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文軒看著那些血沫,心里猛地就沉了一下。 “又有不長眼的上來了?!背i卻毫不在乎,只將手背擦凈,命令道,“去把人趕走?!?/br> 文軒點了點頭,只得依言照做。 過了僅僅不到片刻,來人依舊還在岱云峰中,文軒卻忙不迭又跑了回來,急急道,“師父,來的是祁長老?!?/br> “管他是誰?趕……”楚漣說到這里頓了一下,反問一句,“哪個祁長老?” “丹鼎院的祁長老,祁繼白?!蔽能幋鸬?。 如果是平常時候,一個普通的長老,楚漣自然不會放在眼里。但祁繼白,是水云宗中最優秀的丹師。 楚漣頓了足有片刻,最后出口還是那兩個字,“趕走?!?/br> “真人!”文軒急了,“至少讓他看一看吧!” “少廢話!”楚漣怒道,“若我親自去趕,可就不會有你那么客氣了!” 文軒話語一滯,簡直毫無辦法。再等他想多勸一勸,楚漣已經大袖一揮,將他也給直接轟出了屋去。 而后文軒尋到祁繼白,面帶苦澀的將楚漣的態度一說,祁繼白的神色卻沒顯出半分意外。 “楚真人的脾氣,我也有所耳聞?!逼罾^白淡笑道,“他是個傲慢固執的人,自然會有傲慢固執的舉動。既然如此,我便先去掌門那里看了?!?/br> 掌門紀子昂如今也受了重傷,祁繼白自然也是得去看的。 文軒便送了祁繼白一路,路上將方才所見情況給說了一遍,小心問道,“真……我師父的情況,如今究竟如何了?” “聽你描述,似乎不妙?!逼罾^白道。 文軒臉色一變。 “但既然本人固執,旁人也并不辦法?!逼罾^白又笑了笑,“而且說實話,我也并非神醫?;蛟S楚真人只是信不過我,其實有他自己的打算呢?” 聽到這話,文軒總算稍感安慰。而后他又問了問簡易修行的情況,得知自從簡易上次閉關,已有數月未出。 文軒的閉關卻不得不暫時中斷了。 而后過了大約兩月。這兩月間,外面依舊不消停,魔頭依舊攻破了好些個小型宗門,就連中型宗門也開始遭殃,似乎只有擁有護山大陣的七大宗門是安全的。好些中小宗門都提出想并入到這七家里來了,削尖了腦袋就想擠入那護山大陣。 因為上次誘捕計劃的失敗,好些人對楚漣有了微詞。但因為楚漣的傷勢,并沒有人將這些微詞搬上臺面。 這段時日里,文軒隔三差五便往楚漣洞府跑,楚漣卻并不領情,最后總要轟他出去。至于所謂“自己的辦法”,文軒也看不出半點端倪,只覺得楚漣的神色一日比一日差。 直到兩月后的這么一天,文軒再走進楚漣洞府時,只見楚漣坐在床邊,一只手垂在身側,握成一個拳頭,似乎在想著什么事情,出奇安靜。通常而言,只要文軒一來,要不了多久,楚漣就會面露無奈。這次楚漣卻一直靜靜坐了許久。 許久之后,楚漣嘆了口氣,“你那天說的那個祁長老……再去把他叫來吧?!?/br> 邊說,楚漣邊張開了一直緊握著的拳頭,露出里面一張揉皺的符箓。文軒一眼看出,那是一張未使用的傳訊符。這樣的符箓,通常都已經標記好了終點,只要一經使用,便會自發飛到那被標為終點的人手中去。 這張未使用的傳訊符,上面如今卻被濺了許多血跡。 文軒心里一驚,方才因為楚漣終于想見祁繼白所燃起的喜悅消失殆盡,忙不迭就轉了身,朝著丹鼎院飛奔而去。 臨走之前,文軒聽到楚漣一聲自嘲的冷笑。 楚漣自嘲笑道,“事到如今,我竟不想去陪他?!?/br> 祁繼白很快來了這里,幫楚漣好好看了一番。離去的時候,祁繼白卻眉頭緊皺,只道自己會盡力而為。 這日之后,文軒每日總會為祁繼白送一爐丹來給楚漣服用。他可以很明顯感受到,隨著時間推移,爐里的丹藥數量越來越多,氣味越來越重,楚漣的情況卻并不見多少好轉。 每隔上幾日,祁繼白還會親自前來,親眼看看楚漣的傷勢。 有一次文軒正好撞上。祁繼白解開楚漣的衣襟,查看胸前的傷口。那傷口的猙獰恐怖遠超文軒想象,血rou外翻著,像被guntang的開水澆過一樣,還有絲絲縷縷的黑氣在上面盤繞。 