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虞仲夜及時松開手,讓開這一擊。刑鳴一反手,就將花瓶砸向了那面落地窗。 第61章 咣一聲,花瓶碎了。但落地窗很結實,完好無損。刑鳴又抄起椅子,朝那面亮閃閃的玻璃砸過去。一下沒碎就砸第二下,他竭斯底里地宣泄,完全不計后果,仿佛被一種混合著厭惡與憎恨、憤懣與委屈的情緒徹底占據了。 這陣子,他噎著,憋著,忍著,噎得胸悶,憋得心疼,忍得全身上下每寸肌膚都與他的掌心一樣,滿布刀口,鮮血淋漓。他急需一個豁口排遣這種情緒,否則就會像汛期來臨時的河堤,一潰千里。 幻聽一般。隨著椅子撞擊玻璃發出巨響,多種聲音突然被從記憶深處喚醒——他的整個青春期都與這些聲音息息相關,有人在他背后竊竊私語,有人指著鼻子罵他是強jian犯的兒子,他一見自己的母親心里就會發出怪聲,而他的母親常常為此唉聲嘆氣…… 那些聲音,它們一齊響了。 菲比從沒在這座奢華金貴又死氣沉沉的房子里聽見這么可怕的動靜,從保姆房飛奔過來,一見眼前景象當場傻了,傻了不過幾秒鐘,便嚷嚷著問虞仲夜要不要報警。 虞仲夜看著仍在撒野的刑鳴,語氣平淡地打發自己的外傭,這里沒你的事。 轟的一聲,在菲比退出房門的同時,玻璃渣子四處飛濺,那面落地窗終于碎了。刑鳴扔掉手中的椅子,望著滿地狼藉,氣喘吁吁。 “好了?!庇葜僖棺呱先?,伸手撫摸刑鳴頭頂的發,輕聲安撫,“鳴鳴,好了?!?/br> 刑鳴怔著不動,虞仲夜便欲將他攬入懷中,哪知對方卻突然掙扎抵抗,反身揮拳相向。 刑鳴的拳頭落在虞仲夜的身上,虞仲夜也毫不客氣,傾全身重量壓向對方。他們像兩只獸,抱在一起在碎玻璃上翻滾,互相撕咬,互相撕扯,殊死rou搏。 不多會兒,刑鳴就落了下風,再沒反抗兩下,便被徹底制服了。虞仲夜捏著刑鳴的脖子,將他的臉側面朝下地摁在一堆玻璃碎渣上。他們上身的襯衣都被撕爛了,半裸的身體全是血痕,有些玻璃碎渣已經嵌入rou里,還好,多是鈍角,只是嵌在表面而未扎入深處,取出以后傷口會很快愈合,不至于破相。 這個男人溫柔時極溫柔,像獵戶的陷阱或男人婚前的誓言,令人不自覺地就會深陷其中。但這個男人粗暴時便判若兩人。刑鳴當然領教過。他用盡最后一絲余力試圖逃跑,卻發現根本動彈不得。虞仲夜的勁兒太大了。 虞仲夜依然死死勒著刑鳴的脖子。胸膛起伏劇烈,氣息分明亂了。但他沉默得有些可怕。鼻息像一簇小火撩過刑鳴脖子上的肌膚,一雙眼睛離奇鎮靜,眼里血絲明顯,那眼神好像在說,他倆今天總得死一個。 刑鳴真的被嚇著了。 瀕臨斷氣,刑鳴掙扎著摸到一塊碎玻璃,想也不想便朝虞仲夜扎過去——本意沒想傷他,只想唬他一唬然后趁機逃跑,他受不了被這樣的眼神注視,感覺自己像虎口下的羊。 但虞仲夜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尖頭玻璃就這么扎穿了他的手掌,又被他奪了過去。 碎玻璃被拔出,扔向一旁,血液順著白皙修長的手指淌下來,一些濺落在刑鳴臉上。 虞仲夜依然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刑鳴的靈臺已經暗了。先是瘋狂攻擊,再是拼死反抗,像以弱搏強的武俠人物耗盡最后一口真氣。精疲力盡。 魚死網破。剛剛砸玻璃的時候只有這么一個念頭,但當真鬧到這個份上,一些亂七八糟的考量便一下子全涌過來。 該不該趁著“離職潮”的傳聞鬧得甚囂塵上,也提出辭職?東亞會不會接納他?上視呢?又或者他得另作打算,因為忌憚明珠臺臺長的地位,別的電視媒體應該不會容他。紙媒已經沒落了,自媒體或許是條出路?但他不會也不屑于營銷炒作,公眾號沒申請,微博懶得加v,一年到頭發不了三五條,粉絲數還不及經常拍拍照片、剪剪視頻的阮寧。 