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節
隨后,荀久挑著扶言之下巴的那只手逐漸轉到他的額頭上,手心氤氳出一層淺淺光暈,慢慢滲入扶言之的腦袋。 片刻之后,扶言之那幾處模糊的回憶,全都明亮了起來。 他終于想起來,自己八歲那年在北海冰川帶了一個蒙著面紗的古怪女人出來,她給他賜名,送他額飾作為禮物,說這東西能保佑他,還告訴他,這世上唯一能幫助他復仇的人是鳳息,但復仇之后,得由鳳息來當女王。 自始至終,他都沒能見到那個女人長什么模樣,更記不住她的樣子。 他唯一能記得的,便是她眉心那一簇鮮紅色的火焰,熾烈如血。 原來,當初一路幫助她的人是北海老祖! 可是,北海老祖怎么會和荀久長得一模一樣? 失神地搖搖頭,扶言之嘴里低喃,“不,不可能,荀久明明是鳳息轉世,你不是北海老祖?!?/br> “那你認為,我是鳳息?”荀久嘴角噙著嘲弄的笑,眼波流動,余光瞥了一眼那邊的扶笙,見他安然無恙,她心中松了一口氣。 這一句,堪比驚雷,直直擊中扶言之,他雙眸中的血色原來越濃烈,盯著荀久看了好半晌。 荀久不懼怕他這雙眼睛,回望著他。 “鳳息……”扶言之在這一刻感覺到心痛,他痛苦地掙扎了一下,重新看向荀久的時候,面上滿是恨意,“你把鳳息藏哪兒了?” 荀久眼神輕蔑,“扶言之,你還有臉問?鳳息不是被你永遠關在幻境里了嗎?” 仿若被千斤重物狠狠碾壓過心臟,扶言之感覺到那個地方痛得滴血,他狠狠一拳砸向旁邊的大樹,手腕上的銀絲被這么一牽扯,更加嵌入皮rou幾分,鮮血頃刻流出,詭異無比。 荀久冷眼瞧著這一幕。 好久之后,扶言之才緩和過來,全身的戾氣比之前暴漲了十倍不止,他繃直了身子,仰天怒吼,吼聲震天,碎石亂飛,湖水顫動,大地現出裂縫。 扶笙險些被震飛,他意識到不對勁,意圖過來保護荀久,荀久見狀,趕緊道:“阿笙,你不用管我,自己找個地方避一避,我今夜便收了這孽障!” 這一聲“阿笙”,仿若來自九天的空靈之音,頃刻驅散了扶笙心底的陰霾和傷痛。 是久久,真的是她回來了。 扶笙面上一陣狂喜,迅速伸手摘了遮掩的布條,得見了不遠處站著的女子身影,他終于放下心來。 不管她是誰,不管她從前有過怎樣的身份,這一世,她只是他的久久,是他一生唯一的妻子,這就夠了! 慢慢行至廊檐下,扶笙一邊調理內息,一邊監察著荀久這邊的動靜。 扶言之的怒吼聲過后,血眸凝光,狠狠射向荀久,神情暴怒,殺氣和冷漠乍現,“是你,是你告訴我鳳息能助我,是你告訴我要扶鳳息做女王,這一切的悲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你,鳳息不會死!你這個魔鬼,我要殺了你!” 嗜血的殺意侵襲了全身,扶言之聚起全部力道,狠狠將束縛自己的銀絲震斷。 這一刻,他的氣勢如同滾滾江河,狂烈翻卷,草木連根拔起,房頂被掀翻。 似乎不取荀久性命他絕不罷休。 頃刻騰空而起,扶言之周身都被一團黑色云霧包裹,轉瞬凌空直下,似千軍萬馬猛烈奔騰,大地劇顫,空間被扭曲。 “遭了!”正在調理內息的扶笙一下子睜開眼睛,大喊一聲,“久久小心!” 扶言之竟然想同歸于盡! 只可惜空間被扭曲了,扶笙到不了荀久身邊。 荀久冷笑一聲,飛身往后面退了幾步,迅速盤腿坐在地上,口中不斷念著法訣,在扶言之的狂霸氣勢即將波及到她周身的時候猛然睜開眼,幾個空翻躍上虛空,緩緩對著已經到達地面的扶言之印出自己的掌印。 白皙小巧的手掌,在法力的作用下,掌印迅速放大,遮天蔽月,將扶言之完全包裹在掌印中。 扶言之周身的黑色云霧被迫散開來,他他艱難抬頭,就見那個巨大的掌印向自己罩下來,這要是真打中了他,必定是九重宮毀,青山盡滅,而他,也會成為眾多齏粉中的一小粒。 驚恐地盯著越來越近的掌印,扶言之無可奈何之下掙脫了郁銀宸的rou體,魔性離開rou體,立即變成一團黑乎乎的霧氣。 他四處逃竄,由黑霧聚成的那一團不斷撞擊著被掌印結成的結界,意圖撞破結界沖出去。 荀久沒想到扶言之會在情急之下脫離了郁銀宸的rou體。 這一掌下去,郁銀宸的rou體肯定會化為灰燼。 原本一掌能收了扶言之,可現在不能了。 荀久咬咬牙,慢慢收回掌印,輕身飄落下來。 結界破開,扶言之大喜,一溜煙便消失在夜色深處。 圓月破云而出,黑霧散盡,狂風停歇,周遭陡然平靜下來。 蹲在昏迷不醒的郁銀宸跟前,荀久蹙緊了眉頭,伸出手掌扣住他的手腕,不斷有溫和的靈氣傳輸進去。 原本已經停止跳動的脈搏漸漸恢復。 但郁銀宸雙眼緊閉,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剛才那一戰頗為消耗體力,荀久累得直接坐在地上。 扶笙以最快的速度跑過來,站在她一丈開外便不動了。 荀久抬起頭,見他眼眶濕潤,她心頭一堵。 之前在幻境,找到傳送門出口的時候,她一只腳還沒踏出來,傳送門便陡然間消失不見了,周圍地動山搖。 那一刻,她以為自己再也出不來,再也見不到他。 