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葉俊德驚的跳起:“此話當真?” 那人點頭:“才管戶籍那邊的人當新聞傳來的。都說定國公好狠的心。真個怕圣上著惱,做個樣子也罷了。竟動真格的。如今遷出來容易,想要回去可就難了。徐公子那樣大的人,焉能不恨?” “有后娘就有后爹呀!”有人笑道,“嘿!后娘的兒子得了好,不攆他攆誰?” 葉俊德好懸罵娘,火燒眉毛似的收拾東西,與同僚們道:“好賴是我學生,他爹犯糊涂,我卻不能不管。我先走了,去把人領回家。有什么事兒明兒同我說。告辭!” 就有人抓著葉俊德不肯放:“葉編修別忙著走,領人派個小廝去就行。你同我們說說,你那學生到底怎么樣?坊間說的很是不堪,瞧著你竟有些不舍得?” 葉俊德沒好氣的道:“還用我說多明白?倘或是那等不忠不孝的,我管他去死,接他作甚?嫌家里太大???不愛讀書是有一點,人還算老實。往常他是世子,心思不在讀書上,喜歡玩些奇技yin巧,我沒怎么管過他。橫豎不考科舉,做世子的不禍害百姓就成。如今可得從頭學!哎喲,都十六了!噯你別拉著我,今晚上起就得把字兒撿起來,你們是沒看過他那字兒?!比~俊德硬掰開同僚的手,飛奔往外頭去了。 葉俊德出了宮,先往福王府去。徐景昌果然在福王府,葉俊德二話不說,拉著徐景昌就往回走:“快跟我家去,從明兒起,你跟著姊妹們上學。我告訴你,你再同往日一樣吊兒郎當,我可請家法了!” 福王忙笑道:“葉編修別急?!?/br> 葉俊德看了看天色:“就要宵禁了,能不急么?” 福王道:“原先就說好的,徐景昌要去大同。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他都十六了,現學四書五經是沒戲的,還不如去大同掙軍功。他祖宗本就是馬背上得來的威名,他去大同,倒不墜祖先聲望?!?/br> 葉俊德想了想,還是覺得可惜。徐景昌挺聰明的一孩子,從武遠不如從文劃算。只是畢竟是勛貴之后,人家要選做武將,似也沒有反對的余地。自嘲一笑:“我想岔了?!?/br> 徐景昌感激一笑:“老師可別不要我了。詩書還是要學的,正說要好好練字呢。只是如今大同事急,先去了那頭。大伯也要去大同,還煩老師替我說個情兒,看在大同能不能教我寫寫字。我不大擅長那個,千萬千萬要大伯耐煩些?!毙炀安行┰尞?,葉家內宅長輩都喜歡他,但他老師平素不很表露出來,今兒這是……被同情了? 葉俊德喜歡一切上進的好孩子,聽聞徐景昌要請葉俊文教寫字就笑開了:“他的字湊活吧,教你卻是足夠了。待你們爺倆從大同回來,再去請教康先生??迪壬淖植藕媚?。我們通不如他的,只怕就你爺爺能跟他比一比?!?/br> 聽到“你爺爺”三個字,徐景昌心里酸酸的,要他管葉閣老叫爺爺,是認了他這個“兒子”了。盡管不是很討他喜歡,跟他不是一路人,關鍵時候卻依舊當自己人去維護。徐景昌感動非常,聽著他老師的絮叨,猶如天籟。 葉俊德一口氣說了一大堆練字的法門,實在不早了,萬不可在此風聲鶴唳之時違了宵禁,急急忙忙的道:“有什么事兒別自己一個人瞎想,有我呢!”說畢,整了整衣裳,回家了。 福王:“……”你不是來接人的么?說了一大堆就把接人的事兒給忘了???如今朝堂上混的都是些神馬人?。??扭頭一看徐景昌眼睛有些發紅,沒好氣的道:“噯你怎么還哭上了?哭個屁??!那倆王八蛋,我真謝謝他們了!早先就怕你被連累,你要是喜極而泣我就不揍你?!?/br> 徐景昌調節了一下呼吸,才道:“還不如一個外人?!?/br> 福王一只腳踩在椅子上,用手掏著耳朵:“誰是外人?嗯?葉小四的親叔叔,你的老師,是外人嗎?娘的那對王八蛋才是外人。還有邱家!嘿!全特娘的給爺等著!不讓進門是吧?啊,對了,我說你怎么先跑去邱家的?” 徐景昌木著臉道:“我去試試?!?/br> 福王嗤笑:“死心了吧?” 徐景昌道:“原本也沒什么心,倒是我表弟哭的跟什么似的,拍胸脯跟我說有事只管找他?!?/br> 福王暴躁的道:“那你哭什么?” 