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說的是呢!誰不愿痛痛快快地活著?!泵魈m哈哈一笑,沖淡了這股令人窒息的氣場。 金子緊緊抱著懷里的東西,不敢有絲毫懈怠,總覺得從今天開始,陛下怕是會更鬧心。剛思及此,就見小姐轉回來,拉開抽屜取出三張人皮面具,疊成薄薄的小方塊后放入腰間的荷包,輕笑道,“出門在外,這三張臉皮可少不了,一張我的,一張尋常男子的,一張空白待塑的。倘若日后發現我忽然消失,你們別慌張,只管在府門外的茶樓里坐等,我玩夠了就回來?!?/br> “小姐您還沒玩夠?”金子額角流下一滴冷汗,感覺差事越來越難當了。 “有一句俗話叫做‘活到老學到老’,我看還得再加一句‘活到老玩到老’,這才是人生真諦?!边呎f邊踩著蓮步逶迤而去,徒留金子和明蘭面面相覷。 見女兒換了幾樣首飾,卻更顯華貴明艷,仲氏自然十分滿意,立刻便帶著她往山上趕。因文會盛大,人潮如織,不但覺音寺內布有會場,寺外的亭臺亦人滿為患。 男子皆褒衣博帶、風度翩翩,女子皆錦衣華服、濃妝艷抹,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笑,場面十分熱鬧。若在上輩子,除了負隅頑抗的九黎族貴女,漢人女子哪里敢這樣放縱? 看見與上一世完全不同的景致,關素衣長出一口氣,終于緩緩笑開了。她跟隨仲氏拜見了幾位相熟的長輩,略聊幾句,便被推到菩提苑去與年輕男女交往,還未跨入院門就聽里面語笑喧闐,讀書吟詩,雅趣得很。 瞥見倚門而立,華光逼人的女子,院內寂靜一瞬,隨即便有男子竊竊私語,“這是哪位貴女?” “應是關家嫡女,剛和離那位?!蹦澄蛔谑屹F女低聲介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后面又添了一句。她與關素衣同在正殿為先太后念過經,自然識得。 “原來是她!”有人搖頭嗤笑,滿臉不屑;有人恍然大悟,表情癡迷,還有人不動聲色,冷眼旁觀。即便魏國民風再開放,對于勛貴子弟而言,和離過的女子終究不是良配,不值得他們垂青。 本還對關素衣嫉恨非常的貴女們開始發出竊笑聲,像打了勝仗一般得意。殘花敗柳怎能與嬌嫩的花骨朵相比?瞬間的驚艷已然消退,眾人繼續捧著書卷拜讀,若是文思如潮,詩興大發,便提起筆在雪白的墻壁上提詞。 在這么多年輕男女之中,唯有一人群星拱衛,備受矚目。她穿著一件再保守不過的長袖襦裙,嫩綠色澤將她襯得唇紅齒白,面如桃李,被周圍衣飾奢華的貴女們環繞著,越發清新脫俗,與眾不同。 她手里捧著一卷書冊,逐字逐句誦讀,引得一群學子傾耳細聽、如癡如醉。 被眾人孤立的關素衣絲毫沒覺得不自在,慢慢踱步過去,待女子舉起茶杯潤喉的片刻,拱手問道,“徐二小姐,這是何人大作?似乎乃一篇講義釋文?” 徐雅言微笑回話,“此乃家父拙作,名為《子集注釋》,為天下學子略解疑惑,指點文道?!?/br> 為天下學子略解疑惑?徐廣志這是要摘“天下師”之名??!關素衣眸光連閃,露齒笑了。 第126章 失態 徐雅言萬沒料到關素衣竟張口就道破自己身份,但她左思右想,并未憶起何時何地有了交集,只得作罷。在此之前,她也曾設想過關氏女長相如何,性情如何,然而真正見到對方,卻終于放下心來。她如此艷麗張揚,果如傳言一般是個心浮氣躁之人,很沒有深交的必要。 關素衣又豈會察覺不到她語氣中的冷淡?若在往常,定會知情識趣地默默走開,今天卻笑意盈盈地杵在她面前,繼續搭話,“原來是徐翁大作,有無多余手稿?能否借我一觀?” 徐雅言還是那副溫和有禮的模樣,從手邊的匣子里取出一本馨香撲鼻的書冊遞過去,“恰好還有最后一本,送與jiejie呈覽。jiejie若有指教,盡可尋我探討?!?/br> “好,我定然仔細拜讀,一一指教?!鄙弦皇?,幽居滄州的關素衣把剩余的生命力全部投入學海,尤其是徐家人的著作,更是日日鉆研,爛熟于心,又把“孟氏之儒”與“子思之儒”的觀點結合起來對其進行釋讀分解,然后撰寫文章一一批駁。 