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還有,一個嫌犯在被捕前發了一條短信出去,讓人處理馬小偉。咱們的人迅速趕過去了,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br> 郎喬三言兩語給了他兩個最不好的消息,剛掛斷,另一個電話緊跟著進來——是難得請假的陶然。 駱聞舟心不在焉地說:“陶然,我這有點事要處理,你先等會……” “駱隊,剛才那個張東來的律師聯系我,”陶然飛快地說,“說他在張東來車上發現了一根可疑的領帶?!?/br> 第21章 于連 二十 “陶警官,要是萬一檢測結果出來,證明是我過敏,能不能麻煩您替我保密?”這是劉律師給陶然打的第三通電話,中心思想依然是“我恨不能穿越回半小時之前,剁掉自己給你打電話的那只手”。 陶然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感覺這位劉律師恐怕確實是有點神經衰弱。 劉律師接著絮絮叨叨地說:“要不然以后我在這行真沒法混了,您說我辦的這叫什么事?可千萬千萬不能跟別人說啊,我的身家性命就在您手上了?!?/br> 陶然只好第三次做出保證,就差指天發誓簽字畫押了,那邊瞻前顧后的律師總算勉強同意,馬上把那根領帶送到市局去化驗。 打發了這一位,陶然非常過意不去地回頭沖車后座的姑娘笑了一下:“不好意思?!?/br> 他是在看電影中途慘遭劉律師打擾的,當時電影正好演到男女主角翻臉處——連累人家姑娘一起,在涕淚齊下的互相控訴聲里退場,對于相親而言著實是個不怎么吉利的開頭。 姑娘倒是沒說什么,也可能心里在罵街,只是涵養好沒有外現,她還很善解人意地說:“你要是忙就不用送我了——師傅,麻煩您在前邊那地鐵口給我停一下就好,然后您送他先走吧?!?/br> 陶然耳根有些泛紅——完全是尷尬的:“這不……不太……” “沒事,我們也經常周末被逮過去加班?!惫媚镎f,“再說,我們加班只是給老板打工,你們還為了公共安全呢——我也在網上看見那起富二代殺人案了,你們得快點破案啊?!?/br> 陶然有點結巴:“不、不不一定是富二代,還……還……沒確定兇手?!?/br> 說話間,出租車已經到了地鐵口,司機笑呵呵地停了車,等著那姑娘揮手和陶然告別。 臨走時,姑娘想起了什么,又回頭跟他說:“在外地能看見老同學挺開心的,就是咱倆見面的方式有點尷尬?!?/br> 倘若地上有縫,陶然肯定頭也不回地跳進去了。 身在異地他鄉,相親相到高中同學的概率是多少?高中同學恰好是當年暗戀對象的概率又是多少? 當然,這都沒值得慶幸的,哪怕他相到了奧黛麗赫本,此時此刻還是得拋下姑娘,回去加班。 直到看著那女孩走進地鐵站,他那被嚴重干擾的智力才重新回歸均值線,陶副隊長出一口氣,用力晃了晃腦子里的粥,努力讓它們變回正常的腦漿,重新聚焦到案件上來。 出租車司機冷眼旁觀,下了結論:“小伙子,我看你有戲?!?/br> 陶然苦笑一聲:“師傅,前面掉個頭,去市局?!?/br> 司機師傅這個中老年男子看熱鬧不嫌事大,對男女感情糾葛和“富二代殺人事件”都很感興趣,很想抓住陶然大聊一番,直到這會,陶然才有點后悔拒絕了他兩個混蛋朋友借車的提議。為了讓旁邊的話嘮閉嘴,他只好裝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給自己插上耳機,隨手打開個有聲音的app,堵住了耳朵。 耳機里的有聲書在悠然的背景音樂里流進他的耳朵:“……‘如果我蔑視我自己,’于連冷冷地回答,“我還剩下什么呢?’