徐景昌理直氣壯的道:“我沒想到老師是那樣的人,感動的不行???” 福王呵呵,一臉鄙視的說:“哭包!” 徐景昌臉都綠了,炸毛道:“我今兒夠煩的了!” 福王嗤笑:“爺還煩呢。你小時候就愛哭,沒想到長大了還哭。噯我就不該改了你的小名兒,咱接著叫哭包?!?/br> 徐景昌:“……”好想以下犯上! 福王掏完耳朵,把腳從凳子上挪下來,又一屁股坐回方才自己踩的凳子,拍拍邊上的座位道:“別傷春悲秋了,咱沒空!我先前沒告訴你,大同才戰敗了?!?/br> “什么???”徐景昌急道,“那小舅呢?” 福王沉聲道:“小舅沒事,各處損失嚴重。西邊剩下的半拉墻也沒了。蒙古軍直接一殺到底,大同被洗劫一空。兵丁死了一多半,糧草也不夠了。幾個親兵護著小舅舅才掙命逃出來。此事不要外傳,圣上不欲外人知道?!?/br> 徐景昌道:“都這樣了還派葉郎中去?” 福王道:“看他不順眼,叫他吃個教訓?!?/br> 徐景昌幾乎厲聲道:“那是朝臣!不是我這樣吃白食的世子!” “問題就在于你們倆一個要去送死,一個直接廢了!”福王道,“你們兩個,全特么算太子哥哥的人。我敢打賭,外頭全亂了?!?/br> 徐景昌道:“太子殿下呢?” “除了圣上,誰也不肯見?!备M醯皖^道,“太子妃嫂嫂病了,氣急攻心。還不敢叫圣上知道。太子哥哥連病都病不起。至少太子妃病了,圣上問起來還能糊弄過去。太子若病了,圣上問為何氣急攻心,太子又如何答呢?” 徐景昌忍不住用力踹了下凳子:“都是些什么玩意!”當爹的了不起???當爹的就能把兒子當猴耍???有什么不滿意的能好好說話嗎?背后使絆子算什么?后爹吶? 要說徐景昌有多傷心倒沒有,從小到大早習慣了。但憤怒是必然的。被圣上擺了一道沒什么,滿朝誰不被耍的團團轉,可當天就把他掃地出門就太過了。最恨是府里收服的那些人,好幾個都經手了他的生意,現在看來是難保了。本來攤子就小,多事之秋,他不能拿小事去煩福王。好端端的居然變成了個吃軟飯的,能忍?他又不是沒錢!又不是沒賺過錢!想著外頭那起子黑心人編排的他與福王的謠言,更加肝疼。順了好半天氣,才道:“我還是搬去葉家住吧?!?/br> 福王斜著眼問:“干嘛?爺家廟小,住不下你個大佛?” 徐景昌無力的道:“我要是平郡王,這會兒該出幺蛾子了。他就那點子道行,旁的不能,惡心人的事兒一干一個準。我還想出門見人,暫不想做你側妃。我跟我家不想做你側妃的師妹作伴去?!?/br> 福王的臉頓時黑了:“還說你師妹!全都是你七師妹那一嗓子喊的!爺哪里像個斷袖了!” 徐景昌道:“咱烏鴉別說鍋底黑,是七師妹喊的,也是你二哥傳的。算了,怪我長的好行了吧。橫豎我不在京里呆幾天了。此去大同,還不知有沒有命回來。我孑然一身,沒什么好交代的??丛谇袷雷涌薜囊话驯翘橐话褱I的份上,將來你照看照看他吧?!?/br> 福王艱難的應了個好字。良久,又低低的道:“等你回來,我送個大作坊給你?!?/br> 徐景昌點頭:“好!” 第203章 喵喵貓 葉俊德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家,才記起把徐景昌落福王府了。想想他橫豎住慣了福王府,便不急著折回去,只等明天清早使人去接。葉俊德是個不大管閑事的窮翰林,翰林么,聊個天看個書掐個架刺個人一天也就過了。清閑自在名聲還好,不缺錢的人家疼孩子的話,極希望做翰林的??稍偾彘e,也是在朝廷里打滾。近來的朝中風云之猛,再不管事的都知道了。何況葉家不止有他當官,還有個在風暴眼中的閣老。節骨眼上,首輔還死了,連個名義上頂缸的人都沒有。 卜一進門,門房就急道:“二老爺你去哪里了?老太爺立等你在書房說話呢!” 葉俊德猛的一驚,快步往葉閣老的外書房而去。外書房里很多人,葉閣老在上位坐著自不消說,往下有大哥葉俊文、二太太越氏、庭瑤、庭芳、庭珮以及幕僚錢良功與楊志初。全家的精英都在此了,葉俊德疑惑了一聲兒:“老太太呢?” 葉閣老指了指空著的那個位置道:“她頭暈舊疾犯了,起不來床?!?/br> “要不要緊?” 