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徐景昌抬手:“慢著,放開鹽鐵,有什么關系?” 庭芳道:“商人請人煮鹽是要給錢的,但朝廷不用。朝廷用徭役征發民夫,很多民夫死了,沒有任何賠償,他們家里的土地因喪失了保護的人,很快就會被豪強以各種方式奪走,此其一;民夫即便沒死,回到家中,農活被耽誤,沒有收成,這家子很快就要賣地換生存,土地再次兼并,此其二。即便是民夫沒死沒傷,回到家中種了地,可官鹽貴的買不起,私鹽的鹽梟更是會有武力強迫他們買,又活不下去了,賣地為生,兼并更勝,此其三。條條道路全死,兼并越發嚴重,流民四處逃竄,為了吃的,襲擊不了大莊園,卻可襲擊小地主。小地主喪失了財產,淪為流民。流民進一步擴大,而后變成富者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在之后,便是你不讀史,也知道了?!?/br> 徐景昌繼續問:“那鹽鐵私營呢?” 庭芳笑道:“流民不就是因為沒有土地沒有飯吃么?假如鹽鐵私營,商人沒資格征發徭役,只能用錢雇傭。流民不就有吃的了么?” 徐景昌道:“你少說了好些東西,官鹽不止用徭役!還有別的什么?!?/br> 庭芳丟了個贊賞的眼神,好敏銳!卻是不好說太多:“你自己翻書去,書上全寫著?!睙o非是貪官污吏弄權,惡意抬高價格。比較流氓的做法,就是把鐵農具故意做的奇大無比,無法使用,可是確實耗了那么多鐵,趁機賣高價。更流氓的做法,則是本來家里不缺鐵農具的,被強行購買。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也不盡然,歷史上有那么幾個時代,百姓是幸福過的。比如說在大街上炫富比馬的文景之治;比如說在歌舞升平的汴梁河邊。只是蒙古鐵騎摧毀了文明,不管是庭芳前世的明清,還是這一世的明朝與本朝,都再沒有哪個皇帝有之前的氣魄了。 庭芳在整理數學資料的時候,心疼的直抽抽。沒整理完之前,真的以為華夏土地上只有科技沒有科學。等她整理完宋朝的典籍后,當場哭的不省人事。那么絕妙的數學,怎會只是科技。那一刻她才明白,怪不得會有虹橋,怪不得會有疊梁拱。也是那一瞬間,她認可了“崖山之后再無中華”。斷絕的是文明而不是文化。換言之,剩下的只有文科生了,因為相對而言,文科還是可以憑借天賦自學的,可理科必須有系統的學習。喪失了系統后,中國、印度、阿拉伯、歐洲,全部進入了黑暗時代,直到歐洲的文藝復興。 徐景昌見庭芳神色有些不好,小心翼翼的問:“四meimei,你怎么了?” 庭芳從沉思中驚醒,卻忽然在心里打開了一扇門。她為什么會穿越?她為什么會來到這個世界?歐洲得天之幸,從傳過來的資料來看,他們已經開始文藝復興了。那么,她為何不能做華夏文藝復興的第一人?老天讓她記得前世今生,絕不會只讓她安想榮華! 我必須是傳奇!因為留給華夏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第196章 喵喵喵 徐景昌品味了方才一番話,笑道:“是了,上回你們老太太壽宴,你也說過類似的話?!?/br> 庭芳想了想,才道:“你不提我都忘了?!?/br> 徐景昌揉揉庭芳的腦袋:“你有冢宰之才??!” 