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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不計其庶在線閱讀 - 第8節

第8節

    老太太橫了秦氏一眼,何必跟個賤人解釋!打就打了,打你白打,你怎么滴?杜mama見到老太太的眼神,悄悄的出門拿塊帕子把周姨娘的嘴堵了,順道兒叫挪到屋里打:“太醫要來了,不好看?!睅讉€人就把周姨娘折騰到屋里,扒了褲子繼續打??蓱z周姨娘被堵著嘴,叫都叫不出來。嗚嗚咽咽之聲,似有似無。庭樹和庭蕪兩個急的都快瘋了。他們倆還沒聯系上前因后果呢。庭芳暗罵:“該!打死最好!”

    太醫急沖沖的趕來,才搭下脈就發火了:“我說無數回了,不能受氣不能受氣!你們家做什么呢?三天兩頭的氣個產婦,她生的又不是閨女!那么大一個哥兒,你們至于么?我才治好了些,今日走時千叮嚀萬囑咐靜養!靜養!你們又來!既要弄死了他,請我來作甚?我與你家多大仇,要敗我名聲?”

    老太太羞的滿臉通紅,不住的賠不是:“實乃我這個孽障,一時糊涂與媳婦絆了句嘴,已知道錯了。還請神醫救救人。都是我家的不是,再不敢氣她了?!庇之斨娙说?,“我先說了,誰再要氣著太太,不管是誰,主子還是奴才,統統攆出去!”

    庭樹心中一凜,冷汗直流。

    太醫才順了點氣,常言道醫者父母心,打陳氏懷庭瑤起就他來瞧。陳氏為人極和氣,多少年來四時八節再不忘了貼心的物件兒。不是為了錢財,而是心意。他還與自家媳婦說葉家大老爺好福氣,有個好太太呢。一屋子庶出,她只得一個親生,兩口子受了她的好,心中都憐憫她。好容易養了個哥兒,原是歡天喜地的事。難產是無法,那是天命。誰料月子里三番兩頭的受氣,太醫也炸了,便是不熟悉的人家,只要有良心的醫生,憑誰見了夫家蹂躪產婦都不高興。虧的還是當朝權貴,號稱名門,我呸!

    瞧了一回,太醫退到外間,隔著簾子指揮著女徒弟扎針。屋里靜靜的,誰也不敢說話。東廂里隱約的哭聲更為明顯。太醫心中猜著了八分,更是惱怒。早干嘛去了?庭樹與庭蕪兩面煎熬,大老爺避到院子里用腳底磨磚。太醫見孩子們哭的眼睛都腫了,心中不忍。庭瑤已是大姑娘,便揉了揉庭芳的頭發,柔聲道:“太太是好人,老天會保佑她的?!?/br>
    庭芳哽咽著道:“孫爺爺,求你救我娘?!?/br>
    太醫嘆息道:“我盡力?!敝蔚牧瞬?,治不了命??!

    一時女徒弟扎針畢,替陳氏蓋好被子,出來請劉太醫。劉太醫又進去看了一回,面色凝重道:“怒傷肝,肝主青色,好在開春了正是養肝的時候。今日暫無大礙,我明日再來瞧?!弊叩酵忾g,壓低聲音對老太太道,“我知您不是那種人,方才是我口沒遮攔,還請老太太恕罪?!?/br>
    老太太忙道:“您訓斥的是,都是我們家不好?!?/br>
    太醫沉吟了一會兒,又道:“貴府太太生育上便傷了根基,如今更是……您有個準備,她日后的身體必定大不如前。我亦知冢婦之艱辛,只是無法,老太太且多cao心吧?!?/br>
    老太太聽見命保住了,松了口氣:“此乃小事,只盼她無事便好?!?/br>
    太醫苦笑:“可不好說,我不過一介凡人,有些事卻無能為力。只敢說今日暫無礙,明日,得瞧了才知道,萬不敢打包票?!?/br>
    老太太表示理解,到底放了一半的心,千恩萬謝的把太醫送走了。待太醫走后,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東廂周姨娘的嗚咽聲更大了。忽然!周姨娘的聲音加大,轉瞬又沒了聲響。正疑惑,杜mama匆匆跑進來道:“老太太,周姨娘昏死過去了!”

