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是哪個宗門——”它只得邊倉皇躲避,邊自己猜測。猜到一半,它猛然看清文軒身后的簡易,頓時認了出來,心中又掀起了驚天巨浪。 先前趙飛玉施加在簡易身上用來掩飾的魔氣早就散得一干二凈,明明白白一個玄門正派的修士無疑。而在魔物為此震驚的同時,文軒已經又是一劍劈來,赫然已經完全是凝元期的威力,輕易便毀去它身后半邊黑翼。 如此情形,魔物頓時就認為自己是中計了。它失去了戰意,連忙用剩下半邊黑翼將自己一裹,眼看就要破門而逃。 此房中木雕已毀,木雕中的魔氣也已經散去。但九豐城內同樣的木雕要多少有多少,只要它尋到一個,逃出生天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至于眼下吃的這點虧,實力恢復后再算不遲。 簡易看出它的打算,哪里能讓它得逞? 就在魔物沖向出口的一瞬間,簡易將懷中嬰孩放到地上,果斷御使飛劍,狠狠攔在了那里。 魔物就這么撞到了簡易飛劍之上,身形一阻。 簡易則被這凝元期的力道沖擊得眼冒金星,靈氣激蕩,喉中一甜,一口鮮血頓時就溢了出來。 而文軒的劍刃已經追到。法寶劍胚裹挾著他渾身這些已經被強行拔高到頂點的靈氣,帶起一股雷霆之勢,狠狠斬落到魔物身上。 魔物發出最后一聲嘶吼,慘烈無比,震得人雙耳發麻。 “成了嗎?”簡易含著口中鮮血,焦急問道。 就在這句問話之下,魔物從頭到尾,一層一層碎裂而開,碎片又一塊一塊化為黑色魔氣,最后消散于天地之間。 那早已經被一劈為二的木雕,也在同一個瞬間發出一聲響,化為了齏粉。 如同與這房中的木雕一樣,九豐城中家家戶戶都發出了這么一聲突兀的巨響。許多人從睡夢中被驚醒,睜開眼來,只見擺放在家中那福禍仙君的木雕已經成了一堆碎屑,頓時驚惶無比。 “成了?!焙喴姿闪艘豢跉?,伸手抹掉額頭冷汗。他真是頭一次見到文軒如此亂來,簡直被嚇掉了半條命。 還好最后成了,成了就好。 簡易穩住體內還激蕩著的靈氣,緩了緩自己的傷勢。 “師兄!你怎么這么……”而后他回過頭去,正準備抱怨兩句,眼前所見又險些將他的魂給嚇掉了。 文軒早已失去了站立的氣力,整個人背靠在墻壁上,渾身露出的皮膚都看不到一點血色,只有嘴角鮮血不斷淌出,染得嘴唇一片殷紅。映著慘白的臉色,扎眼得很。 更嚇人的是他渾身的靈氣,從那被強行拔到的高度一點點降下去,竟然降得比他原本應有的還低,已經在筑基邊緣搖搖欲墜了,甚至一不小心便會再跌落到煉氣去。 “師兄!”簡易連忙沖到文軒身旁。 文軒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像是想要說點什么。但那雙唇一張開,喉嚨里的血就像是開了水閥一樣,往外又流淌出許多。 簡易連忙緊緊握住文軒的手腕,將自己的靈氣探進去,理順文軒體內混亂暴動的靈機。漸漸地,他額頭鼻頭都布滿了汗,滿臉都是。 文軒目光垂在他的臉上,不發一言,只是這么靜靜看著。 許久之后,文軒體內混亂的靈機稍稍平穩了幾分。簡易不知道自己的努力起了多大的作用,畢竟那秘術所造成的影響本就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好轉。 總之,看到文軒好轉,簡易的心里安了許多,猶如一塊巨石落地。 他松開了文軒手腕,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都在抖。 “師兄!”他重新抱怨道,“你怎么能這么亂來!” 文軒不禁一笑,“你也有埋怨別人亂來的時候?!?/br> 簡易頓時被堵得沒有話說。是啊,他自己以前亂來的時候實在太多了,如今算是也體會了一把文軒當初的感覺。 而文軒那么輕輕地笑了一下,笑容卻馬上又散了去。