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著行李箱拉桿，口罩半戴不戴地裹著下巴和顎線，似是沒休息好，眼瞼微垂，看人的姿態像是半瞇著眼，眸光卻一如平時凌厲。

    就在和他眼神相對的這瞬間，聞晚覺得心里轉過了千萬個念頭，往常對著路宜不要臉自詡‘文學少女’，這當下卻一句都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

    或許這世上有些人就是這樣，總是能輕而易舉，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讓你全然沒有招架之力，變得完全不像自己。

    百轉千回剎那徜徉而過，有再多想做想說，都只能壓在‘不熟稔’的禮貌之下，聞晚彎唇揚起笑，竭力平靜克己。

    “下午好，前輩?！?/br>
    第13章

    11月3日，《長命歌》劇組先遣成員到達吳州市，下榻距離拍攝場地二十分鐘車程遠的酒店。幾個負責人到后第二天便進入工作，去劇組包下的園林景區踩點熟悉場地。

    租賃的部分中，能使用的房屋不多，每一個院子、閣樓在劇中都會拍出幾個不同地點的感覺，為了節省時間，道具組的人已經開始布置內景。

    聞晚跟著去看了兩次，沒什么地方幫得上忙，只好四處轉悠看風景，之后就不再添亂，老老實實留在房里鉆研劇本。

    給小饅頭的兩條項鏈在買的當天下午就送給了程mama，她十分不好意思，推拒好久耐不住聞晚熱情，不得不收下。上車的時候沒去送行，聞晚送他們到電梯口，在組期間高冷話少一心只愛遙控玩具的程滿，很給面子地親了她兩下，左右臉頰一邊一吻。直到電梯門緊緊關上，拜倒在小帥哥牛仔褲下的聞晚才樂呵呵摸著臉頰回屋。

    如今到了吳州市，除了房間就是拍攝園林地，聞晚把劇本看熟看透，每天剩下大把時間無聊得發慌。

    在床上翻了個身，她點開微信看一圈列表，視線不出意外定格在最容易吸引她的地方。

    看著被她用曾經飯圈昵稱備注的好友聯系人，她猶豫好久，指尖彈簧落地般猛地一戳，又飛快收回。

    手指點出九格鍵盤卻遲遲未敢打字發送消息，在屏幕上虛晃不決，拍著床苦惱，而后緊緊揪著白漆漆的被單宣泄無處可安放的緊張感。

    ——慫！

    要是魏薇在屋里，看到她這副做派，即使不贊同她和裴予走得太近，怕是也會嘲笑她一聲。

    畏畏縮縮，哪有平時半點天不怕地不怕的自信？

    磨蹭半天，聞晚終于在自我鄙視中把消息發送了出去。

    聽遲：“今天天氣不錯，太陽很好，前輩有空嗎？我請你吃飯?！?/br>
    兩秒后忙不迭又加上一句補充：“上次買項鏈承你幫忙，約好還欠你一頓飯?！?/br>
    別說是一頓飯，她巴不得多來幾頓。然而為了掩藏小心思不敢說得太明白，別看只有短短兩句話，實際每打下一個字，她都在心里斟酌了好幾百遍。

    兩分鐘，也許是三分鐘，平放在面前的手機震了一下，支著雙臂趴在床上的聞晚登時眼睛一亮。

    少爺：“晚上吧?！?/br>
    答復簡短，后邊接著發過來下一條，只有兩個字：“六點?！?/br>
    他的文字消息一如給人的印象，冷淡干脆，毫不拖泥帶水。聞晚卻因這幾個字雀躍得像條魚，身|下白色軟床就是那一汪任她興奮翻騰的江湖。

    聽遲：“好的。六點我來敲門。前輩想吃什么？”

    一邊等他回復，一邊思索吳州市有什么出名的美食，幾個知名餐館在心里過了一遍，馬上否決。人太多不方便?！畇.t’雖然解散已久，但好歹巔峰期的裴予曾經紅極一時，難保不會被路人認出。

    而且他出演《長命歌》是劇組微博官宣過的事，要是被拍到和她一起，不定怎么被編排。她是小透明，他的粉絲量又不比從前，網絡上太多肆意宣泄惡意的人，她不希望他無端受到非議。

