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羽義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原以為自己才是余生都在宮墻里渡過的那個人,卻從未想到殿下會開出如此誘人的條件。 扶笙淡淡瞥了一眼羽義,“接下來,你們二人有半個時辰的獨處時間,也是做選擇的時間,結果如何都無所謂,但三條必須選擇一條?!?/br> 羽義面露欣然,偏頭看著阿紫,“我帶你去個地方?!?/br> 話完,不等阿紫反應,他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面跑。 已經九年沒有過肢體接觸的兩人,在今日這樣的情況下突然有了獨處的半個時辰。 阿紫胳膊被羽義抓得生痛,她皺了皺眉,卻也沒吭聲,任由他拉著自己一直往掖庭宮的假山后跑。 “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阿紫目光生寒,涼涼看著羽義。 “阿紫……”羽義停下腳步,松開她的手,眸色誠摯,“告訴我,殿下說的那三條,你會如何選擇?” “如何選擇,對你來說重要嗎?”阿紫面無表情對上他,眼神淡若煙云,倒映著四周的翠屏綠嶂、花渚漣漪。 唯有他的身影,在她眸中那樣縹緲遙遠,仿佛不存在一般。 昔日澄澈的眸此刻黑霧翻涌,羽義眉頭深鎖,盯住阿紫淡漠的面容,“你是不是覺得我問這種問題很可笑?” 阿紫冷笑一聲,“奴婢不敢?!?/br> “你是不是希望我永遠消失在你眼前?”羽義上前一步,目色更深更沉,壓抑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 阿紫淡淡看著他,“我會當做看不見你?!?/br> 羽義苦澀一笑,“好一句當做看不見我!” 他轉身,在假山下摘了蒼翠的草葉迅速編織成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攤開在手心,問她:“你可還識得這個東西?” 阿紫的視線,定在羽義的手心,恍惚間回到了九年前的那段時光。 她被主上召回過一段時間,以家中有事的借口離開蜀國王宮,他知她喜歡草蜻蜓,便從她走后的第二日開始編織,一直等到大雪紛飛的冬夜她回來,那個時候,所有的草蜻蜓都已經干枯了,形狀卻因為保存完好而依舊栩栩如生。 他想將夏日里的蔥綠幽光保存到寒冷深冬,換她揚起唇角說一句“喜歡”,可他還來不及聽到她的回答,一場大火便從王宮深處蔓延開來,燒了他們之間千絲萬縷的情愫與信任。 那一夜,她看見他萬念俱灰,整個人蜷縮在墻角,無家可歸。 心神一動,阿紫喃喃開口,“其實我……” “其實你早就忘了是嗎?”羽義深吸一口氣,反手將草蜻蜓扔到了湖里,動作說不出的決絕。 阿紫看著湖面漾開的圈圈漣漪,一時沒了話。 她其實想告訴他,她在九年前,在看見那幾百只已經干枯的草蜻蜓時就后悔接了主上的任務,動了惻隱之心。 她更想告訴他,那場宮變實際上與她無關,她什么也沒做,沒有暗中聯系他的伯父,更沒有參與謀劃反叛。 她唯一做了的,是伸出手將他從火海里救了出來,然后帶著昏迷不醒的他一直東躲西藏逃避追殺。 可是他的父王母后的確雙雙死在了那場宮變里,死在了他的親眼見證之下,她現在才解釋,他會信么? 羽義自然不知此時阿紫心中所想,他只覺得眼前的女人極其冷心絕情,每一句話都像在剜他的心。 “所以,你以前對我的那些,全部都是假的,是嗎?”羽義沉沉問出最后一句話,再度上前一步。 認識這么長時間,阿紫是頭一次得見清逸溫雅的羽義露出這樣暴怒的神情。 幾乎是不由自主地,阿紫心臟顫了顫,往后退了一步。 這一退才發現后背抵在了假山上。 “說??!”羽義一只手撐在假山上,半邊身子禁錮著阿紫,語氣冷得快要凝結成冰,“你一向不是很能拒絕我的么?” 阿紫的確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暴怒給嚇到,連聲音都不受控制地帶了幾分顫意,“我……唔……” 沒等她說完,羽義重重咬住她的唇。 