文軒曾經見過慕容鳳被極火之毒常年侵襲的樣子,楚漣的傷口比那更加可怕,難怪祁繼白也只能說他會盡力。 “其實最麻煩的不是傷口,而是侵入楚真人體內的魔氣?!逼罾^白告訴他,“那些魔氣,實在不是我的修為能夠解開的,北寧境內我也不知道究竟有誰能夠解開??墒侵灰心切┠庠?,楚真人的傷就好不了?!?/br> 很清楚明了的情況,文軒一聽就明白。然而全宗門都無能為力的事情,文軒自然也毫無辦法,只祈禱楚漣能自己將那些魔氣化解罷了。 相比之下,紀子昂雖然也身受重傷,治療起來卻比楚漣容易多了。 這樣的情況,又持續了數月之久。 如今幾乎所有的中小宗門都找到了大宗門投靠,水云宗的勢力壯大了數倍有余,紀子昂也已經有了痊愈的跡象。全宗門都因此而帶著一抹喜氣,幾乎無人注意到岱云峰這一角愁云慘霧。 元嬰真人本該是整個宗門的保護神,能混到楚漣如今地步的,僅此一家。偶爾文軒想到自己這個大師兄如今的待遇,竟然覺得同病相憐。 他依舊日日都去楚漣的洞府照看,親眼看著楚漣頭頂一點點長出了白發。 有些時候,除了頭頂那點白發,楚漣看起來還和原本差不多。但更多的時候,楚漣會昏睡在床。 昏睡時,楚漣會夢囈,口中念著葉笙歌的名字。清醒時,楚漣會翻出許多舊物,擺在眼前,凝神看著,滿臉都是眷念。 偶爾他看著文軒,臉上也不再有那種厭惡,而是帶著點同樣的眷念之色。 “你應該已經找到那樣東西了吧?”楚漣問他,“在你的體內?!?/br> 文軒一下想起凝元時所看到的那塊冰面,點了點頭。 “那你也該已經看到他了?!背i又嘆了口氣。 這說的該是那道留在文軒體內的神念。在幻境中見過了葉笙歌模樣之后,文軒已經可以確認,那道神念所映出的身影正是葉笙歌本人。 “真好?!背i說著,語調中竟然帶了絲絲縷縷的委屈,“我也想看看他?!?/br> 文軒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你還是要繼續走下去嗎?”楚漣問他。 “停得下來嗎?”文軒反問。 “是啊,現在再想停下,已經晚了。我曾經阻止過你,是你自己要這么選擇的?!背i有些嘲諷地笑了笑。 但因為這長久的傷痛,楚漣的脾性到底少了許多尖銳,很快便將那些嘲諷收了回去,嘆了口氣道,“從今往后,你也只能繼續走下去了,更急更快地繼續走下去。然后你就祈禱吧,祈禱在那一天來臨的時候,你能保有更多身為人的部分。祈禱那時候你身為人的部分已經足夠強大?!?/br> 說吧,楚漣擺了擺手。 這便是在逐客了。今日楚漣居然與文軒心平氣和地說了這么多話,已經是破天荒的事情。 文軒離去時,想到楚漣剛才所說之話,心底有些沉重。 忽然間,他望見一張傳訊符從天空中飛過。 那是一張略有些眼熟的傳訊符,看起來已經十分老舊,不知道是幾十年的陳年舊物。它身上有曾經被揉皺的痕跡,還被濺上了不少了血跡。 文軒站了原地愣了片刻,忽然猛地轉過身,朝楚漣的洞府飛奔而去。 洞府中已經人去樓空,只留打開的窗戶在風中搖擺。 這一日之后,再也沒有人在水云宗內見過楚漣。 有人說是楚漣的自負讓他不愿死與人前,也有人說他只是想在外面尋找自己的生路。文軒覺得大抵是后者,因為他愿意這樣相信,更因為楚漣曾經說過,事到如今,他還是想活下去的。 這件事就仿佛是水云宗的一個插曲,楚漣走后,一切如常。 文軒也重新開始了自己的閉關。 他闔上雙眼,心神沉入進自己的體內,很快便又尋到了那塊冰面。他的修為比從前更強了,隱隱已經到了凝元中期。而每當他再看到這塊冰面,都能發現上面有了一點淺淺的裂痕。 因為靈氣在他的經絡中洶涌流動,無論他如何小心,總會沖擊到這塊冰面。隨著修為越來越強,這種沖擊還會越來越大。但他不可能因此而停下。在他選擇要繼續走下去的那一刻,一切便注定了。