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節
荀久趕緊翻了個大白眼,“說不準哦,萬一你還真是我三千分之一呢!” “那也是五百年前的事了?!狈鲶咸嵝阉?,“如今是五百年后,女帝天下,你只是我的唯一,我也只是你的僅此一個,并沒有什么后宮,也沒有什么女王?!?/br> 這句話,荀久聽得頗為受用,輕哼一聲,“總算說了句中聽的?!?/br> 扶笙沉吟,好久才道:“你方才問我,吃不吃醋,實際上,得知你和郁銀宸的命運捆綁在一起的時候,我心里其實是嫉妒的,我寧愿與你捆綁命運的人是我,這樣的話,我就能和你生生世世糾纏,無論如何輪回,我都能找得到你,只可惜……當初救了你的人是他,而并非我?!?/br> 荀久面露疑惑,“阿笙,你說,你當真是五百年前的扶言之嗎?” 扶笙搖搖頭,他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尤其是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在靈山幻陣里看見郁銀宸抱著僅剩一口氣的鳳息去往邀月宮,扶笙就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去掐死扶言之。 若不是他晚了一步,女王不會死,郁銀宸也不會因此和女王的命運捆綁在一起,生生世世糾纏不清。 “如果那個人真的是你,那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呢?”荀久又問:“為何在最后關頭出現了這么大的烏龍?” 扶笙道:“梵胤說了,那些回憶,等你去岷國的時候就能全部回想起來?!?/br> “嗯?!避骶脩?,她的確是對五百年前的事很好奇,可終究是急不來,更何況這一世她已經和阿笙在一起了,實際上五百年前發生了什么,一點都不重要。 扶笙看著荀久,映了她的容顏和煙火的眸底里慢慢浮現迷離之色,“久久,能否答應我,倘若你恢復記憶,假如……我是說假如你發現五百年前扶言之利用了你或者說對你并非真心,而郁銀宸對你才是真愛,你能否不要把那些恨,不要把那些情緒帶到這一世,帶到我身上來?扶言之是扶言之,我是我,我是扶笙,扶言之有過再多的錯,那也是上一世的事情,你不能將我和他一概而論?!?/br> “傻瓜!”荀久伸出手指捏他的臉,憋不住笑了出來,“五百年前愛上扶言之的那個人是鳳息,又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會把兩世的記憶混為一談,你方才不也說了,上一世是上一世,這一世是這一世,上一世如何,早就在鳳息死的那一瞬煙消云散了,這一世,沒有女王,沒有南岷古國,我也不是鳳息,我只是荀久,是來自于另一個世界的荀久?!?/br> 扶笙看向遠處依舊在盛開的絢爛煙花,緩緩問她:“久久,你所在的那個世界是怎樣的?” “你真想知道?”荀久眼珠子轉了轉。 “與這里有什么不同嗎?”扶笙收回目光,看向她。 “很大的不同?!避骶谜J真道:“在我們那里,沒有這里的等級森嚴,沒有帝王專制,更不會有一人獲罪連坐九族的說法,男女戀愛自由,沒有那么多束縛。出門的話,有很多代步工具,然后女人和男人一樣都要上班賺錢,并不是等在深閨待嫁?!?/br> 荀久說的這些,在扶笙看來簡直匪夷所思,他愕然了一會,問她:“在你們那里,真有這么好?” “不好?!避骶眯χ鴵u搖頭。 “為何?” “因為沒有你?!避骶谜J真道:“那個時代,快餐式戀愛太多,誰也不是誰的誰,誰也不會因為沒了對方便痛到撕心裂肺活不下去,所以,很少有人會付出真心去對待對方,大不了一拍兩散,各奔東西,重新再找?!?/br> 扶笙臉上驚訝更甚,“還能這樣?” “嗯?!避骶玫溃骸皯賽圩杂陕?,所以在我們那里,你這種屬于絕世好男人了,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br> 難得聽到荀久這么夸贊自己,扶笙面上露出一抹自豪的笑意,“原來我在你心里評價這么高?!?/br> 荀久咳了兩聲,“還算過得去?!?/br> == 同一時間,長纓大街盡頭。 唐伴雪站在街頭吹了一個時辰的冷風才終于等到緩緩而來的徵義,他已經換下紳士服,著玄色衣袍,外罩同色披風,難得的沒戴帷帽,俊逸的容顏在炫彩斑斕的煙火下終于有了一絲生動的氣息。 唐伴雪看著他,神色微微凝滯了一下,爾后搓了搓凍僵的手,小臉因為受冷而有些僵硬,“你來了?” 