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見荀久面露為難,她又換了個方式重新問,“或者說,手術過后青璇能活下來的機率有多少?” 荀久答:“通過我對齊夫人的手術來看,對于女帝,我有七成把握能讓她活下來?!?/br> “七成……”容洛小臉瞬間慘白,低聲呢喃,“七成把握,也就是說還有三成機會,青璇會再也醒不過來是嗎?”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荀久還是無奈地點了點頭。 無力地閉了閉眼,容洛強忍住眼眶內的酸澀之意,“久姑娘,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你說?!避骶煤芷届o。 容洛再度不著痕跡地看了姜易初一眼,緩緩收回視線,“青璇如今是女帝,若非她傳召,表哥是不可能輕易得見她的,可明天就要動手術了,今日還有半天時間,我能否請你幫幫忙想個辦法讓表哥見她一面?” 荀久面色有些訝異,原以為容洛會讓她一定要盡全力救女帝,卻不曾想是讓她幫忙引見。 “表哥雖然一臉的云淡風輕,可是這么些年,他心里其實挺苦的?!比萋宕寡?,看著地上的青灰色石板磚,低嘆一聲,“他一直很喜歡青璇,從魏國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過,可是青璇卻一直拒絕他,如今一個是天下共主,一個是魏國丞相,這身份,差的已經不是一星半點,我估摸著他們能在一起的可能性早就為零了,所以也不奢求別的,只想讓表哥在明天之前能見她一面。這也算是……我身為meimei能為他盡的一點綿薄之力了?!?/br> 荀久想都沒想,直接點頭,“好,我答應你?!?/br> 這么爽快的答案,倒讓容洛有些震驚,“你……你答應了?” “其實我也希望他們之間能有個機會吐露心聲?!避骶幂笭?,“女帝心中應該是埋藏了很多說不出口的苦楚,她喜不喜歡姜易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后宮的那些男妃,她一個都不曾碰過?!?/br> 聞言,容洛驚訝地張大嘴巴,“你,你說什么?那些男妃,她……她一個都沒碰過?” “是真的?!避骶命c頭道:“我曾陪著阿笙去問過阿紫姑姑,她說女帝從未碰過任何男妃,外面的那些都只是傳言而已?!?/br> “怎么會……”容洛仍舊處于震驚中不曾回過神。 “所以我才說她定然有苦衷?!避骶媚四?,又道:“洛jiejie請放心,待會兒我會尋個適當的機會想個辦法讓女帝見一見姜易初?!?/br> 容洛感激地看著她,“那可真是太好了?!?/br> “放心吧!”荀久給她一個寬慰的笑,“姜丞相這么優秀的人,不該在感情路上受到這么大的挫敗,我會盡力而為,就算不是為了你們,也是為了阿笙。畢竟……”說到這里,荀久面色紅了紅,“畢竟她將來也會是我jiejie?!?/br> “這倒是?!比萋逍Φ溃骸澳銈儗砜墒且患胰四?!”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避骶每纯刺焐?,溫聲催促容洛,“我們倆還是不要讓他們久等的好,今日是當著百官的面簽下生死狀,速戰速決比較好?!?/br> “嗯?!比萋孱h首,再不多話,二人回到宮門邊來。 顧辭修見容洛沖他擠眼的樣子,頃刻便心領神會她方才與荀久說了什么,也明白荀久答應了幫忙。 無聲笑笑,他側目望著扶笙和姜易初,“一起進去吧,想必百官早就等急了?!?/br> “好?!狈鲶虾徒壮跬瑫r出聲。 一行人腳步輕緩朝著天賜宮奉天殿行去。 姜易初、容洛和顧辭修被扶笙安排在奉天殿旁側的暖閣喝茶暫歇,荀久則隨著扶笙一道入了奉天殿。 今日氣氛的凝重程度非同一般,如今所有人都曉得了女帝之所以會病倒是由于前兩位大祭司不甘心被先帝廢黜,故而利用泉林村瘟疫改頭換面成了荀謙和荀夫人趁機進入太醫院將慢性毒放進燙傷藥里面給女帝服下,意圖殺了先帝的繼承人,動搖大燕江山之根本。 如此驚悚且精心的謀殺計劃,簡直讓所有人聞之大駭。 