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四姑娘,你請回吧。上頭交代了,這回的罪過大,不準任何人見她?!?/br> 沒等俞眉遠開口,當前一個仆婦便開口。 俞眉遠望去,這幾個仆婦插腰橫腿地站著,眉間有些狠色,見著她并不行禮,只冷眼看著,冷語說著。 “幾位mama,我也知道規矩,進了黑房誰也不許見……”她只笑笑,從腰間取了荷包下來,倒了幾錠絞好的碎銀出來。 幾個仆婦斜睨幾眼,估摸著那些銀子至少得有個二兩重,就露了貪色來。只是心里雖貪,但當前那個仆婦仍是蠻橫地打斷俞眉遠的話。 “四姑娘快些收回去吧。若是平常,我們興許還能行個方便,只是這回事關重大,我們幾個也是提著命在這里守著,這規矩我們不敢壞?!?/br> 俞眉遠咳了兩聲,仍是將銀錢塞進了那仆婦手里。 “mama們誤會了,我不是要你們替我壞了規矩。如今晝短夜長,一日冷過一日,幾位mama在這地方守夜,少不得挨凍受苦,這些銀錢只是給幾位買酒吃的?!彼患膊恍斓卣f著,“自然我也有些私心,但絕不讓幾位為難,只求幾位替我照顧一些里面那人,一日三餐不叫餓著渴著便是,也算全了我這番主仆情誼?!?/br> 俞眉遠說著又緩緩作禮。 當前那仆婦忙道“不敢”,倒是收下她的銀錢,又阻了她的禮。 “天黑風冷,姑娘請回吧。你這番心意,我們自會成全?!?/br> “多謝?!庇崦歼h點點頭,扶著青嬈的手轉身。 霍錚便瞧見她轉身之后瞬間冰冷的容顏。 …… 從黑房處出來,俞眉遠就攥緊了拳。 銀兩都疏通不了,連面都不讓她見上一見,想來是有人下狠手要治她屋里的人。 都是一早就設好的陷阱,提前備下贓物,特地挑了她去南華山的日子,又知道周mama會私自出府,專門等著抓周素馨呢。 不過說起來若不是她讓周素馨離府去查曇歡,也不至讓人鉆了這么大的空子,倒是她疏忽了。 如今陷入這樣被動的局面,倒有些棘手了。 被動? 俞眉遠忽然勾了唇。 被動倒好,她正愁……沒法送周素馨出去呢。 天已黑沉,南角僻靜,小道兒上只有樹影晃動,沒有別的聲音。俞眉遠想著心事,木然地跟著霍錚手里的燈朝前走著。 冷不防旁邊樹叢里竄出一道人影來,沖著俞眉遠撲去。 “??!”青嬈嚇得驚叫出聲。 俞眉遠雖沒叫,卻也頓住腳步,心臟撲騰一跳,可眼前光線晃了晃,立時就有人攔到了她身前,將她與那人影隔開來。 “誰?” 粗沉的聲音在夜里響起,不驚不懼,讓人安心。 霍錚已站在俞眉遠前頭,提了燈照向那道人影。 那竄出的人影只撲到俞眉遠前面五尺處就停了動作,俞眉遠從霍錚身后探出頭,看到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婦。 “四姑娘,是我?!彼粏∩n老的聲音響起。 “慧mama?”俞眉遠認出了來人很驚訝,她四下望了望,忽想起慧mama住的抱晚居也在園子南角,恰就在通往黑房的路旁?;踡ama是剛才見到她過去,所以專門守在這里等她回? 慧mama抬起頭,沖俞眉遠嘿嘿一笑。借著霍錚手里的光,她看清慧mama的模樣,心里不由一驚。才短短一段時間未見,慧mama仿佛蒼老了十來歲,原來花白的頭發幾乎全白,身板也佝僂了去,眼窩凹陷,眼球布滿紅絲,在昏黃光芒下顯出幾分詭異。 “沒事,讓開吧?!庇崦歼h拍拍霍錚的背,在他耳邊輕道。 霍錚便讓開來,只仍將手中燈籠高舉,目光緊緊盯著來人,滿身惕意。 豈料這動作卻讓慧mama往他那里撲,嘴里只道:“別照!