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他這個模樣珠華見一回笑一回,開始都由著他去,沒管他,但后來鐘氏來看見了,就說不能讓他長久呆在冰鑒邊上,小孩子精氣不足,易受寒侵,涼氣入體了不是玩的。 那之后珠華就多了一項任務,和葉明光繞著冰鑒斗智斗勇,葉明光雖然一直忍不住要往墻角跑,但他被拎回來的時候倒是不反抗,就無精打采地趴回書案上。 拎他的珠華自己也不大有精神,她沒葉明光那么不耐熱,但是她很無聊,本來就沒娛樂了,這下連門都不能出,只能悶在屋里練字。 這么快悶到了大暑,張興志回來了。 珠華知道這一點的契機有點奇怪,因為不是誰來告訴她的,而是一天傍晚,張推官忽然帶人往小跨院里給她送了一堆東西。 珠華第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看那堆物件雜七雜八,有首飾有花瓶有字畫有杯盤,她挺詫異:“舅舅,給我這些做什么呢?” 張推官微微笑了笑:“忘了,你二舅舅家問你借的東西,現在他不用了,都還給你?!?/br> 哦! 珠華恍然大悟,原來是紅櫻記的那份名錄上的東西,紅櫻一走,珠華去她說的地方翻出名錄來,沒自己跟二房去磕,而是轉手就交給了張推官——她的那份都遠在京城,也就是說,這名錄上的東西都屬于葉明光,二房動這個腦筋,往大了可以說是張家在吞沒葉家家產,張推官作為家主,這事他當然該管。 張推官知道一點二房會借東西的事,但他不知道借了這么多,更不知道只借不還,一見名錄,氣得不輕,跟珠華保證一定都會讓二房還給她。 時間過去這么久,中間又出了張興文失蹤的事,珠華就有點忘了,不想張推官倒是牢記,效率也高,馬氏獨自在家時他做大伯的不好去理論,候到張興志一回來就堵上去了。 珠華往那堆物件打量兩眼,已經吞到口里的東西,二房不可能爽快吐出來,張推官這么快就能到手,應該是直接讓人搶出來的。 “你點一點,看還少了什么沒有?”張推官說著,把那幾張名錄遞給她。 珠華擺擺手,甜甜沖他笑:“不用,舅舅幫忙,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謝謝舅舅啦?!?/br> 弟弟家這么占人便宜,說起來挺丟人的,難得外甥女不多話,張推官松一口氣,也不多提,只當此事揭過,招呼了她和葉明光去隔壁用晚飯。 隔日珠華就找到事情干了,她要指揮玉蘭和另一個鐘氏從自家新撥來給她的叫小荷的丫頭把那一堆物件重新歸類入庫,葉明光也在旁邊東摸西摸地湊熱鬧,姐弟倆正忙著,又來了新事。 是鐘氏那邊的風清過來,行了禮同她說:“表姑娘,汪太太才下了帖子過來,邀我們太太后日去坐坐,太太讓我來問,表姑娘要不要一道跟著去透透氣?他家離我們近,光哥兒若想去玩,也可以都跟著去?!?/br> 這大暑天喊人出去做客,未免不那么得宜。珠華心中一動,掐指算算時間,笑了,沖風清眨眼:“jiejie,我猜一猜,是不是汪家哥哥中了秀才呀?” 風清抿唇笑了,汪文蒼對張萱有意的事在外秘而不宣,但她這等主家心腹是知道的:“表姑娘聰慧過人?!?/br> 汪家哥哥效率真高,看來那邊結果出來,這邊就催著家人預備挑明了,鐘氏只帶著張萱去未免有些招眼,再帶上兩個小孩子,就自然多了,彼此間也好找話題。 事關二表姐,這個障眼法珠華很樂意配合,就笑道:“好,你回大舅母,我和光哥兒都去?!?/br> “是?!憋L清笑著福身去了。 珠華則扭過頭去,往書案的筆筒邊上看了一眼,那里擺著個書生模樣的小泥人,是蘇長越送她的禮物,珠華初見沒什么興趣,但細一看,發現竟和蘇長越有幾分相似,這倒蠻好玩的,她就作為個擺件順手放那了。 她伸手過去,指頭敲敲那書生小泥人。 你中是沒中呢? ☆、第50章 翌日早上。 汪張兩家住在同一片官署里,相距極近,這趟出門不用太早,珠華得以有充足的時間,把自己和葉明光都收拾好了,又讓鐘氏看過沒有問題,一行人才不疾不徐地登車,徐緩往知府衙門的后宅而去。 車行不過一刻鐘就到了。 汪太太并汪蘭若已經等在堂屋,兩方見了面,各自見禮分賓主坐下。 葉明光作為一個大胖小子十分搶戲,他現在瘦了點,不是那種會讓人聯想到“癡肥”的體型了,而是中年婦人最喜歡的富貴福氣型,汪太太頭一回見,當即就把他招到身邊,問他名姓年齡等語,葉明光少見外人,怯生生的,答一句就要看一眼珠華,但他智商仍然在線,回答十分清晰明了,并沒出任何岔子。 