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簡師弟,”文軒道,“你打算到何時才回答我的問題?” “一定要回答嗎?”簡易深吸了一口氣,“無論我究竟是誰,你一直所認識的,不就是我嗎?” “對?!蔽能廃c了點頭,“我剛才也這么想過?!?/br> “那就……” “但是,”文軒道,“我還是不知道你是誰?!?/br> “為什么一定要知道?難道這個問題很重要嗎?”簡易的臉色發白,牙齒打著顫,“師兄,無論我究竟是誰,我都絕對會站在你這一邊,我都絕對會幫你的,會一直幫你。是的,無論如何,我們的關系都是不會變的。師兄,我對你……” 簡易幾乎就要將一句表白說出口,卻就在這個時候,文軒松開了他的手。 未說出的話就這么卡在了簡易的喉嚨中,堵得慌。 “憑什么?”文軒道,“你連你是誰都不愿意告訴我,我憑什么相信你的這些話?” “師兄,”簡易心口發涼,“你又在懷疑我了嗎?” 聽到這話,文軒的神色微妙地變了,微妙帶了一抹嘲諷的笑,“你覺得呢?” 簡易后退了一步,臉色灰敗。 他用力握住自己發抖的拳,“師兄,你別這樣。我說,我什么都說。其實我……” “就算你現在愿意說出你的身份,”文軒卻打斷了他,“你都騙了我這么久,現在又這么磕磕碰碰勉勉強強。我怎么能知道,你現在說的就是真的?” 簡易愕然抬起了頭,對上文軒的視線。此時此刻,簡易的心才是徹底的涼了,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如墜冰窟。 窗外又起了閃電,電光將文軒的影子印在簡易身上。而后文軒又問了那四個字,“你覺得呢?” 簡易答不出來。 文軒也沒有等他回答。 在跟隨這道閃電的雷聲轟然而起的同時,文軒伸手按住了簡易肩膀,極其突然地,極其用力地,將簡易攬在了自己的懷里。 “簡師弟,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彼袷窃趩栔喴?,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究竟還該不該信你?” 被雨水打濕的衣服忽然貼在了身上,簡易被冰得一個激靈。但這種冰涼很快就褪去,文軒的體溫隔著濕衣透了過來,暖熱暖熱的。同時透來的,還有文軒身上微微的顫抖。 文軒是個多疑的人,一直都是。 但在多疑的同時,文軒是個只要自己覺得應該相信,便無論看出了多少疑點也會相信的人。至少他曾經是——在曾經被所信任之人背叛過一次之前。 所以他還該繼續相信嗎?哪怕可能再一次被傷透,執著相信自己所想要相信的。 第40章 今夜文軒的情緒太復雜,別說簡易看不出,就連文軒自己也說不清。 他知道自己是憤怒的,因為今夜的所見所聞,更因為簡易一直以來的欺瞞。他也知道自己是悲傷的,因為他此行原本是想要拉近一點自己與這少年之間的距離,結果卻是越來越遠。 他甚至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氣的。因為他這顆心曾為癡兒簡易的遭遇而揪痛過,如今卻發現那些悲慘的遭遇其實并不屬于他的簡師弟。 但是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竟然還是害怕的。 而簡易這么突然地被他擁在懷中,整個人都呆住了,好半晌才終于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么,雙頰噌的一下就熱了,一時間驚惶莫名。但從文軒身上所傳來的那微微顫抖,又讓他很快鎮定下來。 他體會到文軒的恐懼,知道文軒需要他的答案。于是他伸出雙手,重重按在文軒背后,“師兄,你當然應該相信我。若說這世上有哪一個人最值得你相信,那就是我了?!?/br> 文軒稍稍松開雙臂,往后退了一步,看著他。 簡易一改之前可憐兮兮的模樣,不知忽然哪里來了這么多底氣,“師兄,難道你不這么覺得嗎?” 但這底氣,說來也來得簡單。他之前不知道文軒對他的態度究竟會如何轉變,自然百般驚惶,而如今文軒問他“究竟該不該信”——并不是暗含嘲諷的反問,而是認認真真的詢問——這個問題的答案,本就該如此底氣十足。 “我只擔心你不愿意信?!焙喴椎?。 “愿意信又如何?”文軒一聲苦笑,“我愿意信的人多了……然而事到如今,我卻已經不那么敢相信自己的眼光了?!?/br> “那你就信我?!焙喴子米笫种噶酥缸约旱男目?,“我比你的眼光更可信?!?/br> 他竟自己說出這話,真是無賴到了難以形容。 偏偏在說著這種無賴之言的時候,簡易的神情卻是出奇認真,像是在用自己的一生說出一句誓言。 文軒靜靜看了他良久,“如何信?” 簡易雙唇一抿。 “總不至于就這么信吧?”文軒偏頭淺笑,“被‘簡易’從地獄里招來的惡鬼?” 這是之前與那琴娘子對話時,簡易給自己所下的定義。但結合眼前種種,這句話竟然出奇的符合事實。 “師兄……”簡易知道坦白的時候已經到了。他的目光稍一游離,又馬上重新凝在文軒臉上,“師兄,我們兩人的關系,不會比現在更遭了,對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將左手擱在右手手腕處,一直不安地轉動著那處手鐲。 文軒看出他的糾結與遲疑,耐心等著。 片刻之后,簡易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將那手鐲取了下來,遞到文軒手中,“師兄,我所有的家當都在這里面了。你拿著,算是我給你的擔保。如果這樣你還不信我,我可以發誓,假如我有一天對不起你,我一定萬劫不復,永世不得超生?!?/br> 猶豫許久的答案便是這個嗎?文軒斂下目光,“你不需要這樣?!?/br> “你我還有同心蠱相連?!焙喴讏讨赜值?,“假如我有一天對不起你,你總能想到辦法去對付我的,我不可能逃得掉?!?/br> “你不需要這樣,”聽他將自己擺在如此位置,文軒幾乎有些心疼了,“我需要的不是你的誓言與擔保?!?/br> “可是這些總能讓你更容易相信我吧?相信我接下來來說的話——我,其實我——”簡易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嘴唇,不安到了極點,“是從其他世界過來的?!?/br> 文軒一下子愣住了,看著他的目光中充滿茫然。 好半響他才稍稍反應過來,緩緩開口,呢喃道,“另一個世界?” 果然會這樣,簡易心中不斷反復地暗道,他就知道,果然會這樣。他咬了咬牙,嘴中連珠炮一樣絮絮叨叨地說著,“果然很難相信吧?可這就是事實。我就是來自于與這邊一切都不相同的另一個世界,一睜開雙眼便在這具身體里面了。果然很難相信吧……” 其實修真之人,自然知道何謂三千世界。但知道歸知道,文軒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異界之人,況且這人還與自己如此親近,難免如此驚疑不定。 “所以你遲遲不愿意開口告訴我,就是因為你覺得,我不會相信?”文軒又問。 簡易止住那些喋喋不休的解釋,低下了頭去,神色越來越窘迫。就仿佛常年居住在陰暗角落的小動物,忽然被拖到陽光底下暴曬了一般,充滿了不適。好半晌,簡易雙頰憋紅地點了點頭。 “你……”文軒都不知道該說他什么好,“你……” 在簡易不安的等待中,文軒忽然拍桌而笑,“你竟然……唉,你啊你!” 簡易驚駭莫名,“師兄,有什么可笑?” 是啊,有什么可笑?說來還真沒有。只是今夜種種情緒積壓在文軒心頭,太過沉重,如今終于得知這些欺瞞的緣由,心頭大山猛然揭開,便使他只想放聲大笑。 “笑你庸人自擾?!蔽能巺s嗔怪道,“怕我不相信,所以瞞我這么久?直到現在,還非得被逼問到這種程度才說?你猜猜,因為你這欺瞞,我對你多了多少懷疑?” 簡易一下子被說得臉面無光,充滿羞愧。而后他猛地反應過來,腦袋像安了彈簧一樣彈起來,不知道是驚是喜地看著文軒雙眼,“師兄,你,你,這么說來,你是相信了嗎?” “為何不信?”文軒笑著反問。 雖然依舊疑點重重,但眼前之人到底是他簡師弟。只要知道了欺瞞的緣由,他便沒什么不敢信的了。 是啊,文軒終究是這種人。 哪怕他曾經錯信小人,也與簡易是無關的。他憑什么就得因為別的小人,而保留他對簡易的信任? 