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女帝已經率眾人在陶府前廳等候多時,得知秦王在錦葵園沐浴的時候,眉頭稍稍皺了皺,卻也不過轉瞬便恢復正常,讓人給澹臺引、奚文君、羽義和陶夭夭賜座。 陶郡守以及陶氏其他族人自然無緣得見圣顏,早早就被下令在偏廳待著,沒有女帝口諭禁止任何人踏出一步。 女帝都不說話耐心等著秦王,奚文君等人自然也不敢多言,安靜坐在下首,卻是心思各異。 約摸過了一炷香的時辰,外面才傳來侍者高唱:“秦王殿下到——” 外面的仆從呼啦啦跪了一地行禮,唯有廳內眾人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往外移。 中秋剛過,滿園桂花香氣氤氳,淡白陽光落在嫩黃的桂花芽兒上,映照出青瓦白墻的古樸雅致,更襯得緩緩而來的那抹藍色身影猶如炎炎烈日下的幽林清泉,雅逸高遠。 日光描繪出他精絕的輪廓,俯仰間容色可耀天地。 那樣從容的步伐,清淡的面色,仿佛等在前廳的并非一朝女帝,而是本就該俯首于他腳下的臣民。 澹臺引因為身子抱恙,剛才女帝賜座的時候特地和陶夭夭換了個靠近門邊、空氣新鮮的位置,扶笙進門的時候,第一個路過她。 澹臺引并沒有抬頭,對著扶笙用內力傳音入密,“秦王殿下好手段,為了順利出殯,竟悄無聲息讓本座患上這不查之癥,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br> 扶笙腳步不停,嘴角似笑非笑,眸光卻是看向前方的路,同樣內力傳音入密回來,“比起大祭司百里之外遠程控制兩儀棺致使其高崖墜落的本事,本王那點手段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br> 澹臺引輕“呵”一聲,不再說話了。這次死的除了僰人之外還有黑甲軍大將薛承,她很想知道秦王淡定的資本從何而來,更期待他今日會如何從她布下的這個死局里扭轉乾坤。 澹臺引始終覺得,過分完美的對手便是另一個自己,比起置扶笙于死地,她更想看他翻云覆雨的雷霆手段。 扶笙行至廳堂中,給女帝行了禮,轉眸之際視線不經意掠過羽義,羽義眼睫輕輕顫了一下,神色并無異樣。 “子楚,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女帝皺著眉頭,雖然自己一向信任這個龍鳳胎弟弟,但此次懸棺事件鬧得太大,牽扯到了澹臺家族的大將,若是處理得好,則大家相安無事。若是處理不好,澹臺氏族長非要讓朝廷給個交代,定然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扶笙面色不變,淡淡抬眼,答:“回陛下,昨日之事有目擊者,何不傳他們上堂對質?” 女帝點點頭,讓內侍去傳召昨日在場的幾個重要證人。 阿貴重傷,宮義高熱,兩人皆昏迷不醒,隨著內侍前來的便只有李副將以及兩名黑甲軍兵衛、角義和皇室禁衛軍兩名兵衛。 幾人在階下跪著。 李副將當先開口,“女皇陛下明鑒,從燕京出城開始一直到懸棺,黑甲軍絲毫沒有參與,我們只是根據大祭司的吩咐沿路保護?!?/br> 黑甲軍兵衛也跟著開口。 “懸棺的木樁是秦王先前讓人打進去的!” “懸棺的八個僰人是女侯親自挑選的!” “懸棺所用的藤梯是角大人親自上山綁的!” 一人一句換著來,字字句句皆把黑甲軍從這件事里面摘得干干凈凈。 角義抬眼,看著李副將微微一笑,“你別忘了,宮義來陶府接僰人去太和山入口的這段時間,黑甲軍是完全有機會對兩儀棺下手的?!?/br> 李副將高傲地仰起下巴,“你親手殺了周副將,呵呵!” 角義語氣不變,繼續微笑,“既然黑甲軍只是沿途保護,那么一切都該聽從我和宮義的指揮,周副將不服從調配,頂撞上司,軍法處置,他該死?!?/br> 李副將仗著大祭司在現場,更加肆無忌憚,神情倨傲,“你們私放雪獒咬死了薛將軍,呵呵!” “證據呢?”角義聲線溫和,面色無辜,稍稍挑眉,“無憑無據你想污蔑誰?哦~你是想說你身后這兩位都看見雪獒咬死了薛承是嗎?那我也可以說我身后這兩位剛好看見雪獒并沒有咬薛承,反而是他自己堂堂一個大將舉劍追砍一只無辜的狗?!?/br> 李副將不甘心地咬咬牙,“雪獒被你們藏起來了!” 