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節
岷王看著王后平靜的面容,微微瞇了眼,目光移至王后身后不遠處同樣伏跪在地的江鳴身上,又問:“這位便是二房走丟多年的孫少爺?” 王后再答:“是?!蹦樕喜o異樣情緒。 岷王心底一寸寸寒涼,對著江鳴命令,“抬起頭來孤看看?!?/br> 江鳴依言慢慢抬起頭來。 看清楚江鳴容貌的那一瞬,岷王險些沒站穩,整個人往后退了兩步。 劉廣趕緊上前來攙扶住。 岷王臉部肌rou抽得更厲害了,怒意從腳底竄到頭頂,厲聲道:“這是十年前屠殺龍騎將軍府那個喪心病狂的兇手,江家單干私藏重犯,該當何罪?!” 到底是見過大風浪的人,老夫人趙氏不慌不忙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里面全是歲月沉淀下來的冷靜與理智,看著岷王,她淡淡道:“岷王是否認錯人了,這位分明就是跟隨秦王殿下前來岷國祭祀的護衛徵義大人,只不過偶然的機會被我們江家找到了身上的信物證實了身份而已,您何故開口說他是殺人兇手,岷王這番說辭,把秦王殿下置于何地?” 岷王一下變了臉色。 要知道他前些日子雖然制造了諸多對秦王不利的留言,可是百姓終究是敬重女王,敬重秦王妃,所以流言僅僅是興起幾日便消停了下去,因為秦王在天下人心中的形象不可撼動,即便徵義真的是禹舒陽,百姓們也覺得秦王肯定是不知情的。 再有一點,岷王這兩日得了風聲,秦王即將前往其他五國,目的是收回每一國的軍事權和官員任免權,將六國君主的權利徹底架空。 也就是說,秦王此次是代替女帝周游諸侯國,若是他稍有不慎,極有可能被秦王參上一本,屆時女帝發怒,莫說軍事權與官員任免權,便是讓岷國就此覆滅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老夫人趙氏這句話不可謂不毒。 ------題外話------ 由于昨天和前天停電的原因少更,所以今天有三更,一更一萬字,二更大概在下午兩三點,二更出來以后會通知三更的時間(づ ̄3 ̄)づ ☆、第013章 收網(二更) 老夫人借用秦王的身份來壓人,的確是壓住了岷王,可也踩住了他的痛腳,再加上戲臺上那出能讓岷王觸景生情的戲,岷王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自己那個替人去死的傻meimei,臉上怒意一波接著一波襲來,終于到了不得不發作的地步。 “大膽趙氏!竟敢罔顧法紀將殺人兇手窩藏在府里,劉廣,按照大燕律令,該當何罪?”岷王冷著臉厲喝,老眼中怒火仿佛要將鎮國將軍府燒個精光。 岷王說的是大燕律令而并非岷國律令,說明他徹底被趙氏以秦王作威脅這件事給激怒了,不得不引用大燕法典。 畢竟法典面前,人人平等,便是秦王也不例外。 岷王肯定了徵義便是禹舒陽,他是一定要取禹舒陽性命祭奠永樂長郡主亡靈的。莫說趙氏只是用秦王威脅他,便是秦王就在眼前,他也要豁出一切。 伏跪在地上的朝臣宗親們瑟瑟發抖,這樣怒得七竅生煙的岷王,誰都不曾得見過,看來今日的事不是那么容易解決的。 思及此,眾人抖得更厲害了,大家本就只是過來吃酒席的,誰能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按理說來,岷王與江氏對峙時間也夠久的了,二十多年來,江氏意圖推翻王室,王室意圖打壓江氏,可江氏卻是鎮守岷國江山的大功臣,若是沒有了江氏,則岷國等同于失去半壁江山,所以前些年雖然兩方勢力在朝堂上斗得如火如荼,岷王到底會留幾分薄面,留幾分底線,像今日這般直接動怒動到江家府里來,還是頭一次,也證明了岷王徹底和江氏撕破臉。 