庭芳崩潰的道:“大師兄,你不要把不學無術說的這么理直氣壯。啥冢宰啊,背書啊啊??!可不都是明君和冢宰們提出來的么?東漢還舉行過‘鹽鐵論’的大辯論。你回家翻翻書就行?!?/br> 徐景昌不以為意:“懶的看,那么大一本,我又不去做宰相,看了作甚?”說著又笑,“好meimei,我是紈绔??!不學無術當然是優點?!?/br> 說的好有道理,庭芳竟無言以對。 徐景昌大笑:“咱們不是一路人,你又忘了?!?/br> 庭芳從牙齒縫兒里擠出一句話:“呵呵,說的好似你弓馬嫻熟一般?!?/br> 徐景昌哪里會跟小孩兒計較,雖然這個小孩兒學問上很強悍,當他的老師綽綽有余,但小孩兒畢竟是小孩兒,還是小女孩兒,總是有些小脾氣的。笑著再次拍拍庭芳的頭:“東西我搬走了,過兩日把你要的鋅片送來。再做了好東西別忘了我?!?/br> 庭芳被當狗崽拍了!她往常就是這么拍陳恭的,能忍?果斷的把徐景昌掃地出門了。 家里自從有了實體版憤怒的小鳥,從上到下的活動時間都多了許多。唯有陳氏和越氏巍然不動,堅決不下場。老太太背地里跟杜mama嘆了一回:“到底是有家教的姑娘啊,跟咱們野人就是不一樣。我往日還道日日裝著不難受么?哪知他們骨子里就透著端莊勁兒,竟不是裝的!” 杜mama但笑不語,幾輩子的積累,確實是他們這樣的人家不能比的。不過也無所謂,各自管各自就完了。 老太太等人是白日里玩,孩子們便是夜里玩。趁著天沒黑寫完作業,晚間橫豎看書傷眼睛,索性撒歡。因憤怒的小鳥處要排隊,小些的就在滑滑梯那處瘋跑,大些的則是在院子里或是吃茶或是聊天,還有跳皮筋跳房子撿石子兒玩的。東院里好不熱鬧,陳氏趴在窗臺上看著就覺得高興。 然而葉俊文并不這么認為。他從外頭忙了回來,發覺家里沸反盈天,還以為自己走錯了門,誤闖了花果山。 庭樹正跟苗文林對著考背書,學習自然不如玩耍來的集中精神,率先看到葉俊文,忙站起來請安。葉俊文看著滿院的猴子,氣不打一處來,很不高興的道:“都什么時候了?明兒還上學呢!也不去梳洗準備早睡早起,便是得空也無需發瘋,看幾頁書也好!上躥下跳的,成何體統!” 饒是被葉俊文特別偏愛的庭樹也愣了神,他方才跟苗文林是在學習呀!庭珮還去了陳謙屋里說話呢。余下的那么小,黑燈瞎火的不玩做什么?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孩子們漸漸看到葉俊文的身影,慢慢的都閉了嘴。一個一個的悄悄溜回家,把夏波光卡在游戲間,不知道如何出來。心中又急又惱:今兒老爺怎么提前回來了!她還穿著短打,被發現了可怎么好。 東院里霎時變的靜悄悄的,隨即清脆的算盤聲傳入耳朵。葉俊文順著聲音望去,只見庭芳開著窗子,點了好幾跟蠟燭,一邊念著珠算口訣,一邊看著庭蕪打算盤。葉俊文沒好氣的說:“四丫頭你胡鬧嗎?正經書不看,教勞什子算盤!你是商戶女???” 庭芳:…… 庭蕪:……這貨打哪里受了氣回來,見人就使性子? 夏波光見葉俊文盯著庭芳,悄悄的沿著墻根兒慢慢往自己屋里溜,得趕緊回屋換衣服。偏夏波光住西廂,恰跟庭芳住一邊兒,她得怎么樣才能悄沒聲息的進屋呢?才走了沒兩步,忽然被人一拉,半跌進一間屋里,勉強穩住身形,與庭瑤對個正著。 庭瑤扔過來一條裙子,壓低聲音道:“快換上。