刑鳴閉上眼睛又睜開,想起死在監獄便盆旁的刑宏,眼里忽然淚水涌動。 有些路一旦踏上了就不能回頭。打從開始他就困在這個骯臟又混亂的局里。要想破局,只有孤注一擲于虞臺長的風范氣度,不至于不念往日那點快活,趕盡殺絕。 他的新聞理想還沒熄滅,還想在這行干下去,刑鳴想明白這件事,開始松口討饒:“虞老師,我仰慕你,尊敬你……你放過我吧?!?/br> 看似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實則顛三倒四語不成句,他試圖讓對方相信這世上漂亮的男孩子千千萬萬,其中最漂亮的一撥就在明珠臺里,很快,剛畢業的實習主播會蜂擁而至,他們當中總有那么些想走捷徑的,巴巴地盼著爬上龍床…… 虞仲夜豎起血淋淋的手指,放在刑鳴唇上,輕輕“噓”了一聲。一大滴血沿著唇縫滲進去,在舌尖上洇開,又腥又甜。 虞仲夜用那只血手撫摸刑鳴的臉,由眉心開始,指尖自上而下地輕輕滑落?;^鼻梁與嘴唇,滑過咽喉與鎖骨,滑過胸膛與小腹。 他在他身上作畫。畫的還是馬。上回是用筆用墨,這回是用手用血。 只是如此被撫摸幾下,刑鳴便感頭暈目眩,心臟開始犯病似的狂跳。他受不了。虞仲夜不過動了動手指,也不是刻意撩撥,但他就是全身發熱發癢發麻,煙熏火燎般難受。 心還在抵抗,身體卻迫不及待地繳械了。 刑鳴無比沮喪地發現,自己的身體比想象中更渴望與這個男人親近。 虞仲夜半跪在地,將刑鳴拽起來,一手托扶著他的后腦勺,將他抱在懷里。刑鳴一雙手無處安放,分腿坐在虞仲夜前傾著的那條大腿上,yinnang、肛口與凸起的強壯肌rou擦蹭著,只隔著一層薄薄布料。他知道虞仲夜還是想要他,但他不知道自己是該順從還是抵抗。 像進行一種詭秘的儀式,兩個各自帶著傷的男人靜靜相擁半晌。虞仲夜終于開口了。 嘴唇貼著耳朵,言簡意賅一個字,滾。 刑鳴輕吁一口氣,穿起已經被撕爛了的襯衣和皺成一團的長褲,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第62章 林思泉的事情不出意外鬧上了頭條,但車禍本身沒臺里傳言得那么兇殘,林思泉雖被撞得從車里飛了出去,但僥幸被道旁一棵大樹的樹叉擋了擋,傷勢不重,大難不死。 有傳他酒駕的,也有傳他自殺的,網上謠言紛紛,先扯出莊蕾與老陳的那點舊事,又扯出林思泉大學里曾交過男朋友,疑似深柜騙婚,最后扯出原明珠臺臺長雷志群,也就是虞仲夜的大學同學,因貪污受賄被拉下了馬,而檢舉他的人正是他的專職司機。 偌大一個明珠園,長心湖風光秀麗,廣播大廈恢宏典雅,卻被傳的跟欲海邪山似的,反正誰也不干凈。誰也不清白。 理智回歸以后,對于在虞臺長家撒野這件事,刑鳴還是有些慌的。臺里一切如常,但他連著幾宿沒睡好,唯恐對方琢磨過味兒來就不依不饒,非得置自己于死地不可。思來想去,便給虞仲夜發了長微信,先表忠心,再表決心,只字不提那點兩人間那點風花雪月,只說一定不負期望,把節目辦好。甚至他動手寫好了辭職信,卻猶猶豫豫著沒遞出去。一面惴惴不安,一面心存僥幸,聽過那個扔靴子的笑話么?他現在就好比那個住樓下的房東,既巴望又害怕第二只靴子落下來,如鍘刀鍘過脖子,發出削筋斷骨一樣的響聲。 連著三天,靴子遲遲不落地,虞臺長那兒始終沒消息,刑鳴也沒機會與對方見上一面。臺里似乎一點動靜都沒有。 直到周五,刑鳴已經預備著把心擱回原位,沒想到這時候老陳來了一個電話。 老陳把刑鳴叫進了自己辦公室,自打刑鳴上回開了他的瓢,兩個人這么平心靜氣地坐著談話,還是頭一回。 老陳二話不說,先賣關子。語重心長地表示找他過來是為了兩件事情,一件事情難點,一件事情簡單點,問他先聽哪一個。 “先聽難的吧?!毙跳Q頷首,微笑,裝得很乖巧。