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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不計其庶在線閱讀 - 第179節

第179節

    從女人手里搶財產太容易了!尤其是孝道壓迫的時代。陳鳳寧拋開對庭芳的猜測,只從陰陽失調上來講,庭芳的法子并沒有什么效果。沒有女人敢為了幾畝田反抗自己的夫主,花老婆嫁妝的男人多的是,何況從古至今,女人就不應該分田。

    哪知庭芳勾起嘴角,悠然道:“那,學開元之法,禁絕土地買賣呢?”

    第344章 汪汪汪

    陳鳳寧笑了,搖搖頭道:“王田制1,多少年來先賢無不向往,卻無一人真正實現。耕者有其田,也不是不能。但人的貪念是無止盡的,便是開元之法,不也照例分崩離析了?”

    庭芳心道,待分崩離析那日,要么工業革命成功混成了世界大佬,要么被八國聯軍打出翔,早晚皇家都灰飛煙滅,誰管那么久之后的事。狀似隨意道:“能在咱們手里締造如開元的盛世已是天幸,萬世功勛是不敢想的?!?/br>
    陳鳳寧點頭道:“郡主所言甚是,百廢待興,能解眼前之困已是不易?!?/br>
    庭芳道:“再則,現如今咱們要的是錢、是糧,還有……兵。幾十年后的事,且叫圣上cao心去吧?!?/br>
    陳鳳寧眼中精光一閃,沒搭理最后一句,直問道:“兵?”

    庭芳道:“朝堂上掐個半死沒有意義。槍桿子里出政權。有了兵,便是朝廷有變,咱們還有翻牌的機會。不然手無縛雞之力,早晚被人一鍋端?!备M醯谋怯械?,但九邊一動天下皆知,哪有她們的隱蔽?兵不厭詐,打的就是措手不及。

    陳鳳寧沉吟片刻,才道:“這才是你們來江西的緣故?”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說服他站隊不過是表象,割據江西才是目的!

    庭芳爽快答道:“是!”

    陳鳳寧再次沉默。站隊一個皇子,在官場上太常見,雖然有失敗的風險,但失敗罪止自身,沒準還能逃出一條性命,更不連累家族。反之,練兵的話,罪過就不好說了,輕則砍頭,重則牽連九族。尤其是哪怕成功,被清算的可能性也很大,自古帝王對功臣多是卸磨殺驢的。陳鳳寧遠不到走投無路的地步,福王上位他固然能更進一步,可太子上位他依舊是正二品致使。陳家與葉家不同,不提葉家已經一無所有,便是當年貴為首輔家時,兩個家族的也是迥異。驟然顯貴的葉家,可以比世代書香的陳家任性。因為葉家沒什么好失去的,而陳家要維持的東西,就太多了。

    陳鳳寧在思考,庭芳并不催促。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說的便是穿鞋的有所顧忌了。陳鳳寧心中所想,她能猜個七七八八,否則也不會千里迢迢親自跑來江西。錢良功的分量可策反不了一代封疆大吏。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是基本的,陳鳳寧提要求,也得即刻回應。更重要的是,盡管沒有血緣,他們依舊算親戚。親戚的身份,能保證即便談崩了,只要能舍下臉面,總是有回轉的余地。否則寧可要錢良功出面了。

    桌上的燈花爆了一下。庭芳隨手拿起剪刀,把暗沉的燈光調亮了些許。陳鳳寧使了個緩兵之計:“且等農忙過后再談其它。如今便是談了,亦不能立等就辦?!?/br>
    庭芳慢悠悠的道:“船上的東西卸完,船隊便要離開,順道帶信回京向殿下匯報?!绷⒖瘫碇倚?,與猶豫后再表忠心將來所受的待遇必然是二般模樣。而她只要來到江西,陳鳳寧就被迫打上福王系的標簽,死活洗不掉。說實話,庭芳對陳鳳寧稍微有些失望,果然小資產階級是具有投降性的。也難怪大族出身,混的卻不如葉閣老了。

