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節
大雪過后,梅林中的紅梅開得格外清麗,衣著鮮麗的眾女在林間穿行,又壓過了滿林梅華。 霍錚抱著霍翎行到梅林入口,就已見著崔后領著人在梅林石山上的賞梅亭中站著。 “阿遠,過來?!彼麊问直Я嘶趑?,另一手伸向俞眉遠。 俞眉遠也見著亭上眾人,便走到他身邊,并肩往賞梅亭那里走去。 亭上的人俯望而來,很快就看到了他們。 “娘娘,那是晉王殿下吧!”有人已指向了亭下二人。 崔元梅朝欄外探身,雙手緊緊握住了亭欄,難得的激動。 雪地上走來兩人,男的清俊非常,女的俏麗動人,再加上一個小雪團霍翎,遠望便似一家人,在白雪紅梅間美得像幅畫。 張淑妃冷哼了一聲,坐到了亭中石椅上,不再多看,她身旁的五皇子妃卻再也忍不住,探頭癡癡望去,一望之下臉色忽白。 不止霍錚,怎么就連……那個早已死去的人也回來了? “那不是俞家的四姑娘?我沒眼花吧?”后頭有見過俞眉遠的妃嬪揉揉眼,以為自己被雪晃花了眼。 在座諸人雖不見得見過俞眉遠,但俞家神箭四娘的傳說與天祭禮上發生的事一定聽過,對俞眉遠這人便都不陌生??伞?/br> 死了兩年的人重歸,怎不叫人驚愕。 聽到后面的驚疑聲,崔元梅直起身子,恢復了威儀,以一種堅定莊嚴的聲音開口:“這就是昔年救過皇上與本宮,解過大安危機的俞家四姑娘眉遠。她并沒死,乃是奉了皇上旨意詐死離京,協助晉王徹查朝廷要務,皇上賜她五品女官之職,如今功成回京?!?/br> 她說著又朝身后的人一招手:“林公公,頒旨吧?!?/br> “是?!币迅S他們多時的林公公帶著兩個小太監急步下了臺階。 眾人俱震,遠觀而去,梅林中行來的兩人已停下腳步。 林公公從袖中鄭重取出明黃圣旨,俞眉遠驚訝地同霍錚一起跪下《關雎》之德。 “……工部尚書之女俞氏眉遠,天資清懿,性與賢明。既修《關雎》之德,克奉壺教之禮,又具巾幗之才,其仁不遜須眉。以弱女之姿,解東平水患之急;挽弓射敵,安國家之危;萬里長涉,協定家國之事。朕感其才其情,可為女之典范,特賜郡主之位,封安怡之名……” “……”俞眉遠震驚抬頭。 安怡郡主,這是上輩子她的封號。 謝過帝王恩曲,俞眉遠站起轉眼看霍錚時,他正逗著霍翎,毫無驚訝之意。 “恭喜安怡郡主?;噬狭碛匈n婚的圣旨,這會怕已在百官朝拜后頒給令尊俞大人了,咱家在這里先恭喜郡主與晉王殿下……”林公公將圣旨交到俞眉遠手里。 長寧已經從后邊跑過來,聞言打趣一句:“當初你救了我們,父皇母后說要賞你十里紅妝,現在倒好,這嫁妝給了你,轉個頭又回到我們家,這買賣,不虧!二皇兄,便宜你了?!?/br> 霍錚將霍翎交到江婧手中,聞言望向俞眉遠,不禁笑出聲來。 “可不是,便宜我了?!?/br> ☆、第154章 天家 接下圣旨,俞眉遠在眾人面前大大地露了臉,霍錚帶著她上賞梅亭。崔元梅已迎到石階前,霍錚拉著俞眉遠才要拜倒行禮,崔元梅已親自上前扶起兩人。 “天寒地凍,石上潮冷,這禮就免了?!闭f話間,她已一手拉著霍錚,一手拉著俞眉遠走上亭中。 “謝母后?!?/br> “謝皇后娘娘?!?