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只是轉念一想,她心中已隱約猜到答案。 與她同樣知道未來的人還有魏眠曦。上輩子他差點死在燕王手下,重活一世,他必定不會讓舊事重演,哪怕他知道上輩子她將他救下。 他絕不允許自己冒這樣的風險。 這些中變數,肯定是他動的手腳。 只是俞眉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但料來萬隆山的那場驚/變不會再發生了,她的“神箭俞四娘”及后來的帝后賜婚與郡主封號,也都不會發生。 …… 俞眉遠并未料錯,魏眠曦確是早做了打算,只可惜,仍是棋差一著。 他敗在自己手上。 “請將軍責罰!” 將軍府的書房中,魏眠曦的親信陳永才掀簾進帳便猛然單膝跪地,垂頭抱拳請罪。 此前他們已打探到燕王這段時間并不在封地內,而是悄然到了離兆京不遠的興城,且頻頻與薩烏及月尊教的人接觸。他本設了陷阱要將其誅殺后,再安罪名回京。 藩王無詔,本就不能擅自離開藩,此為罪一,他又與外敵接觸,此為罪二,治個通敵叛國之罪,先斬后奏,想必惠文帝也會高興。 可惜,他因俞眉遠的關系,在最后關頭跑到了東平,棄大局于不顧,以至最后一刻功虧一匱,沒能殺成燕王,反叫他逃了出去。 “算了,不怪你,起來吧?!蔽好哧芈犕晁脑?,沉默良久后,方叫他起身。 “將軍,雖然這事沒辦成,但我們也已將禍引給了皇上與太子,燕王如今只怕恨透了他們,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标愑缽牡厣险酒?,身上鎖子甲發出幾聲鐵響。 魏眠曦卻并無喜色,只道:“燕王如今以急病為由,竟不帶一兵一足進了兆京,只怕另有布置,還有朱廣才為其鋪路,不知葫蘆里賣得什么藥,我們小心為上。你吩咐探子,盯緊燕王兵馬,倘若有一絲風吹草動,立即來報。另外命燕王身邊的細作警醒點,留意他與朱廣才近期舉動?!?/br> 燕王無詔,本不能擅自進京,可在興城被他一場伏擊,不知為何竟以身染急病,進京求藥心急,不及請旨為由奏請入京?;菸牡垭m然不悅,因見他未帶兵足,便也同意了。 這一變故,已和上輩子完全不同了。 接下去會怎樣,魏眠曦也預測不到。 …… 是夜,屋中燈明。 俞眉遠獨自坐在妝奩前,將白天拿到的那只金蟾翻出湊在燈下細看。 金蟾雕得格外精巧,按下腹上機簧后,蟾嘴便一張一合,發出蛙鳴。 “呱——” 幾聲蛙鳴之后,俞眉遠忽然伸指,趁著蟾嘴張開之時,快速從蟾嘴里抽出了一根細細紙卷。 將金蟾放到一邊,她迅速展開紙卷。 這紙不大,上頭只寫了幾個蠅頭小字。 俞眉遠逐字閱過后,眼眸漸瞇,視線最終只集中在落款之上。 這信并沒寫什么,只有潦潦數字。 “多年未見,表妹可安好?” 落款只有一個字——兄。 俞眉遠讀完取下燈罩,將紙條置于火上,焚燒怠盡。 紙上沒有收信人之名,也無落筆人之名,顯然是他也擔心自己認錯了,叫人發覺他的身份。這信不過是個試探罷了。 不過,能稱她為“表妹”的,普天下只有一個人。 徐蘇琰,徐家唯一一個還活著的人。 蘇琰,琰蘇,他那化名倒是取得不費力。 她笑了笑,忽掌風一動,將燭火熄去。屋里頓時漆黑,她躲進床榻之上,拋下雜念,盤膝運氣。 一個小周天后,萬籟俱寂。 她睜眼,從床上躡手躡腳跳下,又從后窗翻出。 ☆、第81章 埋骨 這是她回來的第二夜。夜色晴朗,月色明晰。 跨院中的樹影落在地上,被風一吹便晃動不已,若擱在從前,這景象落在她眼中是透了幾分陰暗可怕的,可如今……她只覺得熟悉安穩。 五月,院中的薔薇已開,風中飄來陣淡淡花香,十分愜意。 俞眉遠在院中緩步而行,一路走至院中翹角亭間。 亭檐之上已無人再等她。他說了要離開,便真的再不出現,到現在俞眉遠都不知道這人是誰,也不知道他生的如何模樣,哪天就是路上撞見了,她與他也只是陌路之人。 如此一想,心上生起幾許惘然。 不知怎地,俞眉遠腦中忽然閃過個畫面。那日梅羨山懸崖下的天洞上,她迷茫間近望了他的下巴一次,與她師父真真相似。 莫非是同一人? 俞眉遠心臟“怦”地一跳,旋即又平靜。 霍錚可是當朝皇子,怎么可能出現在俞府里?單憑一個下巴,她就要硬認晉王為師父,這若是說出去,她也不用做人了。 臉皮厚到家。 