今生重來,真要論起學問高低,徐廣志未必是她的對手,這一句“指教”并非狂言,而是實話,卻惹怒了拜讀過徐翁大作,并尊其為師的學子,更令徐雅言非常不快。 “關小姐,你有空在此處大放厥詞,不如去正殿向呂翁好好道個歉?”一名容貌俊美的貴族公子冷聲開口。 “是啊,雖說帝師和太常已經代你道過歉,但終究沒有你本人去來得有誠意。你們關家原是仁德之家,卻沒料發跡之后竟也開始仗勢欺人,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庇钟幸蝗肆x憤填膺地道。 “我祖父和父親已經代我道過歉了?何時何地?”關素衣終于露出凝重的表情。 “文會初時,在覺音寺門口當著眾學子的面?!毙煅叛苑顒竦?,“關小姐,帝師與太常皆為國之股肱,文壇名宿,望你日后三思而后行,切莫帶累他們官聲?!?/br> 關素衣不怒反笑,環視眾人徐徐開口,“我心中有一個疑惑,能否請諸位給我解答?德與才,究竟孰輕孰重?孰本孰末?” “子曰:‘驥不稱其力,稱其德也?!瘜︸R匹尚且更重德行,何論世人?又言‘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可見儒學之精粹盡在‘中庸’二字,其為至德,則儒學當以德為重,以德為本,學問還在其次?!毙煅叛再┵┒?。 關素衣頷首道,“那就對了。呂翁有才無德,誤人子弟,故被勸辭,我何錯之有?我祖父與父親的那句致歉,我代他們收回?!彼⑽⒁恍?,態度有禮,“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諸位更重才學,不問品德,那么我便告辭了?!?/br> 徐雅言再次體會到“書生遇見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這人嘴巴一張一合,竟就給呂翁定了一個“失德”的罪名,她當她是誰?法曹尚書也沒有她斷決如流! “你等等?既言呂翁無德,你可有憑證?”先前讓她去正殿致歉的俊美公子追在其后詰問。 關素衣并未答話,也不回頭,看似緩慢,實則步伐極快地朝院門走去。何謂“話不投機半句多”?這便是了。年輕學子最易煽動,只需掙一些聲望,寫幾篇伐文就能指使他們上下奔走,搖旗吶喊。之前還口口聲聲贊她乃女輩楷模,如今只過一月,便又開始責罵她有辱師道。事實如何,真相如何,他們壓根不會去想,只一味順從權威而已。 不,或許不是不想,而是她身為女子,天然就應該比他們矮一頭,贊譽太過難免會激發嫉恨,人心這種東西就是如此詭變而又險惡。詆毀傾盆,非議漫天,關素衣心情卻格外平靜。她已經想明白了,這輩子要為自己而活,不管旁人如何。 俊美男子被她輕世傲物的態度弄得怒發沖冠,高聲責罵道,“既無憑證,便表明你是污蔑,我定然稟告帝師與太常,叫二位大人斷一斷是非曲直!你有辱師道,德行敗壞,當立即離開文會,以免污了文壇清凈!” 他身份似乎非常貴重,周圍的人連忙上前安撫,態度堪稱諂媚。然而關素衣始終未曾回頭,舉起右手輕輕一揮,人已出了院門,只留下一股霸道無匹的桂香,薰得這些人面紅耳赤,雙目冒火。 場面一片寂靜,最終還是徐雅言輕聲開口,打破沉郁,“罷了,是非曲直自有公論,很不必與她計較。她今日所為除了辱沒關家門風,損毀關家聲望之外,又能得到什么?” “正是。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孰對孰錯,待正氣之風撫蕩而過,自是一目了然。來來來,還請徐小姐繼續為大家念書?!笨∶滥凶討B度殷勤。 有一人同樣愛慕徐二小姐,連忙追捧道,“小姐的簪花小楷堪稱一絕,讀完書當留下墨寶為念?!?/br> 已拜徐翁為師的學子們紛紛跟著附和,把徐雅言眾星拱月一般圍在中間。眾位貴女為博一個好學愛才的美名,也很愿意與她結交,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然后對關氏女口誅筆伐,以泄心中嫉恨。 