/br> 俞眉遠與霍錚同時回道。崔元梅笑得滿面春風,她本不是愛笑之人,今日見著霍錚和俞眉遠卻一反常態,可見心中之高興。 亭中鶯燕甚多,除了妃嬪之外,便是幾位公主與皇子妃,如今全都神色各異地注視著他們。俞眉遠目光不著痕跡地巡過一圈,在這些人當中瞧見了不少的熟悉面孔,首當其沖的就是魏枕月。 魏枕月長發綰起,并非少女的發髻,顯是已經出嫁。她比從前豐腴了些,臉上脂粉打得嚴實,額間唇上都勾了胭脂,是宮里時興的妝容,很是明艷,卻不再有從前的清凈之氣。她安靜坐在個形容姣美嫵媚的妃子身邊,俞眉遠望去時,她正怔怔瞧著霍錚,察覺到俞眉遠的目光,她目光一亂,很快又平靜,朝俞眉遠微微頜首。 因皇后親自出亭迎接他們,這亭中諸人大多都跟出圍在兩側,只有寥寥幾人仍端坐亭中圍著那妃子說話,并不附和崔元梅,尤為扎眼。俞眉遠一觀之下,立時心中便有底。 那妃子應該是這些年盛寵不衰的張慈心。 “那位是張淑妃,五皇兄的生母。你離京的第二年夏,魏枕月就被指給五皇兄為妃?!遍L寧見她看向魏枕月,便悄悄地在她耳邊說道,“你不知,你離京的第二年,全京城最風光的人就是她了。她哥哥因平定九王之亂而加封鎮遠大將軍,父皇又將她指給五皇兄,出嫁之時風頭無人能比,現如今已有孕在身?!?/br> 俞眉遠點點頭,收回目光,心中有些發沉。 她想起一件事來。 魏枕月的親事與上輩子不同了。上輩子她嫁的是承恩爵世子,可不是五皇子霍簡。 這位五皇子霍簡可并非普通皇子?;菸牡垡还灿形遄恿?,在這些子女之中,霍簡是唯一一個不論背景還是手段都可與太子一較高下的皇子,甚至于他外祖家的勢力還隱隱壓過了霍汶?;屎蟮哪锛掖藜以缭诋斈曜方嗽伦鸾痰膽鹗轮袧M門被來,太子無力可借,而張淑妃的父親乃當朝首輔張軼,正值如日中天之勢,兩相對比,霍汶稍遜一籌。 而霍簡此人隱忍多年,為人謙遜,朝野上下口碑極佳,比霍汶更易得人心。因這種種原因,上輩子要求改立儲君的聲音一直沒有斷過,然惠文帝卻從未動過廢太子之心,因而在惠文帝病重的那一年,霍簡的野心終于無法再藏,皇位之爭勢如水火。 故而在惠文帝駕崩,霍汶登基之時,霍簡帶兵困城,逼宮霍汶,最后……是魏眠曦與崔家余部合力平了這場禍亂,這便是上輩子她所歷的第二件大事——五王奪嫡。 可如今,魏眠曦明知后事,亦清楚霍簡之心,怎會將自己的親meimei許給霍簡?除非……這輩子他有了別的打算。 如此一想,俞眉遠頓時背脊發涼。 …… 梅林的眾人沒多久就散了。崔元梅兩年沒見霍錚,如今好容易見著了,哪有心思再應付旁人,沒多時就找借口把眾人遣散,自己攜了霍錚、俞眉遠并長寧、江婧幾人往坤安宮里行去。 魏枕月有些失神。 俞眉遠的回歸本就叫她驚愕萬分,如今再添上霍錚…… 兩年不見,霍錚似乎比從前英挺許多,神采飛揚間全是叫人心動的溫柔,只可惜是對著另一人。兩年前魏眠曦要她選擇愛情與地位,她掙扎了許久最終選了地位,可如今,她后悔了。 “枕月,怎么站在這里發呆?”溫和的聲音響起,有人將披風輕輕搭到她肩頭。 魏枕月回頭,看到朝拜結束回來的霍簡和魏眠曦。 “殿下,哥哥?!彼χ蛄苏泻?,“屋里地龍燒得暖,有些悶,不如外頭舒服?!?