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節
這些畫面連成片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放,宮義才明白,他并非是沒有感情的,只是這么長時間一來,扶笙只教他習武,教他明辨是非,教他學會看人心險惡,唯獨沒有教的,是感情。 正是因為這樣,那個撥開蘆葦叢驀然闖入他視線的人才會以別致的印象直接闖入他的世界。 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在那一日起,眸光便不由自主地總被一個人牽引著,然而內心卻在不斷地掙扎。 因為那個時候,他不懂什么是愛情,更不懂什么叫做在乎。 他甚至有些惱,惱那個人竟然如此輕易就能讓他心緒煩亂。 可現在,他終于明白,能讓他惱,能讓他怒,是因為她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撥動了他心底里的那根弦,不管她在不在,那根弦都已經松動了,再也無法回歸到之前巋然不動的緊繃狀態。 冰涼的手指捏緊了韁繩,宮義再次加快速度,到達城門外不遠處的茶攤上,由于路上太滑,馬兒一個不穩往前栽去,宮義大驚失色之下迅速足尖輕點離開馬背落在地面上。 馬兒轟然倒塌,引得行人紛紛看過來。 宮義急于追陶夭夭,沒時間在這匹馬兒上耗功夫,只好四下掃了一眼,準備給別的車夫租一匹馬。 這一掃,他在旁邊的棚子里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宮義愣了一下,還是腳步從容地走過去,“殿下,王妃,你們倆怎么會在這里?” 荀久笑看著他,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夭夭今天早上走了,我們得知消息以后追出來想送送她?!?/br> 宮義面色一緊,“那……她人呢?” “已經走了?!避骶么亮艘粋€小籠包塞進嘴里,吃完了才道問:“你找她有事?” 宮義身形一晃,根本沒聽見荀久在說什么,只嘴里呢喃重復,“走了……她竟然敢……扔下我就這么走了?!?/br> 這番話,荀久聽得清清楚楚,但她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挑眉看向宮義,“你傷勢大好了?” 宮義這才回過神,然后搖頭,“沒……”這傷,只怕再也好不了了。 “那你出來做什么?”荀久直皺眉頭,滿面不悅。 “我……”宮義再一次失語,他該怎么說呢?告訴殿下和王妃其實他早已心儀陶夭夭,不想讓她走,想把她追出來嗎? 荀久從宮義身上收回視線,漫不經心道:“夭夭走的時候,說了一句話?!?/br> 宮義臉色一下子就變得緊張起來,“她說了什么?” 荀久道:“夭夭說了,她照顧不好你,也不想拖累你,所以以后……會當作沒認識過你?!?/br> “噗——”荀久才說完,宮義就毫無預兆地一口血噴出來,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 荀久面上劃過一絲不忍,余光瞟了一眼背對著宮義坐在她對面的扶笙。 扶笙幾不可察地搖搖頭,那意思是在說,傷得不夠深。 手指蜷了蜷,荀久咬了一下唇,干脆偏開頭不再看宮義,冷著聲音道:“夭夭說她昨天晚上明白了你的心意,這就夠了,證明她這么長時間以來的付出有了回報,只是,如果兩個人在一起非要你受傷作為代價的話,那她寧愿離開,這輩子都不再見你?!?/br> 這種話,比直接告訴宮義陶夭夭要去轉嫁他人還要傷人。 果然,原本還能支撐著幾分的宮義一下子就渾身痙攣,抽搐不已,不過轉瞬便閉上雙眼昏倒在了地上。 攤販嚇得臉色慘白,站在原地毫無反應。 扶笙對他擺手道:“沒事兒,你們繼續,這位是我的手下,受了點傷而已?!?/br> 扶笙說完,這才慢悠悠站起身,親自將宮義抱回了不遠處他和荀久的馬車上。 荀久付了銀子以后跟上來,一邊走一邊埋怨扶笙,“你這招也太損了,宮義本來就還沒有恢復,今日更是雪上加霜,若是他活不下來,莫說夭夭跟你拼命,就連我都不放過你?!?/br> 扶笙揚眉一笑,“我倒挺想知道你如何不放過我?!?/br> 荀久瞪他,“都什么時候了,你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扶笙將宮義安置好,這才跳下馬車,不顧大庭廣眾,挑起荀久的下巴,在她唇上快速蜻蜓點水一吻,勾起半邊唇瓣,笑道:“這才一夜沒對你下手,你就開始懷疑你家夫君的本事了?!?/br> 他們二人的容貌本就不俗,竟在大庭廣眾之下來這么一幕,立即便引來眾多人的目光。 