他抿了抿嘴唇,將目光從簡易臉上收了回去,淡淡說道,“簡師弟,今天如果沒有你,那魔物怕是會逃掉了。多謝?!?/br> 這個謝道得古怪,畢竟和那魔物有仇的是簡易。如今文軒雖然亂來,但歸根結底,是他幫簡易報了仇,斷然沒有他反而得謝簡易的道理。 除非,在文軒的心里,他之所以出手除掉那魔物,僅僅是為了原主,與眼前的簡易是無關的。 簡易察覺到了這點,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他想要解釋什么,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文軒抹掉嘴角的血跡,強撐著站起了身來。身體剛剛離開墻壁,他卻猛地就是往前一踉蹌,顯然根本還站不穩。 簡易連忙扶住文軒肩膀。 文軒卻一把將他推開。 簡易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穩,看著自己扶空的雙手,不知所措。 “簡師弟?!蔽能幱蔑w劍支撐著,“簡師弟……你老實告訴我,我還應該叫你簡師弟嗎?” 簡易抬起頭來,迎著他的目光,滿臉慌亂,“師兄,你這是什么意思?” “該是我問你才對?!蔽能幟銖娡白吡艘徊?,立在簡易身前,“你究竟是誰?你為什么……” 他的質問并沒有全部說出,打斷他是嬰兒一聲啼哭。 那孩子之前被簡易放在了地上,興許是覺得地面太過冰涼,開始哭鬧起來。 文軒轉動腳尖,想要走過去。 簡易趕在他之前沖去,將那孩子從地上抱起,重新抱在懷里。 然而……此前文軒將孩子交給他時只是胡亂一塞,此時才看清他抱孩子的手法,頓時覺得慘不忍睹。只見那孩子在簡易懷中根本就是歪的,還是腦袋朝下,險些從襁褓中滑出去,不由得哭鬧得更加厲害。簡易還一臉茫然,不知道該怎么安撫這小祖宗。 “你……”文軒忍不住提醒道,“不是這樣抱的?!?/br> 簡易這才有所察覺,連忙一陣手忙腳亂,將那孩子顛來倒去換了好幾個姿勢。結果嘛,孩子只是哭得更響了。 文軒偏過了目光,簡直看不下去。 簡易折騰得手都酸了,心里又著急,想學著曾經看過的樣子將這孩子踮一踮,一不小心踮得太大,孩子頓時脫手而出,眼看著真得結結實實摔到地上。 文軒正準備運起靈氣去接,簡易又自己用靈氣給接住了。 隨后簡易大概是發覺靈氣比雙手要好用多了,干脆就這么將孩子給擱在靈氣上,還控制著靈氣輕輕蕩來蕩去,如搖籃一般,努力想要將孩子哄得入睡。 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簡易一直緊緊咬著嘴唇。 隨著孩子不斷啼哭,他自己的眼眶也漸漸發了紅,臉頰更是憋得紅透,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直到半晌之后,這靈氣搖籃竟然起了效果,孩子的哭聲小了許多。簡易臉頰的憋紅褪去了,只眼角依舊帶著那么一點紅意。 哦,他還在委屈。 這委屈有一部分是源于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的憤慨,更多則是源于文軒之前的抗拒與質問。文軒看得出來,當然看得出來。畢竟他們相識以來幾乎朝夕相處,簡易每個神色代表了什么,文軒都看得出來。 文軒默默走到簡易的身旁,伸出一只手,在簡易肩頭上方流連了一下,又猶豫地握成了拳頭,收回身側。 屋外的大雨依舊下著,偶爾傳來隆隆的雷聲。 那孩子倒是終于睡去了,簡易不禁抹了抹額頭的汗。他找了個軟墊,正準備將孩子擱上去,卻忽然豎起耳朵,發覺周遭有不少人圍了過來。 卻是那些九豐城人發覺屋中福禍仙君的木雕忽然碎裂,驚慌之下聚在了一起,打算來找琴娘子一問。 “師兄,”簡易忙道,“我們快走吧?!?/br> “為何要走?”文軒卻反問。 簡易一愣。 “有些事實應該得到澄清,有些人不該一直擔著不該有的惡名?!蔽能幷f完,便杵著劍,徑直走到大門處,等著即將到來的人群。 