/br> 她找了個借口。見崔元梅一家和樂,張淑妃心情不大好,她不想跟去淑芳殿受氣,便在殿外的園子里站著,等霍簡來接?;艉喅捎H之后便已搬出宮去,有了自己的府邸。 魏眠曦微微俯首:“見過五皇子妃?!?/br> “都是自家人,如此多禮作甚?”霍簡攬了魏枕月的腰,一手虛扶魏眠曦,替她免了他的禮。 魏眠曦順勢收了禮,神色淺淡,并無喜怒?;艉嗊€有些話要對他說,幾人便在宮中走起。魏枕月倚在霍簡身側,心不在焉地走著。 “枕月,走了許久,你可吃得消?”也不知說起什么,霍簡忽將話題引到她身上。 魏枕月低頭,見霍簡已將手貼在自己小腹之上,她往后一避,羞道:“我沒事?!?/br> 霍簡“哈哈”一笑,將她摟得更緊些,又朝魏眠曦道:“男人總要有了妻兒,才明白這知冷知熱的味道。我瞧魏將軍身邊正缺個知冷知熱的人兒,不如由我給你牽個線,搭個媒?” 他說著望了眼魏枕月,魏枕月會意,低下頭心里一嘲,嘴上卻附和道:“是呀,哥哥你也該成婚了,身邊有個可心的人,我與母親也好放心。之前母妃提過,張大人家的嫡孫女宜芳meimei……” 她話沒說完,便被魏眠曦打斷:“殿下,枕月,國事未定,我無心婚事,你們不必再勸?!?/br> 霍簡之意,他心中清楚。 張宜芳就是張淑妃的侄女兒,一個魏枕月嫁給霍簡還不夠,他們還想連他的婚事也算進去,將兩家牢牢綁在一塊才安心? “哥哥,宜芳meimei性情溫和,你……”魏眠曦的心思,魏枕月如何不知。他滿心只有一個俞眉遠,可那人眼中連一個角落都沒分給他過。 “魏將軍不愿娶妻,怕不是為了國事吧?!被艉啺醋∥赫碓碌氖?,目光落向前方。 前面就是獅華園,里面沒有栽樹,亦不設石山,偌大的園子只鋪了草坪,向來是宮中孩子玩耍的地方。小霍翎性子活潑,在屋里呆不住,江婧沒法子,又不放心宮人,只好親自帶著他出來,崔元梅見狀索性便領了幾人在宮里走走說話。 魏眠曦望去之時,俞眉遠正牽著霍翎的手在那里奔跑,霍錚就蹲在兩人的對面,待到小霍翎蹣跚著撲進他懷里,他便猛地將霍翎抱起,俞眉遠捂著胸一邊喘氣一邊笑他們?;翦P單手抱了霍翎,另一手攏了攏她的發后才又將霍翎放下,兩人一左一右牽著霍翎往回走去。 窒息的痛意浮起,魏眠曦表情依舊漠然,腳步久久不移,如石化般。 “父皇已封她為安怡郡主,又將她指婚給二皇兄。早上朝拜結束之后,父皇單獨留了俞大人,想必就是為了賜婚之事。魏將軍,你一番深情只怕付予流水,又何必苦苦執著?”霍簡勸他。 “安怡郡主……”魏眠曦重復一句。熟悉的封號,同她這個人一樣,本都屬于他。 “哥……”魏枕月輕喚。 “我的事,你們不必管?!蔽好哧厮π滢D身,無法再看,“殿下,你在西疆做的那些事我已經幫你解決。還望殿下別再做這么蠢的事,你有我魏家支持就已足夠,無用的事少做,否則下次我也救不了你?!?/br> 霍簡的臉陡然沉下。魏眠曦這番話語帶威脅,可謂無禮到極點,絲毫未將他放在眼中。他神色數變,最后全都忍下,溫道:“勞煩魏將軍了,不知那東西和曹如林如今下落……” “曹如林已經死了,密匣已送到皇上手里?!蔽好哧睾喍灾?。 “什么?”霍簡大驚。 