與關素衣比起來,徐雅言今日出盡了風頭,面上卻還保持著不驕不躁,不卑不亢的神態,叫人越發高看。她拿起《子集注釋》,正待誦讀,卻發現隱在角落的一名男子忽然繞出來,朝院門走去。 他身材十分高大健壯,下顎長滿濃密的絡腮胡子,以至于遮蓋了樣貌,一雙幽藍的眼眸卻令人觸之膽寒。他徐徐邁步,環顧眾人,眸子深處流瀉出漫不經心而又崔巍動魄的威勢。 幽藍眼眸?世人誰不知道今上擁有一雙異色瞳孔,與重瞳一樣乃圣人之相,魏國僅有!這人該不會是白龍魚服的皇上吧?他來多久了?如此強大的氣場,為何之前無人發現?眾人眼神熾熱,心如擂鼓,極想上前攀談又怕冒犯圣顏,降下罪來。 徐雅言握著書卷的掌心已布滿細汗,不?;貞浿约旱囊谎砸恍?,確定沒有失禮之處才悄悄吐出一口濁氣。成了!今日最出彩的人非她莫屬,倘若因此而得了皇上青睞,爹爹必然飛黃騰達,徐家必然一飛沖天。她再也不用為了幾兩銀子抄寫書稿,通宵達旦…… 眾人心思各異,卻都開始撫弄鬢發,抹平衣擺,唯恐有失儀之處。然而這人只冷冷掃他們一眼就信步離開,出了院門再看,已無影無蹤,不知去向。 說起來也是丟人,圣元帝在菩提苑內等了夫人足有半個時辰,原本應該緊追她而去,卻因身體不適,未能起身。在見到夫人的第一眼,他向來強悍的自制力竟潰如洪水,全往下腹沖去,叫那不可言說的地方幾欲崩裂。 他連忙隱匿氣息往假山后頭躲,以免夫人看見自己丑態,越發留下不堪的印象。他從不知道,向來素面朝天、清雅宜人的夫人,換一襲衣衫、添些許妝容,竟會美得如魔似幻。她走進來的剎那便似一道光束從天而降,又似一把利刃直刺心房,叫他差點不管不顧地走上前,用外袍將她裹住,然后義無反顧地帶走。 她怎能穿那種衣衫?怎能笑得那般奪目?今天的她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少了壓抑,多了放縱;失了溫婉,只余狂傲。她似乎再也不想溫吞處事,對于閑雜人等,竟連多余的話都不愿吐露半句。 是什么改變了她?是自己嗎?因為知道凡事都有自己可以依靠,所以她才徹底敞開心懷,肆意而活?這個念頭像蜜糖一般淌過心田,叫圣元帝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夫人,問她一問。 待欲念平息后,他順著暗衛的指引匆忙追出去,兜兜轉轉,終于在春光粼粼的湖邊見到夫人。她迎風而立,身姿縹緲,白色紗衣獵獵舞動,香風四溢。金子不知跑到何處去了,唯有明蘭守在一旁,眼也不眨地看著她。 這樣的她比妖魔鬼怪還可怕,像是只要回過頭來看自己一眼,就會叫自己當場斃命。圣元帝捂了捂胸口,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他嘴唇開合幾次,卻發不出半點聲響,這才發現喉嚨早已被yuhuo烤干了。 “看夠了嗎?”哪料夫人竟回過頭來,沖他粲然一笑。 一支無形的利箭射入圣元帝胸膛,令他心跳驟停,血液凝固。他緩和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不夠。無論看多久,總是不夠?!?/br> 關素衣正準備揚起嘴角,表情卻瞬間碎裂,飛快背轉身怒罵,“離我遠些,你這禽獸!” “夫人您氣性越來越大了,我方才又是如何惹到您,叫您連禽獸都罵出來?!笔ピ鄹杏X很委屈,剛上前兩步,就聽明蘭尖叫一聲,急忙捂臉。他垂頭一看才發覺不知何時自己那處竟又失去掌控,連寬大的衣袍都遮不住。 這可真是尷尬了!他慢慢在湖邊的涼亭內坐下,雙腿叉開,往前傾身,祈求道,“夫人若是怪我污了您的眼睛,不看就是了。咱們坐下好好說會兒話成嗎?反正您現在也無處可去,又懶怠搭理那幫俗人,便用我消磨消磨時間好了?!?/br> “用你消磨時間?你這混賬會不會遣詞?”關素衣頭頂快冒煙了,哪料對方只是微微一愣,然后猖狂地笑起來,仿佛她說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第127章 底氣 關素衣被忽納爾笑得掛不住臉,仔細一想才明白錯在何處,當即斥道,“別笑了,你腦子里都塞了些什么東西,下流得很!” 