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那廂老李終于把燈送到她手邊,泛著古怪笑容的嘴里仍舊只重復著一句話:“點燈!” 四周的陶俑越靠越攏,而霍錚的目光又漸漸猙獰,她無計可施,情急之下伸手接過那盞古燈。 接燈之時,她的手指觸過老李的手背,燈的提梁雖然入手,然而老李身上的“顏色”竟就趁著這一點點的接觸瞬間游到了她的手上。手被一股怪力吸住,無法抽回,老李身上的“顏色”宛如妖艷的彩虹,一絲一縷慢慢游覆到她手上。 細密而尖銳的痛意從手上傳來,這“顏色”順著皮膚的細孔鉆入,俞眉遠的手仿佛被鍍上一層鮮艷的色彩,很美,卻十分恐怖。 她咬牙忍痛,試圖用力收回手,卻徒勞無功。 “點……燈……”老李還在說著。 “燈要如何點?”俞眉遠厲聲道。她的手已經被“顏色”侵蝕,身上又無明火,如何去點這燈? 那廂霍錚又拉住了她,只不過他神色雖還猙獰著,可眼中目光卻現掙扎之色。他已意識到自己中了墓中之物的招,神智漸漸回歸,可眼前幻覺仍舊未褪。他只能憑著直覺伸手,依舊想要護住她。 “燈……芯……”老李斷斷續續說著。 俞眉遠聽不明白,正要開口,老李的手卻動了。 他僵硬的手粗魯地捏起她的食指。俞眉遠瞧見他臉上古怪的笑終于收起,仿佛拼盡了最后一口氣。他捏著她的手指移到了銅燈燈罩正上方一只蟲形雕刻之上。 蟲雕雖小,卻極為精巧,蟲形似蜂非蜂,似蝶非蝶,背生六翼,以薄銅而制,偏僻隨時要振翅而飛。 俞眉遠的指腹被重壓在這蟲雕身上,指尖尖銳的疼痛突兀而起。蟲雕看著打磨光滑,可她的手一壓下去便察覺到有針似的銳物刺進了她的指腹。 鮮血從她指腹綻開,頃刻之間將蟲雕的身體染得殷紅。 很快的,蟲雕身上的鮮血又倏地隱去,她看到一線紅芒從燈罩中心落下,沒入燈座。 霎時,銅燈里綻起六道殷紅光芒。 俞眉遠的心在那一瞬間如錘重落,再也顧不上周圍一切。 燈座里傳出的細微的翅響,她的呼吸心跳似乎都隨著這翅響起落。明明是極快的振翅聲,在她耳中卻比呼吸還綿長。也不知是這翅響的力量,還是別的原因,她的心忽然平靜萬分,周遭動靜清晰可聞,像猛然放大了數倍,比先前單靠《歸海經》時還要強烈。她聽到細蟻爬行似的聲音,扣著脈動,一點點游移。 未等她仔細察看,嘹亮蟲鳴響起。 “呿”—— 古燈光芒大作,紅光炸開。 俞眉遠眼前一花。 四周揚起滿天彩砂,從她指尖、老李身上、陶俑上成片飛起?!邦伾北或屔?,老李現出本來模樣,“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痛苦蠕動著。 “唔?!被翦P發出聲極痛苦的悶哼,雙手猛然抱住頭?;孟蟊患t光打碎,幻覺消失,他只覺得頭似要炸開。 他不知發生何事,目光掃過身側,便發現自己已被陶俑圍住。他還有些渾噩,危險的直覺讓他本能地出手。 騰躍到半空,他旋身出掌,掌風卷作狂龍,四散攻去。 俞眉遠正拎著燈站在他身后,這盞銅燈讓她的思緒異常清晰,不受任何侵擾,五感敏銳驟然提升,她已經感知到這墓室中的古怪了,可忽然間身前氣流陡變,剛猛掌風襲來。 她來不及飛離,只能就地趴下,狼狽躲避,卻仍舊被他掌風的尾勁掃中,人在地上滾了兩圈,最終撞上了一尊陶俑。 “咚”地一聲,古燈離手。 她倒在陶俑之前,好在古燈所到之處,“顏色”四散逃離,她沒再受到“顏色”侵蝕。 霍錚聽到身后異動,轉身望去,臉色驟變。 “阿遠——”他急吼一聲,飛身到她身邊。 俞眉遠咳了幾下,正緩緩從地上爬起。她雖狼狽,然而避得及時,并沒大礙,只是背部撞到陶俑,一陣生疼。 才用手臂支起身體,她便看到霍錚飛來,伸了手要扶她。 “別碰我!”她猛地拂開他的手。 霍錚心臟一縮,手頓在半空,看著她自己從地上艱難爬起。 俞眉遠拍拍身上的塵土,走了兩步拾起燈,回頭看時,發現霍錚蹲在原地。 “你發什么愣?我知道失蹤的人在哪里了?!彼?。 “我傷到你了?!被翦P聞言跟了過去,豈料才靠近她,俞眉遠便往后退了兩步。 她的抗拒如此明顯,她在怕他? “沒有,我沒事?!庇崦歼h避開他的目光。 一看到他的臉,她就不由自主注意到他唇上被她咬出的傷口,進而想起剛才的情景。他們才認識半日,她卻被他奪了吻,怎能不恨不氣不怒? 可偏偏……她又怪不了他。 他中了墓室陷阱,身不由己。 這氣她就只能自個咽下,真叫一個憋屈。 “阿遠?!被翦P只當她被自己無端打了一掌在發脾氣,又怕她受了傷憋著不說,便心里難受得喚她名字。 俞眉遠不理睬他,只提醒道:“一會小心些。