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無關緊要，卻有人牢牢記著。這么多年，一直記到現在。

    聞晚小口吃東西，速度不慢，吃相很斯文。她嘗了小半只蟹，擦干凈手又端了一份海蠣給他，“試試這個?！睙崆橹噙€不忘推薦，“這家的食材向來以新鮮出名，口感特別好?！?/br>
    裴予不動聲色斂好目光。

    以前是沒什么特別愛吃的，但這幾年口味變化調整，不太喜歡腥氣重的食物。他低頭看一眼她剛遞過來的餐盤，暗自蹙了蹙眉。

    “前輩你怎么了？”

    怔愣間，被她發現幾乎沒怎么動筷，那雙眼睛盈盈亮著光，比吊頂燈還亮的眼里藏著些許小心和緊張，“不好吃嗎？”

    “……沒有?！迸嵊鑴恿藙雍?，慢條斯理吃下一塊海蠣rou，而后唇角微彎，盡管擠出來的笑意淺淡，聲音卻難得平和，“很好吃?！?/br>
    她沒察覺那么多，一聽，興高采烈地又端了幾碟別的海鮮推薦給他。

    裴予忽然有些后悔在她問吃什么的時候，隨口答了‘都行’，尤其眼前的海鮮越來越多，總覺得有腥氣直沖而來。

    其實應該拒絕的?？赡请p期待的瞳孔里，像是有一汪墨色長湖，和風麗陽。話到嘴邊，就總是被什么攔著，令他只得盡數吞回喉間，而后消弭，再無聲息。

    .

    ‘吳公館’消費不低，不過具體金額聞晚沒在意，裴予在門邊等她，結賬時她刷卡簽字，動作飛快。

    走下門前臺階，不等他開口便先道：“散步消消食？”

    裴予沒意見，點頭。

    道路兩旁都是年歲悠久的樹木，品種不詳，長得倒是高大，林蔭深重擋了大半片天。

    行人不算太多，天色暗，他們重新戴起口罩，比出來時悠哉了許多。

    走過兩條街，拐過兩個路口，兩旁商店多起來，也更熱鬧。走著走著突然發現一家小型游戲城，四家門店大敞著連在一塊，內里一覽無余。聞晚好奇側目，多看了兩眼，就聽身邊聲音問：“想進去？”

    她猶豫了一下，搖頭，“人好像不少?！?/br>
    裴予停住腳步，朝里看了一眼，沒甚所謂地沖她輕挑下巴，“想玩就進去吧?！?/br>
    聞晚一愣，他不多話，直接轉身提步而入。小跑跟上他的時候，他已在柜臺前換游戲幣，一百塊換了兩盒。

    裴予拉下口罩，遞給她一盒，“想玩什么？”

    她愣愣接過，有點反應不過來，話沒答，只顧著瞅他。

    怎么說呢，雖然他在娛樂圈里摸爬滾打這么多年，可她始終覺得他身上有一種很干凈的少年感。就好比現在，背著男款雙肩包站在她面前，骨節分明的大掌里捧著一盒游戲幣，黑沉沉的眸子里是和游戲城喧鬧環境完全不相合的淡漠……是了，或許是喜歡他太久，總是下意識忘了，他其實不過也才二十五歲。

    “你想玩什么？”見她發呆，他又問了一遍。

    聞晚立刻回神，左右看了一圈，隨手一指——

    跳舞機。

    他有點詫異，“你會這個？”

    聞晚尷尬收回手，“會……”堪堪把要出口的‘吧’字吞回喉嚨，“一點?！?/br>
    難得他心情這么好肯陪她四處浪費時間，不想掃興。

    兩人走到跳舞機前，聞晚猶豫著不敢上去，只想狠狠揪一把自己的手。亂指什么！這東西她只在中學時試過一次，根本不會！

    裴予見她不動，朝她投來疑惑目光。

    她笑了一下，“……你想不想試一試？”

    甩鍋甩得太明顯，頂著他的視線，聞晚尷尬得頭皮發緊，正想豁出去站上跳舞機，不想他竟然應了：“好，我試試?！?/br>
    說著，裴予真的站上跳舞機，往孔里投了六個幣，cao作選歌，音樂開始，一氣呵成。

    這個說難也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根據屏幕上的動作符號左右擺動手臂，加以腳下動作，大多數人玩起跳舞機來就像做廣播體cao，只有少數資深玩家能把這個玩出跳舞感。