魏眠曦回過頭,冷道:“殿下不必驚慌,皇上手里的密匣已經換過?!?/br> 霍簡松了口氣,剛要道謝,又見他臉上冷冽化作笑意。 “真的那份,如今在我手里。殿下無需多費心思,只依臣之計行事便可。他日這皇位,非你莫屬?!?/br> …… 是夜,兆京又下起小雪。雪絨紛紛,落到地上就無影無蹤,俞眉遠已有兩年沒見過兆京的雪,今夜一見忽又有些懷念。崔元梅留他們在坤安宮里用晚膳,到了膳點便有太監捧來飯菜。因都是至親之人,崔元梅便不分席,只設了一桌席面,讓眾人團團圍坐,又遣散了服侍的宮人,只留湯姑姑在屋城照應著。 殿里炭火攏得極暖,暖籠上鋪了些干花,被火一烤便滿屋生香。崔元梅卸了皇后冠服,換上一身襖裙,發髻松松挽著,臉上的妝容極淡,燭火之下愈顯溫柔和藹,沒了白日里的莊重威儀,仿似荊棘盡去的花朵,別樣的美。 俞眉遠被她與霍錚夾在中間坐著,霍錚自己不怎么動筷,只慢條斯理給她布菜,掐著俞眉遠吃的速度,不緊不慢地往她碟里放菜。 崔元梅便望著他們二人笑。 俞眉遠被看得臉發燙。從前為人媳時她知道很多婆婆不喜兒子待兒媳太親厚的事,魏母便是其中之一,她深有體會。如今霍錚在皇后面前如此舉動,怕是要若皇后不喜,她有些緊張,便偷偷一拉霍錚衣袖,道:“我自己可以,你不要老顧我?!?/br> 霍錚挑挑眉,還沒說話,崔元梅先開了口:“傻丫頭,我特意遣散眾人,就是希望你別那么拘束。今夜都是自家人,你不必把這里當成是宮里,只當作是家宴罷,不講什么規矩。錚兒的脾氣我了解,他啊……從來沒將什么人放在心里過,一旦入了心就掏心挖肺的好。在我這里,你不必顧忌什么,只要你們日后和順,我便滿意了?!?/br> 俞眉遠心中溫暖,心里的緊張被崔元梅一番溫和的話語安撫不少。崔元梅并沒有她想像之中的皇后架子,亦不像上次召見她時那樣淡然,平易近人宛如家中慈母。 “上次在母后這里團圓,好像是許久前的事了?!遍L寧忽感慨一聲,舉了杯自飲。 俞眉遠望去,長寧今晚吃的很少,但酒卻飲得頗多,臉頰已經通紅,玫瑰般的嬌艷。這次回來,她發現長寧似乎有些不同了。少了舊日的天真,長寧像突然盛開的玫瑰,有了些難喻的嫵媚與傷感。 “可惜皇兄不在,少了陪我暢飲之人?!被翦P不無感慨。他甚少回來,每次回來也都只看望崔元梅,霍汶不管手上有多少的事,得信總會過來,陪他喝上幾杯,今年……他卻不在宮里。 “年年歲歲人都不同,總是添些人,少些人。殿下知道母后、小叔與長寧記掛著他,必定會平安歸來,明年的今日,想來我們就能團聚?!苯合肫鸹翥?,也是滿心思念,可瞧著眾人有些悲意,少不得溫語勸慰。 “不止父親,皇爺爺也不在呢!”霍翎手里握著根小卷正啃著,忽然嫩生生開了口。 一句話,說得崔元梅神情一怔,長寧也輕嘆一聲。 霍錚皺皺眉,與俞眉遠對視一眼,正待開口。 “誰說朕不在了?”殿外忽然傳進爽朗笑聲。 霍翎站到椅子上,叫了句:“皇爺爺來了!” 滿屋的人都站了起來,迎到殿口,殿外的人早都黑壓壓跪了一地,無人出聲,惠文帝大踏步走來,滿臉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