也是那一刻,荀久才嚴重意識到自己早已將他當成了靈魂中不可磨滅的一部分。 他蹙眉,他展顏,他輕睨她的模樣,不用畫筆也能清晰地在腦海里自動描繪出來。 只有他,能讓她的一顆心像被千絲萬縷的線纏起來。 牽引著線頭的人,是他。 她交付給他一輩子的嗔癡喜怒,他還給她一生一世的無上寵溺。 在他面前,她哭過三次,兩次因為心疼他的肩頭重擔,一次因為愧對郁銀宸。 這一瞬,那個讓她即便是在幻境里天天看著他也患上相思病的男人就站在眼前,她還是想哭,不為心疼,不為愧對誰,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場,宣泄重逢的情緒。 “阿笙,我回來了?!?/br> 這幾個字,她如同咬了鉛錘,說得沉重而緩慢。 扶笙站著不動。 這幾日,他用盡了畢生的相思,沒有一刻不在想她,守在傳送門前的每一個時光流逝,都充斥著他蝕骨的思念。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如此離不開她,片刻也不能。 之前還沉浸在傳送門關閉,她永遠消失的巨大悲痛中,如今陡然得見她歸來,他說不清楚心底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只是覺得老天開眼。 前世出生便被父母拋棄下了血咒,長大因為母親早年做下的孽,報應到了他身上,那一世為人,以上天的報復而告終。 這一世,幼年不幸,先魏王的非人折磨讓他連做夢都是充滿血腥和恐懼的。 他一直覺得,自己生而為人便是老天同他開的一個玩笑,故而,他不信命。 直到遇到她。 荀久,尋久。 她是他所有不幸中的萬幸,是他悲慘人生中尋找已久的救贖。 她會頑皮,會嗔,會怒,偶爾也會發小脾氣。 正是由于這些豐富多彩的情緒組合,讓她仿若天外來客,毫無防備地闖入他的世界,打亂他沉寂多年猶如死水的心湖。 之前在傳送門前,阮綿綿說他殘忍,寧愿拋下骨血至親也要入幻境去找荀久,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倘若這世上沒有了她,他就再也不是他。 哀莫大于心死。 若是讓他活在一個沒有荀久的世界,他寧愿神魂俱滅。 他一生的孤寂,要贈予老天,換她笑顏如花,永世無憂。 荀久慢慢站起身來,澄澈的雙眸與扶笙相對。 觸及到她眸光,他才真真實實感受到,她真的回來了! 縱然裝束和容顏略有變化,但那雙眼睛,充滿了溫柔和蝕骨思念,周圍萬事萬物不在其內、只能承載著他一個人的那雙眼,卻是如何都騙不了他。 挪動腳步,荀久身軀沉重,連眨眼都變得小心翼翼,唯恐下一秒,他就消失不見了,唯恐自己仍舊處于幻境,而此時此刻,不過是自己做的一個美夢罷了。 似乎再等不及她的緩慢,扶笙大步向前,狠狠將她抱進懷里。 荀久模糊了雙眼。 她用法術劈開幻境的時候,曾設想過無數重逢畫面,也設想過自己再見到他會說些什么話,但此時此刻,竟是相顧無語凝噎,刻骨思念化為一個緊緊的擁抱。 大口呼吸著他身上的冷竹香,她眼中淚水抑制不住,簌簌往下落。 抱著她的手臂一再收緊,扶笙的聲音低啞干澀,“久久,我在等你回家?!?/br> 有此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讓荀久的眼淚再一次決堤。 環抱著他,她清楚地感受到他在短短數日之內清瘦了許多。 心底劃過一抹疼痛,荀久緊緊貼在他懷里,破涕為笑,“我一直都在找回家的路,因為我知道,在這里,有一個傻子在傻傻等著我,他肯定沒好好吃飯,也沒好好睡覺,更沒有照顧好自己,我若是不來,他就會一直傻下去?!?/br> 扶笙低低一笑。 五百年的磨難,終換來今日的最后重逢,他便是當一回傻子又何妨? 低下頭,他輕輕含住了荀久的唇瓣。 突如其來的觸感,讓荀久猝不及防。 他的唇,不像從前那般溫軟柔潤,而是干澀粗糲,每次輾轉,都好像有細小的芒刺在刺著她柔軟的唇瓣。 然而,正是這種刺痛,一遍一遍地提醒著荀久,她終于從幻境中出來,終于再見到他了。 扶笙扣緊了他的后腦勺,狂烈如風的吻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再不管身下黑鳥伏尸,血腥蔓延,更不管這里是神圣莊嚴的九重宮,她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淺淺回應。 扶笙呼吸陡然間粗重起來,摟在她腰間的手頃刻仿佛點了火,guntang得連她穿著衣服都能感受得到。 他的吻落在她耳垂,大掌朝著胸前衣襟探去的時候,荀久驀然恢復幾分神智,趕緊掙扎了一下,“阿笙,這里不行!” 郁銀宸可還昏迷不醒躺在地上呢! 她這么一說,扶笙也回過神來,他沒有去過多關注郁銀宸的狀況如何,而是打橫將荀久抱起來,朝著客居方向走去,半途吩咐了白衣小童將郁銀宸帶回閣樓好生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