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一見到庚,夏夫人吃了一驚:“長成大姑娘了嘛!”可沒有小時候討人厭了,挺好的。 庚含蓄地笑笑,她在外人面前總是不肯多言的。 夏夫人也不是來跟她閑聊的,匆匆便將城中之事告訴了她。庚道:“原以為已經想得很周到了,沒想到卻出了這樣的事情了。是了,有個小王子,也不稀奇的?!?/br> 夏夫人道:“那些都與咱們無關,不犯到咱們頭上,誰個理會他們。來與我說說,希夷怎么樣了。唐公,是怎么回事?”最后一句,她是壓低了聲音問的。 阿梃卻聽得清楚,將胸一挺,硬擠了進來自我介紹了一番,又說:“好教夫人知道,我們這番來,還有一些事兒,正與夫人有關。阿庚不曾說來?!?/br> “阿庚?”你說得好親密??!夏夫人動動眉毛。 阿梃掏出了衛希夷的書信遞給夏夫人,道:“正是?!?/br> 夏夫人見上面也寫有自己的名字,便拆了封,上面,衛希夷將諸事交待詳細——好大一卷的竹簡。讀完了,夏夫人喜極而泣:“往后便是一家人啦!哈哈哈哈!” 庚也放下心來,難得靦腆地道:“嗯?!?/br> 夏夫人又說:“那咱們得好好合計合計了,可不能吃了虧!那個唐公,怎么回事?!我看他在天邑的時候,不怎么像樣子嘛!” 庚斟酌著措詞:“也許,許多事情能自己做主了,一切就都不一樣了?!?/br> 夏夫人道:“哼,沒見到老夫人,他且要耗著呢。哎呀,老翁真是個好人呀!”這位老翁,自然說的是屠維了。 “是?!?/br> “希夷要很久才能回來嗎?你與我說實話?!?/br> “三、兩年總是要的,南方人少,做活或許不如人多的快,卻也省了很多的麻煩。一總干起來,反而比北方快。耽誤時間,還在荊國。只盼五年內能成事?!?/br> “荊國也不小了罷……五年,會不會來不及?哎呀,我都等不及了呢!” 庚笑了,夏夫人往日對她可沒這般親近,人生的際遇真是有趣極了:“事情有了大模樣,便能抽空回來了呀?!?/br> 夏夫人又想笑,還要壓抑住了:“那多累呀……” 兩人繼而互通了消息,夏夫人將太叔玉囑咐過要告知庚的事情,悉數告知。庚也自己斟酌,將適合告訴夏夫人的事,一一告明。其中,更涉及了太叔玉認母一事,夏夫人聽得尤其仔細。 庚道:“我君將獻土于王,王必會承認我君,我會請王為我君正明,則要上溯父母家史……” 夏夫人喜道:“我就說你從小就有辦法,就這樣!不著痕跡!也是天意!”她更打起主意,要與父親夏伯通個氣兒,務必將此事辦妥。再次提醒庚,關于女媤的事情,必會有人問起,一定要慎重,不要將衛希夷拖進這潭渾水里。庚問道:“夫人的意思呢?” “幫了她,以后與此有關的事兒,都要被記恨?!?/br> “好,我知道了?!?/br> 車進了城,夏夫人與他們分開:“好了,我就不去了,說的事兒你都記住了。夫君也在宮中,有事,他會提醒你們的?!?/br> 庚道:“有勞夫人?!?/br> 【有禮貌了呀……咦?旁邊那個小子,叫阿梃是吧?】夏夫人好奇得要命,這個阿梃,看起來,有點意思哎~不對,現在得回去,準備好酒好菜,夫君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高興的,一定要慶祝一番。只是阿涅那里,咳咳,要讓他認清現實還要花些功夫。 夏夫人很好說話,只要不跟太叔玉作對,那就不是個壞人。虞公涅改邪歸正了,她也會顧及一下對方的感受。 夏夫人回家咬手指頭想辦法,庚順順當當進入了宮城。這一回,阿梃再沒有發表什么沒見過世面的言論,端端正正跟在她的后面,儼然一個忠誠可靠的副使。 ———————————————————————————————— 每次回天邑,她的身份都要再高一層,這一回,因衛希夷確定將白牛城與了她,她便不止是越君的使者,也是一城之主君了。這樣的變化,令從頰上烙痕認出她的申王,感慨萬千。 “原來是你?!?