    陳鳳寧木了一下,萬萬沒想到庭芳居然跟他耍無賴!心中有些不高興,淡淡的道:“是該給殿下報個平安?!倍Y下于人必有所求,庭芳對他這個江西的地頭蛇太不客氣了。

    庭芳挑眉,不為所動么?她手里確實沒有太多太好的籌碼,想了一回,又道:“殿下一直很照拂大jiejie?!?/br>
    陳鳳寧微笑,利誘不成便打感情牌?也順著往下說道:“殿下仁厚?!?/br>
    不想庭芳又道:“打小兒姥爺就疼我,我便直說了?!辈坏汝慀P寧接話,庭芳繼續道,“到了江西,自是想求姥爺多加照拂,亦想替娘略盡孝道?!?/br>
    陳鳳寧沒有說話。

    庭芳深吸一口氣,談話有些難吶!完全陌生的人,可大談特談利益分配;特別熟悉的人,更可分析時弊;就是這等說起來很親近,實際又很生疏的人,難以把握分寸。光談利益顯的生分,光談情懷是看輕人的智商,對半開顯的幼稚,非得不顯山不露水的叫對方咬勾方是本事。

    庭芳又想了一回,索性先丟開站隊,換了個話題道:“江西雨水豐沛,利用的好,當真千里沃野,不比江南差的?!?/br>
    陳鳳寧不欲太得罪庭芳,她那品級高的有些離譜,買賣不成仁義在,毀了仁義的話,便宜外孫女翻了臉就不好了。擺明了人家看上了江西,要么配合要么裝死,是決計不能為敵的。一個空架子的郡主,想辦點事不行,想搗點什么亂,簡直輕而易舉。他在江西呆的挺安生,暫時不想被扔回福王外祖控制的吏部遭罪,便和顏悅色的道:“郡主莫不是想興修水利?我往常就聽說您擅于工程,若能再來個都江堰,可千古流芳矣?!?/br>
    庭芳在黑暗中抽了抽嘴角,這老油條!惡趣味的把話題直接拐回來:“不論做什么都需要錢。錢不能憑空生出,到底還得地里長糧食。安頓流民、興修水利,不怕老百姓不叫姥爺一聲青天!亦是千載難逢的榮耀?!?/br>
    只要不沾軍事,陳鳳寧相當愿意配合:“水利我很不擅長,但憑郡主吩咐,必當竭盡全力,以安黎庶?!?/br>
    看樣子陳鳳寧是不打算武力配合造反了,庭芳有些頭痛。今晚一直在外圍打轉兒,都沒有觸及核心。陳鳳寧太謹慎!照現在的局勢,他只要徹底跟了福王,將來不說首輔,內閣是必能入的。福王能用的人連腳趾頭都不用數。如果趙尚書活著,首輔大概爭不過,但次輔也很誘人吶!現在陳鳳寧縮脖子,次輔就很可能便宜了嚴鴻信。嚴鴻信為人還不錯,但人家姓嚴,不可能拉扯葉家子孫。哀怨的看了陳鳳寧一眼,能有點上進心嗎?徐景昌連秀才都不是,打死入不了中樞好嗎?沒見江南豪族想方設法往內閣鉆?家族沒人在中樞,很難混??!