圣元帝表情無辜,“夫人緣何又拿我出氣?之前不是您自己想歪了嗎?還罵我不會遣詞用句,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夫人您越來越任性了,我就不信在帝師和太常跟前,您也是這副無理取鬧的模樣?!痹捖溷读算?,又是一陣朗笑,“是了,我知了,夫人只有對我才會如此,因為在我跟前,您可以丟棄所有偽裝,展露出真正的自己。您知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更不會傷害到您?!?/br> 他越笑越開懷,大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架勢。 一直不敢回頭的關素衣快氣炸了,原想甩袖離開,又覺輸了一籌,心中難免不忿,略一思忖,干脆大大方方地轉過身,朝忽納爾走去。她在他對面的長椅落座,卻全然不是往昔的端莊姿態,而是一只手展開,搭放在欄桿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撩著薄紗披巾,一只手輕托下顎,媚眼如絲地看過去。她雙腿并攏傾斜,繡滿柳葉的裙擺便灑了一地,金光銀光綴在湖光之中,似繁星倒墜,令人目眩神迷。 圣元帝一下子就看呆了,笑聲戛然而止,呼吸也隨之粗重起來。分明知道極為失禮,他的視線卻無法從夫人身上移開,從她的堆云烏發到婀娜體態,再到系在腳踝的一枚小玉片,都能來來回回反復流連。 終于,像是忍耐不住莫大的痛苦一般,他猛然撇開頭去,哪怕隔著濃密的絡腮胡子,古銅色的肌膚也泛出些許紅暈。以前的夫人是高嶺之花,他怕玷污了她,所以不敢攀折;現在的夫人乃人間國色,卻又長出許多尖刺,叫他既想采摘,又唯恐碰壞她一絲一毫。 他愛她的才華,愛她的性情,愛她的樣貌,甚至連她隱藏在端莊外表下的頑固任性也愛。他想得到完完整整的她,而不是強權壓迫之下的無奈與妥協。他努力控制著身體的反應,卻聽夫人惡劣地笑起來,曼聲道,“笑???怎么不繼續笑了?” “夫人,您竟然用美色迷惑我!”圣元帝哭笑不得,直至今天才體悟,原來太過美麗也能成為一種武器。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你自己心思不正,焉能怪我?”關素衣明媚一笑,端的是艷光四射。 本想飛快掃她一眼的圣元帝再次頭暈腦脹起來,連忙脫掉外袍,隔空扔過去,命令道,“明蘭,給你家主子穿好外套。此處湖風寒涼,水汽浸體,坐久了怕是會凍著?!?/br> 關素衣接住迎風招展的玄色外袍,輕笑道,“我曾跟隨祖父去過漠河,冬日滴水成冰,冷透骨髓,他還鑿開冰河,讓我每日游上兩圈,以強健我的體魄。這點湖風又算什么?” 圣元帝飛快瞥她一眼,目光在她優美的鎖骨和高挺的胸前停留片刻,又倉促移開,啞聲道,“那夫人就當體諒體諒我,把外套穿上吧。您若是不穿好衣裳,我今天壓根不敢拿正眼看您?!?/br> “怎么?我不美嗎?”他越是示弱,關素衣就越發起興。 “正是因為您太美了,我才不敢看您。夫人,尋常人或許是理性大于野性,能極好地控制自己的渴望。但您別忘了,我是被狼群養大的,骨子里全是野性,一旦被惹急了,必然會把不停在眼前晃蕩的獵物吞吃入腹,尤其那獵物還是世間最難尋的美味?!?/br> 為顯示自己所言非虛,他用布滿血絲的眼眸深深剔了夫人一下。 關素衣得意的笑容緩緩退去,一言不發地穿起外套。她知道這人若是鐵了心,便絕不會再給自己任何反抗的余地。爭鋒相對可以,卻也需要適可而止。 明蘭不敢違抗圣命,已戰戰兢兢地走上前,給小姐系衣帶。衣袍非常寬大,袖口挽了五六圈還是有些長,下擺鋪了滿地,像一床被子。 關素衣無法,只好將多余的布料抱在膝蓋上,鼻端輕輕一嗅就是那人的龍涎香,霸道而又深刻。她心尖微顫,不知怎的竟紅了臉頰,只好去撥弄布料上的刺繡,仿佛對這種工藝十分感興趣。 