/br> 庚規規矩矩行了禮,站在階下不在多言。阿梃卻趁機將這殿上殿下打量了一番,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最亮眼的是一個不太好差別年紀的男子,原來,男人也能用“漂亮好看”來形容??! 申王也對這個副使表現出了興趣:“哈哈哈哈,又一個看阿玉看呆了的!” 【太叔玉!完了……】阿梃一陣緊張,原來他就是國君的哥哥呀! 阿梃道:“沒呆,就是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男人?!?/br> 太叔玉:“……”妹,你怎么派了這么個人來? 申王笑道:“怎么,唐公也在南方,據說與越君在一起,唐公不好看嗎?” “那不一樣,”阿梃搖搖頭,“不一樣。說不出來?!?/br> 申王大笑,笑完,對庚道:“唐公與我說治水,我原以為是孩子話,沒想到他居然已經與越君開始做了?!?/br> 庚道:“不知唐公有些議,我君得城之后,不忍百姓苦于水患,便動手了?!?/br> 一旁女息終于忍不住了:“妄自稱君,又不來朝,是真的走不開嗎?”其中雖有私怨,卻也是許多人,包括申王,共同的疑惑。人一旦有了自己的力量,腰桿硬了,反叛太常見了。這不是太叔玉為衛希夷辯解幾句就能夠解決了的,何況,女瑩也沒有回來,姜先也沒有回來。從天邑討了不少補給走,如今一點回報也還沒見著呢! 庚不冷不熱地加了一句:“我君熱心,見不得人受苦,施以援手時,從不顧慮自身?!弊肿钟辛?,她自己就是明證。 女息被堵了回去。 庚挑挑眉,還沒說什么,阿梃便將話接一過去:“阿庚,正事兒還沒說呢,別跟閑人拌嘴?!?/br> 女息:……真的要氣死了。 庚懵了一下,重復道:“正事?” 阿梃道:“對啊,地圖!” 庚剜了他一眼,不是你打岔我早想起來了。眼見著一場謁見,從嚴肅變成了搞笑,庚無可奈何地順著這股風氣往下走,雙手奉上了地圖,將姜先、衛希夷、女瑩三人對申王進獻的土地指與申王來看。 申王對南方地理不算十分熟悉,卻也有些印象,展圖一看,見三人給他劃分之處連成一片,以南方多山之地,半是肥沃半是貧瘠,也不是搪塞。他先以為姜先能索得三、五城池,便不算無能,分與自己一、二,便是有良心,女瑩更是放虎歸山,也是他無力再管南方,至于衛希夷更是上天入地,不在計劃之內?,F今三人數城,地方三百里,一個不算小的國家,就這么出來了。 申王大力贊同道:“好,很好?!?/br> 庚趁勢請申王為衛希夷正名,正式承認她為越君。申王笑道:“怎么?有南君承認還不夠嗎?” 庚道:“您要覺得夠了,那就算了?!?/br> 申王也被堵了,有心與她賭氣,想想還是忍了:“還是這樣不會說話!怎么派了你來做使者了?我要與你一般見識,你這事便辦砸了!越君自己,很好說話的!” “都是實話,好聽不好聽,那就沒辦法了?!?/br> 不不不,我一點也不想再聽了,你請走吧! 庚還沒完:“那您是答應了嗎?” “答應了答應了!” 庚便請求申王,為衛希夷頒下命令來,承認某人,頂好是細數家史,父系如何輝煌,母系如何榮耀。如果數不出來,那就只好夸自己,固然驕傲,總有些……缺憾。 申王一口答應了! 為他執筆的,卻是姜節。 都是自己人吶! 此事不須立時便要出文頒行天下,申王得了土地,總要慶祝一番,鼓鼓士氣人心。再者,申王還有一個心思——既然女瑩獻土,即代表著還活著的南君他對女媤等人并不絕情,申王有心,將幼王封于南方。兩封冊書同出,局面一定很好,申王想。 這便給了庚串連的時間。 夏夫人已經見過了,晚間再去太叔府上即可,出了宮門,便直奔姜節家。 姜節對申王的感情略復雜,聞說衛希夷給他獻了不少土地,一面為申王疆域的擴大而高興,一面又有些埋怨:“怎么給了這么多?她自己還過不過日子了?”庚慢吞吞地又摸出一份地圖來:“那獻給風師的,還給不給了?” 姜節:……這是什么熊孩子?! 有了姜節這個內應,許多難題便迎刃而解了。