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陶夭夭道:“我方才讓宮義幫忙挑了一張座椅,原先說好了他幫我挑我就付他勞務銀的,可事后他又不要,你說,這算不算言而無信?” 竟然是這種事! 荀久哭笑不得,“我覺得這不叫言而無信,是樂于助人而不求回報?!?/br> “怎么連你也這樣說?”陶夭夭皺了皺眉,“如果他不收銀子的話,那么下一次我怎么好意思讓他幫忙?” 原來是為了細水長流??! 荀久恍然大悟,頃刻轉嚴肅臉,對著宮義道:“女侯說得很對,既然你們事先說好了要付銀子,那么這時候你就不能拒絕,否則便是言而無信,甚至會傷害到女侯的自尊,女人一旦被傷了自尊,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br> 宮義面部肌rou抽搐片刻,終是抿唇收下了陶夭夭的一錠銀子。 陶夭夭滿意一笑,與眾人揮手道別后坐上軟轎朝著東城平陽侯府而去。 目送著陶夭夭走遠,荀久的視線才落回宮義身上,問:“你的首飾挑好了嗎?” “沒?!睂m義搖搖頭,“不合適?!?/br> 荀久覺得好奇,追問他:“你到底打碎了誰的鐲子啊,非得要買個一模一樣的去賠?” 宮義淡淡看她一眼,“久姑娘若無什么事,我就先告辭了?!?/br> “去吧!”荀久早已習慣了宮義沉悶的性子,他不答,她索性不再問。 送走了季黎明、女侯和宮義三人,荀久與招桐她們瞎逛了一會兒,最終買了幾樣中藥種子就回了宅子。 逛了半天,荀久早就累了,躺在院子里木槿花下的搖椅上,她腦子里一直回想著今日紙鋪里那個白發老頭兒的奇怪反應。 一張小小的月面松紋紙究竟能藏住什么樣的秘密呢? 招桐端了棗泥糕過來,輕聲喚道:“姑娘,柳mama去做飯了,你且先用些糕點墊墊底兒?!?/br> 荀久坐直身子,拈起一塊輕咬了一口后側目看著小丫頭,“你聽沒聽說過睿貴妃?” 小丫頭想了想,面露疑惑,“睿貴妃不就是秦王殿下和女皇陛下的親生母親嗎?” “我知道?!避骶命c頭,“我想問的是,你知不知道關于她的生平事跡?或者說別的鮮為人知的事?” “奴婢不知?!?/br> == 奚文君在上庸郡被女帝以污蔑男妃,誹謗女官的罪名賜死,一時間朝中人心惶惶。 女帝剛回燕京那幾日,奏折如同滾雪一般堆進御書房。 女帝不顧花脂勸阻,夤夜批閱奏折,昏倒在御案前。 經此一事,朝臣們紛紛閉了嘴,再不敢多言半句,都噤聲等著秦王回來。 歇息了一夜的扶笙聽聞前幾日女帝因為過度勞累昏倒在御案前的時候,清冷瞳眸霎時間涌上沉沉霧靄,吩咐商義,“去接荀久來秦王府與我一同入宮!” 商義被自家主子周身懾人的殺氣嚇得不輕,聞言后拔腿就往外面跑,讓門房處備了馬車直往荀久的宅子來。 晚飯過后,荀久帶著招桐在自己的小院里翻新了兩塊地將中藥種子種下去,正準備歇一歇,就聽見外面傳來急迫的敲門聲。 招桐疑惑著開了門,見到是商義,微微一愣,“大人是來找我們家姑娘的嗎?” “久姑娘在不在?”商義四下瞄了一眼,見到荀久躺在搖椅上,他也不等招桐說話,直接小跑過去,氣喘吁吁道:“久姑娘,殿下讓我來接您去秦王府與他一道入宮?!?/br> “入宮做什么?”荀久立即直起身子來,面色凝重。 扶笙不可能無緣無故讓她入宮,除非……是女帝病癥發作了。 果然,商義紅著眼眶道:“女皇陛下前些日子連夜批閱奏章,后來暈倒在了御案前,殿下如今知曉了,眼神比殺人還可怕?!?/br> 荀久心中“咯噔”一聲。 