他心里知道有些梁子一旦結下了就是一輩子,有些人一旦得罪就該江湖不見。 老陳嘆氣,意思是事情鬧成這樣,莊蕾是鐵定留不下了?!睹髦檫B線》是臺里的王牌欄目,不可能隨隨便便找個主持人接替。眼下只有兩個較為不錯的選擇,一個是他刑鳴回歸,還有一個是駱優救場。 “蕾姐也要走?”刑鳴稍稍一愣,不知道是虞仲夜的態度,還是這風口浪尖的,老陳自己壯士斷腕。一時吃不準對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沒敢再往下說話。 老陳繼續說下去:“《明珠連線》固然重要,但《如果愛美人》也是今年的重頭戲,駱優手上還有一檔《新聞中國》,同時兼顧三個節目,只怕他力不從心。所以臺里的意思,還是希望你回來?!?/br> 刑鳴這會兒反應過來了,立馬開始暗暗盤算。三年前,《明珠連線》就該是駱優的囊中物。他本來就是沖著正兒八經的新聞節目來的,否則也不會一開口就提出接班《新聞中國》,放著娛樂綜藝這些超吸金的康莊大道不走,非擠這一條羊腸險徑。他在東亞臺一直走的是娛樂線,主持各類綜藝,挑梁大型晚會,嘻嘻哈哈蹦蹦跳跳,跟逗哏似的,唯一有點檔次的節目也就《非常人生》了,但實話說,檔次也不高。就東亞臺老孫那急功近利的德行,駱優這兩年確實是龍在淺溝,委屈了。 近兩年,不少新聞主播謀求轉型,拍電影的拍電影,接綜藝的接綜藝,離巢以后,雖說有些混的不如意,但身價翻上數十番的也不在少數。只不過人各有志,你嫌我門可羅雀兩袖清風,我還嫌你裝瘋賣傻不上臺面,做新聞的與搞娛樂的,本就是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互相瞧不上。 “陳主任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毙跳Q突然問,“那虞老師的意思呢?” 這是一個好消息,說不動心那是假的。刑鳴的太陽xue突突直跳。老陳剛才說臺里的意思,難道就是虞仲夜的意思?這么大的事兒,他不信一臺之長不知道,可想起那晚上鬧得不歡而散,又覺忐忑得很。 老陳似是一眼猜出他心中所想,特模糊曖昧地笑了笑:“我剛剛轉達的意思,當然就是虞叔的意思?!?/br> 第63章 《東方視界》一炮而紅,第二炮就啞了火。胡四爺那兒不愿意再耽擱工夫補錄節目,后期只能硬著頭皮剪出了一期。巧婦難為,刑鳴自己都不敢看成片,最后被蘇清華摁著脖子看完了,被迫接受拷問,丟不丟人? 刑鳴想起來,《東方視界》草創之初,自己從各個節目組的臨時工里挖了一堆人,曉之以情許之以利,牛皮吹了一堆,餅畫了一摞,才把幾個能干的請來自己的團隊。但這些人多是新兵蛋子,跟《明珠連線》的王牌班底到底天差地別。 半途而廢與不守承諾都不是他的性格,但舍易求難好像也有點傻,何況《明珠連線》更是蘇清華的一場舊夢,滲透了他數十年新聞生涯的青春熱血。 刑鳴一來不知老陳意欲何為,二來也無法確認自己的真實想法,索性采取自古儒家“三辭”那套,欲迎還拒,沒點頭也沒搖頭,就是不給痛快話。主動換了一個話題道:“難的說了,簡單的呢?” “實習主播下周一就到崗了,臺里的任務是讓他們去各個組里學習,不行的就走,拔尖兒的就留下來,你也帶一個學生吧?!崩详惵曇敉蝗粨P起來,沖著辦公室門外喊,“小南,你進來吧?!?/br> 一個男孩子應聲推門而入,看樣子早在門口候著了。 第一眼印象一般般,身量不高,偏瘦,最多也就一米七五的樣子,但走近了瞧就察覺出不一般來。果不其然,明珠臺里永遠不缺漂亮的人,就像四月天不缺花兒,滿倉滿廩的都是鮮艷。下巴頜兒稍顯尖了點,但肯定上鏡,五官特別精致,有幾分駱優的意思。這個漂亮男孩先管老陳叫“主任”,待瞥見了刑鳴就乖乖巧巧地喊了一聲“師父”。 刑鳴沒想帶徒弟,便在老陳面前裝得受寵若驚,連稱不敢。