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說說情況?!?/br> 仵作道:“那具尸體并沒有皮rou傷,只是右胳膊關節處的肌rou有些腫脹,顏色紫紅,其余的傷都在內腹,微臣曾將尸體剖開過,見到里面心肺俱損,明顯是生前被內力震傷過?!?/br> “可有中毒跡象?”女帝問。 “并無?!必踝骰卮鸬酶纱?,“關節處呈現紫紅色是因為死者生前胳膊脫了臼?!?/br> 扶笙面色凜然,微微縮了縮眸,徵義明顯沒有對家丁下手,然而家丁還是死了。 一開始,連他都以為家丁是服毒而亡,可如今仵作卻說身上沒有中毒跡象,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讓家丁在一瞬間死亡并且心肺呈現被內力震傷的癥狀呢? “簡直胡說八道!” 奉天殿外的宮道上,荀久滿臉怒色走過來,震怒的聲音直接傳到大殿之內。 眾臣這才反應過來,這位剛被封為正六品御前醫師的久姑娘手上有自由出入宮禁的金牌,事關她自己,她此刻能出現在奉天殿外,合情合理。 大司空一看見荀久,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那被無辜廢了還弄瞎雙眼的兒子,再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夫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怒指著她,“不過小小的六品芝麻官而已,也敢擅闖金殿,該當何罪!” 面對這么多人的目光,荀久并不畏懼,緩緩走上玉階站在大殿之外,抬目對上大司空的一雙老眼,微笑,“本官是這件事的當事人,不是比大司空更有資格出現在金殿上么?” 沉寂好久的百官們開始小聲議論起來,不明白荀久這個時候怎么會有膽子入宮。 大司空滿臉不服,轉目看了看龍椅上的女帝。 女帝沉吟道:“荀久,朕未曾傳召,你入宮所為何事?” 荀久規規矩矩行了臣子大禮后站起身來,“啟稟陛下,微臣在來之前先去了一趟廷尉寺,仵作雖然不在,但尸體在,微臣不才,恰巧略懂得驗尸之法,然后又恰巧在家丁的舌苔底下發現了一些東西?!?/br> 她說著,笑意盈盈望向大司空,“相信您老人家會很感興趣的?!?/br> 大司空臉色一變,語氣陰沉,“大膽!誰允許你私自進入廷尉寺的?” “大司空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先問問微臣在家丁舌苔底下發現了什么東西嗎?”荀久挑挑眉,笑道:“不要那么嚴肅嘛,你本就是為了家丁來敲響登聞鼓的,可見大司空愛重下人,德高望重,聽到家丁的死另有蹊蹺,你的表情應該再悲憤哀傷一點,而不是……滿面驚慌,找借口治我的罪?!?/br> 大司空何曾得見過這般無賴之人,險些怒得七竅生煙,但當著百官的面,他堪堪忍住了,壓下胸腔內的怒火,“你發現了什么?” 荀久慢悠悠從袖帶中取出一方絲帕打開,絲帕中心沾染了斑斑血跡,隱約可見血跡中間有米粒大小的白點。 “這是家丁嘴里的血跡?!避骶靡姳娙松扉L脖子滿面疑惑,便開口解釋,“而中間這個米粒大小的白點,恰是家丁舌苔下發現的東西,如今看來倒像是某種藥丸來不及化開的殘存物。微臣擅長醫術,對于毒藥這種東西只是偶爾涉及,并不精通?!?/br> 荀久看向女帝,微微躬身,“陛下,為了公平起見,微臣認為這個東西理應讓大祭司幫忙查驗?!?/br> 巫族修煉巫術,自然常年同毒類打交道,而大祭司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般的毒藥,她只要隨便嗅一嗅便認得出來。 眾所周知,大祭司與秦王是死對頭,大祭司不可能偏袒秦王,所以,荀久這個提議是非常公允的。 眾臣聞言皆附議贊同。 女帝看向澹臺引,“大祭司以為如何?” 說實話,聽到荀久決定把這么重要的證物交給她查驗的那一瞬,澹臺引心里是有些震驚的,她不明白荀久這次又在玩什么把戲,不過看她面色認真,又是在金殿上,應該不會翻出什么新花樣才對。 思及此,澹臺引點了點頭,“承蒙陛下厚愛,臣愿當眾驗毒?!?/br> 大司空一聽,當即變了臉色,“陛下萬萬不可聽信荀久的一面之詞,仵作都已經斷言家丁之死與毒無關,荀久這個時候卻拿出憑空而來的所謂證物,簡直是在混淆視聽,擾亂陛下審理案件?!?/br> “大司空此言差矣?!避骶贸脵C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并非所有的毒將人致死之后都會嘴唇發紫,指甲變黑?!