    不過強扭的瓜不甜,只要陳鳳寧還愿意站隊就好。不愿沾手軍事,大不了他們低調點。大水過后無人村多的很,“偷偷”搞幾個村的屯兵便是。再則談判很少有一說就通的,陳鳳寧又不是庭芳什么人!大家時間都緊,庭芳就沒再多閑話,把便宜姥爺禮送出門,心中沉思,再調整計劃。

    陳鳳寧的態度不能直接暴露在福王面前,不管怎樣,中樞得爭。哪怕不完全一條心,至少她與陳謙有幼年情誼,將來很多事都好辦。換個人,誰管你葉家子孫死活?二嬸的娘家也不錯,但家大業大,自家子侄都扶持不完,庭芳沒興趣替人做嫁衣。深深感嘆了一句,葉家第二代真是太廢了!她二叔多好的出身,進士及第、混過被稱之為儲相的翰林,朝代更迭時年輕是可以容忍的,偏偏是個方腦袋,白白把機會拱手讓人,陳鳳寧居然還不肯接!徐景昌是個學渣,將來再得寵,文官調度都是說不上話的,肝疼!太肝疼了!一時想不出解決之道,只好蒙頭睡覺。

    徐景昌亥正二刻才進門,睡了的庭芳被驚醒。徐景昌說了聲抱歉,放輕步伐去耳房洗漱。出來時,庭芳已點了盞小燈等著他了,不由問道:“有事同我說?”

    庭芳笑道:“沒什么事,替你點個燈,省的看不見磕了碰了?!?/br>
    徐景昌輕笑:“哪有那么不經事兒,又不是孩子?!庇謫?,“哥兒呢?”

    庭芳指了指床鋪最里頭:“在那兒,我剛喂了奶?!?/br>
    徐景昌坐在床沿上,道:“今晚你同姥爺說什么?還坐月子呢,別折騰太過?!?/br>
    庭芳道:“都是泛泛而談,姥爺說的有道理,不管咱們心里怎么想,今年都只能先安頓流民。還有件事明日得找房二哥哥說說,我不好出門,你叫他來一趟?!?/br>
    徐景昌問:“什么事?”

    庭芳道:“蓋房子??!沒房子,今冬指不定凍死多少人?!?/br>
    徐景昌忙問:“可有想法了?”

    庭芳道:“我要想想。除去房子,水利必不可少。否則今年我們再努力,明年又來一次洪水,咱們猴年馬月才有打回京城的實力?”庭芳尤其看重軍權,沒有軍權,他們兩個無根浮萍太容易被犧牲。帝王的寵幸是靠不住的,何況福王本身就是個慫貨,別說什么趙尚書是他外祖,楊堅還是那宇文闡的外祖呢;也別說嚴鴻信是他岳父,曹cao仨閨女都嫁了漢獻帝,該架空的照樣不手軟。福王跟徐景昌的情誼很深厚,但其它的權臣就恨不得把攔路虎打死了。實力,是能否屹立于朝堂的基礎。她們跟陳鳳寧可不同,陳鳳寧的履歷,是可以退做諸侯、進入中樞。麻蛋!沒學歷是硬傷!古代不讓女人考科舉是吧?喵的!你們全給我等著!

    徐景昌揉揉庭芳的腦袋:“建設非一日之功,殿下已調大同士兵駐守皇城,便是沒有我們,未必就沒把握。咱們本就是兩條線,任何一條勝利即可?!?/br>
    “殿下贏,未必咱們贏?!蓖シ己敛涣羟榈牡?,“師兄,如果你把一切都寄托在帝王的良心上,就太天真了?!?/br>
    1王田制,即天下王田,名稱取法于《詩經》中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莽詔書稱:“古者,設廬井八家,一夫一婦田百畝,什一而稅,則國給民富而頌聲作。此唐虞之道,三代所遵行也,……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其男口不盈八,而田過一井者,分余田予九族鄰里鄉黨。故無田,今當受田者,如制度?!边@就是王莽的“王田制”,其核心是變地主階級土地私有制為封建土地國有制,企圖以此來遏止土地兼并。

    簡而言之,就是土地公有制。

    第345章 汪汪汪

    徐景昌沉默了很久,宮廷里長大的他如果真的相信帝王的良心,那便不僅僅是天真,而是愚蠢了。昔年圣上待他可是慈愛有加,有一度他甚至偷偷將其當做父親。長大點兒被福王連累了幾回后,才收了那傻乎乎的心思。故,一直以來,他想的都是大業已成,退出江湖,就像他的祖先那樣。固然定國公府充滿了齷齪,然而公道的講,生活條件比尋常人家好太多。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想要世代富貴是不可能的,能保證與國同長已經是極限了。

