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季芷兒險些咬碎一口銀牙,卻是敢怒不敢言,硬著頭皮過來伺候著。 待荀久沐浴完,季芷兒又趕緊拿來巾櫛幫她擦干頭發,這才怯怯站往一邊,小聲道:“姑娘,今日的解藥……” 荀久余光一斜,瞧見季芷兒難得的低眉順眼,暗自失笑,去醫藥箱里拿出一個紅色小瓷瓶,倒出一顆藥丸遞給她,“喏,這是第一顆,明天繼續努力?!?/br> 季芷兒顫著手指接過,唯恐荀久下一秒就反悔,她趕緊仰起脖子迅速將藥丸吞了下去,似乎是吞得太急,卡在了嗓子里,直噎得臉色漲紅,一雙水靈的眼睛里立即涌上委屈的淚水。 荀久淡淡瞥她,“水在桌子上?!?/br> 季芷兒這才如蒙大赦般趕緊倒了杯水喝下去,半晌,恢復正常。 見她站著不動,荀久揮手趕人,“這院子里的大小事務如今都歸招桐管,你的房間想必她已經安排好了,你自去找她便是,不必留在我房里了?!?/br> “我……”季芷兒低低出聲。 招桐顯然比荀久這個主子還要狠辣,一逮到機會就會指責謾罵她,眼下的情況,小命捏在荀久手里,她全然不敢還嘴,唯恐惹得招桐不高興跑來跟荀久告狀,荀久盛怒之下不給她解藥。 “嗯?”已經上了床榻放下青紗帳的荀久聽到季芷兒的欲言又止,面上頗有些不高興,索性攤手道:“反正我這地方離你們家府邸也不遠,我說過了,你若是想回去,我是不會阻撓的?!?/br> 季芷兒一驚,“我……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我這就去找招桐,姑娘早些安歇?!?/br> 她說完,兩手提著裙擺,逃也似的往招桐房間跑去。 == 荀久早就料到,季府會來人質問她關于她當眾羞辱季芷兒這件事,卻沒想到來得這么早。 卯時不到,宅邸大門就被叩響,柳mama早就起床生火準備做早膳,聽到敲門聲,放下了手里的活前去開門。 當看見門外站著的兩個人時,她臉色突變,身子抑制不住地顫抖,一步步往后退,嘴里喃喃喚道:“老太爺,二夫人,您二位……” 柳mama話還沒說完,就被季博然冷聲打斷,“荀久在哪里?” “姑娘她……”柳mama咽了咽口水,“還沒起床?!?/br> “芷兒呢?”二夫人緊蹙眉頭,“去把芷兒叫出來見本夫人!” “是?!绷鴐ama將二人接去了前廳,迅速燒水奉了茶以后才輾轉去季芷兒的住處敲門。 季芷兒在季府的時候,通常都沒有早起過,且此時還在睡夢中,她全然把這里當成了季府。 聽到柳mama焦急的敲門聲,季芷兒大為不悅,怒道:“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柳mama急得團團轉,“四姑娘,老太爺和二夫人來看您了?!?/br> 季芷兒一聽,猛然睜開眼睛,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如今身處荀久那個小狐貍精的地盤上。 聽到娘和爺爺親自前來,季芷兒立時兩眼放光,面露喜色,三兩下從床上跳下來穿戴梳洗好就匆匆去往客廳。 “娘,爺爺……”季芷兒一進前廳便黏到二夫人身邊撒嬌。 二夫人的目光,首先定在季芷兒的手指上,確認十個手指安然無恙,這才大松一口氣,雙眼噙淚,摸著季芷兒的腦袋,“我的兒,你怎會被人欺辱至此?” 季芷兒一聽這話便想起昨天晚上招桐和柳mama對她頤指氣使的情景,頓覺委屈,眼淚上涌,哭聲道:“娘,荀久那個小賤人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欺負我,險些砍了我的手指,您可得為我出這口惡氣?!?/br> 二夫人聞言,蹙眉看向旁邊臉色陰沉的季博然,“爹……” 季博然冷冷瞥過來,目光帶刺一般定在季芷兒身上,“你自己做下的混賬事,如今還有臉來告狀?” 季芷兒何曾得過爺爺這般冷眼相待,登時便覺所有委屈堆一塊兒了,眼淚咕嚕嚕落下來,依偎在二夫人懷里,淚眼怯怯看著季博然,“爺爺你不講理,明明是荀久那個小……” 接收到季博然更冷的目光,季芷兒把即將出口的“賤人”二字咽了回去,改口道:“明明是荀久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欺我辱我,爺爺不關心芷兒有多委屈,一大早卻來人家的地盤上吼我……” 季博然深深皺眉,“燕京城這么多人,荀久為何不砍別人的手指偏要砍你的?” “她嫉妒我!”