角義瞟他,“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我也會,雪獒是被你們殺了滅口?!?/br> 李副將眼一瞪,“你血口噴人!” 角義:“你冤枉好人!” “夠了!”上首女帝重重拍桌,凌厲的語氣讓廳堂內霎時寂靜下來,她轉眸看向扶笙,“子楚素來馭下嚴厲,此番卻出了這等事,你可有什么話要說?” “陛下……”觀戲半晌的奚文君眸光似有若無地從羽義身上掃過,微笑著適時開口,“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薛將軍既是雪獒咬傷致死,那該負責任的是雪獒主人才對,何不傳宮義前來對質?屆時孰是孰非自能一目了然?!?/br> 角義面色微變,總覺得奚文君這句話背后隱藏著什么東西,可他從未接觸過奚文君,對此人不甚了解,也不曉得他為什么一開口就要讓女帝傳召宮義上堂對質。 角義余光瞥了一眼扶笙,見主子自進廳堂以來一直保持著平素寡淡的面色,仿佛根本就沒有把現下的境況當回事兒。 角義心中的擔憂稍稍退下去幾分,抿唇朝著女帝道:“回稟陛下,宮義昨夜受了風寒,今早高熱不退,如今昏迷不醒,無法前來對質?!?/br> 奚文君眉眼彎彎,語氣溫柔至極,“若身上無傷,只是高熱而已,一盆水也是可以潑醒的,畢竟,宮義如今是慫恿雪獒殺死薛將軍的嫌犯不是么?” duang~好戲開演,大祭司pk笙笙,奚文君pk……他pk誰,我不劇透,明天債見,畢竟我只是一只軟萌的存稿君 ☆、第七十七章 絕無僅有的鎩羽毒 角義一聽,臉色頃刻陰沉下來,宮義才剛剛昏迷,且受傷加上高熱,雖不至于危及性命,卻也虛弱至極,哪能一盆冷水將他給潑醒了帶來的? 角義雖然憤懣,但面上還算冷靜,輕笑一聲,“文君殿下似乎對別人家的護衛很感興趣?” 奚恒面色不改,笑容比先前還溫和,“本君暫代鳳君掌管長樂宮,乃是女皇陛下的左膀右臂,理應為陛下分憂?!?/br> 奚恒說完,余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上座的女帝,見女帝沒什么反應,更沒有發怒的跡象,他稍微松了口氣,這才繼續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但這件事還沒有弄清楚,薛將軍究竟是不是雪獒咬死的,我們總得聽聽雪獒主人的說辭不是么?” 見角義還想開口,奚恒眼神厲了幾分,“這是公堂,你作為殺死周副將的兇手,似乎沒有質疑本君的權利,嗯?” 角義暗中捏了捏拳,雖然他對奚恒很不滿,可奚恒畢竟是男妃,且暫代鳳君總領長樂宮,妃位之高,不是他一個小小護衛可以隨意頂撞的。 不甘心地收回視線,角義輕輕咬了咬下唇。 沉默好久的女帝這次不再詢問扶笙的意見,也不看任何人,擺了擺手示意門外的禁衛軍前去將宮義帶來。 == 阿貴被沉重的兩儀棺打傷了肋骨,幸而昨日獲救及時,送來的時候荀久親自看診,好在只是氣滯血瘀,沒有太過傷及肺絡,荀久迅速給開了活血化瘀的瓜萎皮、杏仁、枳殼等幾味藥讓人煎來給他服下,休養了一夜,阿貴氣色好了許多,人卻至今昏迷不醒。 阿貴還沒醒,宮義又昏迷了,于是荀久光榮地被點名去照看宮義。 此時的荀久坐在宮義床榻前,將手指從宮義腕脈上收回來,她一臉詫異。 宮義昨晚不是在錦葵園嗎?怎么如今會氣血兩虛加上高燒不退? 瞟了一眼宮義兩眼的烏青色,荀久意識到他應是徹夜未眠。 宮義武功不弱,能讓他虛弱至此,只能說明昨晚受了懲罰,而且還是秘密進行的,澹臺家的人絲毫不知情。 荀久更加疑惑了,緊要關頭,扶笙不出面查出兩儀棺摔落的真相,為什么要私下處罰宮義?這樣做除了讓宮義的傷口雪上加霜,還能有什么好處不成? 荀久正準備開方子給仆從去抓藥,外面突然有風聲掠過,爾后閃進來一個人影,轉瞬便到了床榻前。 荀久目瞪口呆地看著來人,“小……小明表哥?你怎么會在這里?喂,之前去太和山的時候你怎么半道失蹤了?” “我現在沒時間解釋?!奔纠杳饕粨]手將門窗關嚴實,面色焦急,看了依舊昏迷不醒的宮義一眼,轉眸對著荀久長話短說,“小表妹你聽我說,女帝已經下令讓人前來拿宮義去堂上對質,這里面牽扯了一樁要命的大事,我暫時無法說清楚,你現在要做的便是把這個東西敷在宮義胸前的傷口上,然后想辦法弄醒他?!?