如此想著,俞眉遠笑出聲來。 遠遠的,藏在樹上的人瞧見了這笑,胸口跟著一澀。他用了太多不同面目的身份接近她,這算是種欺騙吧,僅管他本意是好的…… 而每一個身份的離開,于她而言都是傷害。 尤其是“曇歡”。 這小禍害對親近的人有種近乎依賴的感情寄托。 他該如何讓“曇歡”的離開不會對她造成影響? 這是個讓人痛苦的問題。 …… 俞眉遠在跨院將整套碧影鞭法練過一遍后,才輕點足尖,輕飄飄跑出跨院。 人既已離開,她再多感慨懷念都無用,能做的無非“放下”二字。 她并沒回暖意閣,而是去了另一處地方。 夜色中只見一道纖細人影疾掠而過,悄無聲息似陣風。這四個月的東平之行,她的輕身術與鞭法已再上一重。實戰經驗的磨礪到底與她閉門造居的苦練不一樣了,想來任何一種武功都要落于實處方能真正領略其中奧妙。 從前怕人發現,她藏著掖著,甚少使用,反倒無法領會其中精髓。如今她學著將《歸海經》的功法融進輕身術之中,掠行之時打開五感探知四周動靜,方圓百步內的細微響聲都逃不過她的耳力,如此一來,她便無須像從前那樣擔心有人將她的行跡窺去。 幾個掠行,她已飛到園子南角的某處院落前。 院子殘舊,僅有一排三間的矮房,正是陳慧所住的院落抱晚居。 夜已深沉,抱晚居的正屋里仍有燭光透出,幾聲嘶啞的叫聲從里頭傳出,還伴隨著女人粗厲的喝罵。 “這老不死的東西,每天一到這時間就開始鬧騰,擾得老娘沒法安生,啐!”罵罵咧咧的聲音響起。 兩個模樣壯碩的仆婦抬著張躺椅出來,并重重將那躺椅放在了門前檐下。俞眉遠往樹后一縮,躲過她們的視線。 另一人安撫著:“你就甭罵了,橫豎要守夜,我們也不能睡,就在這外頭守著好了,隨她在里頭鬧去?!?/br> 開頭說話那仆婦仍是不甘心:“老東西病了幾個月了都不死,還每天好吃好喝供著,倒連累得我們在這里受罪。真是倒了血霉?!?/br> “你別嚷嚷了,讓人聽見了不好。老太太交代下來的,她活著一日,我們就要看守一天,不許出差子。你就別抱怨了?!绷硪蝗擞謩窳藘陕?,回屋抱了鋪蓋出來,“砰”一聲將木門關得嚴實。 屋里緊接傳來幾聲“乒乒乓乓”的響動,伴隨著一直都未止歇的嘶啞聲。 那兩人習以為常地坐到躺椅上,不加理會。 俞眉遠躲在樹后,四下張望了一番,朝著屋旁花叢凌空打出一掌。 掌風從袖口掃去,似陣凌厲的狂風,吹得花叢“撲簌簌”直晃,仿佛有人從其間躥過。 “誰?”那兩個本已坐下的仆婦驚疑站起,朝那處警覺張望。 俞眉遠掌風再掃,花叢后的樹影也跟著晃動。兩個仆婦從墻邊抄起手腕粗的棍子,朝花叢處小心走去。 花叢離屋子不遠,不過十來步路,兩人到了花叢邊拿著棍子往花叢里掃著。 里頭空空如也。 “沒東西?” “可能是貓鼠躥過,我們還是回去吧?!?/br> 兩人又回了頭。身后并無異/動,屋子的房門依舊關得死緊,兩人松口氣,又坐回躺椅。 …… 趁著兩人查探花叢這點空隙,俞眉遠已人如電影,掠過院子,迅速將門開了條小縫,閃身進去。 她進門后將門掩好,趴在門上等了一會,確認外面兩人并無懷疑后,方轉頭去尋慧mama。 這是并排三間的屋子,她所站的這間是明堂,往里是小次間,最后才是臥房,嘶啞的聲音正是從最里面傳出來的。屋里點著落地宮燈,將房間照得透亮,也讓俞眉遠大吃一驚。 這屋子與過去并無不同,仍舊粗陋潮濕,然而屋里所有的窗子,卻全被人用木條從里邊封死,不留一絲縫隙。 房里封死,只留進出的大門,房外又有人把守,陳慧寸步難出。 瞧這情形,恐怕她被關在這里有段時間了。 她是老太太從前的陪嫁丫頭,老太太憐她一生未嫁,特許她在園中終老,一應吃穿用度都比照主子。這本是園中的奴才第一等榮耀,可如今看來卻不是這么回事。 到底她知道些什么,才讓老太太將她看得這么緊? 心思頻動,她腳步卻走得不快,貓似的無聲。 才行到次間與臥房的木隔斷前,她便見到有個人跪趴在窗前,不住摳挖著封窗的木條。這人手上指甲全斷,指尖一片血rou模糊,而木條上新血舊痕斑斑,顯然是她長期用指甲摳挖的痕跡。 四個月沒見,她已經認不出慧mama了。 記憶里總打扮得一絲不茍的老人,如今蓬頭垢面,身上衣裳不知幾日未換,又皺又臟,頭上發髻散亂,遮去她半張臉。整個房間臟亂不堪,飄出股酸臭異味,直沖俞眉遠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