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里外派了這么多人守著看著,連個小孩子都護不住,也好意思說是在天子腳下辦事的,朕都替你們臊得慌!”說完便掩口咳嗽。 底下太醫忙叫他注意身子。 完了,她現在這么躺著,一句話都說不了,皇爺爺會不會因此遷怒到陸陽身上? 咳了一陣,他問:“中的什么毒?” “啟稟圣上,藥里摻進去的是山砒/霜,幸而郡主吃下去的不多,只要解了毒應當沒有大礙?!?/br> “平白無故,哪里來的這種東西?” 他說完,頓了頓,“郡主此前都吃了些什么?” 容螢聽到那侍女聲音柔柔的答了句“栗子糕”她簡直急得想爬起來。 “把糕點端上來!” 屋里一群人開始找她之前吃過喝過的東西,卻怎么也沒查到那盒脂粉上去。 太醫似乎捧著那盒糕點查看了很久。 “這栗子糕并未被人下過毒啊……” “茶水呢?” “茶水也并無異樣?!?/br> “那人究竟是怎么病的!” 底下支支吾吾半天,才猜測:“許是、許是碰過,用過什么?“ 快去看看她一直玩的那盒胭脂啊…… 腹中疼得連氣都續不上了,她仰著頭,大口大口的喘。 “小郡主,郡主您覺得怎么樣了?” 真煩,總是問!沒完沒了的! 容螢掙扎著睜開眼,拼盡全力從被中探出手,五指顫抖的想伸出去,伸出去,再遠一點就好……但到底沒有夠著,甚至她還未轉頭,那抹漆黑就涌了上來,手臂無聲無息地垂在床邊。 就在意識快要沉睡的一瞬,耳邊聽到砰砰的輕響。 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她的世界只剩渾濁,其中還夾雜著疼痛。腦海里恍恍惚惚,驀地似有人拂袖將一桌的茶碗掀翻在地。 “反了!” “皇上請息怒,龍體要緊……” 眼下,容螢也顧不得去理會發生了什么,她實在是疼得厲害,連昏睡都感覺到有眼淚緩緩流出。 真疼。 真疼啊,娘…… 這樣的狀態不知持續了多久,在無數個夢中徘徊,在千百個世界里游蕩,終于她觸摸到了光亮。 明朗的春日里,暖陽高照,鳥雀啾啼,容螢站在王府的小院內,看著那石階上清幽的苔蘚一陣恍惚,此處似乎很長時間沒有人住過了。 高墻外飛來兩只蝴蝶,從身邊打了個旋,縈繞著往遠處飛去,容螢便不由自主地隨著蝴蝶往前走。 早已爬滿青苔的秋千架下站著她的母親,眉眼安和,帶著說不出的暖意。 這還是出事之后,頭一次夢見她娘。在此前的夢中,王妃永遠是滿身鮮血,雙目圓瞪,維持著驛站里可怖的死狀,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里,容螢不愿意夢到她,也不想夢到她。而今日的寧王妃和以往不一樣,她格外慈祥,像是畫上的觀音像,可以普度眾生。 “娘?!比菸炞叩剿磉吶?,拉著她衣擺,“娘,我在給你們報仇?!?/br> 盡管母親只是如雕塑一般的站著,她依舊道:“我會給你們報仇的?!?/br> “你看看我呀?!?/br> “我現在很堅強,能照顧好自己?!?/br> “你們不用擔心我,我過得可好了?!?/br> 一句話說了很多遍,到最后也分不清是說給她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幻境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輾轉數日,一夢醒來,亦不知過去了多少天。 山砒/霜的毒性原來如此猛烈,盡管服了藥,容螢仍是昏昏沉沉,情況時好時壞。一日當中,她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身邊似乎來過很多人,有侍女、有皇后還有各宮的妃嬪。 偶爾會感覺到一雙略帶薄繭的手覆在額頭,寬大的掌心如清風般溫柔。 等精神頭好些了,容螢也下不了床,只能整日整日的躺著,聽侍女說附近的禁衛又增加了,不止如此,連禁庭中也加派了人手,宮里的氣氛漸漸緊張起來,人人自危。 然而貴妃怎么樣了呢?還有陸陽。 兩個侍女守口如瓶,套不出話,又不能叫別的人進來。就在容螢左右發愁之際,皇后竟親自上門來看她。 和上回壽宴時的神色不同,她瞧著竟有幾分神采奕奕。 皇后命人將補品放好,坐在床邊,接過藥碗來,勺子攪了攪,放到唇下輕輕一吹。 “來,湯藥得趁熱喝,效果才好呢?!?/br> 容螢嘗了一口,皺起臉往后縮,“好苦啊?!?/br> “良藥苦口利于病,螢螢聽話,喝完了藥就有蜜餞果子吃?!?/br> 見她很是聽話的一口一口由著自己喂,皇后臉上不禁欣慰,“真是難為你了,近日里磨難一波接一波的,總是沒個完?!?