    庭芳淡然道:“權勢,不能沒有。徒有虛名的國公或者儀賓,皇家可生殺予奪。便是咱們不惹事,有點子什么風吹草動,說犧牲就犧牲。一如當年圣上為了敲打太子,莫明奪你爵位一般。咱們不能去賭那個萬一,我也并不信殿下的人品?!备M醣揪退悴坏脤捄?,現大家都才二十幾歲,心性未定,誰知道十年后二十年后,他會變成什么模樣?不掌權的時候,勉強能說的上個不錯,當了皇帝后,位置不同了,想法自然不同。世間太多事無法辨別好壞,唯有屁股決定腦袋。

    徐景昌無言以對,福王待他沒話說,那是自幼的情誼。但若說福王是個多好的人,自幼的情誼也是沒法子昧著良心說話的。何況皇家人需要的是帝王心術,心底是否良善不重要。再則,帝王不狠,坐不穩江山。徐景昌緩緩道:“度,很難把握?!比绻莆毡鴻?,要掌握多少才不會被皇帝懷疑,免得被帝王不惜一切代價殺掉?

    庭芳道:“姥爺不愿很幫我們?!辈荒芾藐慀P寧的資源,就得白手起家,略有些困難吶!

    徐景昌問:“你打算怎么說服他?”

    庭芳道:“先擱著吧。幸而我們來了,看在我們的份上,他便是不愿合作,至少不會使絆子。畢竟殿下敗了,于他沒有好處。十幾年的封疆大吏,總是有傲骨的。不能指望咱們兩個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一來就降服了他?!?/br>
    徐景昌表示理解。夫妻兩個說了一會兒話,大致交流了下工作,便安歇了。

    次日清早,卸完貨物的房知德前來道別。海運是他們重要的收益,趁著磨蹭的朝廷還未能伸手趕緊賺錢,故房知德不可能逗留南昌太久。庭芳囑咐道:“空著船回去還得費心找壓船的石頭,不若順道去趟景德鎮。災后幾個省都緩不過來,他們必然急著出售,正可壓些價格?!?/br>
    房知德笑道:“知道,任先生早料到了。我留了一船糧食沒卸下來,就是為了去景德鎮換瓷器。這個點兒,糧食貴比黃金?!弊錾獾?,不能為富不仁,但也不能只講仁。南昌急缺糧食,截留一整船很不厚道??伤麄冋娴牟荒茏鎏澅旧?,否則無法生存。見庭芳沒有婦人之仁,房知德放下心來。上峰會不時觀察下屬,以判斷其業績;下屬亦會揣測上峰,以權衡其眼界。始終穩如泰山,下屬才會安心。二人想法一致,彼此都十分滿意。