……” 這是個非常小眾的有聲書平臺——里面沒幾本暢銷書,大部分都是些老掉牙的名著,平時會隨機播放一些催眠的散文,只有投稿當“領讀員”的用戶才能點播。 “領讀員”得提交大段的作品原創賞析,被編輯選中了,平臺才會播放他點的有聲書,并在播放完畢后和其他聽眾分享他的賞析文章。 陶然沒太認真去聽內容,只是借著里面的音樂隔絕噪音、整理思路。 出租車很快開上輔路,馬上要到市局,陶然正準備關上有聲書,就聽見里面說到了結束語:“那么,法國著名作家司湯達的《紅與黑》,我們就為您播放到這里了,下面分享本書領讀員:id為‘朗誦者’這位朋友的賞析文章?!?/br> 這個id名好像一道驚雷,猛地把陶然劈在了原處—— 星期五晚上本該是美好而放松的,滿城都是迎接周末的人,市局卻都在加班途中和趕去加班的半路上。 接到陶然和郎喬兩通電話后,駱聞舟就在醫院坐不住了,這想法恰好與費渡一拍即合——費總倒沒什么事,他主要是嫌棄公立醫院人多條件差。 倆人難得意見一致,行動力變成了雙倍,費渡立刻給助理打電話,讓人送了輛車來,駱聞舟則再次不要臉地蹭了車。 此時已經接近十點了,郎喬給駱聞舟發了微信,匯報最新進展,看完后,他好半天沒說話。 過了不知多久,他才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地開了口:“法醫初步判斷,陳振死于一次性攝入毒品過量?!?/br> 在醫院聽駱聞舟單方面的“閑聊”時,費渡大致了解了自己那輛愛車報廢的前因后果,聽明白了這個“陳振”指的是誰。 身邊沒有血腥味,車里溫度適宜,費渡剛吃過助理帶來的夜宵,他穩穩當當地把車停在斑馬線后等紅燈,并趁著紅燈時間拿起旁邊的香蕉牛奶喝了幾口灌縫,香蕉牛奶讓他非常心平氣和,回了一句:“聽著有點奇怪——好像不太文明?!?/br> 駱聞舟聽了“文明”這個字眼,不由得掀了他一眼:“我對犯罪分子都不敢有這么高的要求?!?/br> 費渡說:“再壞的人也不是什么時候都肯鋌而走險的,比如那幾位想對你趕盡殺絕的,最后演變成在大街上放槍子,是因為已經在你面前暴露了,你跑了,他們就死定了——因為害怕結果,所以才變得喪心病狂,這是有因果關系的,不會隨便逆轉,真正的瘋子很難在社會里長久地混下去?!?/br> 關于這點,駱聞舟倒是跟他英雄所見略同,因為吳雪春曾跟他確認過陳振是“安全的”,如果那女孩當時沒說謊,那證明至少在她目睹的時候,分局支隊長他們沒有想殺人的意思。何況如果對方一開始就想殺陳振、殺他,根本不會允許他和吳雪春扯那么長時間的淡。 可是陳振死于一次性攝入毒品過量,這死法聽起來也不像是意外事故。 “注射毒品有可能是他們干的,不過常年和毒打交道的人,居然也會把握不好量,失手把人弄死,這就很讓人費解了?!辟M渡不慌不忙地說,“如果是我涉嫌包庇販毒團伙,一個陌生人帶著敏感問題誤打誤撞地闖進來瞎打聽,我絕對不會貿然殺他?!?/br> 駱聞舟一聽他這種討論天氣的語氣,頭皮就發麻,然而一邊麻,他還一邊問:“然后呢?” “第一步,把人控制住,摸清他的底細,查明他涉入的深淺,以及背后有沒有人指使,然后用毒品、暴力、恐嚇、威脅等等手段瓦解他的意志。等我知道死者只是剛開始和你接觸,并不完全是你的線人,也不敢完全信任你,而且背景簡單、無親無故的時候,就進行第二步?!?nbsp;費渡用香蕉牛奶味的語氣說,“第二步,用一點點毒品強制他上癮,并且在他精神恍惚的時候,反復對他灌輸是你出賣了他,給他洗腦,讓他相信你和那些人是沆瀣一氣的。