    第17章

    老太太眼皮都不抬,淡淡的道:“大喜的日子,就請個婆子來瞧瞧吧?!北藭r有些婆子略懂些醫術,譬如穩婆就大致學過一些生育上的忌諱與調養方式。老太太說的婆子則是常年走家串戶賣些丸藥浮水艾灸的,家下人病了常找她們,偶爾遇著手藝好的,也薦給主子們做做艾灸。下人們要是挨了打的,只要不當場打死,通常連個婆子都沒有,只自家上點棒瘡藥算完。周姨娘算是良家子,比普通姨娘體面些,老太太雖不怕她,到底不愿落下口舌是非,于家里名聲有礙,才肯松的口。心里恨不得把周姨娘弄死,不是她多疼陳氏,實在是跟兒媳比起來,姨娘太次要了。弄的家宅不寧的姨娘,更該死。

    陳氏依然未醒,只臉色好了些許。老太太看著胡mama灌了藥才回房。到家中還是余怒未消,自打陳氏生產那天起,大房就雞飛狗跳。她乃掌家之人,隱隱綽綽的知道庭芳為何跟周姨娘吵上了。原就是周姨娘撩事,蠢透了的東西,想往庭芳身上潑臟水,也不怕潑了一家子姑娘。就為此事都該好好收拾了,不過是家里有病人,前頭才過了年后頭又要辦壽宴,能管事的都忙,沒工夫搭理她。再則才多大的事兒,昨天晚上陳氏慪氣,她還想陳氏也太能氣了。誰料今天還鬧!差點把主母氣死,當家人心中的惱怒可想而知。

    何況昨日早上便是庭芳多嘴,老太太心里多半也要怪到周姨娘頭上的。庭芳再庶出在她跟前都一樣是血脈至親,庭芳也就牙尖嘴利了些。挑媳婦兒喜歡和氣人,尤其是小兒子媳婦,面團兒更好。自家姑娘卻希望她厲害些好在婆家不吃虧。她做婆婆的不說十分滿意陳氏,也說不出太多不好。然陳氏若是她閨女,此刻恐怕生吃了婆家的心都有,別說是她肚子里爬出來的,庭瑤要在夫家吃這樣的虧,她也要打上門去的。幸而陳氏生了個兒子,兩家維系更緊密些,不然日后翻出來全是事兒。家里第三代眼看著就要娶親,說親的人家誰不是恨不得翻出對方祖宗八代,大老爺這樣的公公或岳父,她有孩子,斷不會結親。老太太肝疼的不行,她做了什么孽才養出個糊涂蛋喲!

    老太爺的臉色陰沉如水,才被人請回來時就拎著幾撥下人問的清清楚楚,居然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兒,經兒子一鬧便成了大事。老太爺半晌無語,暗罵幾句蠢貨,使人叫了大老爺來,慢吞吞的問:“前因后果你可盡知?”

    大老爺嚇的半死,老太爺此人最為深沉。若此刻丟東西砸人罵畜生,多半已揭過一半。然一旦他慢條斯理,那便是打算從頭捋起,再不會善了。幸而是他親爹,要緊的是態度好,忙道:“是兒子的不是?!?/br>
    老太爺把杯子重重的擱在桌上,道:“你的不是?你有什么不是?為了家里頭的女眷對幾句嘴,就跑到上房罵太太,出息呢?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家里都弄不明白,好意思提做官?既是平日里不管,今日怎么就替小老婆出頭了?合著你齊家全都齊到小老婆身上去了!”

    老太太也怒道:“也有為著小老婆發作親閨女的?”

    大老爺爭辯道:“我是為了庭蕪,想著姐妹和氣?!?/br>
    “呵呵,”老太太冷笑,“我竟不知還有這樣的和氣法!你們兄弟三個小時候,我也是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兄友弟恭,兄友弟恭!庭蕪在學里當眾發作她jiejie,兄姐們都圓場子,她倒先摔簾子走人!規矩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一樣的姐妹誰不是知禮的,偏她不同,可見你平日里慣的太過!還學會告狀了。你休說庭芳日后到婆家如何,我且問你,就庭蕪的性子做你兒媳婦,你要不要!便是要庭芳讓著meimei,也得好好說話,當著你媳婦大呼小叫的,也是大戶人家的老爺!你要點臉!”