    船隊的負責人是房知德,庭芳一路上預備生產,過細的事物都沒問。此時方知他早有準備,笑道:“還是你們經驗豐富?!?/br>
    房知德笑了笑,道:“還有一事。我想著長江沿線都不大好,此番運了瓷器出去,再運些東西進來,做幾回平價的生意,順道替殿下宣揚宣揚。咱們已是圖窮匕見,竟是無需太過隱瞞。殿下為幼子,名聲總是要些的?!?/br>
    庭芳點頭:“能維持運營即可。沿岸打好關系很是要緊,咱們還得走長江呢?!?/br>
    房知德道:“至多初冬,我再來一回。正好替郡主與儀賓準備些過冬的物事。有什么要帶的,還請列張清單?!?/br>
    庭芳道:“再說吧。待陳布政使騰出手,他總要往京里遞折子,帶信是極容易的。我們一家子才幾口人,只要有錢,不拘哪個商戶官船順手就運進來了?!?/br>
    房知德明了,又道:“江西水路縱橫,流民四起,還請郡主謹慎為上。此番雖帶了些兵丁,亂起來很是不夠用??ぶ骷壬霉こ?,不若待補種完畢,把那城防布置起來,省的盜匪沖撞?!?/br>
    庭芳道:“何止,火器要配備起來。再有軍馬,打起仗來騎兵比步兵可厲害多了。江西有少量的馬,我預備收攏了來。你那頭也放消息出去,說咱們要馬,價格好商量,引得商人來販馬才好。只現在人嚼的口糧都不大夠,喂馬的更是休提。少不得一樁一件慢慢置辦。再則火器,我們的作坊手工做到猴年馬月去。西洋早就是大工廠生產了,此次你同洋人買賣瓷器,就告訴他們,我們要引進一條做火器的生產線,用絲綢與瓷器換。盡量從南洋走,歐羅巴太遠了。還有,你把蒸汽機的圖紙弄來,頂好聘請個懂技術的?!?/br>
    房知德皺眉:“懂技術的愿來么?”

    庭芳道:“我許他們傳教,神父們就趨之若鶩了。我先前問過霍克,他不大懂這些,只得另尋。若是沒有懂蒸汽機的神父,便尋商人合作經營。這樣大的國家,我愿開個口子,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再大的風浪都是肯來的?!?/br>
    房知德點頭表示知道,又提醒庭芳:“他們的那個教,有些邪門,郡主別著了他們的道兒?!?/br>
    庭芳但笑不語,她今日能放進來傳教,明日就能拆了天主教堂。都玩政治了,無恥是基本功。打打合合乃常態,英法兩個老冤家還有蜜月期呢,放幾個傳教士進來算什么?必要時刻,要她裝作信了上帝都行!正巧兒,天主教與基督教都是一夫一妻制,對她是很有利的,裝作被忽悠,對方肯定不會懷疑。庭芳陰險的笑了兩聲,工業革命成熟了是吧?正好有后發優勢。這么大體量的國家,就清朝那個鳥樣還能裝備一流海軍,只要執政者不開倒車,誰怕誰???而未來的執政者福王他老人家是個科學好少年,至少在科技方面是完全不需要擔心的。

    扔了一疊平安信給房知德叫他幫忙發往京城與山東,就把人打發走了。庭芳掃了屋內一圈,見乳母韓巧兒抱著徐清,她的兒子大幾個月,扔在地毯上爬著,暫不需要她管,就吩咐丫頭:“去外頭把賬本拿進來?!?/br>
    不多時,丫頭就搬了厚厚一疊賬本進門,放在了臨時架起來的桌上。庭芳飛快的盤著賬,計算著糧食的消耗與分配。本地儲存的糧食告急,他們那十幾船遠遠不夠,還是得靠朝廷調度。圣上早有旨意,著四川就近調糧。不過湖北亦有災情,肯定得截了一部分。就如糧食路過江西時,陳鳳寧也是盡可能的多留些,而不會太過于考慮安徽。幸而安徽臨近江蘇,此番江蘇沒有受災,多少能討上一點。

    陳鳳寧有老練的賬房,賬本已是做過一次,庭芳看賬本更多是作為管事人的責任。尤其是她不熟悉當地,更不熟悉陳鳳寧的班底,少不得見縫插針,慢慢滲入。除去賬本,對本地的了解也是重中之重。算完賬,庭芳放下筆問左右:“君姑娘呢”

    無所事事的君子墨躺在東間養傷,聽到庭芳尋她,忍著痛翻身起來,晃進了庭芳居住的西間。庭芳生了孩子,跟受了傷也差不離,歪在床上道:“留了塌給你,咱們躺這說話兒?!?/br>
    君子墨忍不住笑了:“郡主竟是性情中人。我曾聽說京中貴人坐臥皆有法度,不容一絲錯亂,可見是被人哄了?!?/br>
    庭芳笑道:“沒哄你,偏我最不耐煩守規矩。在屋里關著坐月子無聊的緊,尋你來說說南昌風情?!?/br>
    君子墨見庭芳不是個扭捏的,爽快的半躺在塌上,道:“郡主想知道什么呢?”