教徒弟這事兒,在他看來比重挑《明珠連線》的大梁難多了,倒不是覺得自己不堪為人師表,而是嫌煩。 “這孩子叫南嶺,這一批實習生里最出挑的一個?!崩详愋σ饕鞯亟榻B,“網絡票選的國民校草呢。精通好幾門外語,還是校園十大歌手?!?/br> 這個南嶺也很會來勢,不驕矜不顯擺,反倒說自己是刑鳴的粉絲,基本每一期的《明珠連線》與《東方視界》都沒落下。 “挺機靈的?!睂Ψ斤@然不是阮寧那樣缺心少肺的愣頭青,刑鳴對這新人還算滿意,也就不再推三阻四,“如果不怕累又不怕苦,那就跟著我吧?!?/br> 出了陳主任的辦公室,打算帶著新人回自己的地盤,正往電梯那兒走著,老遠就看見一個人。 刑鳴突然打住腳步?;帕松?。虞臺長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威嚴英俊,當然在哪兒都引人矚目。刑鳴的本意是自此你是領導我是員工,橋歸橋路歸路,但明珠臺再大也不可能老死不相見。哪怕實習主播與臺長,也總有碰面的時候。 這不就碰上了? 虞仲夜身邊跟著一個倭瓜似的男人,好像就是農業頻道的負責人。明珠臺銳意改革這三年,也不是每回改革都卓有成效,比如這回,迫于收視壓力與全民娛樂的大風向,好好的聚焦三農問題的節目被改成了農民工選秀,結果老觀眾不滿意,新觀眾不買賬,收視率反而大不如前。虞仲夜正為此事批評他。他們看似也要搭電梯。 兩個人就這么面對面地朝著對方走過去,刑鳴心驚rou跳,躲也不是走也不是,如臨大敵。 老陳這時候也從辦公室里出來,看見虞臺長,便快步跟上,說自己正有事匯報。 老陳問虞臺長,我今早看見老林了,虞叔又把賓利換成大奔了? 虞仲夜道,換了。 老陳知道虞臺長素來不喜高調,卻也惋惜,也就賓利襯得上咱們虞叔啊,怎么就換了呢。 電梯來了。 刑鳴不敢進去。在電梯這么狹小的空間里肩肘相挨會令人心生浮想。他表現得很謙恭,上身微彎,示意領導們先走。 見刑鳴杵在電梯門口不動,老陳招呼刑鳴:“進來啊?!?/br> 刑鳴同樣不敢直視虞仲夜的眼睛,只一動不動,恭恭敬敬等在電梯外頭:“我等下一趟?!?/br> “師父,電梯還空著呢?!?/br> 南嶺似乎不想放棄這個跟臺長套近乎的機會,被刑鳴冷聲冷氣地打斷:“我說了,下一趟?!?/br> 刑鳴其實瞧得明白,這南嶺和當時的自己一樣,自恃一點姿色、才情與聰明,恨不能便如雨后之筍,鯤鵬之翼,一逮著機會就要冒頭,就要展翼。 不安分。不安分其實不是好事。 虞仲夜朝刑鳴瞥了一眼,眼里好像有他,好像又沒有,他轉而看了看被刑鳴呵斥的南嶺,眼神驀地亮了亮,問老陳:“這是新面孔。實習的?” 老陳摁著電梯門不讓關上,點頭附和:“中傳的高材生,今年實習生里最拔尖兒的,先天條件出眾,基本功也扎實,微博上火著呢,前陣子鬧得很歡騰的那個‘國民校草’的網絡票選,他得第一?!?/br> “國民校草,”虞仲夜又看南嶺一眼,輕笑,“好大的來頭。叫什么?” “虞叔,我叫南嶺,‘越嶺向南風景異,人人傳說到京城’的那個南嶺。校草什么的,都是網友們鬧著玩兒的?!蹦蠋X不但表現得禮貌謙虛,還挺會給自己攀關系,“虞叔,我打小的夢想就是加入明珠臺,我能管您叫‘老師’嗎?” “名字不錯,但普通話不標準?!庇葜僖箾]答應,只問,“四川人?” “四川,自貢?!蹦蠋X點了點頭。他說話確實帶點“川普”的味道,但也真就一點點,刑鳴方才就沒聽出來。 “都說川渝的水土養人,果然?!庇菖_長看著心情著實不錯,笑意加深,一雙深長眼睛也流露贊賞之意,對這名叫南嶺的實習主播說:“跟著你師父好好干吧?!?/br> 他沒再看刑鳴一眼。 老陳松了手,電梯門合上了,虞臺長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