似乎極其害怕阿紫真的會再把那些拒絕剜心的話說一遍,他狠狠堵住她的唇瓣,嚴絲合縫得不留一丁點兒縫隙。 阿紫驀然瞪大眼睛,身子像被人點了xue道,完全動彈不了,只覺得唇瓣上那柔軟的觸感極其陌生,卻又讓她不住地心顫。 他的動作極其霸道,將她整個人壓在假山壁上,想挪動一分都不能,后背硌得生疼。 阿紫蹙了蹙眉,伸出手用力推開他,大聲吼:“蘇簡你瘋了!” 望著阿紫怒瞪著他的樣子,羽義突然冷笑,“原來你還記得我是蘇簡,是那個被你耍的團團轉的傻子!” “我沒有!”阿紫再也受不住他這么誤會下去,索性一股腦吼出來。 羽義不曉得這三個字所包含的意義,受傷的眸光落在她閃躲的眼睛上,“你說得對,我是瘋了!九年前瘋過一回,以為將夏日蔥蘢保存到深冬飛雪能換得你嫣然一笑。九年后我又瘋了一回,不忍心看你就這么暴露身份,所以不惜向宮義下跪,求他隱瞞所有的真相。我瘋了這么久,終于在今天全部清醒過來,以后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這下你高興了吧!” 阿紫咬牙看著他,“蘇簡,你今日是要與我割袍斷義、劃清界限?” 羽義慘笑,“這不是正如你所愿么?” “那好,你走!”阿紫含了水光的眸偏向一邊,微咬著下唇,“踏出這一步,以后便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視線之內!” 羽義死死盯她一眼,“如你所愿!” “可在走之前,有一件事,我想你是時候知道了?!卑⒆弦呀浕謴土似届o,伸手抹去唇瓣上被他咬破流出血液的地方,“九年前蜀國王宮的那場宮變,我分毫沒有參與,我不管你信還是不信,總之我葉紫行的端坐得正,若真是我做下的,我必供認不諱,可我沒做過,這個黑鍋,我不背!” “你說什么?!”遲到了九年的真相,幾乎讓羽義在片刻之間就失去了承受能力,他伸出手抓住假山上的凸起才堪堪穩住了身形,震驚的眸光攫住阿紫,“你當年為什么不說出真相,為什么不告訴我那一切都跟你無關?” “便是我說了,當時那樣的情況下,你會信么?”阿紫目光爍爍,“就如同我之前所說的,蘇簡,我們倆立場不同,倘若有一天我落在了你手里,你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br> “對,我會殺了你!”羽義緊抿著唇,“然后我再自殺?!?/br> 阿紫心神一震。 “我就不信,到了陰曹地府,甚至是下一世,你還會像現在這般拒絕我?!?/br> 阿紫動了動唇,終覺得言語蒼白無力,一絲聲音也發不出。 “什么見鬼的立場不同!”羽義聲音冷然,“你不要總是用這個借口來敷衍我,拋開立場,現在,你告訴我,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阿紫默了默,緩緩抬頭對上他的眼,“蘇簡……我沒喜歡過你?!?/br> 羽義閉上眼睛,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眼眸內的晶瑩淚色。 “可我愛過你?!卑⒆虾蘼暤溃骸笆锹裨谛睦锒嗄?,連開口都不能的那種愛。我在意立場,在意身份,卻更在意你。你只知道我冷心絕情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你,你可曾想過我在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有多難過?那些話,我每說一次,心就痛得好像在滴血??墒俏夷茉趺崔k,唯有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默默舔舐傷口。你以為這些年,我就活得逍遙自在么?” 不知不覺已潸然淚下,阿紫還想再說,唇瓣卻再一次被他吻上。 ------題外話------ o(n_n)o~終于搞定一對 t ☆、第一百零四章 竹林人家 埋藏了九年的真心話一朝得以盡數傾訴出來,阿紫突然覺得整個人如同抽絲剝繭般輕松了一大截。 