    庭芳問道:“君家,是南昌望族吧?”

    君子墨道:“托大點說,算名門了。我們本家是出過閣老的?!?/br>
    庭芳點頭:“我知道,算來是先皇時候的事兒了。閣老之家,余蔭家鄉子孫盡夠了。你是閣老之后么?”

    君子墨搖頭:“只是族人罷了。我父親有秀才功名,只沒的早?!?/br>
    庭芳同情的看了一眼:“族里人不大好纏吧?”

    君子墨扯了扯嘴角:“自來絕戶遭人欺??ぶ髟甘樟粑?,感激不盡?!毕冉^戶后寡婦,她留在族里定然舉步維艱,不如抱個大腿。略想了想,又道,“郡主恩義,不知如何報答。幸而自幼隨外祖學了些拳腳,厚顏自薦,將來做公子的丫頭,順道兒可陪著練習些拳腳,只雕蟲小技,不知能否入郡主的眼?!?/br>
    庭芳贊賞的看著君子墨,這小姑娘時刻謹記推銷自己,強調優勢,很有一股子敢拼敢闖的勁兒。庭芳喜歡驕傲的姑娘,爽快道:“做丫頭委屈你了,做個武師傅倒使得。只如今要什么沒什么,供奉不好談。翌日再補上吧?!?/br>
    君子墨心中一喜,前日雖談的不錯,但被收留與明確了身份是不同的??偹忝撾x了虎視眈眈的族人,心中很是松了口氣。萬沒想到偷東西偷出如此造化!想到此處,君子墨又垂下了眼。如此好運,是你在保佑我么?

    第346章 汪汪汪

    二人各懷心思,庭芳并未即刻就相信了陌生人,不過是初來乍到,弄個地頭蛇在身邊,有些風俗規矩不至于兩眼一抹黑。橫豎多養個人并不費事。君子墨則是實在有些走投無路了,田產乃不動產,今年被水淹了絕收,可田土在那擱著,總是能翻身的。然而她堂堂一個大族閨秀,被逼到渡河上船偷東西,自是族人想謀奪她的財產,故意不分族中存糧與她,迫使她用田換糧活命。待田產都耗干凈了,出幾個精壯的男丁一根繩子綁了,遠遠發嫁出去,還能得一筆彩禮,當真是穩賺不賠。

    兩個月以來,君子墨只得一面吃著官府熬的清澈見底的稀粥,一面打獵為生。她出門覓食,家里就遭賊。大水不曾沖走衣服鋪蓋都被卷的一干二凈,也不知道是族人陰謀還是流民偷竊。天氣逐漸涼爽,入冬后指望不上打獵,難道就靠著身上的薄衫同衙門的稀粥過活?她要是死了,族人更好理直氣壯的分她家產。且即便熬過今冬,等到了明年朝廷給的種子,又有哪個長工敢冒著得罪君家的風險替她干活?君子墨心中大罵八百回無恥,卻是一點法子都沒有。遇見庭芳,恰似瞌睡遇到了枕頭,至少先混口飽飯再說。就不讓地契出來,看他們誰敢往她的地里種田。他們敢種,她就敢搶。解決了溫飽,便無后顧之憂,咱耗著唄!看誰耗的起!

    庭芳不欲交淺言深,撿了些閑話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二人都有習武,話題自然在武學上打轉。時下習武的女子甚少,很是生出了些惺惺相惜之感。說了一會子話,君子墨忽然想到,東湖郡主是要回京的。不若大好關系,跟著去京城里看看人世繁華,也不枉來世上走一遭。如此,便打定主意,言語更加殷切。庭芳在這上頭都快成精了,準確無誤的接受了君子墨全方位的馬屁,沒看走眼,是個人才??!