簡易沒有辦法,只得將那孩子再度抱起,跟在文軒的后面。 這一抱卻又折騰了許久才抱好,等到簡易出去時,九豐城那些人早就已經聚了過來,將文軒圍在中間,一個兩個都面露驚疑。 “仙長?” “這位仙長為何在此?” “琴娘子呢?” “等等,你們覺不覺得有股血腥味?” 文軒平靜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琴娘子夫婦聯合魔修,害死胞弟一家,更將怪病散播于整個九豐城之中。在你們來之前,這二人已經伏誅?!?/br> “什么?” 這事實實在太過令人震驚,眾人都是一臉的怔愣。還不待他們反應過來,簡易便從屋中鉆出,站在文軒身后。 簡易一露臉,不少人都認了出來,頓時群情激奮。 畢竟簡易引來災禍的概念已經在這群人腦中根深蒂固,文軒這么空口無憑的一說,還不足以讓他們相信其實都是琴娘子干下的事情。 文軒也不與他們廢話,直接從懷中掏出一張留音符來。這留音符與留影符類似,只是不能留下影像,而是留下聲音。 留音符一展,之前琴娘子自己承認下來的罪孽,便清清楚楚的傳入到了眼前這許多人耳中。 之前文軒自己掩在門后看著時,便錄下了屋中的對話。從琴娘子講述自己為何要害死胞弟的動機開始,到她對自己的親侄子簡易做過什么、布下了怎樣的局,再到后來文軒出面,所問的那幾個問題。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福禍仙君是個魔物,你知曉嗎?” “是的……我確實知道的?!?/br> 就在這兩句對話后,留音符法力散盡,消失在了空中。 眾人雖然都已經清清楚楚的聽完,卻半晌沒點反應,顯然還難以消化。 片刻之后,才有一些人反應了過來,起了一片嘈雜的爭論。 “真的嗎?全都是琴娘子……” “我就說嘛!災星之說一聽就是無稽之談,偏偏既然還有那么多人相信,可笑之極!” “不,這一定不是真的,琴娘子那么好的人,怎么會做出這種事情?” “是啊,不過一段聲音而已,誰能保證不是假的?就算是真的,也說不定是琴娘子受了逼迫!” “得了吧,那女人一看就不是好人,虧得你們居然信了這么久。還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實無非只是瞧著那女人漂亮而已?!?/br> “那這災星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嗎?” 文軒聽著這些低聲的爭論,卻是理也不理,徑直帶著簡易往外走去。畢竟是兩個筑基的修士,不管眾人心中是怎么想的,總歸是沒人敢攔著。 大雨依舊落著,簡易起了法術罩住懷中嬰兒,牢牢跟在后面。 文軒卻是壓根沒管這雨,就這么淋著,宛若閑庭信步般,走了老遠,直到將眾人的身影都拋到了后面。而后他轉入一家客棧,付了靈石,要了兩間房。 他推開其中一間房門,邊往里走,邊回過頭道,“就將這孩子放在這里吧?!?/br> 簡易點了點頭,跟在后面走進去,取出軟墊鋪在桌上,將孩子放好。 做完這事,他抬起頭來,可憐兮兮地看了文軒一眼??晌能幧裆降?,也不說話,就這么迎著他這視線。簡易忍不住將視線又收了回去,失落地推開門,打算走去隔壁另一間房。 卻就在這個時候,文軒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簡易心房一跳,回過頭來。他對上文軒的視線,心中咯噔咯噔跳得更加厲害,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期待。 相比之下,文軒的情緒藏得很深,輕易琢磨不出來。但他此時握著簡易手腕的力道,很重。 雨水順著他被淋濕的衣發滑落,滴滴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