荀久從臉紅到了脖子,立即繃直身子,連脖子都不好意思轉動一下,冷哼道:“你就只知道欺負我!” “我就喜歡欺負你?!狈鲶险J真凝視著她,“不管是有人還是沒人,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不管是這輩子還是下輩子,欺負你就是我最大的樂趣?!?/br> 荀久:“……”磨了磨牙,她想打死他。 可她明白,現在并非是好時機。 扶笙不再調侃她,抬目看向不遠處的樹林,道:“出來吧!” 扶笙話音落下沒多久,就見陶夭夭提著裙擺急匆匆跑了出來,雙眼紅腫,明顯是哭過的痕跡。 荀久很不忍心地看著她,頓了一下,“夭夭……” 陶夭夭顧不上打招呼,忙問:“宮義如何了?” “傷得很重?!狈鲶辖釉?,“但也是我替他壓制蠱蟲的最佳時機,所以接下來,得麻煩你親自趕車將宮義送回聶府?!?/br> 陶夭夭忍不住又濕了眼眶。 昨天晚上她就收拾好了東西,今天一早才剛天亮就匆匆出了聶府,不曾想她才剛到這里準備吃東西就見扶笙和荀久追了上來。 扶笙告訴她,如果想要讓宮義早日恢復,就得配合他們演一出戲。 她自然是希望宮義能早日恢復如初的,所以毫不猶豫就點了頭。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出戲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殘酷,荀久對宮義說的那些話,原本也是陶夭夭心中想說而不敢說出口的,但她沒想到,竟然能讓宮義受傷至此。 看來荀久說得沒錯,她在宮義心中的位置,遠遠要比她自己想象的還要重要。 扶笙見她愣神,淡渺的聲音提醒,“快去吧,我和久久這就跟上來,要是耽誤了時辰我可再沒辦法救他了?!?/br> 陶夭夭趕緊拉回思緒,迅速上了馬車,揮趕著馬鞭朝著城內方向而去。 陶夭夭走后,扶笙看向荀久,溫聲問:“吃飽了沒?” “飽了?!避骶眠`心地回答,其實她沒吃什么東西,但是剛才扶笙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親她,她哪里還有臉回去繼續吃,只好假裝說飽了。 扶笙頷首,親自去把陶夭夭的馬兒牽過來,抱著荀久一躍上了馬,兩人飛快回了聶府。 聶清正在前廳與幾位掌柜議事,驀然聽說陶夭夭送了身受重傷的宮義回來,整個人駭然失色,立即遣散了幾位掌柜,飛速去往宮義的房間。 彼時,陶夭夭已經在仆人的幫助下將宮義放置平躺在床榻上。 握著宮義冰涼毫無溫度的手指,陶夭夭一次又一次地往門外看,心中祈盼扶笙能早些到來。 聶清一進門,就對上陶夭夭焦急的小臉。 “表兄這是怎么了?”聶清快步走到床榻邊,見床上的人比之前更為蒼白,整個人毫無生氣,他嚇了一跳,皺著眉頭看向陶夭夭,怎么早上才聽聞這個女人離開,如今又回來了,這也就罷了,表兄為何又受了傷? 宮義體內的蠱蟲,聶清是知道的,更知道他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才會受傷。 想到昨天晚上的花燈會,聶清咬了咬牙,瞪著陶夭夭,厲聲問:“陶姑娘,你到底跟我表兄說了什么?” “我……”陶夭夭一時語塞。 “她什么都沒說,是我說的?!遍T外傳來荀久的聲音,緊接著,她和扶笙便慢慢踱步進來。 聶清一見是這二人,忙拱手行禮,復又疑惑,“且不知秦王妃方才那句話是何意?” 荀久并不想多做解釋,只掃了一眼陶夭夭和聶清,吩咐,“你們先出去,宮義傷得很重,這一次,我和王爺會聯手救他?!?/br> 聶清急于知道表兄的狀況,卻又不敢違抗秦王妃的命令,只好喚上陶夭夭,兩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門。 荀久走過去關上門,這才回轉來,望著毫無生氣的宮義,問扶笙,“這一次,能最大限度將他體內的蠱蟲封死了嗎?” 扶笙道:“應該能了?!?/br> 荀久滿面擔憂,“可別再出什么問題了,剛才在茶攤上,他那痛苦的樣子,連我都給嚇到了,想來這蠱蟲也是極其厲害的東西,竟能將人控制到這種地步,宮義的娘親當年,的確是狠心了一些?!?/br> “好了,你先去探脈?!狈鲶系暤溃骸叭缃裾f什么都沒用,只有見到了圣女,聽她親自把真相說出來才能解惑,你現在說的那些,都只是猜測而已,不一定圣女就會如此狠心,她也是人,既然懷了身孕,就證明她也有七情六欲,虎毒還不食子呢!” 荀久想想也對,索性不再說話,走過去坐下給宮義探脈。 聶清和陶夭夭出了房門以后,兩人走到院子里坐下,聶清蹙眉看著陶夭夭,問:“陶姑娘,你能否給我講一講,方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我表兄出去一趟回來怎么就傷成了這個樣子?