    大老爺連連稱是:“我糊涂了?!?/br>
    老太爺皺眉道:“我卻不知庭蕪與你說了什么,致使你那么大氣性?!?/br>
    大老爺登時羞紅了臉,庭蕪無非告狀說庭芳不敬庶母。此事確實乃庭芳不該,然則庭蕪鬧事犯的錯卻跟庭芳一樣,他幫著庭蕪訓庭芳,細究起來實乃顛倒是非。只是做父親的順嘴說說兒女,兒女只好應了。如今老太爺問起,他卻不好答言。

    老太爺見狀心中了然:“我與你岳父多年好友,他才肯把愛女嫁與你?!崩咸珷斁従彽?,“她性子太綿,不適合做冢婦,我知道。然而你屋里那些烏七八糟的,換個人來,我們能為了庭樹跟她娘家撕破了臉?女孩兒能活潑些,那都是長輩嬌養出來的。你自問問,你管過哪一個?誰在嬌養她們?”

    大老爺低頭不語。

    老太爺又道:“你一把年紀的人了,我不能同你小時候一般的訓斥你。許多道理你都明白,自己去想吧?!?/br>
    大老爺點頭:“是,便是在家里,也不可由著性子來?!?/br>
    老太太道:“當家做主的人,將來葉家一大家子都要你cao心,你再不cao心到正道上兒,休怪我替你清理門戶?!?/br>
    “是?!?/br>
    老太爺揮手:“去吧?!?/br>
    “是?!贝罄蠣敱桓改噶R的灰頭土臉,一面后悔,一面又惱了周姨娘,都是她亂進讒言!鬧的父母不開顏,差點夫妻永隔。

    見長子退出門外,老太爺一臉疲倦:“我罵他,我卻也一樣,家里越發沒功夫管了?!?/br>
    老太太道:“你快別自責,都怪我沒管好家里?!?/br>
    “不與你相干,也不與大太太相干?!崩咸珷敼牡?,“往日里并沒有許多事,大太太坐月子沒精神,姨娘就作妖,都是老大慣的她們。我聽說庭樹跟庭芳也置氣?”

    老太太沉下臉:“孩子們打打鬧鬧的不算什么,做爹的亂摻和才有事。如今她們兄妹再好不了的!”庭芳乃陳氏一手養大,跟親生的沒差。誰要那么氣她娘,她也不能忍。聽丫頭說正是庭芳湊在陳氏面前撒嬌被親爹訓斥的,便不為了陳氏,被親爹說嫁不出去,她自家臉面都丟盡了,能不恨么?

    “沒出息的東西!”老太爺對庭樹大大的不滿,“跟他爹一個德性,女人家的事沒鬧明白就摻和進去。老大是糊涂蛋,你替我傳句話,再不許姨娘往孩子跟前湊!咱們家庶出的孩子里,就庭芳一個大方和氣。我細想來單她一個是正兒八經嫡母教養的,冷眼瞧著比庭珊庭琇還出挑些。大太太自家軟和,卻十分能教孩子。我再不許姨娘在中間挑事兒!看庭蘭那扣扣索索的樣兒!”老太爺想著就來氣,家族綿延男孩兒固然重要,然而重金養出來的女孩兒,自然是嫁的門第越高越好。嫁女兒不單看父祖,她自身的素質尤其重要。讓姨娘教導孩子,他們家費心討那么好的太太作甚?嫌錢多???

    老太太道聲知道,心里就籌算開來。兒子的姨娘與丈夫的姨娘不同,然則一旦姨娘惹是生非,當家主母都是不能忍的。她再不喜歡秦氏,也不容許三房的姨娘踩到秦氏頭上。上下有別尊卑有序方是興旺之家。周姨娘雖是庶母,跑到上房去擠兌小姐,就該打死。兒子太給周家體面,興頭的他們忘了自己是誰了。想了一回,又傳話道:“去告訴周姨娘,今年都不許出屋子,給我老老實實的禁足!好好反省反省,再使個積年的婆子好好教教她規矩,省的趁著太太病著就上竄下跳。再有下回,我葉家消受不起,還是還給她周家吧,聘禮都不要了?!币皇菫榱送?,現在就把她掃地出門!