    不出預料，裴予的回答和前兩句風格相差無幾，沒有說隨便，但也差不了多少。

    少爺：“都行?！?/br>
    聞晚嘆氣出聲，沖著他發的那條消息戳了幾下，卻是沒半點脾氣地應了個“好”字。

    看一眼時間，聞晚當即扔開手機，一個骨碌起身，光腳從木地板上跑過，奔進浴室里洗漱換裝。

    洗澡吹發用了一通功夫，她平時不愛化妝，為了晚上的飯局特意上了淡淡一層，從幾天前剛掛進衣柜的一堆衣服里精挑細選，選了一套不太出格也不會過于死板的秋裝穿上。

    路宜好巧不巧這時候發來微信消息，三個表情包顯示了她有多無聊。

    還有十幾分鐘就到六點，聞晚正在做敲門前最后的心理建設，沒時間陪她聊。

    聽遲：“大哥你消息發得不太湊巧，我得出門了，有什么事晚點說。[么么噠]”

    萬年一度兒童節：“……怎么我一找你你就要出門?！?/br>
    萬年一度兒童節：“干嘛，傍晚這個點你要去哪？”

    聞晚背起包，一只手整理身上衣物，干脆語音回復：“傍晚了當然是去吃晚飯，我弄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換好衣服……來不及，真的不跟你說了！”

    理著鞋后跟，她單腳蹦到門邊，手剛握上門把，那邊路宜便發來語音消息。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股嗅到異常氣息的警覺敏感：“和誰？不會是和你愛豆吧？”

    聞晚頓了一下，答道：“反正和誰不都是吃飯么。六一寶寶乖，等我晚上回來再和你說，吃飯途中就不和你聊了?！?/br>
    語音發出去，剛要補上一句“自己記得吃飯，別隨便湊合”，路宜就頗激動地回了消息過來，怕她不聽語音，手忙腳亂打了幾個字，句末還極為少見地用了兩個標點。

    萬年一度兒童節：“你不會是和裴予約會去了吧？！”

    門開到一半，聞晚因‘約會’兩個字，動作微頓，臉上滑過一絲熱意。

    約會？這樣算是約會嗎？

    ……誰知道，管它呢！

    聞晚一個激靈，立馬收了亂七八糟涌出來的想法，連帶著將手機胡亂裝進口袋。

    她的房間和裴予的房間還是斜對門，幾步腳程，站在他屋外抬手敲了三下門，等待間隙，路宜那句話控制不住又跳了出來。

    難得有機會一起吃飯，這是不折不扣的第一次，如果可以的話，她當然還想和他再一起逛逛街。

    吳州市的秋天比橫店涼很多，夜風兇猛可想而知，只是……

    只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下刀子也像是天上掉糖果。

    她正發散思維，十秒不到，裴予從里開門，高大身影擋住了屋里照來的光。他穿著灰衣黑褲，手里拿著帽子和口罩，已是準備好要外出的打扮。

    “走吧?！?/br>
    雙肩包被他單肩背著，他扯了下包帶邁步出來，背后光源慢慢隔斷。門關上的那瞬間，鎖與鎖咬住發出輕響，聞晚往后退了一步，視線和他在空氣中交匯。

    那一剎那感受，矯情些形容就是四個字，小鹿亂撞。她微微怔愣，也在同一瞬間，心底清晰又明白地冒出了一個聲音——

    約會。

    是的，她想和他約會。

    第14章

    一出酒店大門，聞晚也戴上了口罩，特意挑了黑邊淡粉色的棉絨款式，看起來讓人覺得主要目的是御寒而不是擋臉。她這樣的小透明也用不著擋臉，加這么一個舉動不過是為了盡量不給裴予添麻煩。

    攔下的士，聞晚不習慣在陌生人的車上坐副駕駛座，拉開門進了后座。裴予站著沒動，她后知后覺看去，才見他扶著車門略有無奈，“進去一點?！?/br>
    聞晚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往里挪，他彎腰進來，腿不小心壓住她撐在一旁忘記收回的手，兩個人互讓調整，折騰了好一番才各自坐好。

    司機師傅在前座用一種奇怪眼神打量他們。兩個人不嫌悶，十分耐得住，連在車里也沒摘下口罩。尤其裴予一身暗色，加上帽子，整張臉被擋住了一大半，只露出一對眼睛，看起來確實有些不正常。