    作為曾經的偶像組合成員，哪怕多年不跳，功底還是在的，除了前十幾秒不太適應，后面的動作裴予一個都沒有做錯。不僅不錯，他還以跳舞的方式完成，節奏感、肢體美感全都有了，連他稍顯冷漠的表情配合著舞曲，看上去也毫不違和。

    一曲畢，裴予停下，回頭一看，卻見聞晚站在跳舞機斜側方兩步遠的位置，一臉怔然。觸及他的目光足有五秒之久，才猛地一瞬回神。

    ……想到了曾經在舞臺上的他。

    聞晚自知失態，垂首斂好神色，收起不合時宜的多余情緒。

    裴予像是看到了她方才的模樣，又像是沒看到，沒多說，只頷首道：“輪到你了?！?/br>
    她木木點頭，提步就要往上走。

    “不如玩個游戲?！?/br>
    她腳步一頓：“什么？”

    裴予挑眉道：“你要是跳得好的話，我給你應援怎么樣？”

    聞晚這下是真的愣了。我跳舞，我的偶像給我應援……？玄幻，太玄幻了！

    她微微張唇，不知是該應好還是不應好，半天沒能憋出一個字。

    無言對視半晌，裴予見她臉上寫滿了糾結，忍不住輕笑：“行了，騙你的?！彼D了頓，眸光溫軟，嘴角噙著淺淡和意，那一抹安撫不知是不是錯覺，“別多想?！?/br>
    第15章

    無論裴予出于什么原因突然照顧起她的情緒，得到偶像的鼓勵對聞晚來說都是一針強有力的穩定劑。她點頭，雄赳赳伸腳踏上去，儼然已經忘了自己是個只玩過一次跳舞機的菜鳥，那堅毅中透著一股莫名的壯烈。

    然而天真會被現實教訓，她也不外如是。

    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手臂左右揮動，機器以此感應作上一曲和下一曲的切換，光是選歌她便比裴予笨拙不少，足足折騰了兩分鐘有余。

    音樂響起后更不用提，她的舞姿簡直堪稱“慘不忍睹”，就連一向鎮定自若的裴予都有些不忍直視。

    ……好像對她期待太高了。

    站在幾步外被她同手同腳的傻氣迎面直擊，裴予抿唇暗自咳了聲。

    聞晚很尷尬，尤其想到背后那道視線在看著自己，越跳就越是尷尬得難以自持?？赏Ｏ掠诛@得丟人，腦子里天人交戰著，一邊吵著要停，一邊指揮身體繼續，她在一通自我拉扯中憋紅了臉，不僅失誤連連，跳的更是比廣播體cao還不如。

    噩夢般的三分鐘結束，聞晚驀地慶幸起來，幸好選的這首歌不長，不然要她再堅持下去，倒不如干脆一頭倒在地上裝死算了。

    從跳舞機上下來的菜鳥僵僵轉身，目光泛起羞赧的怯意，不敢與裴予對視。這種‘羞’，和小女生心思分毫無關，全是滿當得就快要溢出來的丟人感。

    裴予咳了聲，“還想玩什么？”

    聞晚松氣于他沒有發表意見，巴不得趕緊轉移話題，順勢借坡下驢道：“去那邊逛逛吧?！?/br>
    他點頭，兩人往另一區走，這家坐落于一樓的游戲城規模比較小，不過雖然游戲機數量少，種類還挺多，各類游戲都齊全。

    聞晚本想看看格斗游戲或是機車游戲，路過抓玩偶機時，步子一停。

    因許多‘抓玩偶高手’在網絡上放出的視頻，這款原本只在女生和小孩中有市場的游戲興盛起來，每家游戲城、動漫城，至少都要配備上三臺。

    眼前靠墻一列并排立著七臺抓玩偶機，機身上半是透明玻璃，內里展示了一堆萌感十足的玩偶，機身下半是粉色的，和玻璃框底持平的地方有cao縱桿和投幣口。

    “你想玩這個？”裴予跟著她停住。

    聞晚這回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網上那些抓玩偶的視頻她看過很多，當初流行的時候，作為女生多少被勾起了興趣，有段時間一得空就拉著路宜游走于學校附近各大游戲城中，苦練技術，終于在經過一個多月的練手之后，她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不說一抓一個準，卻也有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