季芷兒不服氣,哼聲道:“她沒有爹娘,也沒有錢,嫉妒我是爺爺唯一的孫女,嫉妒我眾星捧月……” “四姑娘說的很對?!遍T口突然傳來響亮的鼓掌聲,隨之而來的是荀久清越而微帶涼意的聲音。 季芷兒偏過頭,淚眼朦朧間就見到荀久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門口,望著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四姑娘長得一張仗勢欺人的臉,一雙目中無人的眸,一個豆腐渣做成的腦袋和柔弱無骨堪比軟骨動物的四肢?!避骶弥鸩阶哌M來,似笑非笑的目光一直定在季芷兒臉上,“你身上這么多優點,我怎能不嫉妒?” “你!”季芷兒聽到荀久竟然當著娘和爺爺的面這般變相羞辱她,頓時氣得全身發抖,“荀久!你別太囂張,否則待會兒……” “待會兒如何?”荀久挑眉,轉目望著季博然,眼尾挑起諷意,“大司馬這么早就來我府上,真是霞光萬丈蓬蓽生輝,這次是來我府上喝茶還是請我再次去你們府上喝茶?” “久姑娘……”二夫人微微蹙了蹙眉,趁機道:“昨日的事,我們已經聽說了?!?/br> “所以,你們一大早是來興師問罪的?”荀久尋了個凳子坐下,表情漫不經心。 見季博然不說話,二夫人抿唇道:“昨日之事,縱使芷兒有千錯萬錯,她也只是個未出閣的閨中女兒,名聲最為重要,你不該那樣當眾罰她?!?/br> 荀久突然冷嗤,“好一句‘不該’。季芷兒是名門閨秀,掌上明珠千人寵萬人疼,所以她就該橫刀奪愛,就該仗勢欺人,就該隨便在別人的地盤上撒野,就該隨便剁別人的手指是嗎?” 二夫人臉色有些不好看,“這件事,的確是芷兒的錯,本夫人代她向你道歉?!?/br> “代?”荀久冷然失笑,“道歉的話,誰不會說?不過都是些表面功夫罷了,你的一句‘代替道歉’能改變昨天已經發生的事情,能抹去季芷兒做下的惡劣行徑,能泯滅季芷兒對我聲聲謾罵后造成的傷害嗎?” 二夫人緊抿著唇,眉頭深皺,“這件事,總歸要有個解決的辦法,既然芷兒有錯在先,那你想要什么補償,你開條件,可有一點,芷兒絕對不能在這地方給你做丫鬟?!?/br> 荀久聞言神色微動,她自認為不是什么高尚之人,更不會在面對這樣的談話時講一堆諸如“談錢就是在羞辱她人格”之類自命清高的廢話。 莞爾一笑,她道:“還是二夫人通情達理。既然你想補償我,那我也無須客氣,我的新鋪子需要全部重新裝潢,裝修的工匠以及所有勞務費,由你們季府解決?!?/br> 瞥見二夫人一臉猶豫,似乎是在盤算藏寶軒那地方全部裝潢下來需要多少銀兩。荀久再度輕笑,“既是賠禮,賠的就是四姑娘的自尊,她的自尊有多大,可全都體現在我那個店鋪裝修的奢華程度上了,二夫人,您請看著辦?” 猶豫了好久,二夫人才終于下定決心,“好,我答應你,只要你放過芷兒,并保證以后不再為難她?!?/br> 荀久眉梢輕揚,“我不為難她的前提是她別招惹我?!?/br> 眼看著事情就這么解決了,季芷兒自是不甘心,抓住二夫人的胳膊左右搖晃,“娘,你怎么能答應她這么刻薄的條件?明明是她無禮在先,你應該……” “閉嘴!”沉默了好久沒發言的季博然突然厲聲高喝,冷眸瞪向二夫人,“還不趕緊帶著這不孝女滾回去,在這兒丟人現眼做什么?” 二夫人面色沉沉,也不敢多說什么,起身告退,“爹,兒媳這就帶著芷兒告退了?!?/br> 季芷兒被二夫人拉著站起身往外走,剛跨出門檻,她才突然想起了解藥的事,忙跑回來瞪著荀久,“把解藥交出來!” “什么解藥?”荀久佯裝不知。 “你昨天給我吃了毒藥?!奔拒苾好嫔珣嵢?,“快把解藥交出來,否則我要你好看!” 荀久眨眨眼,面色無辜,“你昨天吃的那個叫做‘養生丸’,成分就是些甘草、丁香、龍眼rou和麥冬,四姑娘飽讀詩書,博古通今,我一直以為這么簡單的幾味藥,你是識得的?!?/br> 得知自己被耍得團團轉,季芷兒喉嚨口頓時有些腥甜,險些一口血噴出來。 “慢走不送!”荀久懶得看她,揮手趕人。 季芷兒雖然滿臉不甘心,卻還是在二夫人的拖拽下出了荀久的宅邸。 重新坐下,荀久瞟一眼旁邊老僧入定般半晌不發話的季博然,“老爺子還不走是想在我府上蹭飯?” 季博然微微睜開眼,看著坐在他對面的荀久,眸中有些不解。 