徵義“嗯”了一聲,再沒多余的話,迅速將身上的玄色披風取下來披在她身上。 感受到突如其來的溫暖,唐伴雪愣了一下,幾乎是不敢置信地回望著徵義,“你……” “讓你久等?!贬缌x永遠都是簡短而有重點的話語,只不過面上極少有表情。 唐伴雪身上穿的還是伴娘的那套禮服,袖子不夠寬大,無法攏進去取暖,只能縮進披風里,意圖得到點點溫暖。 對于徵義的到來,她有些意外,“我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會來?!?/br> “說好了要給你賠罪的?!贬缌x難得的一句話講這么長,反倒讓唐伴雪有些不適應。 頓了頓,她問:“你真的是來給我賠禮道歉的嗎?” “嗯?!贬缌x輕輕頷首,“再過三天,等王妃回門以后,我就要跟著殿下他們回岷國,很可能……以后再也不回來了,所以,如果今天晚上不出來,我就再也沒機會跟你道歉?!?/br> 唐伴雪面上一驚,“你要跟著秦王去岷國?呃不對,你說的是……回岷國?” “是?!贬缌x毫不避諱,淡淡應聲,“我是岷國人?!?/br> 這個解釋,委實讓唐伴雪驚到了,好半天都沒有反應。 徵義抬目看了看前方,低聲道:“去找個茶館坐一坐吧,外面天冷,我擔心你身子會受不住?!?/br> 唐伴雪從驚愕中回過神來,轉眸便對上徵義幽沉流轉的眼睛,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仿佛只是在完成任務,不帶任何一絲情緒。 她險些以為他是在關心她的那種想法頃刻破滅,默默抬步跟上徵義去了就近的一家茶館。 兩人坐下之后,店小二立即上了一壺熱茶,唐伴雪到現在還沒吃飯,順帶點了一籠小籠包。 點完之后,唐伴雪看向徵義,“你要吃什么?” “我不需要,喝茶就行?!贬缌x搖搖頭。 “嗯?!碧瓢檠┯H自給他倒了一杯茶,這才問,“你方才說自己是岷國人?” 徵義微微頷首。 “這有什么關系?”唐伴雪不解,“不管你是岷國人還是齊國人亦或者是楚國人,你始終都是秦王身邊的護衛不是么,為何要說走了就不再回來?” 徵義抬起眼簾,認真看著唐伴雪,幽沉的眼眸中破碎出一抹思憶的光,“你說得對,我是殿下身邊的護衛,可我也是肩負血海深仇的岷國龍騎將軍府嫡次子,亦是……” 話到這里,徵義垂下了頭,神色黯然至極。 唐伴雪心頭一緊,想了一瞬,低聲道:“你曾說要補償我,那么,可否與我分享你的過去?” 徵義緩緩抬起頭來,眸光定在她稚嫩的小臉上。 “就當是你早上輕薄了我的補償?!碧瓢檠⑹O碌陌刖湓捬a充完。 徵義抿了抿唇,最后才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緩緩道:“我本名叫禹舒陽,乃岷國龍騎將軍府嫡次子,十年前,我還在岷國的時候,有一次無意中聽到爹娘在書房密談,知道了自己原來并非爹娘親生,而且他們當年之所以收養還在襁褓中的我,是想利用我去代替他們真正的兒子?!?/br> 徵義陷入了長久的回憶。 岷國北境有鬼蜮森林,里面猛獸兇殘,常常會趁人不備出來傷害到附近百姓,為此,岷國律令上有一條,每一戶人家都必須出一子于十四歲開始去北境守護鬼蜮森林。 當然,這是好聽的說法,直白了講,就是每家都必須出一個男丁去北境與猛獸搏斗,防止猛獸沖出森林傷害到百姓。 基本上,去了北境鬼蜮森林的人就沒有活著回來的。 龍騎將軍為了讓自己的親生兒子躲過這一劫,便收養了被遺棄于襁褓中的他,十四歲那年,也就是十年前,龍騎將軍在書房與將軍夫人商議關于讓他去北境鬼蜮森林的事,被他無意中聽到了。 他沒想到自己一向敬重的爹娘竟然不是親生,這也就算了,爹娘竟然一直以來都是在利用他,利用了十四年,那些所謂的對他好,教他習武,將他當成親生兒子一般對待,不過是心中存了不忍,想讓他在去鬼蜮森林的時候多活幾日而已。 他憤然推門而入,紅著眼質問爹娘,爹娘無話可說,他當夜便帶著十足的憤怒沖出了門,在千秋湖邊練了一夜的劍,等回去的時候,將軍府內血流成河,爹娘遭人慘殺,闔府上下幾乎被屠盡,僥幸存活下來的管家去報了案,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這個將軍府公子知曉自己身份時與龍騎將軍和將軍夫人大吵一架過后不甘心,所以才一怒之下殺了所有人。 龍騎將軍府一夜之間慘遭屠殺,這在岷國是大案,當即便驚動了岷王,派了宮里的精銳兵衛全國逮捕他。 后來他一直逃,在他以為自己即將筋疲力竭而死亡的前一刻,遇到了秦王扶笙。 