你穿的什么衣裳,招罵呢?” 夏波光無比感激的對庭瑤福了福,火速的換了庭瑤的衣裳。橫豎女眷的衣裳都差不多,兩個人還一般大,至少葉俊文是看不出來的。庭瑤忽覺得好笑,這位夏姑娘的搗蛋勁兒,活脫脫就是庭芳的翻版。 夏波光投桃報李,輕輕道:“老爺近來心情不好,叫四姑娘少頂他些。好似外頭的事不大好?!?/br> 庭瑤問:“可是工程上的事兒?” 夏波光想了想道:“說是要調流民往西邊去修城墻順道兒抵御外敵。既賑了災,又修了墻。朝廷出一份錢干兩份活兒。原是好事,卻是有謠言說北邊蒙古人鬧的厲害,去了十死無生,流民又都不愿意去。原做流民,就是想奔條活路,誰愿意去那種地方呢?” 庭瑤奇道:“在路上混著,不也是個死字兒?” 夏波光搖頭:“我也不明白,只聽了一言半語?!闭f畢抱歉的笑了笑,“老爺說的多,我不懂?!?/br> 庭瑤點點頭,看外面葉俊文硬是盯著庭芳把算盤收了,換成針線繡著才罷休。夏波光知道葉俊文就是單純耍性子,她得去把火苗給掐滅了,不然今晚誰都別想好過。稍微調整了下表情,走到葉俊文身后,扯了扯葉俊文的袖子,嬌俏俏的露出一臉驚喜的表情:“老爺今日回來的好早!” 葉俊文的火起登時化作春水,和氣的道:“今天事兒少,你吃了晚飯不曾?” 趁著葉俊文轉身的功夫,夏波光對庭芳比了個ok的手勢。庭蕪抽抽嘴角,夏姑娘學她四jiejie倒快! 庭樹看了一眼在邊上目瞪口呆的苗文林,羞的整個脖子都紅了。三房一家子因葉俊民好色被連累了個死,哪知他爹也那樣,叫外人看著像什么? 庭芳也是半晌無語,起身把窗子關了,摸出算盤來繼續教加減法。對葉俊文這種蛇精病,不要理就好了。 庭蕪打了一盤一加到一百,還是忍不住說了句:“夏姑娘……真可憐……” 庭芳長長嘆了口氣:“滿院子女眷,哪個不可憐?” 庭蕪想起自家被縱壞的姨娘,當時就有了弒父的心!看夏波光就知道了,想來周姨娘剛入府的時候也是這樣可愛,如今卻是面目可憎到她都不認識了。堂前教子,枕邊教妻,她爹竟是……沒法提! 胡mama在屋內看著葉俊文消失的背影,氣的倒仰,狠狠啐了一口:“小浪蹄子!我呸!” 陳氏方才就看了個全場,葉俊文被夏波光截走了,她倒松了口氣。為了生嫡子,近來夫妻常做一處。偏兩口子面和心不合,做那事好似泡在苦瓜汁里,她差點就繃不住了。想來葉俊文也是難忍,終于還是對她死了心。陳氏被折騰了幾個月,竟是半分醋意也無,恨不得葉俊文滾遠點,反倒替夏波光說起話來:“她替她四姑娘圓場子呢。我都不敢出去說話,生怕又吵起來?!?/br> 胡mama猶自忿忿。 陳氏趕緊道:“快把四丫頭喊來,今晚可以同她睡了?!?/br> 胡mama沒好氣的道:“您真個要疼姑娘們,就該把老爺留在屋里才是?!?/br> 陳氏道:“夏姑娘不是沒分寸的人?!?/br> 胡mama苦口婆心的道:“我的好太太,你怎地長不大?周姨娘孫姨娘,才入府時哪個沒有分寸了?養出了孩子,就養出了心。如今夏姑娘還是一團孩子氣,待她當了娘,就不是這么著了?!?/br> 陳氏聽到要扣著葉俊文在屋里,小姐脾氣就來了:“我就不想同他說話!俗!” “誰俗了?說我么?”楊安琴笑盈盈的走了進來。她方才聽仆婦說葉俊文被夏波光拉走了,怕陳氏不自在,趕緊來瞧瞧,就聽到她最后一句抱怨。 陳氏深吸了一口氣,滿腹委屈:“他一跟我說起女兒們的教養,就是規矩規矩、針線針線!