靦腆又有禮的樣子把汪太太逗得直笑,還打趣珠華:“你們姐弟倆的性子倒是反過來了,做jiejie的剛,做弟弟的柔?!?/br> 珠華清楚他倆就是活躍氣氛來的,她雖然不擅長,但偶一為之,倒也能湊合著施為,就笑:“太太不了解我,其實我可溫柔了?!?/br> 她有意做低眉順目矜持狀,笑容也收得極淺,不但把汪太太惹得笑得更開,連她這一邊的鐘氏并張萱都笑了,獨有葉明光的胖臉嚴肅起來,有點憂心地扭著頭盯她:“jiejie,你牙也疼了嗎?” 嗯,葉明光小胖子開始進入換牙期了,他前天早上醒來,忽然發現有一顆下門牙隱隱作痛,一摸,居然可以搖動,以為自己得了什么重病,嚇得淚奔著來找珠華,珠華給他安慰解釋了半天才好。 此刻在弟弟眼里是牙痛的淑女珠華:“……” “哈哈——” 一屋笑聲,連站在邊上打扇的丫頭們都忍不住低頭含笑,這也罷了,這些笑聲里笑得最大的是張萱。 簡直沒天理,她是為了誰才在這里裝憨的呀? 珠華很不樂意,悄悄瞪一眼張萱,恰被張萱接受到了,她是不懂婉轉的,直接揭穿了笑道:“珠兒,你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說你牙疼的——別說,還真有點像,哈哈?!?/br> 慣常是鐘氏打圓場,她忍笑道:“萱兒,又欺負你meimei,你是做jiejie的,不可總是如此?!?/br> 珠華順勢接:“可不是,都是我脾氣溫柔,才不和二表姐計較?!?/br> 張萱剛止住笑又噗了:“好好,你溫柔,你溫柔?!?/br> 她是真不知道緊張啊。 珠華簡直服了她,看二表姐這架勢應該是常來往汪家的,所以這么自然輕松,可今天來和以前都不一樣,不是純做客,是有目標的好嗎? 不管怎么樣,這么一通笑,氣氛是肯定活躍起來了,汪太太就先笑著說鐘氏:“照我看,孩子們這樣說說笑笑很好,自家姐妹,說個話何必有那么多顧忌,大面上不錯就行了?!?/br> 又自然地嗔怪身邊丫頭:“我不知道多了個小哥兒同來,你們去迎人的也不知道著個人先回來報個信,這樣呆木,讓我連見面禮都沒準備,真是失禮?!?/br> 丫頭陪笑蹲身,自陳不是。 鐘氏忙道:“他小孩兒家,暑天在家悶了,我才一同帶出來散散,哪里要什么禮物?!?/br> 汪太太道:“若是別人就罷了,這孩子我一見就喜歡,必要給的,只是我這里都是女人家的物件,倒不便給他——這樣罷,”她目光移向那丫頭,“你去外院書房看看大爺在不在,若在,叫他挑一方好硯送來,給光哥兒以后開了蒙使?!?/br> 丫頭笑著應聲去了,珠華佩服地望一眼汪太太,這番過場做的,因勢利導水到渠成。講真,她有點要杞人憂天了——當然她不是覺得汪太太是壞人,可婆媳相遇,處不來的幾率比處得來的大多了,而二表姐這個秉性脾氣,在汪太太手底下恐怕走不出三個回合。 她這里想著,那邊汪太太已經和張萱搭上話了,聽語氣她和張萱熟得多,開口不是夸她,而是嗔怪:“我不請你娘來,你就不知道主動上門來給我請個安,我久不見你,還以為是蘭若得罪了你,特特去問她,惹得蘭若怨我偏心,說怎見得就是她得罪了你,不是你得罪了她?!?/br> 汪蘭若聽聞,在對面溫柔地笑了笑。 珠華順著望過去,呃,她聯想到了張興文,感想有點復雜,不過這倆肯定沒可能了??赐籼m若現在的模樣很正常,眉宇間不見悒郁,看來就算有情傷也走出來了,倒是好事一樁。 “蘭若這個脾氣,想得罪誰可難了?!睆堓娲筮诌中Φ?,“我想得罪她也難,太太放心,我倆在一起再吵不起架來。我家里這陣子事情多,才絆住了,往后一定常來,只怕太太嫌我煩?!?/br> 汪太太笑道:“我不嫌你,你天天來才好?!?/br> 珠華聽這一句立刻轉臉去看張萱,然后驚嘆地發現她二表姐真是位勇士,她聽到暗示意味這么濃重的一句話臉色居然仍然是正常的。 倒是捧著一方硯正走到門前的汪文蒼紅了臉。 他平復了一下才進來,向鐘氏行了禮,把墨硯送給葉明光,葉明光乖乖接了道謝。 他才中了秀才,鐘氏見了他,自然要夸贊兩句,又問預備哪日擺酒請客,到時必要來賀的。 汪太太笑道:“可別夸他了,只是僥幸過了童試,我們老爺的意思,是不辦的,不然那些有底蘊的人家看了,倒要笑我們輕狂。等下回中了舉再辦罷——只是要看他爭不爭氣了?!?