    話傳到東院,原本愁云慘霧的地界兒更添郁悶。東院的人分成三撥兒,一撥兒守著上房哭,一撥兒守著東廂哭,還有一撥兒以孫姨娘為首搖擺不定看熱鬧。上房與東廂算是結了死仇,庭芳再不肯裝那老好人,打算晾著庭樹一輩子!差點被那三貨坑死了,先前知道庭蕪告狀她還當笑話兒,誰想到親爹是純傻x。庭樹也沒好到哪里去,庭蕪中午就鬧回來了,她練了那么久的字,你不說把事兒抹過去,竟還往大了鬧。周姨娘沒見識,庭蕪年紀小,你特么是死人不成?后娘手里混日子,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么?原配太太還是氣死的,哪個好人家愿意把閨女嫁進來?大房太太還是冢婦,能隨便挑人么?能隨便空缺么?都不能!她好容易抱了九年大腿,差點清檔重來,此仇不共戴天!

    周姨娘躺在床上氣若游絲,隔著衣料打不重,但擱不住一直打了那么久。打人的婆子都換了三輪,再不重也夠她受的。破皮是肯定的,伺候她的人沒經驗,來瞧的婆子也不知哪里找來的,胡亂上了藥,不到天黑就發起燒來。庭樹知道此時該去上房守著正經娘,可親娘也丟不下,只得兩邊都跑。庭蕪在周姨娘邊上嚶嚶的哭,心里恨透了庭芳,腹內發誓:你給我等著!

    第18章

    陳氏和周姨娘都燒了一夜,次日醒來時,陳氏蔫蔫的,周姨娘因平素身體好又只是外傷,看起來好了許多。只不得出門,顯得沒精神。她不是很怕陳氏,先前因為陳氏沒兒子,如今小哥兒瘦弱的緊,未必養的大。但極怕老太太,她無非仗著庭樹是她親生,老爺又寵她,然這兩條兒到了老太太跟前,屁都不算。老太太正經一品誥命不說,人家養老也不稀罕她兒子。七個孫子排排站,庭樹還要想盡辦法才能爭幾分臉面,休提其它。老太太叫禁足,她也只得關在家里。兼之老太太又發了話,庭樹和庭蕪不敢很來她屋里,真叫閑的發瘋。被著實打了一頓,隔著窗子叫罵都不敢了,只好悶悶的在家揪著帕子出氣。

    大房兄妹五個都沒去學里,陳氏無須他們侍疾,卻要擺出侍疾的架勢。庭瑤翻著大房的小賬本兒寫寫算算,庭蘭做針線,庭蕪打絡子,庭芳拿著只眉筆不知道在紙上畫什么。庭樹還是老老實實的寫作業,其余的人不寫沒關系,他不寫必叫先生打板子。

    考慮到結構問題,彼時的屋子都不甚大。平時只有庭瑤庭芳姐兩個在屋里倒不顯,今日兄妹齊聚在臥室里總感覺轉不過身。丫頭婆子盡量退到廳上,只留胡mama在里間伺候。陳氏看著人多眼暈,何況看到庭樹與庭蕪更添幾分郁悶,喝完了藥勉強道:“你們都干正事去,別圍著我。人多,氣悶?!?/br>
    若說陳氏只叫干正事,那是誰都不敢走的——什么事能比孝還重要?天塌了還得先做了孝子才行。但陳氏說人多氣悶了,庭蘭就不好意思呆著了。她一走,庭樹庭蕪也只得走了。陳氏看到只剩她養的兩個閨女,心里舒坦了許多。就著胡mama手里吃了一盞米湯,又沉沉的睡過去。巳時末,越氏與秦氏處理完家事,相約來看陳氏。見她睡著,不好立時就走,便一同坐在炕上問庭瑤:“你娘今日好些?那孫太醫來瞧了怎么說?”