葉閣老眼皮都沒抬:“不稀奇,她才犯個舊疾,王閣老直接就嚇死了?!碧熳右慌?,伏尸遍野。同樣,天子要誠心使性子,膽小的可不得嚇出一身病來么?誰后頭都是一大家子,尤其是葉家這樣兒子弟子都陷進去的。不知道的以為圣上對付葉閣老,還能看個戲;知道的以為圣上想廢太子,又從來不把平郡王放在眼里,家家戶戶正開會呢。 葉俊文不耐煩的道:“老二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來?” 葉俊德道:“去接學生了,看他在福王府,叫他們兩個先耍一夜,明日早起使個人去接?!庇峙ゎ^對越氏道,“收拾間屋子,他只怕要常住了?!?/br> 葉閣老道:“正經收拾些騎裝兵器馬匹與他,他不在咱們家常住,他得去尋趙總兵?,F蒙古常犯邊,趙總兵又是一員猛將,護的住他?!?/br> 葉俊文不想聊徐景昌的話題,插話道:“如今我怎么去大同?” 越氏心中大恚,事兒都是你惹出來的,你不耐煩個什么勁兒! 庭芳沉吟:“最新軍報是什么?” 葉閣老道:“大同戰敗,秘而不發。其余的地方有城墻,倒是險險守住了。眼看就要入冬,蒙古人沒吃的,只怕更厲害。再則,蒙古的可汗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牧民負擔極重,那些個散碎牧民到了冬天餓狠了就來打劫??汕闪?,大同城墻又被砸了個大口子。純靠人力守著,頂什么用?朝廷緊急調配軍火糧草過去了。福王殿下捐了自己的私庫,圣上也知道沒法子省錢,已是下令開內庫了。只不過,”葉閣老的嘴抿的緊緊的,好半晌才道,“圣上還是惱了,叫趙總兵城在人在城亡人亡?!?/br> 葉俊德騰的站起,鼓著眼睛道:“昏君!” 葉俊文喝道:“閉嘴!” 葉俊德白了哥哥一眼:“君王有錯,臣當諫之!” 葉閣老道:“沒用?!?/br> 葉俊德:“……” 錢良功不想廢話,直接道:“當務之急,得想想咱們的處境。二老爺今日做的好,不管怎樣,徐公子都是咱們家的人,倘或咱們家都不搭理,更加叫外人看著沒底氣。立刻就墻倒眾人推了?!?/br> 楊志初也道:“頂好明日接過來,外頭的話傳的不像,他不要在福王殿下家住多了為上。福王殿下亦是咱們一伙兒的,他名聲不好更糟。我才從外頭回來,街頭巷尾就都在說閑話了,不是人刻意放出去的消息都不信?!?/br> 葉閣老忙問:“什么閑話?” 楊志初道:“徐公子為何莫名其妙被削了世子呢?大伙兒都在猜。就有人神神秘秘的說,是因為跟福王殿下事發了。圣上也是下的一手好棋!”把親兒子坑進去了吧?這事兒都沒法說清楚。 更苦的是嚴家,女兒當了王妃,喜上眉梢的事兒。哪知才訂婚,傳福王與庭芳的八卦,傳的有鼻子有眼的,好似他們家女兒是個頂缸的。好容易謠言過了,大伙兒都覺得不像了,正預備結婚,皇后死了,皇子們全守孝,不能結婚。嚴家院子淺,住著個王妃帶幾個宮里來教規矩的嬤嬤,擠的動彈不得。勉勉強強螺螄殼里做道場,安頓齊備,得,徐景昌被革了世子,謠言又炸了鍋!江淑人嘴里發苦,還得瞞著嚴春文,心里越發疑惑福王到底是不是斷袖,她女兒怎么辦!早知道就告病不帶女兒去選妃了,都是什么事兒??! 消息傳的太快了,葉俊德前腳走,后腳就有人來報福王。福王氣的半死,咬牙切齒的道:“平!郡!王!” 徐景昌弒君的心都有,要拿他做筏子他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就收了一個叫著好聽的世子。委屈是有,但沒什么大不了的。好男不吃分家田,只要沒有人專禍害他,就活不下去了不成?但圣上你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兒子?他招誰惹誰了?世家公子養尊處優的,長的好的多了!就平郡王這樣一個整人都只會姨娘風的主兒,你抬著他跟太子斗個屁???能不能換個人???你懷疑太子,抬福王也好啊。想逼人造反是不是?他現在就想造反,就想把圣上帶平郡王一塊兒掐死! 福王站起來道:“不行!我得進宮一趟?!闭f著就往外頭沖。 