/br> 鐘氏笑道:“我要替文蒼不平了,這個年紀就能穿襕衫戴儒巾,汪太太還覺他不夠爭氣,可是過嚴了?!?/br> 汪太太搖頭嘆道:“你不知,我這個兒子,是外面光堂里面拗,越大越有自己的主意,且定了主意就要去做,拿這次舉試來說,我們老爺都管不動他,只得依著由他去試了一試,偏偏運氣好,叫他中了。他自己拿對了這次主意,這往后啊,我們做長輩的再要管就更難了?!?/br> 她說到管教兒子上,鐘氏就不好輕易接話了——也因摸不清汪太太的意思,到底是說汪文蒼自作主張提前考童試呢,還是說他對張萱有意的事,就暫且但笑而已。 珠華占著年齡優勢,清脆開口:“太太,我也要替汪哥哥打個抱不平了,我現在跟著二表姐讀書,依我的心得,學問這件事,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一點假摻不得,跟運氣有多大關系呢?我總不能去求菩薩,讓二表姐考我的時候,??嘉視?,我不會的一句也不問,那菩薩恐怕不樂意搭理我?!?/br> 一屋人又都笑了,鐘氏無奈狀指她:“汪太太看,我們家這個小丫頭都有自己的主意,孩子大了,總是這樣的?!?/br> 汪太太就護她:“她人雖小,說的道理卻沒錯,難道還硬要擰著訓她不成?”說著笑點了點兒子,“你伯母meimei都替你說情,罷了,往后我也不念叨你了,另給你找個厲害的人來管你,我索性撩開手,享享清福去?!?/br> 汪文蒼面色又紅了,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拱起手沖母親討饒地行禮。 汪太太揮揮手:“行啦,我們要聊些女人家的話題,跟你可沒什么關系了。你這做大哥的,把你這些弟弟meimei都一道領出去,好好招待著?!?/br> 話已至此,誰都知道底下所謂“女人家”的話題是什么了,但又都要裝作不知道,汪文蒼打頭,一串弟妹們跟著行了禮告退。 出來之后,汪蘭若便邀請眾人去她的院子,汪家同樣是異地為官,不過不像張家一樣拖了一堆親眷過來,只有汪知府一家住著,房屋十分寬綽,汪蘭若可以獨占一個小院。 汪蘭若挽著張萱走在中間,珠華跟在后面,便聽汪蘭若低聲笑道:“阿萱,你今天怎么了,話這般少,我快以為我真的得罪你了?!?/br> 話少?珠華回憶了一下,發現還真是,分界點應該是從汪文蒼進來,張萱就沒有出過一聲了——原來她不是真的一點都不緊張??! 珠華不由捂嘴偷笑,她不是存心要笑張萱,已經盡量放輕動靜了,怎奈旁邊跟了個葉明光,他張口就問:“jiejie,你笑什么?” 他的音量可沒放低,于是不但前面的張萱和汪蘭若聽見了,連再前面的汪文蒼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沒回頭,但是肩膀抖了抖——汪蘭若先問張萱那句他也沒錯過。 張萱本來沒覺得怎樣的,但讓前后這么一笑,她再大方也大方不起來了,低了頭悶聲無語。 自己造的鍋,只好自己背,珠華抽抽嘴角,道:“……我沒笑,我牙疼?!?/br> 葉明光有點疑惑地道:“我看錯了?” 珠華肯定地道:“嗯!” 她兩個在末尾一問一答,前面的人俱是聽得肩膀直抽,這么一打岔,到汪蘭若院里的時候,氣氛總算重新自然起來了。 ☆、第51章 人最好不要咒自己。 隔日一早,珠華攤在床上,半夢半醒間覺得嘴巴里似乎某處牙根在隱隱發酸,她朦朧里下意識伸舌頭去舔,外力一施加,直接由酸變成了疼。 難道她有蟲牙了? 不會吧——雖然這時候的牙刷次了點,但基本的清潔作用是能起到的,她每天都有很認真地刷啊。 珠華張開嘴,閉著眼抬手去摸索,摸到了那顆會痛的牙齒一搖—— 怎么能搖動?! 她這一下嚇醒了,猛然睜了眼,不死心地又搖了搖那顆下牙,不是錯覺,果然是能搖動的! 她僅剩的一點睡意不翼而飛,爬下床就往妝臺前跑,正疊被的玉蘭忙過來:“姑娘,怎么了?” 銅鏡照不清楚,看上去似乎沒什么問題,珠華轉頭張了嘴,急迫又含糊不清地問她:“你看看我的牙怎么了?就是這顆?!?/br> 玉蘭蹲身湊近打量了一會:“——底下的牙齦好像有點腫,是不是天太熱,姑娘昨天出門,受了暑氣了?” 沒聽說中暑會中到牙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