趙氏身形晃了晃,大夫人忙站起來攙扶住,也拿出當家主母的威儀和氣勢來,“岷王今日能來參加孫少爺的接風宴,我們闔府上下倍感榮幸,只不過……岷王非要說我們私藏罪犯,那么,岷王是拿出了十年前龍騎將軍府滅門慘案的證據來了嗎?” 岷王一怔。 江大夫人繼續道:“臣婦聽聞當年報案的是龍騎將軍府的管家,然而從開堂到斷案甚至是下全國緝捕令,前后不過是兩三日的時間,憑借的也不過是管家的一面之詞,《大燕律令》上還規定了三堂會審呢,更何況這是大案,不知岷王當年可曾派人將案子呈遞到了燕京先帝手里?” 岷王面部僵硬,身子發怔,眼神微有閃躲,明顯是心緒之狀。他很是震驚,江大夫人竟然還熟悉《大燕律令》?! 法典上的確有規定這種滅門大案需要層層傳遞將案情卷宗送到燕京,再由皇帝安排掌管法典刑司的大司寇親自前往處理。 這場滅門案子本就是岷王為了光明正大鏟除禹舒陽而特別計劃的,出于對禹舒陽的仇恨之心,他當年便沒有想這么多,火急火燎頒發了全國緝捕令,可沒想到最終還是讓禹舒陽僥幸逃脫了。 岷王更沒想到的是,十年后,當年的禹舒陽竟然成為了秦王身邊的得力護衛,還神不知鬼不覺地重回了江家瞞天過海成為孫少爺。 岷王此刻一看見江鳴的樣子就全身冒火,怒意中摻雜著悔恨,恨當初沒能一舉殺了這個賤種。 事態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岷王被能言善辯的江大夫人堵了個啞口無言。 大夫人見岷王無言以對的樣子,眼神中露出幾分不屑,“正好,秦王殿下就在岷國,岷王若是覺得臣婦有半句妄言,我們大可以讓秦王前來做主,若是臣婦說錯了半個字,我愿堵上身家性命?!?/br> 這時,沉默了良久的老夫人趙氏目光一狠,冷聲道:“若是老大家的有半句妄言,老身愿賭上整個鎮國將軍府的命?!?/br> 眾人驚得倒抽氣。 大夫人更是不敢置信地看著老夫人。 岷王微微瞇眼。 片刻后,趙氏話鋒一轉,“可若是岷王沒辦法將這件事解釋清楚,你又當如何給百姓們一個交代?” 最后這句話,分量尤其重。 眼下是當著百姓和朝中大半官員的面,趙氏這么咄咄逼問無非是拿捏準了岷王在這件事上拿不出對他自己有利的證據來。 當年的龍騎將軍府上下有三百多口人,說沒就沒了,趙氏篤定禹舒陽絕對不會是兇手,而這個所謂的殺人真兇,反倒應該與岷王有關,即便不是他親自派人所為,這整件事肯定都有岷王授意的成分。 想到岷王為了誅殺自己的外孫竟然不惜犧牲一個龍騎將軍府,趙氏渾身都在發顫,不是怕的,是怒的。 虧得江氏這么多年為他戎守江山,抵御外敵,到頭來卻發現忠了這么多年的君主其實就是個禽獸不如、殺人不眨眼、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東西,這讓趙氏如何不怒! 趙氏的咄咄逼問,立即引起了現場官員和百姓們的議論熱潮。 首先,岷王在處理這件大案的時候明顯就沒有走正規程序,而是匆匆定案匆匆發出全國通緝令,連燕京的先帝都分毫不知情。 如今看來,當年岷王的這個舉動倒像是在掩蓋什么,或者說他急于擊殺禹舒陽。 莫非禹舒陽與岷王有仇? 百姓們如是想著,可誰都不敢站出來提出疑問。 …… 同一時間,荀久和扶笙坐在行宮涼亭里下棋。 荀久連贏了兩局之后泄氣道:“不玩了,你每次都故意輸給我,一點都不好玩?!?/br> 扶笙好笑地看著她,“贏了你還不高興?” “又不是光明正大贏來的?!避骶脷夂艉舻芍?,“你就不能別讓著我么?” 扶笙挑眉,“我這輩子就這么一位夫人,我不讓著你讓著誰?” 這句話,讓荀久突然想起那天她在宮宴上說的“我就你這么一位親人,不護著你護著誰”。 一瞬間臉紅,荀久低垂下腦袋不敢看扶笙。 氣氛有些尷尬。 扶笙對她,已經到了無所不寵的地步,這讓她很多時候都懷疑自己其實是在做一場虛幻的白日夢,可是他的呢喃他的氣息又那么真實。 自從在九重宮醒來之后,荀久每次看到扶笙對著他深情款款而魅惑地笑,她就在懷疑這位真的是五百年前的呆瓜扶言之轉世投胎?為什么除了容貌,別的什么也沒轉過來? 瞧見荀久晃神,扶笙走過來挨近她身邊坐下,溫聲問:“在想什么?” 荀久撇撇嘴,她才不會把自己這些無聊的想法告訴他。 心念一轉,荀久道:“我在想,今日便是鎮國將軍府為徵義這個親外孫設宴的日子,事情究竟會發展成什么樣,會不會按照我們預計的方向進行下去?” 扶笙若有所思,含笑看著她,“你猜猜這件事會引來什么后果?” 荀久認真想了想,“你讓扶啟攛掇王美人去請董家戲班子,再讓鎮國將軍府的人于不知情的情況下將董家戲班子請回府里,最后王美人來岷王面前哭訴,目的是觸動岷王對江氏隱忍的最后一根底線,岷王必定會大怒,一怒之下肯定親自去鎮國將軍府,不管戲臺上你們編排的是什么戲,最終都會徹底將岷王的怒意激發出來,按照我的推測,江氏難逃一劫?!?/br> 余光瞥見扶笙眼眸中的狡黠,荀久小臉一垮,“怎么了,難道我猜得不對?” “過程對,結局錯了?!狈鲶系?。 荀久一怔,“結局錯了?難道不是岷王一怒之下削了鎮國大將軍的職位,或者讓江氏受到其他懲罰嗎?” “這是正常思維?!狈鲶嫌挠牡溃骸翱蓪嶋H上,我這次要對付的并非江氏,而是岷王?!?/br> 荀久徹底愣住,眨眨眼,“究竟是怎么回事?” 扶笙解釋道:“按照你的推測,岷王的確是很有可能震怒之后下令做出對江氏不利的舉動來,可是他沒有充足的理由,因為他憑借的只有徵義是禹舒陽,是十年前屠盡龍騎將軍府的兇手這一條理由,再不濟,他會說鎮國將軍府窩藏重犯。這樣一來,岷王便自己露出了破綻,江家那幾位后宅婦人可都不是吃素的,尤其是老夫人趙氏,她一定會揪住這一點不放,讓岷王拿出當年慘案的證據來,岷王自然拿不出,因為就是他自己派的人滅了龍騎將軍府?!?/br> 荀久恍然大悟,“原來你打著配合三王子對付江氏的名義,卻原來等在這兒先收拾岷王呢!” 說完,荀久沖扶笙豎起了大拇指。 這個男人果然是腹黑精明得令人發指,只怕三王子到現在都還和她一樣傻傻認為今日倒霉的會是江氏,殊不知扶笙早就拿捏好了這些人的心思,讓劇情來個大反轉——岷王當著朝中大半官員以及賓客席上的眾多百姓被老夫人趙氏堵得啞口無言。 百姓必定會開始懷疑岷王當年緝捕禹舒陽的動機。而民心也會在這樣的懷疑中逐漸動搖,直到徹底對岷王失望。 “高人??!”荀久由衷贊嘆。又問:“接下來呢,你準備怎么做?” 扶笙道:“這種時候,就需要挑個適當的時機讓適當的人出馬來澄清當年的真相,指證是岷王親自派人滅了龍騎將軍府?!?/br> 荀久認真想了一下,“事情過去了十年,按理說當年的相關人員都不在了,這種時刻,最適合出現的人是三王子扶啟,因為這樣一來可以籠絡民心,可是扶啟顯然對當年抄家的真相一無所知,他沒有證據,如何指證?” “那就不用他?!