徐景昌死命攔?。骸皠e沖動!沒人會信,現在你撒嬌沒用?!?/br> 福王怒吼:“怎么就沒用了?我不是他兒子???” 徐景昌道:“他要給你留臉廢我干什么?我是你的伴讀,還是你表弟!” 福王頓住。 徐景昌喘著氣道:“圣上疑上我們了?!?/br> “疑我……作甚?”福王像是問徐景昌,又像是問自己。 徐景昌平靜的道:“我不是一般的世子,我是娘娘照看大的。我是個女孩兒,就是皇家人。倘或你有meimei,我就是你妹夫。你分府之前,我連過年都住宮里。圣上還抱過我呢。記得那年過年,我們一左一右跟著圣上坐么?皇后娘娘的身邊就不提了,小時候是咱們倆的專座。后來大了你搬出坤寧宮,我才再沒去過后宮?!?/br> 徐景昌頓了頓,道:“就這樣,圣上連個上折自辯的機會都不給我。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給沒了的娘娘留點臉。說我不忠不孝,我是誰看大的?”說著嘲諷一笑,“我小時候還住過坤寧宮呢!” 福王沉默了。 “沒有人傻,”徐景昌道,“先前似有似無的謠言,恐怕還有人信。這會兒該明白的都明白了。無非是圣上敲打我們,平郡王趁機作亂。事關殿下,沒人敢去圣上跟前嚼舌?!?/br> “就這么算了?” “不然呢?” 福王自嘲:“嘿!長到二十歲,爺竟開始受起委屈來!這沒娘的孩子啊,嘖嘖!怪道兒葉小四那鬼精靈兒,一聽她娘不好了,嚇的跟要散魂似的!” 徐景昌想了好久,才道:“我要去葉家,宵禁了,給我個批條兒?!?/br> 福王道:“你現跑也來不及。人家當你心虛?!?/br> “不是跑,跑有個鳥用?!毙炀安?,“我要見閣老,事兒不對。謠言隨他去吧,不傷筋不動骨的?!闭f完忍不住鄙視了下平郡王,“就那種缺心眼兒才覺得謠言能傷人。太平盛世的時候,說幾句我還傷春悲秋一下。生死關頭了,誰管那些玩意兒?!?/br> 福王知道自己對局勢的判斷能力幾乎沒有,他就一個閑王,閣老且沒認全呢。只得寫了個批條蓋了印,使了兩個侍衛把徐景昌送出門去了。 徐景昌來到葉家時,外書房的會還在膠著?,F在幾乎是個死局,討論了一晚上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徐景昌進門,葉閣老倒不意外,只問:“有急事?” 徐景昌道:“回老太爺話,心里慌,只怕有事?!?/br> 葉俊德已聽了謠言,安撫了一句:“清者自清?!?/br> 徐景昌道:“不是為了那個,我就想,怎樣才能叫圣上別胡鬧了。再逼下去,太子殿下可是要瘋了。往下數的皇子,就真個沒有一個能頂用的!現扶起打擂臺都不夠使的?!?/br> 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太子一步沒走錯,錯的是圣上發癲。除了一杯毒酒弄死了圣上,似乎也沒別的路。 庭芳幾乎沉默了一晚上,此刻才道:“太子暫時不會瘋,但趙總兵要是死了呢?” 葉閣老皺眉。 庭芳繼續道:“邊境九鎮,擺明車馬是太子系的只有趙總兵,這是出身使然。其它的都不好說。太子之穩,不單于禮法,而是跟所有的皇子相比,他在軍隊有自己人。事實上太子系是兩個皇子,兩個最得寵的皇子。所以平郡王根本就上不了桌。圣上想制衡是沒辦法的,不能抬舉哪一個,就只好削弱太強勢的太子。問題在于,太子真被削弱了,先不提他如何接任這個國家,他自己得先沒命。野心都是養出來的,現在中間的皇子沒野心,但一旦太子弱了,憑什么垃圾一樣的平郡王能上?別的就不能上?尤其是大伙兒都不喜歡平郡王。倘或太子沒了軍權,所有的皇子都一個樣了。太子被圣上壓著打,平郡王上躥下跳,其余人怎么選?十一個皇子,刨開太子、平郡王與福王,還剩八個。大伙兒分分,如何?” 葉俊德想著史書上諸子爭權的慘狀,整個人都軟在了椅子里。葉閣老的臉色晦澀不明,庭芳說的,他自然想的到。問題就在于,趙總兵怎么才能在蒙古人的鐵騎下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