在他重新回到凝元的一刻,他就失去了后悔的余地。因為哪怕不繼續壯大,靈氣的沖擊也不會停止。那一天總會到來,停下腳步只會讓他在那個時候失去掙扎的余地。 文軒看向冰面旁那個漂浮的人影,輕聲喚道,“葉真人?!?/br> 葉笙歌的神念從不說話,只是淡淡看著文軒笑著。但文軒知道,他一直默默保護著這里。所以每當文軒再次到來,上次所看到的裂痕總會被撫平一些。 文軒向這神念恭敬行了一禮,而后將心神移到其他地方,開始今日的修煉。 事到如今,他只能走得快一些,更快一些。 而在此同時,丹鼎院后山一處洞府之內,簡易睜開了雙眼。在他的身前,是許多碎裂的靈石,碎末幾乎堆出了一座小山。 兩年,他這一次閉關,持續了整整兩年。 簡易嘴角帶著一縷笑意。他最終所推演出的功法,極其忙橫無理,進展卻極其快速。旁人都需要從天地中吸取靈氣,他卻可以直接從靈石里汲取,如何能不快?哪怕這么做會帶來種種弊端,簡易一概笑納。 如今的他,距離凝元只有一步之遙。 這一步往往是最艱難的一步,許多人耗費一生也跨不過去。簡易卻必須跨過去,而且必須盡快跨過去。 為了應對接下來的事件,凝元是最低的門檻。 第65章 失去了一個元嬰真人,對一個宗門而言,真的會毫無影響嗎? 稍稍想想,便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哪怕楚漣常年在外,哪怕他從來不管水云宗里面的事情,一個元嬰真人最大的價值,本就不在這些方面,而是這存在本身。 水云宗里許多人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或許只是因為他們心存僥幸。 但總有人是會意識到這一點的。比如個別正在為此擔憂的弟子,比如個別正在想辦法尋找后路的長老,又比如此時正拼命修煉的簡易。 他已經距離目標只差一步,這一步卻并不容易。 每個境界的突破,都是一道艱難的門檻,都需要天時地利與人和缺一不可。當初簡易從煉氣突破到筑基時,正是受了當時那迫切的形勢的刺激。而他如今要從筑基突破到凝元,卻沒有條件去尋求這種刺激。 簡易最后選擇的做法,是撐。 他取了許多靈石放在洞府之內,一刻不停地汲取著,哪怕他的經絡早已被撐滿,哪怕他對靈氣的容納已經到了極限,直到如果他再不凝元,整個人便會被這些自己所汲取的靈氣撐破。 轉眼又過了數日,時候已經到了盛夏,天氣漸漸地差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刻起,烏云開始籠罩在水云宗的上空,瓢潑大雨下了停停了下的。一連數日,水云宗夜里都透不入月光。 就在某個無月之夜,一抹黑影悄然靠近了水云宗。 自從魔頭出世,已經沒有修士再敢落單。散修投靠進小宗門,小宗門投靠進大宗門,漸漸地,除了這七大宗門之外,它已經很難在外尋找到獵物。 所以它是遲早要來碰這些硬茬的。如今的水云宗,正是一個絕好的目標。 它就這么緩緩靠近過來,停在山腳之下,看了那令人忌憚的護山大陣一眼。護山大陣猶如一個圓罩,將整個水云宗都籠罩在內,被陣中所有人視為一個絕對可靠的保護。然而,實際上,這陣法卻只是讓它忌憚而已,并不能完全阻攔它的腳步。 它在邊緣緩緩游走,尋找著其中的薄弱之處。 一個護山大陣想要抵擋他這種級別的魔修,需要極大的力量來支撐。水云宗雖然底蘊深厚,修士的力量卻不足。所以眼前這個護山大陣,必然不可能面面俱到,必有其薄弱之處。 它很快有所發現,停在一個蒼綠的山峰之前,感受到周遭靈氣的流動,扯開嘴角露出一個微笑。 正當它準備開始進一步的行動,卻又忽然一頓。眼前確實就是水云宗護山大陣的漏洞無疑,但在這漏洞之內,竟然被人又被布置了另一個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