他自己都不拿正眼瞧過庭蘭,他都不肯穿庭蘭做的衣裳!還要我往木頭上教!嫌四丫頭性子跳脫!真個快把我憋死了,他再不愛四丫頭,一天嘴里還念兩回,庭蘭竟是沒聽他提起過!” 陳氏忍好久了,自打小八走了,她就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知道他回家去了,可能忍住不想么?好容易侄兒侄女并自家孩子們都愛跑到東院來玩,她隔著窗子看的心里高興些,偏葉俊文回來搗亂。他一來,家里又靜悄悄的了。陳氏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又抱怨道:“他對著孩子們倒慣作嚴肅了,對著小老婆倒柔情似水!還命我仔細庭樹的功課。哪日不是我在家守著他們的功課,他管過一天兒?孩子們什么品性都不知道。方才他還罵四丫頭教庭蕪算盤。嫂嫂,你說說,女孩兒家,會算賬不是最要緊的么?” 楊安琴安撫著陳氏,柔聲勸道:“你跟個糊涂人計較個什么勁兒?!?/br> 陳氏幾乎尖叫:“四丫頭臨的明明是瘦金體,他還能看成歐體!他能考中進士,是考官昏了頭吧!” 胡mama忙道:“哎喲,祖宗,多早晚的事兒你記一輩子呢。什么體有什么要緊嘛!老爺吃醉了酒,能認出是字兒就不錯了。哪個醉鬼不說胡話的?多大點事兒,忘了吧忘了吧!家和萬事興!” 楊安琴也是手忙腳亂的替陳氏擦著淚,勸道:“是了,我吃醉的時候,一二三四都不認得呢。便是他沒醉,哪里就認不出來了,不過哄著你說話罷了?!?/br> 陳氏哼了一聲:“那就是他看不起人!我便是吃醉了也分的清?!?/br> 胡mama和楊安琴都是忍俊不禁。陳氏哭了一回,覺得不好意思了,自去耳房洗臉。胡mama指了紅梅去伺候,回頭無奈的看著楊安琴:“我們姑娘啊……” 楊安琴斂了笑:“罷了,將來你也別勸了。想讓她再懷一個,不過是怕她日子不好過。她既沒法子跟夫君過到一處去,何苦再遭生育那個罪。她也未必……”撐的過鬼門關。 胡mama跟著重重嘆了口氣,兩口子越來越過不到一處,小八還沒了,她家太太,還有將來么? 第197章 喵喵喵 不管胡mama如何憂心,陳氏實受夠了葉俊文。尤其是方才那副嘴臉,差點惡心的她晚飯都吐出來。待庭芳教完庭蕪,她使丫頭喚了庭芳來屋里睡,高高興興把葉俊文丟到腦后了。 沒二日,就到了九月初二。房家舉家回江南,葉家也舉家相送。分別本是悵然,卻又為房閣老脫離京中漩渦感到高興。唯有房夫人看著兒子眼淚汪汪,一步三回頭,終是淚灑送別長亭,登上馬車走了。房知德心中酸楚,長這么大沒離開過家人,如今單撇下他一個人在京寄住旁人家里,好不凄涼。葉閣老拍拍房知德的肩:“你長大了,不應該躲在父母的翅子底下。男人么,出息了天南海北的放了去,跟父母在一處的日子總是不多的?!?/br> 房知德苦笑:“道理都是懂的,只心里不舍。何況我爹還沒好利索,卻是執拗著要回去?!?/br> 葉閣老跟著苦笑,房閣老哪里是單想回去?分明是怕死在外頭。出來多年,只怕是“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故而急著回家,想再看故鄉一眼,哪怕就一眼。房知德年輕人,自是不懂如此情懷。