快熄了,你要把人引來了?!?/br> 霍錚將燈籠往后一藏,沒讓她摸到燈籠,人卻朝俞眉遠開口:“有人來了?!?/br> 俞眉遠也已經聽到遠遠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滿頭霧水,眉頭緊皺。上次在老太太院里焚紙過后,她就再沒見過慧mama了。其間她來過抱晚居一次,可慧mama閉不見客,不論她怎么敲門都沒人來開。今夜這慧mama來得古怪,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卻又張頭張腦向后探望著,仿佛后頭有人在追她。 莫非…… “曇歡,把火熄了?!彼疽獾?。 “快點熄了!”慧mama忙重復。 霍錚沒多問,朝燈籠中一吹,火光頓滅,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那輕微的腳步聲跟著停止。 俞眉遠雖有夜視之能,然而忽從亮入進入全黑,眼睛一時不能適應,眼前也只剩下黑。青嬈在她身后猛地一顫,發出些壓抑著恐懼的抽氣聲。 “莫怕,我在這里?!?/br> 她背上忽按上只溫熱的手掌,“曇歡”已站到她身后,以這樣的方來安定她的情緒。 俞眉遠并不懼怕,但此時也不免心頭一熱。 上輩子到這輩子,只有她同別人說“別怕,有我”的份兒,從來沒有哪個人對她說過一句——“莫怕,我在這里”。 “慧mama,你找我何事?”她沉了沉心,低聲道。 “四姑娘,老奴有件事,只能托付于你。求你幫我這個忙?”慧mama話說得有些顫,似恐懼,也似亢奮。 “我能力有限,不一定幫得上,不過你先說?!庇崦歼h并未滿口應下。 “替我去雁丁街墨耕巷尾巴的吳全家里問一句,當年的人可還好好的?” “當年的人?什么當年的人?”俞眉遠聽見這沒頭沒尾的話,覺著奇怪。 “你別管,也別多問,只照我說的做?!?/br> “慧mama,我倒有心想幫你,只是我久居深閨,根本沒有機會出宅,這個忙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幫上?!庇崦歼h見這事棘手,已然超出她的能力范圍,便坦言。 “我不管這些,你必須替我辦好這件事。我一定會活著等到你的答案回來。等你替我辦妥了這事,我也有話交代給你。你纏了我這許多年,我想……會是你想知道的東西?!?/br> 俞眉遠聽見她言語中透出的一絲獰色,心頭猛跳。 她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的什么事?”她問道。 慧mama卻沒回答,俞眉遠只聞見些窸窣的摸索聲,突然間她的手就被一只枯瘦的手抓住。 “拿著,拿著這個去找?!被踡ama往她手里塞了件東西。 俞眉遠摸了摸那東西,是串十八子念珠。她目力已適應了黑暗,便低頭望去。 狼骨念珠?! “好了,我等你。你快走,她來找我了……”慧mama瘋瘋顛顛地說完話,把俞眉遠一推,自己快速往另一側行去,弄出了一陣大動靜。 俞眉遠往她來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有幽深的草木,然而剛剛已停止的腳步聲忽又輕輕響起,只是這次,這腳步聲順著慧mama跑去的方向跟去。 慧mama引開了那人。 燈籠已被熄滅,天空星月全無,四周一點光線都沒有,青嬈戰戰兢兢地輕聲道:“姑娘……我們怎么回去?” 