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走神之際,容螢忽然抽出手,轉過身坐在他腿上。 “不過……”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軟軟的小手觸碰在他硬朗堅實的臉頰上。 “我現在也算幫到你了吧?” “我不是一無是處了吧,陸陽?” 陸陽望著她,一時怔忡,良久才無聲無息地笑了笑。 “嗯?!?/br> 容螢發現他今晚的話特別少,似乎是有心事,不知在想什么。 病了一場,天也一日冷過一日,很快就到了臘月,離年關越來越近。即便是深宮內苑,在這個節日里也沾上點年味,喜慶的燈籠將冷硬的宮墻染上了溫柔的色彩,明媚動人。 容螢正捧著碗吃臘八粥,就聽到伺候的宮女說,貴妃在寢殿里掛了條白綾自縊了。 她手上一頓,粥險些灑出來:“真的么?” 自上次中毒后,身邊的侍女全被皇帝換了一撥,那丫頭俯身來給她擦嘴,“奴婢適才去膳房,從那幾個小太監口中聽到的,應該不假。說是娘娘害了小郡主,怕皇上怪罪,所以畏罪自盡?!?/br> 要真是她下的手,容螢還不覺得奇怪,但現在是自己假戲真做,貴妃喊冤還來不及,怎么會跑去自縊? 前些天不還說她在宮里哭著鬧著要見皇帝,怎么一轉頭就想不開要死了。 這里頭有貓膩,或許是被人逼的,或許是被人殺的。 比如說怕她走漏消息的端王,或是早欲除之而后快的皇后。哪怕從前再光鮮亮麗,一沉百踩,墻倒眾推,誰都避不開這個宿命。 皇宮就好像這一鍋臘八粥,什么都混在里邊,好人壞人和綿里藏針的人,大家各懷鬼胎,當然也包括她。 背后斗然起了一股涼風,冷颼颼的,莫名有點陰森。 夜里,陸陽來的時候,容螢坐在床沿上懶懶散散地晃著腿。 “咱們出宮去吧?!?/br> 見他似有不解,容螢換了個方式問道:“我們還要在宮里住多久?” “你不想住在這兒了?” 她搖頭:“這里有什么好的?說話做事處處都要小心,連太監還得瞧他臉色。上回皇爺爺跟我說,爹爹的舊宅已經修葺好了,隨時都能進去住?!?/br> 陸陽倚在床邊抱臂思索,容螢就在旁扭頭等他發話。 貴妃的死著實出乎他的預料,無論是端王還是皇后所為,都算幫了他一個大忙。明德皇帝哪怕再遲鈍,也該留意到這一層了。 至于今后是好是歹,他都無從插手,只能做到這個地步,皇宮留與不留的確沒什么要緊的。 “好?!彼煽?,“你若不喜歡,我們就走?!?/br> * 出宮的事沒有想象中那么難,或許覺得虧欠她,明德皇帝一聽容螢提出來,很快就應允了。 內侍備好車馬扶她坐上去,由禁衛一路護送,搖搖晃晃駛出禁中。 幽深的宮墻在視線里漸漸遠了,不止是容螢,連陸陽跟著也松了口氣,再過宣德門,走上御街,心情和第一次來時已經大不一樣。 自己這算是改變未來了么?明德皇帝會順利活下來的吧…… 只要他活著,除掉端王便是早晚的事情,如此一來,容螢這一生也能夠安穩。 和他相比,容螢的心境就沒那么復雜了,她坐在車里,打起簾子瞧著街市上的繁華與熱鬧,快過年了,那種闔家團圓的氣氛隔著車窗也能體會到。 京城的寧王府從前也來住過幾回,不過她年紀小,記不太清,也不知眼下有什么變化。不多時,馬車停了下來,府上的管事立在外頭請她。 新建成的宅子,高門大戶,的確很是敞亮。 她跳下了車,回頭去叫陸陽,言語里很有些得意:“怎么樣,早說過跟著郡主我吃香喝辣不會少了你的。你看,我沒騙你吧?” “陸陽?” 他表情有點奇怪,半晌沒有說話,只定定地看著這座府邸,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 這個地方,他何等熟悉! 這是七年后,他受封時皇帝所賜的那座將軍府。雖知宅子是重建過的,但何曾想到會是當初的寧王府! 陸陽捏著拳頭,滿背涼意。 仿佛一切像是一個輪回,而他身在其中,永遠也走不出這個怪圈,無論怎么選擇,無論如何努力,結果都是一樣的…… 如此一想,不寒而栗。 “陸陽,你怎么啦?”容螢拉了他好幾回,他反應有點遲鈍,訥訥地垂下頭。 “看傻了?不至于高興成這樣吧?!彼⒉恢?,牽著他的手,“走走,我們進去瞧瞧?!?/br> “……” 大理石的插屏,冗長的抄手游廊,這時候河池還未挖出來,只是一方小小的花園。盡管并非和將軍府一模一樣,但大致的結構卻相似十之八/九。 “你想住哪兒?我給你挑個大房子吧!” 管事在前面引路,等到容螢的房間,他抬頭一看,背脊不由起了冷汗。 “我住這兒,你進來瞧瞧么?” 透過雕花的窗欞隱約能見到屋中的擺設,三級臺階往上就是正門,隔那么遠,甚至都能嗅到一股令他永生難忘的血腥味。 長明閣。 這個她曾經親手結果了他性命的地方,如今竟是她的閨房。 