這個小姑娘,似乎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以前的她,也會調皮任性,卻絕對沒有今日這般敢與季府二夫人對峙的氣勢。 想來定是荀府被抄家對她打擊過大,短短時日迅速成長了。 思及此,季博然開口,“我聽聞,你在調查荀府被抄家的真相?” 荀久一愣,原來,這才是季老爺子一大早來找她的目的? 瞇了瞇眼,荀久道:“老爺子這么問,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同他們一樣是來勸我放棄調查的?” 季博然直接無視她的話,“我是來給你指明路的?!?/br> 荀久愕然,不敢置信地眨眨眼,這老頭兒會有這般好心? 季博然看穿了荀久的心思,也不辯解,只淡淡道:“你若想查,必須從三年前信都郡蒼梧鎮泉林村的瘟疫案開始著手,這件事的知情人不多,先帝已經駕崩,前平陽侯陶廣恩也因為疫病死了,那個村子后來被燒,唯一的知情人姓燕,據我所知,他還活著,且就在燕京?!?/br> 姓燕…… 荀久突然想到“美人債”的那個瞎眼老伯。 同時,她也從季博然的這番話里面聽出了端倪,忙問:“你的意思是,當年的瘟疫案,并非是簡單的洪澇過后出現疫病這么簡單?” 季博然默了默,“或者說,先帝下旨燒村的原因并不單單只是為了燒死那些身患疫病被診出喜脈的人?!?/br> 荀久心跳陡然加快,“先帝想燒死誰?” 季博然看向她,“你或許該問,先帝在那個村子里看到了誰?!?/br> “看到了誰?”荀久脫口而出。 經季博然一提,她才突然意識到這么多人不希望她去查這個案子,興許里面真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這么秘密,會與她自身有關么? 微微一哂,季博然道:“我若是知曉真相,興許荀府就不會被抄家?!?/br> “那你知不知道白三郎?”荀久道:“那天晚上我去了‘美人債’,就遇到了一個姓燕的瞎眼老伯,我想問他知不知道白三郎的生平事跡,他卻什么都不肯說,只唱了兩句詞?!?/br> “什么詞?”季博然瞇了眼。 “天來客,天來客,一生流水半世飄蓬,悠悠長恨幾時能滅?!?/br> 季博然皺著眉,似乎在思考這句話的含義。 荀久解釋,“我以前聽人說過‘一生流水半世飄蓬’形容的是眼角有淚痣的人,你應當是見過白三郎的,他的眼角是否有淚痣?” “沒有?!奔静┤灰豢诜穸?,“我見過那個人,并沒有你說的什么淚痣?!?/br> “怎么會……”心底最后一絲希望破滅,荀久露出挫敗的神情。 季博然寬慰道:“不過你既然已經找到了姓燕的那個人,找個機會去問一問,興許能套出更多的消息?!?/br> 荀久緊緊咬著唇,半晌后抬起頭,緊盯著季博然,“你既然是我爹在朝中的知交,為何荀府被抄家的那晚不站出來說話?” 季博然滿臉淡定,“我說過,你爹該死,可你卻是無辜的?!?/br> “就因為他親手殺了白三郎?” 季博然眸光微閃,從她身上移開視線,“殺死女帝的男妃,這難道還不足以榮獲抄家大罪?” “我不相信!”荀久面色堅定,“這段時間,我接觸過女帝,她根本就不是傳言中那種喜好殺人的暴君,倘若我爹真的殺死了白三郎,依照她真實的性子,頂多殺了我爹,絕對不可能下旨抄家,這其中,肯定還另有隱情,你告訴我,我推測的方向沒錯,是不是?” 季博然看著她急于知道真相的樣子,突然有些不忍心,低聲道:“我再給你指一條路,你去查前任大祭司的底細,當然,你別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我說過,整件事的真相我也不知道,你如今與秦王走得近,應該能想辦法查到這份資料?!?/br> “好?!倍喑隽艘粭l希望之路,荀久自然欣慰,她點點頭,思緒瞬間拉回到當初在殯宮,女帝去看望白三郎遺體時說過的那句話。 想了想,荀久還是決定開口,“我曾經在殯宮聽到女帝提起過白三郎的身份,她似乎極其避諱,才剛起了個頭就沒再繼續了,白三郎是否真的有什么特殊身份?” 季博然想了想,道:“那樣的出身還能被女帝選進宮,想必背后定然是有身份,或者說有故事的?!?/br> “可是……”荀久抱著腦袋,“這些事跟前任大祭司有什么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