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這些癥狀,與齊大娘描述的肖雅頗有些像。 荀久已經在心中大膽猜測阿紫很可能就是當初走丟的肖雅,只不過后來不知什么原因竟然輾轉到了郁銀宸手下,被他抹了記憶做了細作和殺手。 “是誰?”阿紫聲音略帶顫意,眸光爍爍。 “這個……”荀久遲疑道:“等我找個機會讓他們二老喬裝打扮來掖庭宮看你,你如今想必是出不去的?!?/br> 聞言,阿紫原本激動的眼神慢慢冷寂下來,恢復了一貫的清清冷冷,“罷了,久姑娘不必這般冒險,若是讓各方勢力的眼線發現了,對誰都不好,就算你說的那對夫婦便是我爹娘,那么這么些年過去,他們早就習慣了沒有我的日子,我也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這樣并沒有什么不好,互相不打擾。若是時隔這么多年突然介入對方的生活,想必會各種不適應,我沒有七歲之前的記憶,自然也沒有親情可言,便是相認了,也只會徒增尷尬?!?/br> “難道你就沒想過他們興許這么些年一直在找你?” 搖搖頭,阿紫道:“殺手本無心,奈何我在九年前將一顆心丟到了蘇簡身上從此一錯再錯。感情對我來說是種累贅,但對于蘇簡,他是我甘愿承擔所有后果的累贅。眼下我如履薄冰,主上一天不聯系我,我便擔心著他是不是已經發現了我叛變,這種時候,的確不適合再摻雜進親情來,免得讓有心人抓住了把柄趁機威脅,那樣的話,我得不償失?!?/br> 荀久認真想了想,覺得阿紫這番話說得不錯。 肖老和齊大娘或許這么多年早已經把尋找肖雅這件事當成了信仰,也當成了活下去的動力,倘若一直找不到,那么他們便一直覺得有希望,可若是讓他們知道當年的肖雅已經成了郁銀宸培養出來對付秦王的細作,且早已沒有了小時候的回憶。 對于二老來說,這或許才是最大的打擊。 “你說得對?!避骶玫恍?,“方才是我沒有站在你的角度考慮周全,既然你覺得不要相認的好,那我也就不插手了,順其自然便好,若真有那個緣分,你們終有一天也還會重聚的?!?/br> 替阿紫扎了針從掖庭宮出來,荀久坐上了新配備的馬車,車夫是扶笙給她安排的啞仆,名叫阿木,據說武功不弱,只是不會說話而已。 馬車經過市集時突然停了下來,外面隱隱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 荀久完全猝不及防,腦袋在板壁上狠狠撞了一下,她皺眉過后想開口問阿木,卻突然反應過來他不會說話。 荀久撩簾往外看去,見到季芷兒正站在大街上橫眉豎目叉腰怒罵一個婦人。 婦人的旁邊停著一輛小牛車,車輪下有一攤血跡,還能勉強看出被碾死的是一只折耳貓。 折耳貓…… 荀久不由自主地想到宮宴那天晚上她躲在梅園外偷聽女帝和姜易初談話的時候就遇到了一只折耳貓。 據后來的侍女說,那是季太妃的心頭寶。 莫非被碾死的這只折耳貓便是當初她在梅園外面遇到的那只? 荀久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眼風一瞟,看見對面停了一輛更大更華麗的馬車,馬車上的標識正是瑞王府。 瞧見這一幕,荀久瞬間明白了。 定是季太妃的折耳貓調皮跳出車廂來,碰巧外面這個婦人的牛車經過,所以不小心被車輪碾死了。 一只折耳貓值不了多少錢,可一旦冠上季太妃的名號,那么便無法用金錢來衡量了。 眼下道路受阻,阿木也無法繼續前行,荀久索性放下車簾來坐著不動。 季芷兒的脾性,她是最為了解的,驕縱蠻橫,一旦被她纏上,自己很可能脫不了身。 荀久闔著雙目,準備睡上一覺等她們解決問題再回府。 外面傳來婦人滿是歉意的聲音。 “姑娘,我并非有意,實在是沒看見這只貓兒會來得如此突然,你看這樣好不好,這只貓兒值多少錢,你開口,我照價賠給你?!?/br> 荀久原本在心中嘆息這婦人太過老實,遇到季芷兒這樣的估計能亮出身份讓她陪得傾家蕩產。 可轉念一想,突然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 再仔細想了想。 荀久悚然一驚。 齊大娘! 怎么會是她?! 猛然睜開眼,荀久迅速撩簾再度往外看去,這一次勉強看清了婦人的側臉,果然是小農場的齊大娘。 既然是扶笙的人,那就與自己有關了。 荀久咬咬唇,心道今日出門之前一定是忘了看黃歷,竟遇上這種棘手的事。 掃了一眼小牛車因為急剎而散亂在地上的貨物,荀久吩咐阿木,“你去幫那位大娘撿拾一下?!?/br> 阿木聞言后迅速下了車轅直奔小牛車而去。 齊大娘今日買了好幾籠小雞仔和大量蔬菜種子,籠子掉在地上,小雞仔伸長脖子叫個不停。 一時間,這一處地方圍了大批看戲的百姓,好不熱鬧。 荀久撩簾下了馬車,緩緩走至齊大娘身邊,當先看向季芷兒,眼神似笑非笑,“喲,這不是四姑娘嗎?今日怎么如此有精神跑這兒來罵街了?” 季芷兒見到來人是荀久,怔愣了一瞬后滿目恨意,死死盯她一眼,“荀久,你來做什么?” 荀久之前去小農場的時候戴了面紗,今日得見,齊大娘原本認不出來,可季芷兒這一喊,倒讓她立即反應過來,她滿面不可思議,喃喃一句,“王妃?” 荀久偏頭看她一眼,示意她安心。 “荀久,你這是什么意思,準備幫這老虔婆?” 上一次競價的事,讓季芷兒丟盡了臉面,她沒想到今日荀久會主動送上門來。 既然來了,那就新仇舊恨一起算! 冷哼一聲,季芷兒道:“這婦人碾死的可是季太妃的愛寵,你要怎么賠?” 荀久淡淡一笑,“那依據四姑娘的意思,準備如何解決這件事?” “自然是去見官!”季芷兒柳眉倒豎,眸中的恨意和怒意分毫不掩飾,“若是就這么算了,太妃威儀何在!” 荀久心中冷笑,季芷兒這姑娘腦子不太好使,動不動就把后盾身份亮出來。 上一次競價的時候她亮出季府來是想讓自己知難而退順便膜拜她的豪門千金光環。 這一次,她再亮出季太妃的身份,無非也是想在氣勢上壓人一等。 不過這一次季芷兒這么做,只會將季太妃陷入以勢壓人的境地。 無聲彎了彎唇,荀久看向季芷兒的目光愈發冰涼。 上一次就沒讓季芷兒得逞,這一次,她也不會手軟! 折耳貓是季太妃的沒錯,可齊大娘還是秦王的人呢,若是攀比后臺,誰能硬得過秦王? 荀久清涼的眸光越過季芷兒,看向她后面的華麗馬車,聲音清越,“素來聽聞太妃娘娘賢良淑德,通情達理,今日死的既是太妃娘娘的愛寵,臣女大膽,想問一問太妃娘娘準備如何處置?” 荀久說完后看了看齊大娘。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齊大娘在聽聞季太妃的名號之后,身子有些發抖。 微蹙眉頭,荀久很是不解。 齊大娘是秦王的人,在秦王面前都能泰然處之,怎么才聽到季太妃的名號,連她本人都沒見到,齊大娘便怕成了這個樣子? “荀久!我勸你今日最好不要插手,否則我饒不了你!”季芷兒惡狠狠瞪著她。 “若我非要插手呢?”荀久回望過去,瀲滟桃花眼中此時冰寒一片,并無玩笑之意。 她這個眼神,讓季芷兒莫名想起上次在藏寶軒競價險些被砍手指的時候。 身子幾不可察地顫了顫,季芷兒聲音已然低弱了幾分,眼神卻還勉強保持著厲色,“你與她非親非故,當真要為了她得罪本姑娘?” “芷兒,不得無禮!”華麗的馬車內,忽然傳出一個威儀十足的聲音。 隨即,有婢女挑開車簾,攙扶著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走下來,著槿色夾金線繡百子榴花長裙,外罩一件貂絨披風,第一眼看上去慈眉善目,行止有度。 