這也在庚的算計之內,申王收了衛希夷的好處,當然要給她大開方便之門。比起尚未曝光關系的太叔玉,姜節與衛希夷師出同門,讓他去夸獎衛希夷,即便夸錯了,也是他們自己的恩怨。 姜節也不客氣,庚一講,他便全明白了。裝作十分盡力的樣子,跑了許多地方,然后有一天夜里,駕著車,以一種逃命的姿態闖進了太叔玉的家里。然后便聽到府里一片混亂之聲,祁叔玉與夏夫人連夜入宮,求見申王。 再然后,關于“祁叔與越君原來是兄妹”的消息,便不脛而走了。 也不是什么隱秘的事情,蓋因太叔玉第二天便派人去了龍首城。原本他自己要親自動身的,卻因申王阻攔,改而派了心腹之人前往。那一廂,夏夫人也跑到娘家老人那里,詢問舊時之事,又尋找昔年瓠城遺族、虞王宮中舊人一類。 到得夏初,女杼便親自到了龍首城,同行的還有風昊、風巽與衛應,太叔玉早早得到消息,與夏夫人攜著兒子們親自迎接出城。甫一見面,太叔玉便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拜倒在地。夏夫人摟著兩個兒子,哭作一團。 女杼是最能撐得住了,捧著太叔玉的腦袋,輕輕地說:“轉過頭去?!?/br> 太叔玉不明就里,依舊聽話照做。女杼拇指輕撫他的耳下頸側,那里一道微微變形的長弧。夏夫人淚眼朦朧里,張大了嘴巴:“這都知道?” 當眾找到了印記,才將事情砸實了。 女杼輕喚衛應:“阿應,過來,拜見兄長?!?/br> 一番認親,其樂也融融。庚抱著胳膊偷便地看,自己真是越來越心軟了,看到這樣的事情,居然覺得感覺了,討厭! ———————————————————————————————— 這一廂其樂融融,王宮中,申王正頭疼。女媤聽說要將她的兒子封在南方,抱著兒子要投湖。 申王是真的不明白了,王后都對他冷了好幾個月的臉了,他容易嗎?為何女媤不能領情?小姑娘家家的,真是……太別扭啦! 女媤可不吃他板著臉的這一套,只哽咽著說了三個字:“若是你……” 若你是南君,會放任這樣一個“外孫”在眼前蹦跶嗎?申王就吃女媤這一套,細細一想,那必須得把這“外孫”給他掐死。留著都是恥辱!所以,給幼子的封地,還得在中土擠! 也所以,后面的宴會上,申王當眾宣布的詔書,便只有一份。 姜節寫好了文稿,請申王過目,申王怏怏地道:“總是聽到別人的好消息,你說,你這個師妹,運氣是不是太好了些?我讓你寫份詔文,都能給她找出個哥哥來!為何我的運氣卻不好?” 姜節格一格地卷起竹簡:“做到了王,運氣還不夠好嗎?” “呃,也是……我是氣糊涂啦,你說——”姜節是與諸王沒有利益糾葛的人,申王對他開了口,下面不能說的抱怨便接踵而來了。從治水諸人不一心,到如今也只是開了個頭,姜先已經在南方做出成績來了。到老年得子,卻又面臨著封地的問題。 即便是王,抱怨起來,也與這個年紀的普通老人沒有太大的區別。 姜節默默地聽完,問道:“何不召太子商議?” 太子嘉? 申王白了他一眼:“他?我已許久不曾見到他了!” “王有了新人便忘了舊人,”姜節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無怪許久不曾見太子了?!?/br> “是他不肯見我!你說,他為何躲我?” 姜節誠懇地道:“大約是怕您讓他主動讓賢,讓位于幼弟?” “胡說!” “王心里也是明白的,新夫人不要南方的土地,您就得在中土給他擠出地方來。諸臣之地,如何能輕動?少不得要從自己的國土中分封,分與幼子,太子能得到的便會少。您已經在做損害他的事情了,他如何能喜?” “我還沒死呢!” “那又何必著急?” 申王有些頹然地道:“我真是糊涂了呀……” 姜節同情地看了申王一眼:“王的心里,可曾視諸子如一?” 申王沉默了,他得承認,近來確實很喜歡幼子,但是!“我從來最重太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