耳畔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跳的很快,仿佛連自己都能聽到聲音。冥冥之中,究竟注定了什么…… “你真不進去看看么?很大的,你要是喜歡我就讓給你住?!比菸炓呀浟镞_了一圈回來了,陸陽搖了搖頭。 “不用,你住吧?!?/br> “你臉色不太好?”見他嘴唇發白,她不禁奇道,“病了???” “我沒事?!?/br> “哦……那我再給你挑間更好的。宅子那么大,一定還有的!” 這里的一草一木,陸陽比她還要熟悉,但要住在此處著實讓人覺得煎熬。有時候他也想,要是自己沒有那段記憶就好了,像容螢這樣不背負往昔的人,活得才沒那么累。 冬天里,庭院中的花木都是一片頹唐。 住下來后,陸陽時常去那棵桃樹下站一會兒,光禿禿的樹枝覆滿白雪,偶爾會有一兩朵飄下來。他攤開掌心,雪花很快就融化為水。 不知為何,忽然對這一切有點力不從心了,原來未來也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容易預測。 一樣有意外存在,一樣有始料不及的事。 身后冷風習習,似乎有什么東西直撲過來,他沒回頭,卻也猜出何物,就站在原地,等著那團雪砸中自己。 “啪”的一聲。 容螢立時歡呼雀躍,蹲在地上接著玩雪。 陸陽這才開始拍身上的雪,抬眼見她笑得那么燦爛,心情也不自覺地轉好起來。 算了,只要她高興,好像自己再死一次也沒關系。 * 這一年是冷冬,雪下個不停,臘八過后便是小年、除夕、元宵,不知不覺立了春,正月轉瞬就過去了。 在寧王府里住的時間不久,雖然人少冷清,可是日子還算美好。 然而好景不長,開春就聽說西北的戰事起了,胡人南下,邊關烽火狼煙,百姓民不聊生。在這個當口,之前禁足的端王理所當然地被放了出來,不僅如此,明德皇帝更是有厚待有加,尚未出征就已賞了不少金銀珠寶。 容螢實在氣不過,將房里的東西掀得滿地都是。 “憑什么!現在證據確鑿,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都指向他一個,皇爺爺為什么還要放他?” “我的爹就不是命了么?我這樣白忙活一場,病也病了,痛也痛了,到頭來人家卻和沒事兒人一樣!” 陸陽也不知如何安慰她。 形勢所迫,朝中能勝任的武將眼下的確只有端王一人。雖說這場仗其實他也能打下來,但關鍵是自己現在并無官職在身,就算靠容螢引薦,主動請纓,明德皇帝也不見得會輕易相信他。 知道她現在生氣,一干家仆早就撤出去把爛攤子丟給陸陽。 容螢惱了半天,憋得無法,揪著小臉大叫了一聲。 “不公平,老天爺不公平,皇爺爺不公平!我不服氣,連他也騙我!這叫什么天子,分明就是昏君……” 眼見她越講越離譜,陸陽忙上前把她嘴捂住,“小點聲,這種話不能胡說!” 容螢一手推開他,“為什么不能說?他一再說要給我一個公道,給了么?貴妃和四叔走得近他自己也查出來了,這樣都不信,還要重用四叔!他不是老糊涂了是什么?” 陸陽輕嘆:“眼下正是用人之際,皇上他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br> 容螢咬咬牙:“逼不得已?哪里有什么逼不得已?他一定是怨我害死了他的貴妃!就是偏心!” “算了?!标戧柵呐乃募?,輕聲說,“慢慢等吧,咱們還會有機會的?!?/br> “你少騙人!”她是氣急了,“你和他們也差不多,我說什么你都向著四叔。什么時機未到,什么從長計議,什么慢慢商量,皇爺爺打太極,你也打太極,你根本和他們就是一伙的!我的仇你替我報?他是你的主子,你下得手嗎???” “……” 他手上一僵,滯在那里再也沒說出話來。 一席話說完,容螢喘著氣,垂頭不去瞧他,視線里能看到陸陽的手握成拳,又松開,又握緊……他現在八成想揍她了。 容螢狠狠別過臉,也不再開口。氣氛沉默了許久,耳邊聽到他轉身離開的聲音。 知道自己說重了,她立在原地,紅著眼睛,卻賭氣不想去道歉。站了有一會兒,她干脆跑回床上悶頭躺著,這樣的狀態之下肯定沒法睡著,滿腹心事。 底下的丫頭探頭往里瞧,眼見硝煙平息,于是悄悄進來收拾一地的狼藉。 容螢也不理她,只盯著被衾上的繡花一直看,等日頭緩緩照到了手邊,她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然后蹭的一下坐起身,發了瘋似的往外跑。 沿著小道,不多時就到了陸陽的住處,他住在一個很偏的院落里。當天進府時容螢陪他挑了很久,卻怎么也不理解他放棄那些大房子不住,偏偏要睡在這個不起眼的地方。 門是虛掩著的,她喘了口氣,推開往里走。 “陸陽?” 容螢邊走邊喚,幾個屋子看了一圈兒都沒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