話的?!?/br> …… 看戲的人決定要尋個好位置。 江憑闌繞了一圈繞到了東廂的梅花樁,“這地方好,”她回頭看看喻南,“不過,最好的位置似乎只容得下一個人?!?/br> 他做個請便的手勢,跟著她站到了矮一截的樁子上。 江憑闌朝四面望了望,很快明白了眼下狀況。今日是年三十,沈府上下多少都喝了些酒,此時必在酣睡。沈書慈為除掉她,瞞著沈家人趁夜大開府門將這些江湖門客迎進來,本想一聲不響地在東廂解決了她,到時即便喻南怪罪,她沈家也不過擔個一時疏忽的責。但這如意算盤卻沒打成,剛才她酒醉不醒,想必是有人假扮她睡在了東廂,然后再將這些江湖門客引到了柴房,至于這柴房是個什么地方,為什么能惹起這么大的動靜…… “柴房里有什么?” “柴?!彼?,在她被氣笑之前又補上一句,“下面是密道?!?/br> “上回那個密道?”江憑闌問出口時還不覺得有什么,見喻南沉默不答,才發現自己這個問題問得不太妥當。眼前不可避免地浮現出密道墻縫里兩人相擁的畫面,為了阻止之后的情節繼續在腦子里放電影,她干咳了幾聲,“拿柴房當口子,沈家人的膽子也真不小?!?/br> “密道入口共兩處,一處在內院柴房,一處在林外木屋,整條密道貫穿沈府,通往城外。內有玄機,沈家要緊的東西大多藏在里頭,外人硬闖必會觸發機關,即便有幸無傷,密道里的鐘鳴也會驚動沈家人?!?/br> “密道狹窄,一聲鐘鳴便可傳遍整座沈府,這設計倒是巧妙?!彼滩蛔「锌?,忽聽“咻”一聲響,抬頭看去,正見柴房上空燃起一束煙花,“大年三十,煙花為信,旁人不易起疑,沈書慈也是好算盤,可惜栽在了你手里?!?/br> “他們的人困在密道里,死傷應已過半,這煙花是夕霧放的?!?/br> 她一愣:“做什么用?不至于是通知你什么消息吧?” “是給沈書慈的信號,告訴她,他們失手了?!彼?,“當然,也是給他們自己人的信號?!?/br> “都是圖利之人,留個后手也無可厚非,只是可憐了我們的沈小姐,她要殺人滅口瞞天過海,恐怕不那么容易了?!?/br> 身后忽有腳步聲傳來,是夕霧和阿六、十七,江憑闌轉頭看看三人,奇怪道:“怎么就你們三個,柳瓷、柳暗呢?” 阿六、十七茫然搖頭,夕霧欲言又止地抬頭望了一眼喻南。 “說?!?/br> “他們好像在密道里發現了什么不肯出來,沈家人已經趕到,我只得先行撤退?!?/br> 江憑闌臉色一變:“他們懂分寸,若非要緊的發現不會如此,我得去一趟密道?!?/br> “小姐,我們跟你一起?!?/br> “你們……” 她話未說完便被喻南打斷:“你們三個留在這里,隨時準備接應?!?/br> 兩人意見難得統一了一回,交代了各自手下幾句便一起朝林外木屋趕去。進密道前,江憑闌饒有興趣地問喻南:“你不至于對微生玦的手下如此上心,怎么,密道里頭有你的秘密,來殺人滅口了?” 喻南沒有不悅,反倒在笑:“我的秘密若藏在沈家,豈不是很危險?” 這一句反問惹得江憑闌也笑起來:“也對,畢竟沈家人確實不大聰明?!?/br> 兩人一路順利地進了密道,又一路熟門熟路地點亮密道的壁燈,行至一處拐角時忽然齊齊停住。 拐角之后有人。 “三年前,主子帶人踏平長圣、浮屠兩門,我們都當大仇已報,怎么會是沈家?” “好個了不起的沈家,竟連主子都瞞過了,要不是今日機緣巧合,我柳家真正的仇人豈不逍遙一生?”柳瓷咬牙切齒,渾身都似在顫。 “此仇不報,柳門二百二十三條性命泉下難安,阿瓷,你想怎么做?” 女子默然,良久后似乎平靜了不少:“我們如今身份特殊,一舉一動都關乎主子安危,不可貿然行事。沈家背后一定有人撐腰,即便你我二人豁了性命也未必有勝算,更何況眼下朝中多是非,主子已是焦頭爛額,柳家不可再給他添亂了?!?/br> 柳暗、柳瓷在拐角后商議,江憑闌和喻南也在用眼神對話。 “沈家人那么蠢,哪能瞞得過微生玦,在背后給他們撐腰的人是你吧?” “是?!?/br>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你應該知道我想做什么?!?/br> “請便?!?/br> “這么大方?沈家這顆棋,就這么丟了?” “我以為,比起阻止你,給你善后更容易?!?/br> “那就有勞了?!?