葉閣老感嘆了一聲年輕人啊……就閉嘴不言。 車行碌碌,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遠處。房知德爬上個石頭繼續眺望,直道實在看不見,才悻悻然的從石頭上跳下來,悶悶不樂的跟著葉家人回去了。 葉家把房知德安頓在康先生院里??迪壬蛔×苏?,后曲先生住了東廂,西廂便給了房知德。一樣三間屋,跟葉家孩子的待遇仿佛。房夫人怕兒子叫丫頭挑唆壞了,連丫頭都不與他留,只給了兩個小廝伺候起居。又特特委托了老太太和康太太,仔細看著內宅,千萬別同丫頭混鬧。房夫人比其夫小了幾十歲,下半輩子全指著房知德,真個是比親生的還緊張。而房知德沒見過親娘,也知道他大哥有些個不把母親放在眼里,誠心想替母親爭口氣,下定了決心好好讀書,爭取早日考上功名,叫母親高興高興。故雖不慣,少不得一一忍了。 房知德頭一天在生地方睡覺,有些不大安穩。天麻麻亮時就從床上坐起,恰聽到外頭敲門。兩個小廝睡的迷迷糊糊,倒是房知德立刻跳下床去開了門。門外站了個打著燈籠的丫頭,見到房知德親自開門,笑著福了福:“奴婢人參,見過房公子?!?/br> 房知德打起精神問:“何事?” 人參笑答:“奴婢是老太太的丫頭,老太太怕公子不熟咱們家的規矩,特特使奴婢來瞧瞧公子起了沒有?,F看來很不用老太太cao心?!?/br> 房知德忙謝過:“多謝jiejie走一趟?!庇忠o人參賞錢。 人參不敢要,忙勸道:“一寸光陰一寸金,公子莫在奴婢身上花功夫,還請快快梳洗,早些去學里?!?/br> 房知德知道有些人家規矩嚴,他初來乍到不好孟浪,只對人參拱拱手便罷。側耳傾聽葉家四處都有了隱約的動靜,立刻收拾好自己。昨兒就知道上課的時辰,屋里還預備了個刻漏。待時間差不多了,帶著兩個小廝就往學里去了。 進到學堂里,已經大亮。昨兒回來的晚,匆匆掃過一眼,沒看分明。今日他頭一個到場,正好細細打量。房家原是單請了先生教他,也是頭一回進到正經八百的學堂。環顧四周,窗子特別多,想是學堂里需要亮堂些。屋頂沒有倒板,可以看到挑高的房梁,高處亦有窗戶。上坐放了三張大書桌,背后都有椅子,想是三位先生的座位了。最左邊那張最大,大概是康先生的??迪壬恢猛?,有五套桌椅,與別處看到的不同,桌面略微傾斜。仔細一瞧,原來是桌面后頭有根木架,移動木架可以調節桌面斜度。桌椅都很奇怪,似有機關。右側也有許多桌椅,從低到高,想是按著孩子身高排列的。 小廝長生咋舌:“葉家好大排場,竟是專做了小桌椅。往日看到的學堂不過是凳子有高矮罷了。有些甚至凳子都不分高矮,只在下面墊磚頭!” 另一個小廝長泰道:“你又見過別處的桌椅了!” 長生嗤笑:“當然見過,你在外頭跑腿,莫不是連學堂都不曾留意?” 長泰被堵住,便不說話了。只拿著眼睛四處看,忽然他指著左側最前方的桌子道:“上頭有張紙條兒,咱們去看看?!?/br> 長生道:“不大好吧?” 長泰道:“怕甚!既然攤在桌面上,必不避人的?!闭f著就走近一點,卻是見到桌上不單有紙條,還壓著個漂亮的小石頭。紙條上寫著“房叔叔專座”五個大字,落款為葉庭芳。字跡娟秀卻有力道,長泰立刻喊起來,“二老爺,單給你留的座兒?!?/br> 房知德優哉游哉的走到跟前,看到庭芳的落款,笑了一下:“四姑娘有趣?!北阕铝?。 