六名巫醫早就站到了大殿中央。 女帝作為病人暨被開刀者,自然不可能出現,所以,今日主持大局的將是暫時監朝的扶笙和大祭司澹臺引。 聽到侍者的高聲唱名,百官紛紛朝扶笙見禮。 扶笙行至最前面,看了一眼早就到場的澹臺引,嘴角微勾,卻無半分笑意,聲音清涼,“大祭司這么早來,想必已經做好準備了罷?!?/br> 澹臺引挑挑眉,“我神殿六名巫醫能與未來的秦王妃一同簽下生死狀,再與她一同給女帝醫治,是巫醫們的榮幸,也是本座的榮幸?!?/br> 扶笙淡淡收回視線,看向一旁端著沉香木金漆托盤的李公公,淡聲吩咐,“百官來齊,公公可以宣讀生死狀了?!?/br> 李公公應諾過后將托盤交給身后的小太監,他則取出用明黃綢布高聲宣讀:“女帝病危,由御前醫師荀久并神殿六名巫醫共同于天鳳二年九月二十二為帝醫治,此事干系重大,為免生變故,今特立下此狀備預不虞,如若帝發生任何意外,則參與醫治的七人需以命抵命?!?/br> 末了李公公又自己補充,“此狀由秦王與大祭司帶領百官共同見證,久姑娘,請在這里摁下您的指印?!?/br> 李公公走過來,將大紅印泥遞到荀久跟前。 荀久接過,深吸一口氣之后手指重重摁下。 李公公又走到六名巫醫跟前,讓她們一一按下指印,這才走向扶笙,恭敬道:“秦王殿下,還需要您與大祭司的印章?!?/br> 扶笙沒說話,似有若無地看了面色平靜的荀久一眼,將印章取出來蓋了印泥重重按在明黃綢布上。 澹臺引也取出自己的印章按上去。 這就算完成了儀式,可百官的神色明顯比幾位當事人還要凝重,他們雖然不知道女帝的癥狀是怎樣的,卻也私下里聽說要想徹底根治,就得剖開人的肚腹。 這般驚悚的醫治方法,直讓眾人心里唏噓。 荀久心里想著容洛的囑托,儀式完成后就匆匆離開了奉天殿,由內侍引著去往帝寢殿。 扶笙則待百官散朝后去往旁邊的暖閣與姜易初他們閑聊。 帝寢殿。 女帝知曉荀久要過來,早早讓花脂更衣梳洗,懶懶斜靠在美人榻上,手中百無聊賴地翻著書卷。 這地方,荀久已經來過多次,如今又是女帝親封的御前醫師,且名聲洗得干干凈凈,帝寢殿的宮娥太監們見到她,臉上更添崇敬之色。 著人通秉之后,荀久緩緩入了內殿。 女帝從美人榻上直起身子,淺淺一笑,“我還以為你會緊張?!?/br> 荀久假意唉聲嘆氣,“不簽生死狀是抗旨,必死,簽下生死狀倒還有五成存活的機率,如今我簽了,證明我有了活著的機會,該高興才是,怎么會緊張?” “好一張能說會道的巧嘴?!迸蹮o奈地笑笑,招手示意她過去做。 荀久依著在女帝旁側坐下。 荀府抄家真相揭開之前,她潛意識里對女帝是有著那么一絲絲芥蒂的,不管其中有任何隱情,畢竟都是她下旨抄的家,讓她一穿越過來就成為了孤女。 如今真相解開,她終于大松了一口氣。 原來,一切都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個樣子。 女帝下旨殺的,是她和阿笙恨之入骨的敵人。 抄家之舉,算是幫哥哥報了仇,也是幫女帝和阿笙報了仇。 荀久看著女帝,突然想起某一次,也是在帝寢殿,她曾問自己是不是因為荀府被抄家而恨她,當時她內心的回答是肯定的。 今次想來,女帝當時心中一定很苦悶,畢竟她是唯一知道所有真相卻什么也不能說的人。 “朕長得跟子楚可不像,你看我作甚?”女帝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調侃了一句。 “陛下,您可曾有過遺憾的事?”荀久趁機開口。 見女帝一臉茫然,她又改口,“或者就拿現在的情況來說,明天便是動刀的日子,而我只有七成把握,倘若,我是說倘若陛下因此而再也無法醒過來,那么今日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女帝垂下眸,良久才道:“朕這一生,從質子到公主,從公主到帝王,唯一的心愿,是能用自己的力量護子楚一世長安,如若明日便到盡頭,那我最想做的事,自然是親自把他交給能讓他心安的人?!?/br> “那你自己呢?”荀久心中一急,怎么聽女帝這語氣,真的半分沒為自己考慮! 女帝輕笑,“坐擁江山兩年,該享受的朕都享受了,還有什么遺憾的?” “連內心的孤寂也算作是享受么?”