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節
扶笙這樣一個喜歡拈酸吃醋的人,為什么會對郁銀宸這個最大的情敵做出了不可思議的寬容和讓步? 這個問題,荀久想了很久。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她決定今天晚上問一問。 “阿笙?!钡搅藥客饷娴脑鹤?,荀久突然停下腳步,輕聲喚了一下。 扶笙身形一頓,回眸望她,“怎么了?” “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一下?!避骶谜f這句話的時候,仔細觀察著扶笙的面色變化,想從他臉上找出點什么來,然而他什么反應也沒有,點頭示意,“你說?!?/br> “我就是想問一下關于郁……” “殿下,宮義大人醒過來了?!边@時,外面突然跑來一個聶府的家丁,滿面喜色地稟報。 荀久一下子被搗亂了思緒,后半句問題也沒有問出口,側目看著家丁,問:“當真醒過來了?” 家丁弓著身子,面色驚慌,“殿下,王妃,小人便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欺騙你們??!” 荀久擺手示意他退下,這才看向扶笙,“既然宮義醒過來了,那我們先去看他?!?/br> “好?!狈鲶宵c點頭,兩人一道往宮義的廂房走去,并沒有追問荀久沒問完的那個問題。 宮義已經轉醒過來,只是臉色依舊慘白到幾近透明,毫無血色,跟冰人似的。 荀久走過去替他墊高了枕頭讓他撐著身子坐起來,囑咐道:“你如今還屬于帶傷之身,不宜過多活動,坐起來就已經是最大限度了,要注意靜臥養傷?!?/br> 宮義看見荀久和扶笙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仍舊置身夢中,眨了幾次眼睛,又聽見荀久說話,這才回過神來,但面上的震驚半分沒減,不敢置信地喚道:“殿下,王妃,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說完了,又覺得不對勁,宮義四下掃了一眼,發現這間房并非他所熟悉的任何一個地方,也不是他和陶夭夭在上谷城里面住的客棧,不由得瞇起眼,“這里是……?” “這里是上谷城?!避骶媒釉?,“你之前在燈輪上昏迷了,是聶家四少爺將你帶回來的?!?/br> 荀久這么一說,宮義才慢慢回想起來,自己昏迷之前的確是在上谷城的花燈會上,并且那時正在和陶夭夭一起解燈謎,只不過到了最后一個問題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早就把那個擁有一雙澄澈雙眸并一對淺淺梨渦的女子放在了心上,于是思緒一混亂就開始情緒波動,最后引發蠱蟲的躁動而吐血昏迷。 可是…… 宮義再次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扶笙和荀久。 既然是在上谷城,那么殿下和王妃為何會在這里? 荀久看出了宮義的擔憂,笑著道:“你現在先安靜養傷,等你好得差不多了我再跟你解釋,你若是非要現在知道的話,我也可以告訴你,我們是昨天晚上到達的上谷城,剛好比你們早到一天?!?/br> 宮義聽完后恍然大悟,“這么說來,殿下和王妃早就知道我們會在今日到達上谷城?” “倒也不是?!避骶玫溃骸拔覀冎白叩娜撬?,消息閉塞難得,到了上谷城以后又來了聶府,受了聶清的好一頓接待,今日白天才收到消息說你帶著夭夭往這個方向來了?!?/br> 宮義聽到陶夭夭的名字,頓時蹙起眉頭,問:“她如何了?” 荀久好笑地看著他,“都這個時候了,你不問問自己身體狀況如何,怎么反而想著她?” 宮義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悄然垂下了腦袋,囁喏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是想到當時我昏迷的時候隱約聽到她被嚇得不輕,既然我人在聶府,卻又不曾見到她,所以想問一問而已,畢竟她是堂堂大燕第一女侯,又是被我帶著出來的,我有責任也有義務負責好她的安危?!?