/br> 言多必失,不敢多問,容螢想了想,試探性地開口:“可不是么,我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呢?” “哪個不長眼的說你是病了?”她放下藥碗,拿帕子給她輕拭嘴角,“這宮中如今是越來越沒規矩了,連下毒害人這等事都做得出來,若是不小心提防,只怕還要被人得寸進尺,害到皇上跟前去?!?/br> 容螢忙拉住她衣袖:“那是誰害的我?” 皇后握住她的手合在掌心里,忽然問道:“螢螢,本宮現在問你些話,你要如實回答?!?/br> 她點點頭。 “你房中那盒脂粉,可是貴妃親手給你的?” “是?!?/br> 皇后頓了頓,特意補充,“本宮的意思是,她可是從自己懷中拿出來的,并未經他人之手?” 親手倒算不上,不過容螢卻從她語氣里聽出點別的意思來。 這位皇后是五年前宣仁皇后仙逝不久才冊封的,她素來與貴妃不合,此事容螢早有耳聞,想必是要借這個機會斬草除根。她索性順水推舟:“我其實記不太清了,好像是這樣的?!?/br> “皇上跟前是說不得這樣模棱兩可的話?!被屎蟾┫律?,“好孩子,你也想將害你之人繩之以法,不是么?” 容螢看進她眼底里,隨后笑了笑:“我明白,若皇爺爺問起,我會認真回答的?!?/br> 這樣最好,既然大家的敵人都是同一個,那么對付起來也就輕松了許多。 皇后走后,她獨自玩了一會兒,又窩到床上去休息。 太醫說毒要徹底清除還得花上半個月。 晚上吃了藥,下半夜,肚子便反反復復地刺痛,一縷縷像針扎似的。容螢也不叫疼,只把頭蒙在被窩里,蜷著身子默默地等這一陣痛楚過去。 棉被中的空氣本就熱,再加上毒發,不多時她就滿頭大汗,渾身幾乎痙攣,冷不防察覺有誰隔著被衾在她肩膀上輕輕推了兩下。 只當是侍女,容螢極不耐煩,悶聲悶氣地哼了一聲,不想發出來的聲音卻異常的古怪,低低的像是在哭。那人微微一怔,隨后掀開被子。 腦袋一片涼意,容螢一抬頭,乍然對上陸陽的視線,她愣了好一會兒。 “你怎么來啦!”她換上笑臉,“我還以為夜里守門的人多,你就進不來了?!?/br> 容螢瞇著眼睛對他笑,笑了一陣,她唇角的弧度也漸漸降了下去。 陸陽一語不發,靜靜地站著看她,一雙眸子里布滿了血絲,那樣的神情,讓她心里禁不住泛酸。 “其、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彼龘蠐项^安慰他,“就疼了那么一小會而已,我都睡過去了,一點感覺都沒有。真的,不騙你?!?/br> 他的手罩下來,在頭頂輕輕摁住,手指溫柔地替她擦去額上的汗珠,容螢垂下眼瞼,緘默著任由他給自己擦拭。 “陸陽,你別這樣?!彼鋈坏?,“……你這樣,我看了心里難受?!?/br> 半晌,才聽他低低嗯了一聲。 “對不住……” 這句話似乎聽他說了很多遍。很多時候,容螢都不知道他究竟做錯了什么,有哪里對不起自己,可每當聽見,她心頭就跟著莫名地難過。 她把他的手拿開,揚起小臉:“我要喝水?!?/br> 陸陽點了點頭,轉身去桌上給她倒了一杯,不用她開口,便蹲下身來,喂她喝了。 容螢擦完嘴,伸出手來要他抱,陸陽亦無二話,坐到床邊將她攬在懷里。 吃的喝的玩的,她要什么他拿什么,容螢覺得今天的陸陽格外好說話。 小腹已經不那么疼了,她揪著他的一縷頭發在手中把玩,“陸陽,你唱歌給我聽吧?!?/br> “……”他不會唱歌,沉默了許久,只將那首曲子低低的哼起來。 他嗓音低沉,還有些啞,哼得不算好聽,但從他鼻腔中發出來的音調卻帶著滄桑的味道,像是流淌了許多年歲,古老悠遠,意味深長。 她喜歡聽他唱,只可惜,陸陽不是每次都肯哼給她聽的。 “皇爺爺懲治貴妃了么?” “嗯?!?/br> “當時那盒脂粉是被你掀到地上去的吧?”她笑問。 “你看見了?” 容螢搖了搖頭,“沒,我猜的?!?/br> “然后呢?皇爺爺殺她了?” 陸陽說沒有,“眼下禁足在宮中,大理寺已有人來查?!?/br> “只是禁足?” “只是禁足?!?/br> 她氣得咬牙,“皇爺爺真不厚道,四皇叔禁足,張貴妃也禁足,鬧得這么大,結果人人都不過是禁足而已?!比菸炗X得不甘,“害我白白疼這一回?!?/br> 陸陽并未言語,只輕輕把她手握住。 他也后悔,甚至覺得自己又做錯了,一開始就應該直接潛進后宮,偷偷殺了張貴妃完事,何至于叫她來冒這個險。她畢竟還這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