荀久一針見血,“在天下人面前,您光鮮亮麗,美艷冠絕還至尊無上,然而實際上,你的每一天,都是在無邊孤單里度過的。倘若明天真的是生命的盡頭,倘若你再也醒不過來,你真的沒想過要做些別的什么讓生命完結得更有意義,更無遺憾么?” 女帝只一聽便知道荀久想說什么,她精致的鳳眸中有異色一閃而逝,隨即皺了眉,“你該清楚,我在魏國拒絕了他那么多次,就代表我對他沒那種心思,否則,要成的話早該成了?!?/br> “對?!避骶命c點頭,“陛下做給別人看,或者說做給自己看的時候都是冷心絕情的將那個人拒之千里之外,可你的內心卻無法遵從你的肢體去完成這份拒絕,宮宴那天晚上,你精致的妝容想必花了很長時間吧?” 女帝身子幾不可察地顫了顫,她早就知曉荀久聰穎,卻不曾想她竟心思細膩到這么個小細節都能留意。 “女為悅己者容?!避骶靡娝簧鷼?,斟酌著繼續道:“若非陛下心里有他,那么我想,您定是連出席都不愿的,更別提會花時間精心打扮了?!?/br> 女帝不置可否,良久才幽幽長嘆,“我與他,恰如佛語‘來得不明,去得正好’,萬般皆妄念,到頭不過鏡花水月罷了?!?/br> 荀久仔細琢磨著她這句話。 來得不明,去得正好。 這是……看透了? 看來女帝比她想象中的要強硬多了! 荀久心中著急,若是再這么強硬下去,就真的一點兒希望都沒有了。 “陛下?!避骶猛蝗幌肫鹨皇?,眸光亮了亮,問她,“您想過要孩子嗎?”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女帝明顯怔愣了,鳳眸有些閃爍。 “當日陛下答應動刀是因為微臣向您保證過等手術后你一定會有自己的孩子,恕臣冒昧問一句,后宮這么多男妃,陛下可曾想過要誰的孩子?” 女帝再度一怔,錦袖中手指蜷了蜷。 荀久偷瞄她一眼,接著道:“陛下當初露出對孩子憧憬的時候,心里想的人是姜易初吧?” “別說了!”女帝沉了目色,出聲打斷她,“這些話,朕不想聽?!?/br> 她將半邊身子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捏著眉心,顫動的睫毛出賣了她此刻不安分的心。 荀久嘴角微勾,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神情慌亂的女帝。 這副樣子,說明她心緒被攪動了,動了心思便有突破口。 緩緩走至女帝身后,荀久伸出纖長素白的手指,輕輕幫女帝按揉太陽xue,指腹上淡淡的溫配合著輕柔的力道,讓女帝煩亂的心緒逐漸平靜下來。 荀久隨時注意著她的情緒,見她平復下來才溫聲開口,“陛下,您有所不知,臣與秦王殿下在無人島的時候,他曾在睡夢中很不安,一直在叫你的小字,讓你別害怕,躲到他身后?!?/br> 荀久心知女帝最在乎扶笙,所以把這句話作為壓軸,等女帝的心被攪動了才慢慢說出來,果然如預期見到了女帝臉色突變,風眸中溢出難以掩飾的驚喜,翩然回過頭看著她,“此話當真?”子楚竟然會在夢中也想著要保護她?! “臣所言句句屬實?!避骶玫恍?,“秦王殿下的心里其實很在乎你,也很希望你能幸福?!?/br> 女帝神情一松,低聲呢喃,“原來……原來子楚真的還同小時候一樣?!?/br> 荀久難得見到這個樣子的女帝,頃刻想起季黎明說的他們姐弟倆的過往,心中一時酸澀。 悄悄斂了情緒,荀久繼續添火,“陛下若是為了秦王殿下而刻意壓制自己的感情,那他若是知道了,想必私底下也會很難過的?!?/br> “我……”女帝鳳眸中晶瑩閃爍,竟一時忘了自稱。 “罷了罷了!”她擺擺手,“半個時辰后,朕在御花園的擁雪亭內等他?!?/br> 荀久曉得女帝嘴里的“他”指的是姜易初,她面上一喜,看來方才的工作沒有白做。 臨走之前,荀久囑咐女帝,“陛下待會兒去了擁雪亭,切記不要飲用任何東西,明日手術,您得從今夜開始禁水禁食?!?/br> 女帝點頭應下,看著她遠去后,目光透過窗櫳看向外面廣袤悠遠的灰白色天空。 荀久回到奉天殿暖閣的時候,扶笙、顧辭修、容洛和姜易初還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