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眼下俞三已在議親,長幼有序,俞眉初這親事黃了,蕙夫人為了自己女兒能順利定親,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替她再挑一門親事。這就是俞眉初的第二門親,可惜后來這家人犯了事,被全家流放,這親事便又退了。因這兩門親事,京中一時無人敢再求娶俞眉初,而俞府其她姑娘漸長,少不得越過她的順序一一定親成婚。俞眉初的最后一門親,是在她嫁入魏府后一年才定下的,可結果那男的卻又一病不起,還沒熬過兩個月人也沒了。從那之后,俞眉初便進了家庵帶發修行,誓不嫁人。 俞眉遠成親多年后才知道,這三宗意外都與魏眠曦有關。他娶不了阿初,也不愿見阿初嫁與旁人,便施了詭計害得阿初一世無歸。若按常理,斷無姐妹二人同嫁一夫,一為妻一為妾,因而他才要等她這正妻病重難愈后,他方向蕙夫人求娶阿初。為了兩家關系長久,蕙夫人必然不顧阿初想法,將她從家庵中綁出,許予他為妾。 至于后來這事到底有沒成,她卻不知了。 “姑娘?”榴煙見她臉上莫名顯出幾分猙色來,不由惴惴道。 “我沒事。你繼續說?!庇崦歼h捧起蓋碗,借低頭飲茶,遮去了表情。 “再來便是三月末時,二老爺忽然得了戶部員外郎的官職,西府那邊大擺筵席數日,將老太太請了過去玩了好些天。據說來的都是些達官顯貴,二老爺又是擺戲請名伶,又將北街的花魁請來作陪,席面也皆是山珍海味,那銀子流水似的花。也不知他哪里來的銀錢,突然間就闊綽起來?!绷駸煴憷^續道。 “呵?!庇崦歼h傳出一聲冷冽的笑,不予評論。 “還有便是我們府三姑娘與靖國候府魏將軍的親事,像是差不多說定了。冰人已來來去去了幾趟,如今也不瞞著眾人了,聽說八字已經合過,就等著魏將軍回來正式納吉?!?/br> 俞眉遠那笑便咧得更大了。 重生一趟,莫非竟是俞三嫁給魏眠曦? 瞧魏眠曦在東平時的樣子,似乎還不知道這事吧?枉魏眠曦機關算盡,只怕都要被他這一母一妹給攪黃了。 細想來,真是有趣。 榴煙說了一大通,嗓子冒煙,想想似乎沒什么大事了,便喝了口茶,忽又一拍腿,道:“差點忘了,還有一事。三月初的時候,蕙夫人的遠房侄女前來投靠她,如今與三姑娘同住在蕙夫人那里。這個姑娘真真是……” “她叫孫盈?生得嫵媚動人,把二爺的魂都要勾走了?”俞眉遠抬頭道。 “姑娘都聽說啦?”榴煙大為詫異。 俞眉遠含笑不語。 “這孫姑娘也不知從哪里學的手段,竟把二爺哄得服服帖帖。以前整日就愛與丫頭嬉鬧,如今竟要遣散屋里丫頭,只為了這孫姑娘一句話呢,倒沒看出來,他也是個癡情公子。只怕大公子的親事一定,這門親也逃不掉了,不過二姨娘似乎不同意?!?/br> 俞眉遠斂了笑,仍是只聽不言。 不同意又能怎樣?她一個姨娘,又失了勢,還不全憑主母拿捏。 榴煙狠狠飲了口茶,她終于將知道的事都說得干凈。 一時間屋里有些沉寂,俞眉遠只瞅著手里的茶湯不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沒人敢吵她。 “姑娘,快去老太太院里!”云謠忽快步掀簾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揚聲道。 “出了何事?”俞眉遠撂下茶碗,里頭的茶湯已一滴不剩。 “西府的章銳少爺在奇物坊里訂了新奇的東西獻給老太太,如今奇物坊的伙計已將東西送到老太太院里,正要演示,姑娘快帶我們也去開開眼界?!?/br> 俞眉遠從榻上下來。 奇物坊,那不就是她的產業! …… 帶著幾個好奇的丫頭,俞眉遠從暖意閣快步到了慶安堂。 慶安堂里已經聚了一群人,除了各院的女眷外,連接丫頭婆子都圍了不少在這里,一個個朝院中張望著。 