    庭瑤回道:“還是叫靜養,其余并沒說什么?!?/br>
    越氏滿臉同情,秦氏更是感同身受,只沒當著孩子的面露出來。越氏有些悶悶的,她原就跟秦氏沒什么話說,陳氏躺倒之后,連個說私房話的都沒有。葉家才起家沒幾年,妯娌就三個,不像越氏娘家,這個病倒了還有那個。秦氏出身不高,受教育水平就不如兩個嫂子。教育水平不一樣,眼界更不一樣。陳氏與越氏性子不同,想法倒常有默契,秦氏就會盯著后院幾個姬妾玩平衡,孩子也不好好教,說的到一塊兒才怪。

    見冷了場,越氏笑問庭芳:“你又弄鬼,桌上畫的是什么呢?”

    “您又知道是我畫的了?!?/br>
    “你jiejie再沒你頑皮,老實招了吧!”

    庭芳道:“幾樣小玩意兒,畫了找木匠做了給弟弟玩。木匠做的慢,我早早準備了,省的他能玩的時候還等漆晾干?!彼嫷氖敲商厮罄慕叹?,例如疊層層之類訓練邏輯思維的東西。等這套做好了,她還要山寨一套邏輯狗。古代不學理科,但理科無處不在。寫文章也需要邏輯,陳氏一系全指著小哥兒日后的出息,先下手為強,不管怎樣,她得幫著陳氏好好教導弟弟。不然以她爹的糊涂勁兒,怎么死都不知道。

    越氏不過沒話找話,細細問了都是些什么,秦氏也跟著說了幾句,直夸庭芳聰明伶俐。末了看了看時辰,也走了。一時老太太使人來瞧,老太爺也使人來瞧。跟著叫的上名兒的姨娘在外間坐了會兒,再后來便是得臉的奴才或是來磕頭或是孝敬了些偏方。鬧哄哄的直到下午才消停。庭芳本來就沒睡好,接待了許多人,累的直打盹兒。才歪下,水仙跑來說:“老爺回來了,姑娘快站起來?!?/br>
    庭芳當時弒父的心都有,狠狠捏了自己一把,疼的兩眼冒淚花。翻身下炕,才穿好鞋就見大老爺進來。他先問庭瑤:“你娘好些?”

    庭瑤點頭:“好些了?!蹦銊e進來氣她更好!

    大老爺坐在炕邊,胡mama早眼疾手快的把庭芳畫的鬼畫符收好,省的又添官司。見陳氏還躺著,兩個女兒眼圈又黑又腫,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待你娘好了,咱們一家子出去踏青?!?/br>
    庭瑤和庭芳都只應了,并不多話。大老爺知道她們兩個都在賭氣,覺得訕訕的。抬腳去了東屋逗小兒子。玩了好一刻鐘,外頭有人請才走了。庭瑤咬著嘴唇,眼淚撲撲的掉。

    胡mama忙勸道:“好姑娘兒,可別在哭了,瞧你們兩個的眼睛。老爺既出去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再來。你們趁著功夫先躺躺吧。依我說外頭風大,就在炕上躺躺便是?!?/br>
    庭芳忽又記起一件事:“娘身上冰冰的,可見是病著沒火氣,怎么不挪到炕上來睡?”

    胡mama道:“好叫姑娘知道,太太身子虛,受不住這火呢。屋里燒著炕,晚間還添火盆,實乃太太病著才摸著冷。我昨夜就墊了毛皮的褥子,蓋的被子都換了。早晚兩三個湯婆子不斷,冷不著她。你快睡吧。一個時辰后我喊你們,省的白天睡多了,夜間走了困。明兒還要宴客呢?!?/br>
    姐妹兩個人都累狠了,幾乎沾枕即眠。孫姨娘悄悄進來一回,送了兩碟子糕,見娘三個都睡著,趕緊回家,打發庭蘭去瞧周姨娘。