/br> 季黎明說著,便從懷里掏出一個瓶子遞給荀久,面色凝重道:“全靠你了?!?/br> 荀久極少見到季黎明神情端肅的樣子,雖然一時摸不清楚前廳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心中卻也沉重不少。 再不多言,荀久接過季黎明手中的瓷瓶,先把宮義胸前的衣服剝落,再倒出瓷瓶里面的藥汁往傷口上涂抹。 前來捉拿宮義的禁衛軍已經到了門外,季黎明一閃身躲進了屏風后面。 == 前廳的氣氛凝重到了極致。 自從奚文君開口讓宮義上堂對質之后再無人出聲,女帝單手撐額靠在黃花梨木透雕鸞紋玫瑰椅上,眉心隱著幾分疲憊。 扶笙接過陶府婢女奉的清茶,淺淺品啜。 澹臺引距離門邊最近,饒有興致地望著外面滿園桂花,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緒。 羽義自奚文君提出要宮義前來對質的時候,心中便隱隱不安,此時感受到奚文君有一下沒一下往他身上掃來的目光,那種不安的感覺就更強烈了。 整個前廳,最不安的當屬陶夭夭。 她在聽聞角義說宮義高燒不退的時候便覺得不對勁,宮義一整晚都待在錦葵園的,怎可能高燒不退? 陶夭夭輕輕蹙了蹙眉,她不知道這些人究竟誰在算計誰,可從目前的情況能看出來局面非常緊張。 意識到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原本想開口的陶夭夭索性將話咽在肚子里,同眾人一樣安靜不語。 == 宮義是被荀久攙扶著前來廳堂的,女帝派去的那幾個禁衛軍瞧著宮義實在虛弱,都不敢太挨近他,唯恐出了事兒秦王殿下怪罪。 荀久在出門的時候找陶府婢女借了一套女子衣服迅速換上,之前的車夫形象大改,黑甲軍們一個也認不出來。 女帝瞇了瞇眼,目色冷冽,“荀久?你怎么會在這里?” 荀久規規矩矩給女帝行了禮之后淡聲道:“啟稟女皇陛下,陶府老夫人身子不太爽利,女侯回來省親的時候請了民女前來幫忙看診,剛好宮大人今早高熱不退,秦王殿下知曉民女在此,便吩咐民女替宮大人號脈開藥方?!?/br> 陶夭夭驀地瞪大了眼睛,她萬萬沒想到廳堂中換回女子衣裙的人就是數日前剛被抄了家的太醫院使荀謙的女兒荀久。 陶夭夭更沒想到的是,荀久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撒謊,且牽扯到了自己身上。 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陶夭夭暗暗絞著衣袖,心中躊躇。 扶笙突然偏過頭,清涼的眸光直直望向陶夭夭,啟唇道:“女侯徹夜守在老夫人榻前伺候,想必她老人家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吧?” 迅速垂下眼睫遮住眸中對于秦王跟著荀久撒謊的震驚,陶夭夭深深吸了一大口氣,再度抬眼,牽了牽唇,“多謝秦王殿下關懷,老夫人今日已經大好?!?/br> 這句話便代表陶夭夭承認了荀久是她親自請來陶府給老夫人看診的。 女帝面色舒緩了一些,卻又聽得奚文君溫和道:“陛下,宮義似乎病得不輕,臣也略懂岐黃之術,可否讓臣親自為他號脈?” 似乎猜到了女帝接下來的話,奚文君又補充,“久姑娘面色不大好,許是昨夜沒休息好,狀態不佳,這樣的情況下號脈難免有偏差,臣愿代勞?!?/br> 奚文君一說,女帝這才想起來奚恒入宮那年的確是有著一手好醫術的,只不過來到長樂宮之后,發揮的地方少了,她便也漸漸忘了。 想到這里,女帝輕輕頷首,示意奚文君親自給宮義號脈。 奚恒領旨站起身,行至宮義面前蹲下身輕輕拉過他的手腕,指腹扣上脈搏。 片刻后,奚恒收回手,嘴角漾開笑意,目中卻一片森然,齒間擠出兩個字,“果然……” 羽義聞言,頃刻屏住了呼吸,面上有慌亂無措迅速劃過。 “如何?”女帝問。 奚恒站起身,“回陛下,臣通過號脈得知,宮義前不久中過一種叫做‘鎩羽’的毒藥,而此毒正是由肌膚傷口入侵?!?/br> 鎩羽…… 女帝猛地抬眼,突然想起來阿紫曾經說過她自己研制了一種內服可治病,侵入傷口能致命的特殊藥物,取名“鎩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