這樣一來,他很容易就會充滿絕望,認為這個世界沒有所謂‘公道’,而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想活命只能學著妥協?!?/br> 駱聞舟看了他一會,點評說:“真是缺了大德了?!?/br> 費渡不以為意,接著說:“第三步,他已經成癮,再開始給他一點甜頭,讓他知道我們沒那么可怕,還充滿了人文關懷——這就妥了,實現了對一個人精神和生理上雙重控制,以后這個人就為我所用了,等你們想盡辦法把他撈出來,我只需要告訴他,我們雙方因為分贓不均產生了一點矛盾,正在互相整,他就會帶著對你的恨意,變成一顆打入你們內部的釘子?!?/br> 也許是因為他們倆之間氣氛剛剛緩和一點,也許是因為車里彌漫的香蕉牛奶味讓人嚴肅不起來,駱聞舟頭一次聽了他的奇葩言論沒有暴跳如雷,他沉默了一會,忽然說:“你要是有一天違法亂紀,我們可能確實會很麻煩?!?/br> 費渡不置可否,結果下一刻,就聽見駱聞舟說:“但是你只是隨口說說,而且還只跟我說,沒有實踐,也沒有滿世界去辦‘無痕殺人培訓班’,讓我們工作之余能偶爾休個小假、談個戀愛,所以我還是要代表組織對你表示感謝?!?/br> 費渡:“……” 這反應怎么和平時不一樣。 駱聞舟又自己點了點頭,非常慈祥地說:“應該給你再額外發一面錦旗,還有別的嗎,再說出來給我們參考參考?!?/br> 費渡于是緊緊地閉了嘴,直到抵達燕城市局,都沒再和他說一個標點符號。 市局門口,駱聞舟前腳剛下車,一輛警車就沖過來停在了他旁邊,車沒停穩,郎喬就撲了下來:“老大,馬小偉不見了!” “別嚷,”駱聞舟后背傷口剛剛縫合,還有點半身不遂,他單手摸出煙盒叼出一根,不慌不忙地說,“人不見了是好事?!?/br> 郎喬把奇大的眼睛瞪得又圓了兩圈,張了張嘴,還沒說出什么,突然,她的目光越過駱聞舟,落到了他身后不遠處:“那、那是……” 駱聞舟循聲回頭,只見長街對面出現了一個畏畏縮縮的瘦小人影,探頭望著市局的方向,又一個人走過來,領著他過了馬路。 郎喬:“馬小偉和那個歪腿的小眼鏡!” 肖海洋總算把破眼鏡換了新的,有些呆板的方形框架顯得他年長了幾歲,他領著馬小偉一路走到駱聞舟面前:“駱隊?!?/br> 駱聞舟見了他,好似也不怎么意外,和顏悅色地一點頭:“來了?進去吧?!?/br> 市局里一點也沒有周末的氛圍,驗尸的、驗領帶的、詢問證人的與審問犯人的——刑偵隊和法醫科忙得到處亂竄,借住在值班室里的何母不可避免地被驚動,有點風吹草動就要眼巴巴地探頭看一眼。 一行人帶著馬小偉他們走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何母逡巡在樓道里。她看見駱聞舟,又將疑慮重重的目光落在馬小偉身上。 駱聞舟對馬小偉說:“那是何忠義他媽?!?/br> 馬小偉原本無精打采的腳步突然頓住,一臉驚懼地看向她。 瘦弱的女人和憔悴的少年面面相覷,好一會,大約是少年的模樣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兒子,何母試探著問馬小偉:“你……你認識我兒子嗎?” 馬小偉倏地退后半步。 “我家忠義是個好孩子,你認識他,是不是?”何母哆哆嗦嗦地往前走了一步,殷殷地看著馬小偉,看著看著,眼淚“刷”一下下來了,她梗著脖子,抽了一口細細的長氣,“誰害死他的呀????娃,你告訴姨吧,到底是誰害死他的?” 馬小偉的眼圈通紅,繼而毫無征兆地“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我,是我!”