奇物坊是專門打造器具的地方,其中聚集了一批匠人與設計者,除了打造日常所需的精巧物件外,偶爾也會別出心裁地打造些奇妙的玩竟兒。 俞章銳用來討好老太太的東西便屬于這后一種。 圍了三層的丫頭見到她來,便往兩邊清開條道來,俞眉遠便帶著丫頭往里行去,耳邊時不時有細小的嘆聲傳來。 “瞧,那人長得真好!” “是啊,可不輸我們家大公子?!?/br> 俞眉遠便奇了,這到底是看人還是看物? 她記得奇物坊里的工匠都是粗人亦或老頭子,幾時有能叫女人欣賞的男子了?。 眼前視線漸漸開闊,她便看到院中立了件大物件,旁邊面朝著正屋站了個人,看背影年紀頗輕,身上穿著帶著奇物坊標志的褐色長衫。 她便繞著人群往屋前走去,一邊聽到溫潤的聲音響起。 “回老太太,夫人,在下嚴肅,嚴肅的嚴,嚴肅的肅,是奇物坊資歷丙級的匠人,今日奉坊主之命,前來為老太太演示這尊‘山水戲臺’?!?/br> 嚴肅? 俞眉遠腳步一頓。 她已看到了這人。 一絲淡淡的熟稔自心間浮起。 他的眉眼,竟有些肖似她的母親。 ☆、第80章 蘇琰 院中站的男人說話風趣,短短一句自我介紹便引得四周脆笑連連。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面如冠玉、目似遠星,看面相有些清貴之氣,卻又不同于高門大宅里的公子,俊雖俊卻如美人隔云,只能遠觀。他身上有些市井煙火氣息,沒有距離感,似乎輕而易舉就能貼近旁人的心。再觀其言談舉行,他態度恭敬有禮卻也不卑不亢,倒又叫人高看一頭。 也是個妙人。 俞眉遠仔細看去,卻又覺得他五官一點都不像徐言娘,也不知那絲奇怪的熟悉感因何而起。 那廂嚴肅的聲音卻未歇。 “素聞俞大人府上的園子有兆京小江南之稱,造景奇妙,樓閣精致,各種工藝匠法精湛,在下同坊里幾位師傅早就向往以久。今日有幸能借此機會親眼見到,在下算是得償所愿,一飽眼福。貴府的園子,果然名不虛傳。老太太與幾位夫人公子及姑娘久居此福地,難怪個個都似仙家下凡,非池中之物也。今日機會難得,在演示此‘山水戲臺’前不妨讓在下給諸位變個小戲法,先叫諸位樂上一樂?!?/br> “你說得這般動聽,就是想討我們老太太的賞吧?”錢寶兒站在杜老太太邊上打趣道。 “若能哄得老太太一笑,便是在下的福氣,在下還真想討老太太這口仙氣的賞?!眹烂C朗聲一笑,回道。 “瞧瞧這孩子說的話,倒把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都捧上天了。他這么夸了,縱不變這戲法,我也該打賞?!倍爬咸凰涞酶吲d,笑出滿臉褶子來。 “據傳奇物坊里的匠人個個都有拿手絕活兒,老太太不妨讓他變變吧,也叫我們開開眼界?!庇崦及采锨巴熘咸氖只纹?。 “好好好?!崩咸χc頭。 “快變,變好了小爺也給你賞?!庇嵴落J等得不耐煩,便催道。 嚴肅點點頭,目光尋過全場,口中念起一闕小謠:“今日凡夫俗子,初入仙家寶地,被繁花迷了眼,被玉宇懾了魂,玉母云端站,眾仙花中立。我左手拈來人間香,贈予仙子求一笑……” 他說著左手一晃,不知怎地就變出了數支紅薔來,散拋向四周的丫頭們。 人群又是齊聲發笑。 嚴肅這會倒不笑,端著張嚴肅的臉,雙手一翻,掌上又托了兩樣東西。 “我兩袖清風甩一甩,換來金蟾玉兔獻神女……”他說著往前走了兩步,正站在了俞眉遠面前。 俞眉遠已行到俞眉初身邊,正要與她說話,不妨被他打斷,兩人皆是一愣。 他左掌之上,是只金蟾,遞予了俞眉遠;右掌之上,托著只玉兔,伸到了俞眉初眼前。 金蟾為木雕刷了金漆,玉兔則是白玉小件,均都雕得惟妙惟俏,十分討喜。 俞眉初拉著俞眉遠的手,怔怔盯著嚴肅,俞眉遠便拿眼神問向杜老太太。 老太太樂呵呵點了頭,俞眉遠方才笑咪咪拿走了金蟾,又把玉兔往俞眉初手里一塞。 豈料這金蟾玉兔才入手,也不知兩人按到了什么機關,金蟾忽然發出聲蛙鳴,從俞眉遠手里跳了起來,那玉兔耳朵一折,也蹦噠起來,不止把初遠二人嚇了一跳,還引得旁人幾聲輕呼。 “唉呀不得了,神女吹了口仙氣,這凡物竟然活了!”嚴肅往后一跳,訝然瞪眼。 眾人恍過神來,知是他搞怪,又見他表情逗趣,便爆出轟天笑聲來。 俞眉遠抓過那小金蟾,放在手里翻來覆去地尋機關,一邊用手肘撞撞俞眉初:“大姐,這人好有意思?!?/br> 俞眉初沒理她。 她有些奇怪地轉頭看去,俞眉初正垂頭盯著手中玉兔,眼神發怔。 “仙人法術太高妙,驚得我目瞪口呆神難回。瓊樓玉宇轉幾回,迷得我頭暈眼花路難尋。萬般惶惑不得出,又遇玉母指仙路?!彼謱⒖谥姓{子一改,在院中轉了兩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彎腰獻了顆木雕的蟠桃,“王母指我升仙路,我獻仙桃祝王母?,幊氐耐跄改锬?,請收了在下這蟠桃果,愿您福壽安康,長命不衰?!?/br> 杜老太太本已經笑得直拍胸,被他這一說更是樂到不行,令人接了那物件,又滿口喊人打賞:“快,快給他賞銀,要厚厚的?!?/br> 眾人已被逗得前俯后仰。 嚴肅變完這一出戲法,才又走回“山水戲臺”邊上,收了逗趣的神情,仍彬彬有禮地含笑道:“好了,樂也樂了,笑也笑了,且隨在下一起來看這‘山水戲臺’吧?!?/br> 他語罷轉到“山水戲臺”之后,拔了機關簧片,眾人便聽見一陣叮咚水聲如樂音般響起。他一邊演示,一邊解說起這東西來。 這件“山水戲臺”擺件高約一人,以紫檀所雕,遠山近水,亭臺樓榭,飛鳥游魚,細微處也雕鑿得栩栩如生,機簧一按,便有水流出,魚鳥蟲獸皆動,十分有趣。 “這件寶貝原是朱大人替九王爺先定下的,后來九王爺聽我父親說起祖母也喜歡收藏這些玩意兒,便命朱大人將這寶貝轉贈給祖母。我們可得好好謝謝九王爺?!庇嵴落J趁著杜老太太高興,便說起這寶貝的由來。 “可不是。我們家老爺前些日子無意間與朱大人說起母親,朱大人轉頭便稟了燕王,燕王當下命將此物賜下,老爺怎么推都推不去,看來燕王與朱大人是真器重我們家老爺。母親,我們老爺一心孝順您,您就等著回頭他再給你掙個誥命回來吧,不像別人……”錢寶兒得意地接下話茬,又拿眼嘲瞥了蕙夫人一記。 燕王?俞眉遠捏著金蟾的手一緊。 二房這是打定主意要向燕王靠攏了。 只是……燕王怎么提早進京了? …… “燕”為九王的封號,為今上的異母兄弟。 燕王乃先皇第九子,封地漢寧,是個兵強馬壯的富庶之地。 當年先皇去的突然,并未立下遺詔,太子又不堪大用,幾個皇子卻早就封王,有了藩地,開始厲兵秣馬。先皇這一去,眾親王誰也不服誰,便于各藩地舉兵進京,惠文帝便是其之一。若論兵力,幾個皇子中當以燕王為最,而當初封號為“秦”的惠文帝,兵力遠不如燕王。 后來這惠文帝兵行險著,在眾王都以太子為目標的情況下,他反其道行著,打著“擁立儲君、匡扶社稷”之旗號助太子鎮守兆京。后太子暴斃,他取而代之,順理成章坐上皇位。之后他又對部分藩王大行封賞,安撫其心,恩寵無雙,這些藩王本就奪位無望,只是想分杯羹,如今目的達成,便各自回了藩地。燕王兵力雖強,此時卻也難攻下兆京,便只得鎩羽而歸。 惠文帝繼位之后便起削藩之意,無奈邊疆戰亂頻繁,他不得已只能循序漸進,緩緩圖之。這么多年過去,各地藩王也被他削得七七八八,只剩了空無實權的爵位,只除了這位燕王。 燕王為人狡詐,雖早已猜中惠文帝之心,但也按兵不動,蟄伏漢寧,不動聲色地招兵買馬,只等時機一到便發兵兆京。 而這個時機便在承和十年。 就是今年。 北疆薩烏進犯,朝野上下的注意力必然都在北疆之上,這便是他的時機。 藩王每三年進京述職一次,今年恰逢其述職之期。上輩子燕王便是借這趟述職之期,悄然帶兵進京。 不過……這應該是在五個月以后才對。 怎么這輩子竟然提早了這么多? 俞眉遠覺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