后來的后來,他便來了燕京,成了秦王府的第四個護衛。 秦王府的五大護衛,雖然平素里大家不會談及過去,但個個都很清楚,他們五個人,每個人都有著難以釋懷的過去,也正是因為如此,秦王才會想辦法將他們聚在一起,為的就是有一天將他們磨礪成一柄鋒銳的寶劍,一柄能直接刺穿諸侯國心臟的寶劍。 唐伴雪全程安靜地聽完他這些驚心動魄又不可思議的過往,終于在徵義的聲音停止之后露出了憤怒的表情。 “岷王都不會查一查就直接冤枉好人的么!” 徵義苦笑一聲,“當時我和爹娘大吵以及憤怒跑出去的樣子,所有人都看見了,后來碰巧就在當夜,整個將軍府的人都被殺了,這么多的巧合,換做是我,我都會懷疑真相就是我自己親手殺了那么多人泄憤?!?/br> 唐伴雪情緒波動,咬著牙一拳捶打在桌子上,原本肚子餓著,可現在聽聞徵義說了他的過往以后,她半分食欲也沒有了,只有滿腔的憤怒,怒到想殺人。 她根本無法想象一個十多歲的孩子究竟是在怎樣艱難的條件下躲避重兵的層層搜捕,又是怎樣拖著奄奄一息的身子一步步逃出來。 徵義看她一眼,繼續道:“方才殿下單獨把我叫到一旁,讓我這一次跟著回岷國,為我翻案?!?/br> 唐伴雪眼神軟了下來,神情緊張地看著徵義,“所以,你回去以后便會徹底摘下帷帽做回禹舒陽,而我認識的那個整天把自己禁錮在帷帽世界里的徵義,將會徹徹底底消失在這世上是嗎?” 徵義抿著唇瓣。 唐伴雪鼻尖有些酸,“我現在才知,你之所以喜歡戴著帷帽,是因為你當年在躲避追殺的時候不得不戴上這東西遮擋面容,我無法想象你當年有多么艱難,可我知道,一向不喜歡說話的你今夜能把這些告訴我,說明你把我當成了傾訴對象,我很高興?!?/br> 徵義微微一愣。 唐伴雪微笑,隨即別開眼睛,她是個心性開朗的人,向來不喜歡這種僵硬到傷感的氣氛。 也不知為何,之前面對徵義的時候,她恨不能用盡這世上所有的辦法惹他說話,惹他生氣,惹他變幻出千百種表情。 可今夜聽到他這番話以后,她反而希望他永遠是徵義,永遠將自己禁錮在一頂帷帽里,永遠那么沉默寡言。而不是做回肩負血海深仇的禹舒陽。 徵義方才的這番話,寓意著他今后再也不會禁錮自己,再也不會做回那個沉悶的徵義。寓意著唐伴雪認識的徵義將會在今夜徹徹底底不見。 更寓意著……今后他們再也不會相見。 拿起小籠包往嘴里塞,再順便給自己灌了一大杯茶。唐伴雪努力眨著眼睛,不想讓自己鼻尖的酸澀轉移到眼眶,然后匯聚成那種她從來最不屑的離人眼淚。 徵義一直沒說話,他雖然木訥,卻也看得出來唐伴雪當下心情很不好。雖然……他不懂她為何心情不好。 吃了半天,唐伴雪忽然覺得無趣,煩悶地道:“這地方沒酒,實在太過沉悶,走,我們去酒館?!?/br> 徵義抿唇看著她,“去酒館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自然是喝酒??!”唐伴雪強自鎮定,翻了個白眼,“你都要走的人了,餞別宴沒有也就算了,請我喝酒應該不難吧?” “你還這么小,喝酒傷身?!贬缌x面露無奈。 “那你告訴我,什么時候喝酒不傷身?”唐伴雪認真偏頭看著他,這一刻像個天真求知的孩子。 徵義答不上來。 唐伴雪也不等他答,直接拉著徵義的胳膊就往外面跑。 徵義趕緊掏了兩角碎銀扔回桌子上。 出了茶館,外面的煙火還在繼續,光華璀璨照亮了寒冷寂靜的冬夜,整個燕京城的百姓都在驚喜歡呼。 畢竟這樣的大日子從來沒有過,秦王對秦王妃可謂是上了一萬個心,怎么唯美怎么來。 攏了攏肩上披著的徵義的披風,唐伴雪忽然覺得沒有之前那么溫暖了,反而滲透著一股子冷意。 徵義任由她拉著胳膊,也沒有出言反駁,他只是覺得這個小女孩周身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清感,她似乎很難過,而他……不想看見她難過。 眼看著酒館將近,徵義終于甩脫唐伴雪的手,稍稍皺了眉,聲音沉肅,“你不能喝酒?!?/br> “你是在關心我?”唐伴雪抬起眸。 她比徵義個頭小,看他的時候都需要仰起小臉。 這時,一簇煙火升上天空,不過片刻便幻化出五彩斑斕的顏色,爾后化為漫天流星雨,光華映照在唐伴雪白皙嬌俏的小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魅惑感。 徵義有些出神,待煙火散下去以后趕緊拉回神智,“我是擔心待會兒你醉了沒人送你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