/br> 荀久挑眉,“你放心吧,她好得很,只不過經歷了這件事有些累先歇下了,你若是想見她,我現在也可以幫你去喊?!?/br> 荀久作勢要起身,宮義忙喚住她:“算了王妃,既然她已經睡下,那我就不打擾了,這幾天一路奔波,她都沒有好好睡上一覺,讓她好好休息罷?!?/br> 荀久了然地笑笑,“那好,你先坐一下,我這就去廚房看一看湯藥煎好了沒?!?/br> 荀久說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扶笙緩步行至床榻邊,垂目看著宮義,輕聲問:“感覺如何?” 宮義看向扶笙,面上劃過感激之色,“是殿下幫我壓制了蠱蟲的躁動吧?” 扶笙慢慢坐下來,不置可否。 “我自己的身體,我是再清楚不過的?!睂m義苦笑一聲,“連一點點情緒波動都不能有,我只能像個木頭人一樣的活著?!?/br> “也并非沒有辦法解開?!狈鲶陷笭?,拍拍他的肩膀,“我認識的宮義,可不是現在這個自暴自棄的家伙,你可還記得當初跟著我的時候說了什么?” 宮義默然。 他自然是記得的,他說過,無論如何都會重新回到苗疆的土地上,用他的驕傲和自尊將那些欺負過他和他娘親的人狠狠踩在腳下。 “你不會死?!狈鲶险J真看著他,慢慢道:“只不過會受些折磨,不過我相信經歷過生死的你,一定不會在意這些東西?!?/br> “殿下……”宮義面色動容,“我……”是不是不該動情? 后半句,宮義沒有問,他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也沒有臉面問。 當年驅逐流放的大仇還沒報,這種時候他怎么能想著兒女私情呢? “你想問什么?”看出了宮義的猶豫,扶笙面色狐疑,“有話就直說,你我認識這么多年了,名義上是主仆,可私底下卻無話不談,我很少見到你吞吞吐吐的樣子,莫非有什么難以啟齒的事?” “這倒不是?!睂m義搖頭,想了許久才終于決定問出口,“殿下,您是否覺得我不該動情?” 扶笙眸光一動,“此話怎講?” 宮義低聲道:“我大仇未報,這個時候根本不適合談情說愛不是么?” 扶笙淡笑:“親情是親情,愛情是愛情,如何能混為一談?” 見宮義一臉茫然,扶笙耐著性子解釋:“親情是你與生俱來的東西,是血脈的融合,是完全割舍不掉,磨滅不去的東西,然而愛情是每一個有血有rou有呼吸的人都有權利追逐的東西,你的確是還有大仇未報,可這并不影響你對于愛情的追求。相信如果你母親知道你還活著,她一定不希望你為了復仇而耽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br> “可是我這身子……”只怕支撐不了多久。 宮義語聲滿含遺憾。 “總有一天,你會恢復如初?!狈鲶掀届o地說道。 扶笙作為五大護衛的主子,說話向來有威信,更何況他本人的聲音讓人有一種安定的作用。 宮義聽完之后,緊繃的心弦勉強放松了幾分。 荀久沒多久就從廚房里端了湯藥過來,宮義接過,也沒用湯匙,直接灌了下去。 喝完藥之后,荀久囑咐他:“如今是化雪天,晚上亦是寒涼的很,你要注意別踢被子,若是有什么需求,大可以傳喚外面守夜的仆人,他們隨時都在的?!?/br> 宮義點點頭,閉上眼睛再次睡了過去。 荀久喚上扶笙回到聶清給他們安排的客房洗漱之后也睡下了。 翌日一早,宮義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守夜的仆人端了早膳進來,見他已經睜開眼睛,喜道:“大人如今可感覺到餓了?” 宮義唇線蒼白,本沒什么胃口,但從昨夜到現在都沒吃什么東西,索性點頭。 仆人將早膳端到床榻前,拖過小幾擺放在上面,這才端起來親自喂他,嘴里道:“這是秦王妃親自囑咐廚房做的藥膳,說吃下去對大人的傷勢恢復有利?!?/br> 宮義不習慣被人伺候,坐起身來接過小碗自己慢慢喝著粥。 喝了小半碗以后,宮義才放下碗,問仆人:“剛才你們在外面討論什么?” 