他嚎啕大哭起來,“我對不起忠義哥,對不起你……對不起……” 第22章 于連 二十一 馬小偉已經是第二次在公安局里口述自己涉嫌殺人了,這個驚世駭俗的少年比受害人家屬哭得還兇,幾乎要以頭搶地,旁邊兩個警察反應過來,趕緊沖上來架起他,在何母的哀叫聲中把馬小偉拉走了。 駱聞舟沒想到自己隨便一句介紹居然還引發了這么個變故,一個頭變成兩個大,預感今天晚上是個不眠夜,只好飛快地給他家那樓的物業管理員發了條短信,央求人家去給饑寒交迫的駱一鍋抓一把貓糧。 郎喬正要領著費渡去做筆錄,駱聞舟一抬頭叫住他。 “哎,”駱聞舟沒稱謂沒落款地說,“謝謝啊?!?/br> 費渡沒想到此人的狗嘴里居然吐出了一顆象牙,有些意外,他腳步一頓,端出了總統就職演講一般的風度,十分正經八百地一點頭:“不客氣?!?/br> 駱聞舟吊著高低眉目送著他模特的背影,莫名想起了趾高氣揚的貴賓犬,很想追上去往他手里塞一根“文明棍”。不過他倆掐了七年,直到剛剛才看到休戰的曙光,駱聞舟也不想沒事找事,于是按下了自己種種才華橫溢的奇思妙想,轉身拍拍肖海洋的肩膀:“你跟我來吧?!?/br> 肖海洋默不作聲地跟著他來到了一處單獨的詢問室,有些神經質地扶了一下眼鏡,他不躲不閃地看著駱聞舟:“我現在不是以協助辦案的警察身份來說話了,對嗎?” 駱聞沖肖海洋一伸手:“坐吧,那你覺得自己是什么身份?” 肖海洋也沒客氣,應聲直挺挺地坐了下來:“我是嫌疑人還是證人?” 駱聞舟笑了,習慣性地翹起二郎腿往后一靠,后背的傷口立刻抗議,沖著他的痛覺神經尖叫了一聲,疼得他差點當場呲牙。駱聞舟強忍著保持住了氣質,半身不遂地坐正了,閑聊似的開口問:“工作幾年了?” 肖海洋:“兩年……一年半?!?/br> “哦,剛過實習期沒多久吧?”駱聞舟點點頭,他回憶了片刻,接著說,“我小時候,我爸本來想讓我報考國防生,但是我當時叛逆期沒過,他說往東偏往西,我說‘我才不去撒哈拉研究導彈’,然后自己跑回學校亂填一通,那時候受香港警匪片影響很深,總覺得警察都是梁朝偉和古天樂,于是錯入了這行?!?/br> 肖海洋非常嚴肅地接了一句:“撒哈拉不是中國領土?!?/br> 駱聞舟:“……” 這個小青年真挺會聊天的。 肖海洋可能也意識到了,坐姿更緊繃了些:“您接著說?!?/br> 駱聞舟感覺肖海洋可能不知道什么叫“放松”,于是放棄了這方面的努力,他正色下來,單刀直入地問:“你究竟是立功的同行、證人還是嫌疑人,都得看接下來的調查結果——你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也準備坦白你知道的一切,對嗎?” 肖海洋點點頭。 “好,”駱聞舟說,“我先從眼前的事問起吧,你今天晚上為什么要把馬小偉送過來?” “因為有人要殺他滅口?!毙ずQ蟛患偎妓鞯鼗卮?,說著,他從兜里掏出了一個手機,已經非常妥帖地用證物袋裝好了,遞給駱聞舟,“今天晚上我和另一個同事值班,這是他的手機,來信息的時候他睡著了?!?/br> 駱聞舟隔著透明袋快速掃過短信內容,和郎喬說的對得上,于是放在一邊:“你沒事為什么會看別人的短信?” 肖海洋說:“我在監視他?!?/br> 這個年輕人語速很快,不大會笑,和人說話的時候,他的肢體語言一直是緊繃的,時不常有扶眼鏡攥拳頭一類的小動作,很不像個“見過世面”的成年人,倒是有點像那種發育到四肢不協調的中學男生。 駱聞舟看著他,感覺要是把費渡的油滑分給他一半,這倆人大約就都正常了。 “那你又為什么要監視他?” 肖海洋抿抿嘴:“我可以從頭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