彼σ饕鞯貙χ笏究照UQ?,“興許有一種毒,讓人死后剛好變成了家丁那種癥狀呢?” 大司空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兩步,食指顫顫,“你,你簡直可笑之至!” “別激動?!避骶眯粗?,“聽說您老人家身子不好,若是待會兒一激動直接背過氣去,我會很難過的?!?/br> 大司空氣得全身發抖。 韓老賊越是生氣,荀久就笑得越開心,她眼風一瞟,轉目望向澹臺引,“是非黑白,全靠大祭司當眾驗毒了?!?/br> 澹臺引走過來從她手中接過絲帕湊近仔細一看,再用手扇動氣味傳至鼻尖。 這個動作,若是一般人定然聞不見任何味道,但澹臺引的確聞見了不同尋常的氣味。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荀久一眼。 荀久但笑不語,隨后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這個東西,原身似乎在荀謙房里發現過,當時原身追問,荀謙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只說這是另類毒藥,讓她輕易碰不得。 荀久沒想到,這種毒竟然會在大司空府一個小小的家丁嘴里出現,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澹臺引的面色,從一開始的淡然到疑惑轉化為最后的滿面震驚,這個過程不過眨眼間。 扶笙察覺到了不對勁,忙問:“大祭司有何發現?” 澹臺引沒說話,皺眉看著大司空,厲聲問:“這種丹藥,你從何得來?” “什么丹藥,我不知道?!贝笏究绽潇o下來,滿面不屑,眼神冷鷙,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澹臺引不再追問,回過頭對著女帝躬了躬身,語氣清冽而肯定,“啟稟陛下,這東西,是前任兩位大祭司合力練出來的特殊丹藥,與雪蓮并服能提升修為,若是單獨服用,則心肺俱損?!?/br> 話音還沒落下,就聽到滿朝文武齊齊傳出倒抽氣聲。 先帝時期的那兩位,是大燕建國以來最為特殊的大祭司,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一男一女,還因為二十一年前這兩人預言了睿貴妃乃唯一能拯救皇廷、鎮壓藩國的女人,致使先帝深信不疑,即便是百官以死相諫也要將睿貴妃送去魏國當人質,然而,燕京還是遭遇了有史以來的最大一次旱災。 緊接著,先帝去了靈山,等了三天三夜終于等到族長澹臺鏡出關,澹臺鏡箴言“真龍隱跡,怒震天下”。 這八個字無疑是否定了當初那兩個大祭司的預言,狠狠打了那兩個人的臉面,先帝為此大怒,將扶笙和扶疏兩姐弟從魏國接回來以后做了一個非常驚人的舉動——廢黜兩位大祭司。 之后便沒有人知曉那兩個人去了哪里,總之先帝在位的時候,到了后期便沒有大祭司輔佐了,一直到女帝繼位,新任大祭司澹臺引入主神殿。 而現在,澹臺引竟然斷言說家丁嘴里的藥物乃前任兩位大祭司所煉之物,這深水炸彈一般的消息,直炸得眾臣呆若木雞。 就連女帝和扶笙也都呆愣了好久才緩過神來。 荀久的臉色更加凝重了。 既然是前兩位大祭司所煉的丹藥,荀謙手里為什么會有?! 大司空混跡官場多年,曉得這個時候無論如何都不能慌亂,心中雖然震驚于澹臺引竟然一眼就能認出這是前兩位大祭司所煉之物,但面上仍是一派鎮定,“大祭司空口白牙,我們如何相信你所說的話是事實?” “很不巧?!卞E_引將絲帕遞給端了托盤等在一旁的宮娥,嘴角微翹,笑容冰涼,“本座剛好會煉這種東西,大司空若是不信,本座可現場為大家演示一下并讓大司空當場試一試?!?/br> 大司空原本說服了自己保持鎮定,此刻聽聞澹臺引要拿他做實驗,嚇得臉色青白交織,沉了聲音道:“放肆!老夫好歹也是兩朝元老,位列三公,豈容得你當著女皇陛下的面如此羞辱!” 荀久心中冷笑。 果然啊,大司空之所以德高望重被許多人推崇就是因為他是兩朝元老,且門生遍布,在外的名聲形勢大好。 此時此刻,狗急了跳墻,他果然把自己兩朝元老的身份拿出來威壓澹臺引。 不過……荀久想到此,眉梢揚了揚,“女皇陛下才御極一年多兩年不到,如今大殿內站著的百官,有一半以上是兩朝元老,大司空不必特意強調自己的身份?!?/br> “老夫說話,何時輪得到你一個毫無參政權的小小六品官來插話?”大司空趁機抓住了把柄,死咬著荀久不放。 荀久聳聳肩,暫時閉嘴。 老賊已經在跳腳了,用不了多久就會自己露出狐貍尾巴,她有的是耐心等他現出原形。 