她就知道…… 當初她在上庸郡給女帝把脈的時候就估算過頂多一個月的時間,女帝腹腔內的東西肯定發作。 如今這才半個月就提前發作,說明已經十分危險了。 再不多話,荀久迅速站起來收拾了一番就跟著商義坐上馬車來到秦王府。 “事態緊急,我就不下車了?!避骶玫溃骸澳氵M去通秉,就說我在外面等王爺?!?/br> 商義也沒說什么,跳下馬車就飛奔進大門。 不多一會兒,扶笙從里面走出來,今日的他換了一襲深紫色寬袍大袖,軟緞光澤瑩潤,暗金細線繡玉蘭花,袖口壓深色水波紋。 他的步子,一如既往的從容優雅,墨發自紫金冠之下垂落肩頭,飄一縷從眉梢拂過,引得他微蹙眉頭,那眉極好看,顏色純正,墨般濃黑,斜飛入鬢,壓不住底下一雙幽沉的眸。 遇到扶笙,荀久才知道,驚艷與幽冷原來可以結合得這樣完美。 挪開視線,收回心思,荀久微抿薄唇,腦袋探出車窗,問他,“可有讓太醫院的人去瞧過?” 扶笙聽到荀久的聲音,冷峻的面色頃刻柔和下來,但聲音還是有些沉,“她若是肯,也不會到昨天才醒過來?!?/br> 荀久皺了眉,心中疑惑越發深重。 女帝患的可是時下人根本無法救治的子、宮肌瘤,這么長時間,她應該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才對,可為什么每一次,她都不讓人近身看診? 扶笙上了馬車,瞧見荀久蹙眉沉思的模樣,不由開口,“你實話告訴我,女皇陛下患的究竟是什么???” “這……”荀久猶豫了,之前在皇宮答應過女帝不說,后來在上庸郡的時候又答應了一次,倘若這個時候說出來,女帝放不放過她是小,最重要的是,此事一旦傳揚出去,必定會震驚朝野,屆時六國和巫族以及語真族肯定會借機進攻。 到那個時候,扶笙一個人怎么抗得過來? “是她讓你不要說的?”扶笙看出了荀久的顧慮,語氣添了幾許無奈。 “嗯?!避骶妙h首,“我答應過她連你也不說?!?/br> 扶笙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雙眸凝視著她。 荀久投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但是我答應你,我會盡全力救她?!?/br> “你的盡全力,只怕會成為她殺人的爆發點?!狈鲶襄e開視線,落在她白皙的手掌心。 “手上的傷全好了嗎?”他溫聲問。 “好了?!避骶命c點頭,“在船上的那幾日,多虧了宮義的藥膏,否則肯定留疤?!?/br> 荀久原本想跟他說自己今天去紙鋪遇到了那個怪老頭兒,但見他眉眼間隱隱有倦色,想來定是處理了一夜的政務,她心臟好似被蜜蜂蜇了一下,將要說的話盡數咽了回去,伸出手指輕撫過他俊秀的眉宇,輕聲道:“別怕,有我在?!?/br> 扶笙睫羽顫顫,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看向荀久。 自出生起,他就一直和jiejie相依為命。 魏國王宮,聽上去多么華麗的一個詞,可對他們來說,比起地獄有過之而無不及,每次受欺負的時候,他總是對龍鳳胎jiejie說:青璇別怕,躲到我身后來。 一晃十二年,當他第一次踏入燕京地界,回到這個原本就屬于他的地方被先帝封王時、當jiejie被封為樂陽公主、尊榮無限時,他才知道當初在魏國的那些欺凌與羞辱,原本是可以因為帝王座上那個他要稱作“父皇”的男人一句話就可以完全避免的。 那個時候,他曾仰天大笑,眼角溢滿苦澀。 