這里的‘顏色’是很小的蟲子,可以鉆進人的皮膚之中,千萬不要觸摸。不過我手這燈好像是這些蟲子的克星,燈一點亮這些蟲就被嚇跑,或者被燈光照死?!?/br> 她說著蹲到地上,將燈照向地面。 地上果然一片斑斕色彩,卻不再游動。 她剛才聽到的微小聲音,就是這些小蟲子所發出的。 比針尖還小的蟲,成千上萬,鋪滿這個墓室。 霍錚也隨之蹲下,看了眼地面后道,“這是毒螨,外界也有,只是不會聚集到這么龐大的數量,也沒有如此顏色。想來這些蟲子被人以特殊的方式喂養祭煉,再刷于墻壁、陶俑、紅幡上作為顏色,讓人無從分辨。只要有人貪心幡上綁的與陶俑身上掛的陪葬品,以手去觸碰,這些毒螨便會爬到他身上,將他作為宿主噬rou蝕骨,再游入他的軀體控制他的行動?!?/br> 他說著站起,走到已然倒地的老李旁邊,伸手將其翻過。 老李面目早已模糊,眼耳口鼻中還有些未及散去的毒螨流出,形容可怖。 “別看,已經死了?!被翦P站起,擋去俞眉遠的目光。 “死了?可他剛剛還把這燈交給我,替我們解了這危急?!庇崦歼h愕然。 “大概是拼著最后一口氣幫我們解圍,也讓自己從身體被寄宿的痛苦中解脫出來。你別看了,死相太嚇人?!被翦P阻止她探頭的動作。 俞眉遠聞言遍體生寒 這趟下墓轉眼就死了兩個人,剩下的人生死未卜。 正想著,她忽看到地面上有許多血點。 “霍錚,你的手?”她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 鮮血正從他袖中一滴滴落下。 霍錚聞言握了右手臂,搖頭:“沒事,小傷?!?/br> “把袖子拉起來?!庇崦歼h開口,又是頤指氣使的口吻。 他了解她的脾氣,知道一旦她如此說話,便必然不會善罷甘休,這才把袖子擼起。 “這東西應該是蜇伏在他們落下的包袱里面。俞大人他們想必是和我一樣,著了這東西的道,才導致有人發狂觸發這墓中機關?!?/br> 他說著露出了自己的右臂。 右臂之上有道綻開的傷口,血在不斷涌出,而在這傷口上,又趴著只通體黑青、手指長短的蟲子。這蟲子足多,頗似蜈蚣,蟲足深勾在傷口兩側的皮rou中,乍一看宛如他傷口上結的痂。 俞眉遠看得一陣反胃。 “別怕,這蟲子已經死了?!被翦P見她表情,忙從腰間取出薄如蟬翼的刀片,想也沒想便快速劃開自己的傷口,挑起那只蟲扔到地上,一腳踩上。 蟲子早已死透。他體內有慈悲骨的毒,這蟲子咬著他的傷口,不被毒死才奇怪。 不過這蟲子并不會致人死地,而是帶了會引起幻覺的毒,他雖無懼,卻難免受其影響。 血滴滴嗒嗒地落到地面上,俞眉遠只見他眉一擰,卻沒聽見他呼半聲疼,忽覺得他那刀像割在她心上。 難受到不行。 這男人真的是養尊處優的皇子嗎? 怎么從他的行事作風一點都看不出來呢? 這樣的傷,別說他一個皇子,就算是常年行軍打仗的將士都忍不了吧。 俞眉遠深深懷疑。 她從隨身小包里掏出一卷白紗布,用牙咬著布頭,另一手拿著布卷展開,以目光向他示意。 霍錚乖乖把手臂伸了過去。 “這蟲子就是讓你發狂的原因?”她嘴里咬著東西,一邊含含糊糊說話,一邊利索地把白紗纏到他手臂上。東平天災之后,她學的最多的,就是如何替人包扎傷口。 “嗯?!彼c頭。 “那你發狂時,都看到了什么?”她好奇,他那一聲聲“阿遠”的后面,到底是怎樣的畫面。 霍錚卻一默,偷偷打量起她的表情來??伤沽祟^,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亦無從猜測她的想法。 “是些幻覺,我想不起來了?!彼肷畏交氐?。 “哦?!庇崦歼h淡道。 傷口很快包好,她以牙咬著白紗,單手將布條打了結。 大功告成,她抬頭。 霍錚卻又想起一事,便問她:“剛才……除了朝你出掌之外,我還對你做了什么嗎?” 他對現實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俞眉遠臉一紅,反射性開口:“沒有。什么都沒有?!?/br> “真的?那你可有受傷?” “沒有?!庇崦歼h的口氣并不好。 “可你嘔血了?”霍錚留意到她覆面的蛟紗之上有抹淡淡血跡,就在唇間。 見她不解,他便以指點上自己的唇向她示意。唇瓣卻忽然傳來一絲刺疼,他疑惑地將手指放下。 指尖上有片殷紅血色。 他的唇不知何時破口了。 俞眉遠看得整個人要燒成渣。她適才隔著蛟絲咬他,他的血自然染上蛟絲,位置也在唇上。 “還你?!彼缶?,從臉上扯下蛟絲扔回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