對主上的宣誓效忠、因為忌憚身份而再三拒絕的那些狠心話語全都湮沒在羽義此刻熾烈的吻中。 塵封了多年的蝕骨思念似風暴一般席卷而來,一寸寸侵占著她孤清的身影。 阿紫心尖都在顫抖。 踮起腳尖,她終于拋開一切,雙臂勾住他的脖子,檀口微張,生澀地迎合了上去。 羽義一愣,整個人都僵在原地,幾乎不敢相信她會作出回應。 可唇瓣上她小巧舌尖的觸碰卻不斷提醒著他這不是在做夢。 眸中怒意漸退,換上輕柔的溫潤,他手臂收緊,將她整個人死死禁錮在胸前,唯恐她下一秒就會化作一陣風消失,唇上動作卻由開始的生澀轉為火熱。 舌尖撬開阿紫的貝齒,不斷引導著她往更深更熱的浪潮而去。 阿紫是頭一次面對這樣的陣仗,早就呼吸困難,腦中發懵,游弋于周身那股酥麻異樣的感覺致使她逐漸癱軟下來,全身無力,嬌弱地貼在他懷里,唇齒間聲音含糊不清,“蘇……簡,你……松開,我快死了?!?/br> 羽義也察覺到了自己的過火,緩緩松開她。 阿紫幾乎站不穩,整個人軟在他懷里大口大口呼吸,眼神迷離,原想開口說什么,話還沒到喉嚨口就給忘了。 羽義低眉,看著懷里的人因為方才一番火熱纏綿而緋紅的小臉,終于褪去了素有的清冷淡漠,他心中涌上欣喜,伸出手拂過她的眉梢,語氣溫軟如水,“阿紫,跟我走,我們遠離這是非之地,去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再也不要分開,可好?” 阿紫用手輕輕推了她一下,仰起頭來,眸中水光瀲滟,“你就不懷疑,我方才是在施美人計,目的是為了再一次算計你?” 羽義輕笑,“入你的圈套,我甘之如飴?!?/br> 以前在蜀國王宮的時候,兩個人都還小,基本沒有什么曖昧動作,更沒有過這般動聽得讓人心跳的親熱軟語。 從方才的熱吻到現在的情話,縱使阿紫再鐵石心腸也不禁動容,眉眼間滿是羞赧,一個勁兒地偏開頭不敢與他對視。 “你還沒說,跟不跟我走?!庇鹆x低下頭,說話時唇瓣有意無意拂過阿紫的耳畔,讓她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心緒再一次沸騰起來。 “蘇簡,你是不是忘了國仇家恨?”暗自運功壓下心中的那些旖旎遐想以及燥熱難耐,阿紫緩緩抬頭看他,目色平靜。 羽義一愣。 阿紫繼續道:“那一場大火,你懷有身孕的母后葬身火海,一尸兩命,你父王被萬箭射殺在宮墻之下。你真的甘心看著蘇承天那個老賊心安理得地坐在王座上號令蜀國封臣么?” 見羽義抿唇不語,阿紫繼續添火,“還是說,為了我,你可以變得不再是你自己,可以放下一切,哪怕是你無辜枉死的父母?” 羽義唇瓣動了動,看著她,“阿紫,你希望我如何做?” 阿紫眉眼堅定,“天若棄你,反棄之,地若阻你,踏碎之。沒了天地,你還可以頂著日月星辰一身光輝決戰千里。蘇承天辱你,你便金甲加身穿越黃沙直至劍抵他喉嚨,讓他連后悔和求饒的資格都沒有。紅塵紫陌……我陪你?!?/br> 羽義滿面震驚地看著阿紫。 他不得不承認,那些逐漸泯滅下去甚至冰封的仇恨,因為她這一席話,幾乎在瞬間就重新燃燒沸騰起來。 張開雙臂抱緊阿紫,他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覺得上天眷顧,這一刻竟是如此幸運。 “蘇簡……”阿紫任由他抱緊,腦袋擱在他肩頭,輕喚一聲。 “我在?!彼麘?。 “你把草蜻蜓扔進水里,我生氣了?!卑⒆峡粗呀浧届o下來的湖面,幽幽一句話,讓羽義一嗆。 松開她,他好笑地看著草蜻蜓落下去的位置,不禁搖搖頭:“是我混蛋,沒有聽你解釋便扔了那東西惹得你惱怒,這就自罰,現場給你編,你想要多少都行?!?/br> 羽義說完便迅速蹲下身去摘草,看那架勢,似乎真的準備在這地方為她編那小東西。 “你還真打算現場編???”阿紫哭笑不得,“秦王殿下和久姑娘可還在八角亭里等著呢!” “那你……想好怎么選擇了嗎?”羽義回過身,輕柔的眸光中滿是期待。 阿紫定了定心神,“過去的二十年里,我活成了任務,接下來的余生里,我想活成人,一個有血有rou有感情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