圣元帝卻自在多了,看看縮在自己衣服里,像個小女孩一般嬌小的夫人,這才走到她身邊落座,隔了兩尺的距離開始說話。 “夫人,您今天格外不同?!?/br> “是嗎?換了一身衣裳而已?!?/br> “不,絕不是妝扮的原因,您怕是連心性都換了。若是往常的您,方才在菩提苑必定會舌戰群儒,將他們一個二個辯得無力反駁,但您并沒有那樣做,反而甩袖就走。您似乎不再注重旁人對您的評價,變得隨心所欲起來?!?/br> 關素衣意外地瞥他一眼,挑眉道,“是,我想換個不那么憋屈的活法,不可以嗎?” “可以,有我在您背后撐著,您盡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想得到某樣東西,哪怕再稀罕貴重,只需告訴我,我便會送到您手心。是不是因為有了我,所以您才變了?夫人,我能這樣理解嗎?”圣元帝傾身上前,目光銳利。 關素衣啞了,卻不再逃避他的視線,而是同樣看進他眼底,忽而輕笑起來,“你說得對也不對。我之所以改變,是因為我自己想變,然而是誰給了我改變的勇氣,我不得不承認,的確是你。當我全然沒發覺的時候,在你面前,我已拋掉所有偽裝,還原了一個真實的自己,有寬厚仁善,更有許多離經叛道。以往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想說而又不敢說的話,對著你,我都能夠毫無顧忌地做出來,說出來。因為我知道,天下間,唯有你才會不以為怪,連我的家人恐怕都接受不了我最真實的模樣?!?/br> 圣元帝呼吸停滯,語氣緊張,“那么我對夫人而言又算什么呢?” “一個朋友?”關素衣不確定地答道。 “不,我不想做您的朋友,我想做您的夫君。夫人您不再逃避你我二人的感情,這是好事。有您今天這席話,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您必定會全心全意接受我。夫人,我喜歡您的改變?!笔ピ鬯实匦ζ饋?,滿心都是夙愿即將得償的快意。 關素衣往后靠了靠,冷靜道,“我只是勇于審視自己,坦誠自己罷了,這好像給了你不太準確的暗示?我絕不會嫁入宮闈,與你的三千佳麗爭風吃醋。管理一個趙府已讓我精疲力盡,更何況面對三宮六院?我們的關系便止步于此,豈不正好?” “不好,夫人您必須嫁給我,別的無需考慮?!笔ピ埏@露出一絲霸道。尋了他許久的鷯哥從天空飛落,剛被主人解開綁嘴的絲線就嘰嘰呱呱地開腔,“夫人嫁朕,夫人嫁朕?!?/br> 關素衣被這主寵兩個專橫的態度氣到了,本欲傾談的心思淡了下去。她從荷包里翻出幾粒谷米,遠遠拋開,“走你?!?/br> 鷯哥立馬追著谷米而去,落地后嘟嘟嘟,嘟嘟嘟,一通啄食,再不聒噪半句。 圣元帝笑瞇瞇地看著她,嘆道,“夫人,您其實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負隅頑抗罷了,最后的結局只有兩個,一是您心甘情愿地嫁給我,二是您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給我,無論如何,您都得嫁給我?!?/br> 關素衣解開衣帶,脫掉外袍,兜頭兜臉地扔過去,冷笑道,“是嗎?或許還有另外一個結局,那就是我現在立刻前往十里外的青云庵落發為尼,叫你一輩子求而不得。你總不能強娶一個尼姑,還一夜之間讓她青絲還原吧?你還真就說對了,我之所以敢這么放肆,全是你給的底氣,你有本事現在就把我擄走?!?/br> 圣元帝取下腦袋上的衣袍,對著她疾步而行的背影說道,“夫人,不是我沒有本事,而是我得為您的名聲考慮。您可以不在乎別人怎么看您,我卻在乎。您若真的出家,我便隨意找個借口封了青云庵,勒令所有尼姑還俗。您看,我有的是辦法對付您,只是舍不得罷了?!?/br> 關素衣腳步頓了頓,又轉回頭深深看他一眼,這才神思不屬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