只是有一件事情還想不通,“你不是說你從小看著我的故事長大嗎?在另一個世界怎么……” “是啊,就是在原本的世界里看到的!”得了文軒的信任,簡易就如同頭頂青天一般,興奮地解釋道,“你的故事被寫成了書,流傳到了我的世界之中。我從小看到大,特別喜歡!” 這話其實并沒有說全,至少并沒有說明那故事本身并不是為了記載文軒而寫的。 文軒便以為自己就是故事主角,不禁為如此待遇而受寵若驚。 “從你第一次登場,我的目光就沒法從你身上移開了!”簡易這類似表白的話語一句接著一句,根本停不下來,“那個秦時宇你記得吧?他當時剛剛筑基,仗著底牌多,撩了一頭妖獸,結果險些被那妖獸弄死。你偶然路過,一招就救了下來!簡直帥呆了!” 這確實是文軒與秦時宇的初遇。但這段相遇從秦時宇的角度而寫……當時文軒救下他之后,劈頭蓋臉就訓了他一頓,說了些本事不夠就不要找死之類的話,并拒絕了他的組隊邀請……是以非但沒結下恩,還拉了一點仇恨。后來秦時宇實力一路攀升,文軒卻止步不前,這段相遇更是對兩人而言都多了點尷尬。 簡易卻不管那么多,只知道一述自己多年來的傾慕之情,聽得文軒是一愣一愣的。 只是文軒在原著中的出場次數實在有限,簡易順著逐一講過,還覺得不夠。眼看著就要說到那些還未發生的事情時,他這喋喋不休的表白卻戛然而止,仿佛忽然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文軒以為他只是終于停下了,簡直松了一口氣。 而后文軒看了眼手中手鐲,打算還給簡易,“既然事情已經說清,這個東西……” 簡易連忙搖頭,“師兄,你就拿著吧,其實我早就想這么做了。我說過,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這儲物手鐲,我也不想和你分什么彼此?!?/br> 文軒一笑,當即解下了腰中儲物袋,拋給簡易。 簡易接住這儲物袋,捏在手中愣了一個剎那,倏然領會到文軒的意圖,當即興奮得滿臉通紅。他還特地尋了一個角落,才小心翼翼地將那儲物袋解開來看。里面不過是一堆雜物而已,也不知怎么他就越看臉色越紅。 因為同心蠱的緣故,儲物袋也好,儲物手鐲也好,都沒有對他們的靈氣神識沒有絲毫阻隔,仿佛同時認了兩人為主。 而在那儲物手鐲內,簡易渾身的家當……那塊圓玉法器,從紀子昂那兒討要的靈石,幾塊所學功法的玉簡,祁繼白所送的混靈斗,再加上文軒送給他的那些東西……文軒幾乎個個都見過,個個都眼熟。卻就在將這些眼熟之物都看過一遍之后,文軒發現了一點令人意外的東西。 黑金礦石,總歸一十二塊。文軒將這些黑金礦石從手鐲內取出,擺在桌上,碼得整整齊齊。 “沒找到機會處理?!焙喴鬃⒁獾剿@動作,連忙羞愧地道。 文軒笑了笑,心中想起那和簡易初遇的時候。當時簡易為了接近文軒,將水云宗內總共十三塊黑金礦石全數換下,逼得文軒不得不接下他的委托,與他一路同行。后來他給了文軒一塊,剩下的,可不就是眼前這十二塊了嗎。 那時文軒還感慨來著,能夠一口氣將十三塊黑金礦石全部換走,可真是一個財主啊。如今一看,什么財主,除去這段時間別人給他的東西和那圓玉法器,根本就剩不下多少財產了。 “這些,”文軒指著那些黑金礦石,“該不會就是你當時的全身家當吧?” “哪能??!”簡易斷然否認。 但從他臉上羞赧的神情來看,這顯然只是死鴨子嘴硬,“頂多半身……” 好,半身。文軒笑著將這些黑金礦石收回玉鐲之內,“你為了接近我,散盡半身家當?” “那又如何?”簡易抬起頭來,雙眼瞇起,問得出奇認真,“師兄,你以為我是為了什么而來到這個世界的?” 只是聽到這么一句問題,文軒心頭猛地就是微微一顫。 而在簡易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說出答案之時……那擺在桌上的嬰孩忽然又哭了。 簡易暗罵一聲,連忙跑過去,解開襁褓一看,頓時面如菜色。 這小破孩居然尿了。 “師兄……”簡易投來求助的目光。 “干嘛?”文軒笑著問道,“你以為我處理過這種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