仆人如實道:“是那位陶姑娘?!?/br> 宮義面色一動,“她怎么了嗎?” 仆人答:“陶姑娘早上都沒用膳,收拾了東西便匆匆離開了?!?/br> 宮義心頭一緊,追問:“她是去客棧了嗎?” “非也?!逼腿说溃骸疤展媚镒屄櫵纳賻退才帕艘黄ヱR兒,騎著馬往燕京城的方向去的?!?/br> 宮義臉色大變,“你說什么?她走了?” “是?!逼腿吮粚m義這反應嚇了一跳,硬著頭皮道:“陶姑娘走的時候,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向四少道了句謝?!?/br> 宮義覺得心中一陣一陣的揪痛,動作利落地掀開錦被下了床,他快速穿好衣服就要出門。 仆人大驚,趕緊先一步攔住他的去路,“大人,您這是要做什么?” 宮義冷著臉,呵斥,“讓開!” 仆人得了荀久和扶笙的囑咐一定要看管好宮義,不能讓他受涼,更不能讓他下地走動,可如今宮義聽到陶姑娘回燕京的消息以后情緒波動這樣大,看那樣子,似乎他不讓開路的話,宮義便會一劍殺了他。 仆人想到這里,身子開始瑟瑟發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大人,殿下囑咐過,您千萬不能下地的,否則傷勢很難再愈合?!?/br> 宮義愣了一下,腦子里有一瞬間的猶豫。 他不知道陶夭夭為什么會突然不辭而別,但他隱約覺得,定是與自己昨夜的吐血昏迷有關的。 陶夭夭知道他體內有蠱毒,更知道只要動了情,他就會引發蠱蟲的啃噬,疼痛難忍。 她定然不想讓他因為她而受傷,所以一聲不吭便離開了。 想到這里,宮義心尖處傳來劇烈的疼痛。 如果自己沒猜錯,如果她真的是因為不想連累他而回去,那么,她會不會就此放棄對他的那些情感? 這一刻,宮義才覺得,原來那個人,那雙眼,早就在不知何時悄然烙印在了他的心尖,如今觸及到了方才覺得那么清晰,那么蝕骨。 “去給我備馬!”宮義沒有看跪倒在地上的仆人,而是看著外面晴朗的天空。 “大人……”仆人依舊驚魂未定,簡直不知作何反應。 “你再多嘴,我殺了你!”宮義面色冰寒,語氣中滿是不容置喙的威儀。 仆人戰戰兢兢,立即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出了房門去馬廄挑馬。 宮義二話沒說,大步出了房門。 聶府大門邊,正巧聶清正在和管家說著話,見到宮義腳步匆匆出來,兩人俱是一怔。 聶清見宮義臉色依舊蒼白,忙走過去攔住他,“大人這是準備去哪兒?” 宮義雖然心中焦急,可畢竟聶清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此時此刻也不得不放軟語氣,道:“我出去一下?!?/br> 聶清面色焦灼,“大人若是有什么事,大可以讓府中下人為你去辦,再不濟,你交代給我便是了,我一定幫你辦妥?!?/br> 宮義望著澄藍的天空,幽幽一嘆,道:“這件事,非我自己不能辦到?!?/br> 他既然已經決定要正確面對這段感情,就不能讓她先放棄。 這樣的追逐,會讓人感到心累,所以,他必須去把她給追回來。 聶清顯然并不知道宮義的用意,依舊是不贊同的態度,“殿下和王妃吩咐了,大人不可隨意出去,否則傷勢會更加嚴重的,您……” “我沒時間了?!睂m義眉眼間顯出了幾分不耐,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聶清,直接出了府門翻身騎上馬飛快往城門外奔去。 化雪天氣,官道兩旁的樹林里積雪逐漸融化開來,路面有些潮濕,宮義心中焦躁不已,也顧不得那么多,不斷揮趕著馬鞭,將馬兒速度驅趕到最快,行人被他嚇得心驚膽戰。 宮義不看任何人,腦海中不斷回想起這段時間以來兩個人的相處,想起初見時她慌亂過后的強自鎮定以及隱在淡然面色下的那一抹羞赧,想起這段時間兩人一路奔波,她自始至終沒喊過一句苦累,更想到昨夜自己吐血昏迷,冥冥之中聽到了她急得哭起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