    “你覺得哪個好看？”她看向裴予，手里攥著一把硬幣，躍躍欲試。

    裴予認真朝里看了一眼，在一眾花花綠綠的玩偶里，相中了最右邊角落的那只哆啦a夢。

    “好?！甭勍眄樦种傅奈恢媚四?，和玩跳舞機時的惶恐不一樣，一臉勢在必得。

    跳舞機她是新手，抓娃娃她卻是一等一的高手，秉著決不能再失敗的心，她鄭重其事地往機身里投了六個幣。手握著cao縱桿，灼灼盯著哆啦a夢，看準了最佳時機，力度掌握得剛好，在恰到好處的地方，她重重摁下象征‘捕捉’的圓形按鈕——

    就見那只藍色為主白色相輔的哆啦a夢一把被機器爪鉗住，顫悠悠升起，顫悠悠在空中晃了幾晃，然而沒等到達出口，就先滑落，咕嚕滾回了一堆玩偶里。

    機器爪的形狀很像加長版的動物底足，許多兇猛巨獸比如傳說中的龍，就長著相似結構的爪子，然而前者比后者差了一萬倍不止，就剛剛的樣子，抓起娃娃的無力和在空中晃悠的顫勁兒，活像是患了骨質疏松使不上力。

    聞晚瞪眼瞧了幾秒，眼睜睜看著即將到達出口的玩偶掉回去，憋著勁重來一次。

    又是六個游戲幣，她越發聚精會神，cao縱手桿也更加小心。

    可惜還是失敗。

    聞晚吐了口氣，不信邪，再次嘗試。

    裴予站在旁邊沒說話，看她繃著臉，表情一回比一回嚴肅，到第五次失敗的時候，忍不住道：“你喜歡那只哆啦a夢？想要玩偶的話，外面也買得到?！?/br>
    聞晚暫停動作，看了他一眼，臉上閃過一絲不太明顯的失落，“也不是……”她抿了下唇，“我再試一次，最后一次?！?/br>
    裴予見她鐵了心，只好收回勸阻的話。

    聞晚看向游戲機內，深吸了口氣。

    其實這些玩偶算不上多可愛，去商店里好看百倍的不是買不到，況且也不貴。

    但她想抓玩偶，并不是因為想要玩偶。

    最后一次投幣嘗試，或許是有了前幾次失敗鋪墊，聞晚沒再抱有百分百希望，動作稍稍放松了一些。也因為放松，不小心將捕捉鈕摁快了，機器爪本應對準哆啦a夢，卻在經過它旁邊那個玩偶時就下潛。

    成功捕捉。

    掉落的玩偶是一個和手掌差不多長的小男孩形象，頭大、圓臉、笑眼彎彎，頭發只有幾根，臉上還有兩團粉嫩腮紅，有點丑，又有點萌。玩偶頭頂上有個鐵鎖扣，可以掛起來作裝飾。

    聞晚拿在手上，看著那張憨笑的圓臉，微微發懵。

    “挺好看的?！辈恢遣皇菫榱税参克?，裴予悠悠來了這么一句。

    聞晚捏了捏玩偶，猶豫了一下，遞給他。

    “……送你?！?/br>
    一開始想抓娃娃，就是想送給他。她得到的游戲獎品，經過她的手再到他的手中，不管他放在房間里或是另做處置，至少有一樣東西存在，往后提起，能證明他們真的有過這段記憶。

    裴予不妨她如此，頓了一下，“送我？”

    聞晚的手伸在她和他中間，不想收回，又敵不過怕被拒絕的忐忑，忙不迭藏回自己身前。

    她穩了穩心神，幾秒內做出決定，抬眸直視他道：“你前面說和我玩個游戲，我也想和你玩個游戲?！?/br>
    “哦？”

    “剛剛的跳舞機我沒發揮好，再試一次，如果我跳得好的話，不用你給我應援，你只要收下這個?！?/br>
    聞晚再次亮出玩偶，面上鎮定自若，可抓著玩偶身子的手指過分用力，使得它稍稍變形，泄露了她的緊張。

    “我跳得好，你收下這個代替應援，掛在你的背包上……”她頓了頓，“或者帶回去扔在房間里，隨便怎么處置，都行?！?/br>
    ——只要你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