    聞晚干咳一聲，扯了扯口罩邊緣，略顯悶重的聲音透過棉料傳出：“到望亭路18號?！?/br>
    司機不二話，踩下油門便開。望亭路距離酒店坐落位置不遠，車程大致十五分鐘不到的樣子。

    窗開了小小一條縫，風從縫隙里沖進來，刮得有些涼，但總好過悶人的熱空調，聞晚一向不習慣的士內的空調味，聞著容易頭暈。不巧行進途中遇上修路地段，車身震了兩次，她面側沖著車窗方向，承著刮臉的寒意從冷風里呼吸外頭空氣，越發艱難，忍不住皺了皺眉。

    裴予注意到她的表情，側目看來，“不舒服？”

    聞晚受寵若驚，搖頭說沒事，“只是稍微有一點點暈車?！?/br>
    “帶了暈車藥么？”

    “沒帶?！?/br>
    他蹙眉，“暈車為什么不帶暈車藥？”

    “其實不太嚴重，我習慣了，而且要去的地方不遠……”聞晚聲音略低，抓著車墊老老實實回答，活像個被老師訓話的小學生。

    裴予默了幾秒，表情似是不贊同，想說話，最后又沒說什么，只嗯了聲，“你受得了就行?！?/br>
    他轉回頭，聞晚小心瞅了他幾眼，莫名有點局促。她是不是惹他不高興了？怕他生氣，不悅，或是對她產生不認可。

    暈車話題告落，后半路兩人全程無言，聞晚陷入自己的小心思里，不知道說什么好，裴予一貫不愛開口，更不可能主動找話聊天。

    到了望亭路18號，一座‘吳公館’映入眼簾，門口侍引領他們上樓，進入三樓包廂后，聞晚終于松了口氣。

    室內簡潔干凈，沒有過多的裝飾，桌側就是半面墻高的玻璃窗，暖黃的色調配上窗外暗下來的深藍晚景，襯得周身升起一股暖意。

    裴予和她面對面坐在方桌兩側，服務員上了兩杯檸檬水，又有人端來一壺花茶，玻璃容器內，熱水面上漾著一層小花瓣，更多的沉入底部，頭頂燈光透過水和壺身折射，亮的晃眼。

    “你帶我來這里準備吃什么？”裴予挑眉，抿了口檸檬水。進來這么久，服務員除了上了一大壺熱水加兩杯溫水外，連菜單都沒遞一個。

    聞晚道：“我打電話來預約過了，他們家要提前定下菜單，食材大概在我們出門之前就已經齊了，就是不知道你愛不愛吃?！?/br>
    她笑著做了個抱歉的表情。

    很快，菜一道道上來，大閘蟹、海蝦、海蠣、刺身……滿滿當當全是海鮮。

    第三道菜時就看明白了，這是全海鮮宴，裴予執筷的動作頓了一瞬。

    蟹有專人處理開殼，大師傅動作熟料地將蟹拆好，本著女士優先的美德將第一份端給聞晚，她想也不想，改道端到裴予面前。

    “這家的海鮮挺有名，之前聽很多朋友說過，但我也是第一次來不敢保證好不好，你嘗嘗?！?/br>
    她咧嘴笑的樣子一點也不含蓄，卻也并不粗魯難看。裴予微微凝眸，看了她三秒，拿起剔蟹rou的工具，低頭品嘗。

    “好吃么？”她睜了睜眼，說話間，師傅處理好第二份端給她。

    原本裴予的唇角一直繃得很緊，只是目光觸及她那一臉的期待，稍稍一頓，淡淡彎了下唇，“好吃?！?/br>
    聽到他說好，她總算滿意，低頭嘗起自己那份。

    聞晚吃著，裴予停住動作，默默打量她。

    海鮮。

    當初出道時，公司對包括他在內的‘s.t’成員進行包裝定位，對外展示的形象半真半假，百科上的資料里記錄了一些基本數據，除了身高年齡星座，還有諸如個人喜好之類的東西。

    他記得，最喜歡吃的東西那一欄，公司給他填的就是海鮮。

    他沒什么特別愛吃的，當時看過后便不再理會，真資料也好假資料也罷，反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