而你又為何去而復返,再有,秦王妃到底和我表兄說了什么?” 陶夭夭猶豫了好久,她不知道該不該和聶清說起秦王設下的一個局,但轉念一想,她自己擔心宮義,聶清這個表親又如何不擔心呢? 把思緒整理了一下,陶夭夭將這件事情的原委告訴了聶清。 聶清聽完后整個人都陷入了沉寂,好久,他才道:“秦王這么做,未免也太過草率了,萬一表兄支撐不住就這么去了,誰來承擔責任?” 瞧見聶清憤怒的神情,陶夭夭不由心驚,忙解釋道:“這件事,還望聶四少能見諒,殿下他并非行事草率之人,他做事,向來有自己的分寸,但這是能將宮義體內蠱蟲狠狠壓制下去的唯一辦法,正是因為如此,秦王昨夜才沒有把計劃告訴你們,因為他知道,你一定不會同意?!?/br> 聶清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他也明白陶夭夭說得很在理,可是宮義是姨母唯一的兒子,又是母親臨終前囑托他一定要找到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如何忍心讓宮義一次又一次地犯險? 冥想好久,聶清喟嘆,“難道除了此法,就再也沒有別的辦法嗎?” 陶夭夭搖頭,“我只是個普通人,就連秦王都束手無策要走極端,我哪里會想得到別的法子?” 聶清看向不遠處,面色有些疑惑,“聽聞跟隨秦王殿下來的那位是五百年前的國師郁銀宸,莫非連他都毫無辦法?” 陶夭夭聞言,驚了一下,趕緊四下掃了一眼,低聲警告聶清,“這種話,你可不能亂說?!闭f到這里,陶夭夭頓了一下,她覺得自己還是不能把郁銀宸是扶笙情敵這件事給捅出來,索性改了口,“宮義是秦王的人,秦王又是巫族人,本事大著呢,如若他連自己的人都救不了反而要交給別人救,這豈不是在自打臉面?” 這番解釋,雖然有些牽強,但聶清也不疑有他,畢竟秦王的心思并非他一個小小商人能揣測得了的,更何況,聶家能否拿到海上經商的權利,還得靠秦王從中斡旋,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得罪秦王。 兩人不再執著于這個話題,又聊起了別的事,竟是誰都沒有離開,一直等在外面,都想第一時間知道宮義的狀況如何了。 一炷香的時辰后,荀久推開門走了出來又將房門緊緊關上。 陶夭夭聽到聲音,立即站起身來跑過去,緊張地看著荀久,“宮義怎么樣了?” “阿笙還在里面?!避骶玫溃骸安贿^情況較之先前已經好轉很多,你們不必擔憂?!?/br> “怎么能不擔憂?”陶夭夭急得團團轉,她腦海里不斷響起之前在茶攤上宮義痛得全身痙攣,滿地打滾然后吐血昏迷的樣子,便如同被人用鈍刀割rou一般,痛得難以忍受。 “你擔憂也沒用?!避骶脤λπ?,以示寬慰,“宮義的癥狀,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這次不采取極端先將蠱蟲壓制下去,那么等進入苗疆以后,秦王是不可能輕易使用靈術和巫術暴露身份的,等到那時,宮義一旦發作,我們很可能會為了保全大局而置他于不顧,舍棄他并且親眼看著他痛苦至死的那一幕與現在的痛苦相比,你們選擇前者還是后者?” 陶夭夭纖長卷翹的睫毛抖動兩下,其上淚珠晶瑩,分外惹人憐愛。 抿著小嘴,她道:“自然是后者?!?/br> 荀久再次一笑,“既然你們都明白選擇后者才是對宮義最有利的,那就給我放寬心,且先不說宮義求生意識強烈,秦王作為他的主子,與他共患難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會見死不救?” 陶夭夭聽了這些話,緊繃的臉色緩和不少,又追問:“宮義醒來之后就會痊愈嗎?” “這個……”荀久道:“內傷痊愈是一定的,但他體內的蠱蟲無法取出來?!?/br> 陶夭夭渾身一震,“無法取出來,那豈不是說明如果他再次情緒波動的話就會像之前一樣痛不欲生?” “這倒不會?!避骶么穑骸鞍Ⅲ媳闶且柚@次機會用封印術將他體內的蠱蟲封印死,當然,這個封印并不是永久的,它只能維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內,我們必須盡快找到圣女親自為他取蠱,一旦取出來,他就能完全恢復了?!?/br> 陶夭夭的重點放在前半段,“也就是說,在蠱蟲被封印的這段時間內,宮義無論怎么情緒波動都不會有事嗎?” “嗯?!避骶妙h首,她看著陶夭夭欣喜的小臉,面上也露出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