多么諷刺,母親心心念念并付出整個青春去扶持的男人竟然毫不猶豫將她推出去作為向藩國低頭的羞辱標志。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扶笙越發冷心絕情。 因為他明白,這世上永遠不會有人對自己感同身受,那些痛,自己承受十分,別人也許連一分都感覺不到。 可現在,竟然有人在他耳畔真切地說“別怕,有我在”。 這樣的溫情蜜意,仿佛是回蕩在久遠夢中的幻想,更似他當年咬牙堅持時心底的奢望。 當年的他,真的好希望能在關鍵時刻有人挺身而出說一句“別怕,有我在”。 哪怕是陌生人,哪怕是曾經的敵人,只要能救他出苦海,他都能涌泉相報。 可這樣的救世主從來不曾在他的世界出現過。 他便是踩著一層層堆疊起來的絕望長大的。 “阿笙……”荀久感受到他周身越來越沉暗的氣息,大驚過后伸手去碰他的手指,發現他指尖冰涼得可怕。 “久久……”扶笙仰著頭,不讓她看見他微紅的眼眶,側過身來迅速抱住她,將腦袋埋在她肩頭,沙啞著聲音說出三個字,“抱抱我?!?/br> 荀久顫顫伸出手指環抱住他。 她能明顯感覺到他在細微顫抖的身子,也知曉他肯定是想起了什么而難受至極。 荀久一言不發,只用手掌輕輕拍著他的背。 她懂,這個時候所有的語言都是催淚劑,只有靜默才是最好的安慰。 她更懂,一個從小在異國他鄉長大的質子所遭受的欺凌并非是一般人能想象的,那些痛,他不說是因為不想她也跟著難受罷? 不知過了多久,商義跳下馬車,恭敬道:“殿下,已經到丹鳳門了?!?/br> 荀久緩緩松開扶笙,替他理了理發絲,確保儀態端正才起身先下馬車。 扶笙坐在馬車里深吸了幾口次才徹底將情緒隱藏起來。 掀簾下車,丹鳳門內早有軟輦等候。 荀久與扶笙坐上軟輦,一路無話直接去往天賜宮帝寢殿。 這一次,殿外站了數十宮人太監,見到扶笙,眾人齊齊行禮。 “女皇陛下如何了?”扶笙涼聲問。 最后面的花脂趕緊上前來低聲稟報,“回秦王殿下,女皇陛下才剛喝了藥,她說不想有人打擾,將奴婢們都遣了出來?!?/br> 扶笙眉峰擰了擰,“藥方是誰開的?” 花脂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荀久,弱聲道:“在上庸郡的時候,久姑娘親自開的藥方?!?/br> 扶笙眉頭皺得更深,“也就是說,女皇陛下自從昏迷到現在都沒有太醫去看過嗎?” “秦王殿下恕罪!”宮人太監呼啦啦跪了一地,花脂忙道:“陛下昏迷之際下了口諭,禁止太醫院的人踏入帝寢殿一步,違者誅九族?!?/br> “混賬!”扶笙臉色陰沉,一腳踢開花脂,大步踏了進去。 荀久沒有跟上扶笙,反而蹲下身詢問癱倒在地上的花脂,“你的意思是,這次女皇陛下能醒來,全憑她自己的意志力?” 花脂艱難地點點頭,立即爬起來跪在荀久面前,眼中含了淚,“久姑娘,求求你救救陛下罷?!?/br> 其他宮人太監聞言,也都紛紛轉過來跪對著荀久,聲音響亮,“久姑娘,求求您救救女皇陛下罷!” 荀久蹙眉片刻,又問:“羽義可曾來看望過陛下?” “來過?!被ㄖc點頭,“陛下昏迷的時候,他每天都來好幾次,陛下醒后見到他,發了好大一通火,便將他禁足在臨華殿,若無陛下口諭,禁止踏出一步?!?/br> 荀久了然地點點頭,站起身來淡聲道:“你們不必跪著了,留幾個在外面守著,再派人去御膳房吩咐御廚用芡實和粳米熬一碗杞實粥來,其余人趕緊散了,全都堵在門口,影響內殿空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