女帝冷冷瞥了眾人一眼,轉目看向澹臺引,“既然大祭司也懂得這東西的煉制之法,你又如何確定它是前兩位大祭司所制?” “這里面有‘清水香’?!卞E_引道:“陛下可能有所不知,這東西是璇璣閣專門為歷任大祭司配備的凝心聚神寶露,每一任帝王登基之日,璇璣閣主親自帶著大祭司前來交接的時候都會在大典上當著所有人的面交給大祭司,陛下登基之日,臣雖然是被閣主親自帶著來的,卻因為我是特例,不用考驗就過關,所以,臣并沒有這種東西?!?/br> 掃了一眼大司空慘白的臉色,澹臺引繼續道:“閣主交給每個人的清水香氣味都不一樣,當然,普通人聞不出來,陛下若是不信,可頒發緊急令讓閣主現身,屆時孰是孰非,閣主一聞便知?!?/br> 女帝眸色冰寒,盯著大司空,冷然開口:“你為何會有前任大祭司的東西?” 前兩位大祭司是扶笙和女帝恨之入骨的人,若不是他們兩個,先帝不會不聽從百官勸諫,反而非要讓睿貴妃去魏國當人質,也正是那兩個人,他們姐弟才會在魏國受盡欺辱,連母親的性命都沒能保下。 而先帝,自然是除大祭司之外,他們姐弟倆最為痛恨的人,若不是他背信棄義,違背了與睿貴妃之間的山盟海誓,所有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扶笙和女帝痛恨前兩位大祭司,眾所周知。 此時聽聞大司空竟然與前兩位大祭司有瓜葛,眾人身子瑟縮了一下,紛紛在心中為他默哀。 大司空大概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女帝,幽邃的鳳眸逐漸變得赤紅,仿佛要吃人的惡魔,周身恨意并寒意四起,仿佛只要他吐露一個字就能立即將他給生吞活剝。 心尖顫了顫,大司空死咬著不承認,“老臣聽不懂陛下在說什么?!?/br> “大司空若是不方便,本少來替你說!” 大殿之外突然傳來季黎明的聲音。 他是大司馬的孫子,時常要進宮布防,也同荀久一樣有一枚自由出入宮禁的金牌。 只是眾人都想不到,平日里被傳言湮沒的紈绔子弟季二少今日竟然有興致來上朝? 見到季黎明,扶笙便曉得交代他的事情全部辦妥了,頓時暗自松了一口氣。 大司空今日,逃無可逃! 女帝看一眼季黎明,又看一眼扶笙,不明白這個人怎么會突然來奉天殿。 扶笙察覺到了女帝視線,緩緩解釋道:“陛下,臣入宮之前曾交代了,讓他在半個時辰后入宮?!?/br> 女帝聞言,面上露出恍然神情,又問:“季二少方才那句話是何意?” “陛下?!奔纠杳鹘o女帝行禮之后抱拳躬身,“前兩日,微臣受秦王殿下指派假意離京,實際上依舊留在燕京,并暗中查出了一樁足以震驚所有人的大案?!?/br> “哦?”女帝眸光微閃,“什么大案如此玄乎?” 荀久驚了一驚,那幾日,她曾問過扶笙季黎明去了哪里,扶笙回答說他并不在燕京,如今聽來,季黎明其實根本就沒有離開燕京,而是對外放出了離京的消息,暗中幫助扶笙查案去了? 季黎明眼角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荀久,見對方正在晃神,他又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慢聲道:“是……與前任太醫院使有關的案子?!?/br> 驀然聽到這種話,荀久心跳都漏了一拍,猛地看向季黎明,只見對方微微一笑,用唇語說了一句話。 荀久看得懂,他說的是:表妹請放心,我今日便能證明你的清白,為你洗刷冤屈。 荀久徹底怔愣住了。 季黎明這話的意思是,他已經查到了荀府被抄家的真相? 眼皮跳了跳,荀久悄悄抬眼看了看女帝,見女帝面色并無任何變化。 眾臣卻早已小聲議論開。 荀謙殺了男妃白三郎的事早已成定局,荀府也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而現在季黎明突然翻出舊案,莫非這里面有隱情? “你說!”女帝默然片刻后抬手示意季黎明繼續說。 “這個案子說來話長?!奔纠杳鞯溃骸按蠹覒摱歼€記得,十八年前,前兩位大祭司預言過庚寅年中秋,燕京即將有一新生嬰兒攜淚痣而降,誕生之際天地變色,紅光如練,是為大兇之兆,必將誅殺此嬰孩祭天方能避災?!?/br> 季黎明這一說,老一輩臣子都紛紛記了起來,前兩位大祭司的確是這么預言過,也因此,燕京每一位嬰孩誕生后去戶部登記時都會被嚴密排查。 然而一直到來年中秋也沒見到哪個嬰孩帶了淚痣。 這件事很快便不了了之,但從那個時候起,先帝便對那兩位大祭司的能力表示了深深的懷疑,只不過顧及大局沒有明著表現出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