    孫姨娘打的好如意算盤,先前庭樹與庭芳好的跟一個娘胎里生出來的似的,那真個叫針插不透水潑不進。如今兄妹兩個鬧翻,正是庭蘭出頭的時候。女人家終究要靠男人,與兄弟打好關系最為要緊。原是庭芳兩面逢源,偏她嘴利,鬧的彼此都僵了。正巧讓庭蘭也學一回乖,把便宜都占住。庭蘭不是很喜歡周姨娘,但孫姨娘與她細細分說,亦覺得有理。不說去看周姨娘,只拿著些東西去瞧庭蕪。庭蕪正恨庭芳,庭蘭有意討好,一來一往年紀差了四五歲的姐兩個竟說到了一塊兒。次后庭樹來了,兄妹三個討論著課本,也消磨了半下午時光。胡mama聽到婆子來報,冷笑一聲:“都是扶不上墻的東西,再抱團兒也沒用!我倒瞧那些個兩面三刀的玩意兒有什么好下場!”

    晚間陳氏醒來,依舊沒什么精神氣。庭芳坐在地平上指著她畫的疊層層,一行說一行笑。庭瑤不時插幾句嘴,聲音清脆,陳氏閉眼聽著,時不時勾勾嘴角。大老爺進門就瞧見這副天倫樂,也笑道:“娘幾個好熱鬧,說什么呢?”

    庭芳抽抽嘴角,不破壞氣氛會死???這個在家里走來走去的熟悉的陌生人,能別摻和到家里的事里來么?

    大老爺絲毫覺不出庭芳的怨念,把閨女趕開,自己坐在床邊問陳氏:“你今日覺得好些?”

    陳氏有些心灰意冷,待大老爺淡淡的,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大老爺知道他傷了陳氏的心,倒不生氣。從袖中拿出只細長的匣子:“我今日出去在路邊叫伙計攔住,薦了根點翠簪子與我,我瞧著好看便買了?!闭f著打開匣子往陳氏頭上比了比,“配的上你?!?/br>
    庭瑤忍不住諷刺道:“別是周家鋪子買的吧!”

    大老爺笑道:“滿京城只有他家賣首飾不成?好閨女兒別惱,我替你們姐妹都帶了,全是點翠的?;仡^你們姐幾個挑自己喜歡的吧?!?/br>
    庭瑤還待說什么,胡mama悄悄捅了捅她的腰,使眼色使眼睛都快使抽筋了。見庭瑤還扭著,庭芳只得道:“謝謝爹?!?/br>
    大老爺松了口氣,順坡下驢的問庭芳:“我聽康先生說你的字兒寫的好,到夏天時替我寫個扇子好不好?”

    庭芳只得應了。大老爺又扭頭問庭瑤:“明日請了誰家的戲班子呢?不如多留幾日,后日就在家里唱起來,單撿你們愛看的戲點?!?/br>
    大老爺都到這份上了,庭瑤再不好惱,道:“得回過老太太才是?!闭f畢,還是覺得心里堵的慌,遂福了福,“爹陪著娘說話,我帶著四meimei去做做針線?!贝罄蠣旤c頭,忙拉著庭芳走了。胡mama見兩口子在一處,索性跟著去了庭瑤屋里。進門就道:“大姑娘,你心里不高興也不能給老爺擺臉子看?!?/br>
    庭瑤早憋的不行,滿面怒火道:“若不是我爹,我早啐他滿臉!”

    “哎喲,我的姑娘,你哪來那么大氣性?”胡mama道,“也有跟親爹置氣的?四姑娘都比你懂事?!?/br>
    庭芳道:“我呸!我昨兒差點沒忍住拿茶盅砸他!魂都叫他嚇散了,娘那么好性兒的人都叫他氣的直抖!我再不想理他的,還不是瞧見您老急的直冒汗才說話?!彼姓J她更親近爹就傻了!

    胡mama拍了庭芳一下:“你少裹亂!”