不多時,孩子們陸陸續續的進來。房知德年紀大些,又是“長輩”,無須站起來,穩穩當當的看書。一塊衣角在邊上閃了一下,房知德扭頭一看,正是葉庭芳。 房知德笑著點點頭,繼續看書。庭芳也安安靜靜打開書本,復習著昨日的內容??迪壬c曲先生一齊進來,各尋了位置坐下。房知德才從書本上移開注意力,看康先生果然坐在左邊的椅子上,而右邊也的確是從矮到高的排列。左右兩邊的桌子隔著一小段距離,也不知怎么分的。 其實學堂的座位經過了好幾次調整。先前是按高矮坐,次后添了陳謙兄弟,為了避嫌分了男女。之后又來了苗文林兄妹,庭琇為了照顧他們,男女又打亂了。最后庭芳定制的桌椅到場,還分了加強班與普通班,才變成今天的模樣。房知德的桌子是前幾天臨時添上去的,原本左邊也是按著高矮坐,只他是客,就放在了第一排。第二排變成了陳謙庭樹,第三排庭珮落了單。房知德趁先生講課之前,又看了一眼庭芳。不明白為什么庭芳一個小家伙為何混在他們中間。女孩兒和小孩兒不都在右邊么?然后他很快就知道了,因為庭芳的進度跟比她大三歲的庭珮差不多。又想起當日在水榭里被庭芳難住,頓時肝疼的想:這小姑娘不會連二十四史全都讀過了吧? 庭芳還真讀過二十四史,只不過沒背下來。她讀史更在意里面的思想以及政治與經濟規律,對逐字逐句的背誦毫無興趣。只做了許多小卡片集成冊,像是圖書館索引一樣,大致寫了什么年份發生了什么事,一時想不起來好重新查閱。如此科學有效的讀書方法,房知德的年歲是很難總結的。十六歲的少年,啟蒙就花了好幾年,之后是四書五經。史書不是說完全不讀,卻是難讀的仔細全面。孩子么,總是貪玩的,房知德也不例外。 康先生自打把小學生都分給了曲先生,時間就多了好些。他的時間充裕,作業量自然跟著變多。庭樹等人也不知是沒趕上好時候,還是錯過了好時候??傊搅怂哪昙o,就是準備沖刺無窮無盡的科考,再不用系統學數學。而過道那邊的孩子在上完語文課后,還有讓他們醉生欲死的數學課。于是房知德驚奇的看到了遲來許多的何先生,走到一塊黑色的木板前,熟門熟路的把板子翻過來,用磁石做的算籌,在板子上講解如何算賬。合著那塊板是兩面的!一面是鐵,一面是黑板!房知德覺得自己又長了見識。 更長見識的還在后頭。加強班里,庭芳是頭一個得到康先生檢查作業并講解新內容的孩子。然后在康先生跟其余四人都講完之后,庭芳的作業好似也做的差不多了。約巳時,門口扣板敲響,孩子們紛紛起身,上廁所的上廁所,吃點心的吃點心,還有陳恭和庭玬立刻一只腳踩在凳子上,在放平的桌面上拍著四方形的小片兒。房知德目瞪口呆,僵硬的扭頭問看起來跟他差不多的陳謙:“那個,他們在作甚?” 話沒落音,就見庭珊從書桌里拽出一根長長的牛筋,幾個差不多大的姐兒就跟著出去,在走廊里跳起百索來。剩下兩個小姑娘,跟在庭芳后頭,單腳踢著石子兒,不知道在跳什么。怪道兒用石子做紙鎮,原來是順手為之。房知德半天反應不過來,不是說葉家亦是書香門第么?現在算什么? 陳謙一面活動著胳膊一面笑道:“課間大伙兒活動活動,省的把胳膊腿都坐僵了。一日學習時間那么長,他們又小,憋狠了很沒成效。不若叫他們瘋一陣,還更肯看書些?!?/br> 房知德道:“這么吵,你們家長輩不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