俞眉遠將狼骨念珠往腰上一塞,拉起青嬈的手。 “慢慢走,沒事的……” 她的話還沒說完,自己的另一手也被人拉起。 “跟著我?!?/br> 那人只有簡單三個字。 俞眉遠一愣,看到前頭曇歡的背影,一時間竟莫名心安。 …… 第二日,大雨滂沱,秋寒一泄如瀑,冬將臨。 俞府四姑娘抱病在老太太門外站了一早上,都沒等到老太太。 下午,她求見惠夫人,仍被拒在門外。 周素馨的事,遲遲沒有定論。 滿府皆道,四霸王這次栽大了。 ☆、第43章 囑托 浣花院的抱廈外頭站了幾個管事婆子,正等著傳喚稟事,二姨娘雖拿了管家權,但一應重要大事仍由惠夫人把持著。院子里淅淅瀝瀝下著秋雨,屋檐上掛下的水連成線,噼叭砸在廊前扶欄上,濺起的水珠飛進游廊,打在里頭站的人身上。 到處一片潮濕,天又陰冷,廊下站的人縮肩搓拳地立著,時不時拿各色目光打量著不遠候著的人。 抱廈里一片暖融干燥,惠夫人在羅漢榻上用過早飯,三姨娘丁氏正捧著漱盂站在一旁服侍她漱口。 “這些日子,老爺在你那里可還好?”惠夫人接了帕子按按嘴角,往后挪挪身子。 丁氏忙將漱盂交給身后的丫頭,親自拿了立在一旁的大迎枕塞到惠夫人背后,又扶了她坐好,替她理好裙擺,這才答道:“回夫人,老爺也只偶爾才去奴婢屋里,并不常去。來了也只用些飯食,說兩句家常便走了。在奴婢屋里時,奴婢看老爺氣色尚好,胃口與往日一般,精神倒不錯,旁的奴婢就不知了?!?/br> “不知?”惠夫人見她低眉順眼的模樣,似笑非笑道,“我既將你開了臉,又抬你做妾,就是想給老爺添個知心人,可你總這么畏首畏尾的,如何服侍好他?我瞧著老爺每月統共來后宅幾天,倒有大半時間都在你院里,你卻說你不知?可見你沒用心服侍?!?/br> “奴婢的錯?!倍∈匣琶Υ诡^,扭著衣角只知認錯。 惠夫人轉了轉指上戴的戒指,輕輕一笑:“才說沒兩句你就嚷錯,我又不是要責罰你,只叮囑你在老爺身上多上點心罷了。前些日子老爺在你屋里宿了幾夜,辛苦你了,我讓廚房每日都給你燉些燕窩,你也養養身子?!?/br> 丁氏見她目光有意無意瞥向自己肚子,便將衣角扭得更緊了,嘴里只道:“謝夫人疼惜,奴婢天生天養的命,不比夫人嬌貴,夫人才該好好將養將養?!?/br> 惠夫人只笑不語,目光盯著丁氏的臉不松。丁氏已將頭垂得更低些,殊不知她這一垂頭的模樣,更像當初那人…… 也難怪這兩年他只愛在她那屋里呆著。 “娘!”里屋忽然傳來乳燕似的喚聲。 纖細的人影蝴蝶似的從多寶格后頭撲了出來。 “你可算來了,我等你半天了?!被莘蛉吮闶樟四抗?,慈愛地笑道,人也從榻上坐起,“多大的人,轉眼都要出嫁,還這么沒規矩?讓你來這里學習理家,你倒好,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以后去了婆家要是連賬本都看不明白,看不惹你公婆笑話!” “我才不要嫁人!”俞眉安臉上一紅,嗔了句,忽又想起一事,抬了頭,“娘,怎么還讓她站在院子里,不快叫人趕她走!看著就讓人不痛快?!?/br> 惠夫人便朝著屋外望了一眼,淡道:“你急什么。前兩天她推你一把,將她先晾著吧?!?/br> “哼,只是站站豈非便宜她了。她屋里人竟敢對你和大哥行那下三濫的巫咒,可見都是心腸歹毒的!就連祖母都不理她了?!庇崦及埠吡艘宦?,忽壓了聲道,“娘,你說那事兒,真是她屋里做下的,還是……二姨娘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