    卻說房知德帶著船隊返程,往景德鎮掃貨。景德鎮的災情沒有南昌厲害,可自來種稻子的都在河邊。沒死多少人,卻淹了不少地,若論眼下的惶恐氣息,比南昌更甚。故糧價騰貴,襯的不能吃喝的瓷器一文不值。加之朝廷賑災的糧食未到,沿江受災,商船更是無影無蹤,其中慘像不一而足。用一船糧食換了好幾船上好瓷器的房知德心情很是低落。水災固然可怖,然更可怖的是朝廷的應對。淹死的人不消多說,閻王要收誰都抗爭不得??珊罄m病餓而死的,便是圣上無德了。早先不可著勁兒折騰,何至于今日?

    想想修建陵墓所花費的銀錢,房知德更是郁卒。走南闖北多年,早不似幼年之天真。年少時被庭芳刁難的問題,始終不能忘懷。朝廷一項工程,倘或是花了百萬兩,處置不當,民間所損失的便要超過千萬兩。無它,層層盤剝搶劫,實際損失遠遠高于朝廷能拿到手的數量,典型的飲鴆止渴。就好比百姓最恨偷糧賊,他偷三個土豆,竟要踩死一路秧苗,運氣不好,二三十斤土豆就沒了,怎不招人恨?

    前些年圣上為了私欲橫征暴斂,先太子亡故后才肯罷手。三五年的敗壞,至少十五年的兢兢業業才可修復。老天爺幫了三年忙,夠干什么?兩岸凄楚,刺著房知德的五臟六腑。他在擔憂福王的安危,同時更擔憂任性的福王能否坐好天下。房知德倚在船上看著滾滾長江,心中無比惆悵。心底不可告人的念頭隨著長江翻滾——比起不靠譜的福王,他更信任庭芳。年僅九歲就能分辨什么才是真帝王心術的庭芳。暗嘆了一聲,嫁給絕無可能造反的徐景昌,真是可惜了。換個人,只要不是福王的伴讀,他都會搶個擁立之功。然而偏偏是福王伴讀,偏偏是福王此生唯一傾瀉過感情的臣子。造化弄人!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說的便是順長江而下的船只了。兩日功夫,房知德一行就抵達了松江。庭芳的信要北上,他則要南下。還是尋了徐景昌相熟的那家客棧安頓,氣氛卻有些不同。房知德暗中警醒,面上不露聲色,笑著朝掌柜的拱手:“掌柜生意好呀!有空屋么?”

    掌柜的看到房知德,扯出一個笑臉:“院子叫人租了,房老板不嫌棄就住上房,若是嫌棄,就請房老板稍坐,我使人往外頭尋去?!?/br>
    房知德微笑:“上房便上房,橫豎我們的人還要看貨,多半住船上?!闭f著壓低聲音道,“松江可是有事?”

    掌柜苦笑:“房老板好利一雙眼,實不相瞞,近來聽說有人招兵買馬,恐是要……”說著,做了個殺頭的手勢。

    房知德一驚非同小可:“哪位俠士?”

    掌柜搖頭:“不大清楚,不是咱們松江府,”掌柜踮起腳跟,在房知德耳邊悄悄說道,“是北邊?!?/br>
    房知德皺眉:“江蘇?”

    “噓!”掌柜左右看看,“知府大人正徹查此事,不是同你相熟,再不同你說的。你亦是江蘇人吧?趕緊回家報信,多多買些精壯的漢子,萬萬別省米糧銀錢。若真亂了,管你為禍一方還是行善積德,他們是不管的,燒殺搶掠什么不干?”說著眼圈一紅,“咱們老百姓遇見了,不過是任人宰割罷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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