正是宮宴那天晚上荀久在纓泉殿內匆匆一瞥的瑞王生母季太妃。 荀久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片刻隨后移開,嘴角彎了彎,卻是譏誚的弧度。 季太妃在外的確有賢良的大好名聲。 不過通過剛才這件事,荀久倒覺得季太妃的真實秉性未必像外界傳言那般。 若她真的是個胸襟開闊不拘小節的人,就不會放任季芷兒在大街上罵了齊大娘半天才站出來說話。 季太妃這招借刀殺人可謂用得恰到好處。 知曉季芷兒是個沖動的性子,便放任季芷兒沖下來罵人,以解她死了愛寵的心頭之恨,待季芷兒罵得差不多了,她再慢吞吞出來阻止,借著管教侄女的名義假意怒斥季芷兒幾句,頃刻便把形象拉回來。 既解了恨,又博得名聲,一舉兩得。 看來,季太妃是個狠角色! 荀久瞇了瞇眼眸,見款款而來的季太妃由侍女攙扶著,滿面歉意,待行到季芷兒身邊才蹙了眉頭,“芷兒,你是大家閨秀,怎可如此不顧形象站在大街上隨意罵人?” “姑母!”季芷兒一下就急了眼,指著齊大娘跳腳恨聲道:“分明是這老虔婆不長眼睛讓牛車碾死了您的愛寵,侄女替您教訓教訓她,您怎么反而怪起我來了?” “什么老虔婆?”季太妃眉頭皺得更深,“你這丫頭嘴里怎么竟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 “姑母……”季芷兒不明白自己錯在哪里,只知道此刻的姑母看向她的眼神好可怕。 抖了抖身子,季芷兒委屈地閉了嘴巴,垂眸之際還不忘瞪了荀久一眼,若非這個小賤人,她早就將這婦人送去見官了,哪里還會驚動姑母下來! “臣女見過太妃娘娘?!避骶每蜌獾馗A烁I碜?。 雖然她很不喜歡季太妃,但人家畢竟是先帝妃子,該有的禮數自然不能少。 周圍的百姓聞言,紛紛跪地行禮。 季太妃狀似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四周,眸中有滿意地神色一閃而逝,寬袖一拂,“大家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眾人謝恩起身。 季太妃收回眼,目光落在荀久身上,“你便是女帝親封的御前醫師?” 荀久淡淡道:“承蒙太妃娘娘記掛,不過臣女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位大娘不小心碾死了太妃娘娘的愛寵,四姑娘覺得此事過分嚴重,非要去見官,臣女想請問一下太妃娘娘的意見,若是您也覺得該去見官,那么臣女愿意去當個見證人?!?/br> 季太妃面色有一瞬間陰翳,眼眸內厲色閃現。 隨即,她凝目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只見她一襲月白色百褶如意裙,簡單的云髻上斜插雕工精細的海水紋白玉簪,面貌比傳言中更加嫵媚動人,尤其是那雙眼,仿若舀了三月桃花林畔的春水放進去一般。 便是身為女人,對上那樣一雙眼,季太妃也覺得驚艷。但這女子說話也未免太過露骨,竟是一點臺階都不留,準備當著百姓的面以道德和名聲壓制她?! 瞬息斂了思緒,季太妃臉上堆笑,“久姑娘說笑了,不過一只貓兒罷了,哪比得上人的安危重要?更何況……久姑娘如今身份尊貴,且你與此事無關,哪能屈了身子去當見證人?” 這句話說得委婉,實則變相指明荀久多管閑事。 荀久挑挑眉,沒說話。 季太妃看向齊大娘,語聲輕輕柔柔,聽上去滿是關切,“這位夫人,你方才沒驚嚇到罷?!?/br> 她說著,便彎下身準備親自將跪在地上的齊大娘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