狈鲶系瓜卵劬?,手指在棋盤上隨意劃了一下,慢慢道:“岷王身邊有一個人是江氏怎么都收買不了的,那個人也是眾所周知的岷王忠仆,當年的事,他一定知道,如若他能站出來,那么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br> 荀久雙眼一亮,“你說的是岷王身邊的大太監劉廣?” “就是他?!狈鲶宵c頭。 “可是……”荀久皺眉,“你也說了劉廣是岷王死忠黨,連江氏都無法收服,他怎么可能會站出來指證自己的主子?” “這得多虧郁銀宸?!狈鲶系溃骸八娜瞬榈絼V在王宮里有一個侄子,巧的是,劉廣的侄子站的是江氏陣營,叔侄倆雖然陣營不同,但私底下的關系卻是鐵打不動的?!?/br> 荀久心思一動,想著這可有意思了,都說江家勢大,內連宦官,外持朝政,看來一點都沒錯,竟然能讓叔侄倆占了不同的陣營。不過這兩人也算理智,陣營不同還能保持著這中間的親情,實在難得。 “劉廣的侄子兩日前死了?!狈鲶涎a充了一句。 “什么?!”荀久滿臉震驚,“這……該不會是郁銀宸的人下的手罷?” “不是?!狈鲶系溃骸扒疤焱砩?,那個小太監偷偷出宮給江氏送信被岷王的人發現后活活打死了?!?/br> 荀久震驚過后頃刻明白了扶笙的用意。 倘若讓劉廣知道了這件事,那么他必定會對岷王寒心,從而生恨,有了恨便會想要報復,劉廣是眾所周知的岷王最信賴的人,倘若連他都指證岷王才是殺害龍騎將軍府三百多口人的真正兇手,那么岷王就真的陷入了萬劫不復之地,永遠別想再翻身。 扶笙將棋盤上的棋子一顆顆收入棋盒中,勾唇一笑,“這個時候,該收網了?!?/br> …… 同一時間,鎮國將軍府內的氣氛還在僵持不下,岷王自從被趙氏嗆住以后就一直沒有吭聲,只雙目死死瞪著跪在面前的一眾人,胸腔內怒火燒得旺盛,偏偏趙氏拿捏住了他的錯處,讓他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而且還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 岷王想到今日這件事若是傳揚出去,自己肯定會失了民心,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想過把在場的所有人都殺了滅口,但隨即,他便被自己這個血腥恐怖的想法給怔住了。 趙氏瞧出了岷王隱藏在眼底的慌亂,她心中底氣更足,不緊不慢地對著身旁攙扶著她的大夫人道:“還不快給岷王看座,方才的曲兒可還沒唱完呢!” 趙氏算是瞧出來了,今日這出《燒尾宴》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可不管是誰安排的,只要能膈應到岷王,她都樂意見到,誰讓岷王如此不識好歹竟跑到江家府邸來出言不遜來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江氏能把他捧得高枕無憂,同樣能然他從王座上狠狠摔下來! 江大夫人立即反應過來,帶著幾個丫鬟趕緊過去布置單獨的坐席。 趙氏這番話,分明是給岷王臺階下了。 岷王也并非蠢人,更何況今日之前,他一向能隱忍,得了個臺階便想順著往下走,準備稍后再想辦法將這一局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