    庭瑤倒笑了:“罷罷,我知道了,斷沒有為著娘去怨爹的?!闭f完斂了笑容,“只是哪個姨娘再鬧,我必叫她好看!mama你再不能攔我?!?/br>
    胡mama眼神一凜,腰背直了直:“是?!?/br>
    第19章

    陳氏三番兩次的病倒,周姨娘很有趁你病要你命的意思,庭瑤如何能忍?她深知周姨娘本人并不算什么,只要不把她打死了,仗著庭樹她翻身比想象中的還要快。下人們有下人們的心思,老太太橫豎要死的,不能明著違背,卻不妨礙背地里放放水。時間長了,待老太太忘了,大家依然巴結她。因此,打蛇打七寸,只有掐住了她的命門,方才算真教訓了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謂嫡庶之爭,爭的也不過是利益,直白點說,是自己母親的利益。妻妾地位如天壤,通常爭不起來,然而葉家大房的主母著實弱了些,時間長了竟有東西風之勢。母弱則女強,庭瑤長期在風暴眼中,性子比起她娘來不知剛硬了多少倍。按道理來說大人有大人的世界,孩子有孩子的生活,然孩子后面的大人掐了起來,孩子少有不受影響的。母親不同則利益相左,禮法說嫡庶都是親兄弟姐妹,但既然分了嫡庶,就不可能真的一視同仁。胡mama自是站在庭瑤一邊,往常不愿叫庭瑤沾惹了是非,然如今被人踩上頭了,再不反擊跟有氣的死人有何區別?你道陳氏不想把周姨娘蒙頭打個半死么?只是她自幼嬌慣了些,上頭兩個哥哥與她皆一母同胞,父親連個通房都沒有,爹媽寵著哥哥慣著,哪知道人間疾苦,更不知受了欺負如何報復,才只得一味賢良罷了。心里早恨的牙癢癢,除了庭芳,待庶出的都是面子情。當然,許多主母連面子情都做不到,陳氏已算賢良之極致了。視同己出不過是大家嘴上說說,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來的,就是不同。

    庭芳一聽庭瑤準備出手,立刻跳起來道:“算上我算上我!”周姨娘斷不能容她,她必須得徹底倒向另一邊。兩面逢源說著容易,事實上死的最快的就是墻頭草。該站隊的時候必須果斷站隊。她選的禮法大義才是最安全的。

    庭瑤撇了她一眼:“算你什么?你又知道我說什么了?”

    “你可別把我當小孩子!”庭芳悄悄在庭瑤耳邊道,“我知道你想報仇,好jiejie,你不能撇下我。姐妹齊心,其利斷金。單你一個人能做什么呢?我小呀,他們不防我?!?/br>
    庭瑤瞪大眼,往常就知道庭芳聰明,沒想到她聰明到這個地步。自己九歲的時候多憨啊,心眼兒到底怎么長的???

    她就是個山寨貨!庭芳忙道:“再不扇他們兩回,越發沒規矩了。既讓爹娘夫妻離心,又害了大哥哥。咱們一家子都落不著好?!臃牢慈弧?,趁著咱家還沒到那個份上,把規矩立好,咱們兄弟姐妹同往日一般和和氣氣的那才好呢?!?/br>
    胡mama算是服了,分明是算計人,偏還說的冠冕堂皇,當著自己人都這么著,怨不得招人疼!

    庭瑤見庭芳是個明白人兒,問道:“你有什么好法子沒?”

    庭芳滿意的咧嘴笑,很好,她上船了!她與陳氏母女的信任,便是一次又一次的證明自己得來的。然后斬釘截鐵的道:“沒有!”

    “你不是挺伶俐的嗎?”

    庭芳果斷的說:“我不是伶俐啊,我是懂道理。道理都擺在那里,老太太和娘并康先生天天說日日念。他們都是咱們家的長輩,又不會害我,說的自然是對的。聽他們的準沒錯!”政治課神馬的,只要讀的懂,從來就是金科玉律。比如說團結一切可團結的人,比如說經濟決定上層建筑等等等等。退一萬步講,哪怕要鉆空子,也得先搞明白了規矩再說。不見后世那些財務學稅法的一大竅門就是——這條法令要如何才能鉆空子呢?然后倒推法律本身,那可真是記的刻骨銘心永生難忘??!所以庭芳不管是學《女戒》還是《孝經》,那認真勁兒比寫字還猛,將來就指著它們混了!必須好好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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