/br> 兩人這邊飛快地用眼神交流完畢,便聽那頭柳暗沉吟道:“既然如此……” 江憑闌人未過拐角聲先至:“這密道里頭有什么好玩的,我也來瞧瞧?!?/br> 柳暗、柳瓷一聽便知是誰,只是沒想到她會在這個節骨眼出現,都愣了一愣,一愣過后便見她自拐角處信步走來,似乎在笑。 她只問了八個字:“毀家滅門,血海深仇?” 兩人看一眼她身后的喻南,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 她接過方才柳暗被打斷的話:“既然如此,怎能不報?” 柳暗、柳瓷霍然抬頭,便聽她繼續道:“為了給沈小姐回個新年賀禮,殺她沈家幾口人,她該不會這么小氣不肯吧?”她笑得頗有些殺伐之氣,“你們倆可得幫我?!?/br> 兩人對視一眼,神色都有些躊躇。她這么說,明面上是表示自己想給沈家來點顏色瞧瞧,其實他們都明白,喻南今日安排的這場戲把沈書慈弄得騎虎難下,早就夠她出氣,也夠警告沈家了,她這么說,只是為了不給他們拒絕她的理由。 “怎么,不愿意?成,回頭我就跟你們主子告狀去,說我被人欺負了你們卻無動于衷?!?/br> 柳瓷不作聲,忽然將左腿后撤一步,江憑闌一看就知道她要做什么,立刻上前一步扶住她:“哪有師父跪徒弟的道理?看不出來,你居然這么矯情?!?/br> 柳瓷一愣之下明白過來,這句話的意思是,她也算半個柳門后人,讓他們不必言謝了。 “好,今日事今日畢,大年初一也算個喜慶日子,正好送仇人上路?!彼从髂弦谎?,“冤有頭債有主,我只要沈老賊一人性命,其余人等如何,與我柳家無關?!?/br> 喻南知道她看自己那一眼的意思,含笑點了點頭。 江憑闌思索片刻,很快做出決斷:“沈家也算名門,我們硬碰硬興許討不著好,我的想法是智取。上邊現在正打得火熱,你們去弄些火油來,實在不行酒也湊活,趁亂燒了柴房,堵住密道那頭。沈老頭放心不下,必然親自到密道來察看,你們倆就回到木屋守株待兔,”她摸了摸腰間從未離身的一把槍,“到時能親自手刃他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我來?!?/br> 左將軍逼宮那夜,柳瓷和柳暗都在宮中,見識過那威力無窮的武器,這么一聽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當即點頭要去弄火油,卻被喻南攔下:“密道出口在城外,連通一排低矮的民房,里面放了沈家私藏的火藥?!?/br> 其余三人都是一驚,沈家不過江湖中人,私藏火藥做什么?更何況,這個時代雖已出現火藥,應用卻并不廣泛,一般的江湖門派是不可能弄到正規火藥的。 喻南不回應三人疑問,卻道:“你們三殿下也知道的?!毖韵轮?,即便不是單純的江湖生意,也對朝廷不具威脅。 兩人問清路線和機關便去城外搬火藥了,密道里,江憑闌頗有些好奇地轉悠著,這邊摸摸那邊看看,轉了一圈后忍不住疑問:“這密道里頭機關完備,也不知柳暗、柳瓷是發現了什么,怎么發現的?!彼行└锌匦α诵?,“沈家人不但不曉得自己府里頭住著柳家遺孤,還將對自己不利的罪證擺在密道入口那么顯眼的位置,也真是太不小心了,”她轉頭看了看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喻南,“你說是吧?” 他似乎在笑,又似乎沒有:“我知道瞞不了你,也不打算瞞你。證據是我準備的,局是我設的,但事實確是如此,我想,柳家人在意的是真相本身,而不是得知這個真相的過程?!?/br> “你用不著跟我解釋,”她冷笑一聲,“我只有兩個問題,你可以答也可以選擇不答,這不是威脅,我知道你不怕威脅?!?/br> 他伸手一個請便的姿勢。 “第一,局是你設的,但殺手確實是沈書慈找的,目的是為了除掉我,是,或不是?” “是?!?/br> “第二,擂臺比武那日,沈老家主見過微生玦的身法,想必早已起疑。眼下你借柳家人之手殺了沈老家主,毀了火藥,沈家人必定要將這筆賬記到微生玦頭上,這一點,不會對他的安危造成威脅,是,或不是?” 他默了默,若有似無地嘆息一聲,最后答:“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