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你都有了,還要呀?” “要的要的!”這么久了,頭回收到熱心的關懷呢,必須得要!給根草他都收下來當寶,何況給的是木頭還有很多草!姜先忙不迭就收下了。 衛希夷:…… 本來就是來送關懷的,對方肯收,那就留下好了。姜先慎重地邀請衛希夷到他的車上去坐一會兒,因為“有事相商”。 衛希夷不疑有他,隨他到了車上。外面下雨,天色很暗,車廂里只有更暗,點起了一盞燈來,也好不到哪里去。姜先道:“咳,以前同乘一車,總覺得還算寬敞,現在倒有些狹窄了?!毙l希夷道:“人長大了,天地都顯得小了?!?/br> 姜先雙手以膝上來里摩擦了兩下,直接地問道:“你們,有什么打算?” “嗯?”衛希夷的打算從來都是公開的,回去,報仇。 姜先補充道:“是這樣,即使你我合兵一處,人馬也不夠多,我不求有什么功勞,無過即可。我對你說的,都是實話。即使與荊伯不分勝負,于我的虧損也不會太大,我幼年喪父,如今還年輕,吃點敗仗也不算什么。你們與我不同,是回去做生死之搏的!” 六年的時光,足夠姜先成長,不知道翻來覆去想了多少遍,衛希夷是什么樣的人,如何才能讓她注目自己。坦誠,是最好的做人方式。無論知不知陰謀,有沒有城府。 他的坦誠得到了回報,衛希夷也很坦誠地道:“沒見到實事兒,我也不好斷言。情形總不會太差,你的愿望也至于落空?!?/br> 姜先心頭一喜,難道她對我也?旋即想到,衛希夷說的“愿望”指的是戰勝荊伯,從荊伯那里掏些好處。姜先有點艱難地開口:“這個,怎么講呢?” 衛希夷道:“我王經營二十余年,荊伯以區區六年,便想如愿,可沒那么容易啊。他雖絕了與天邑的進貢,看似變強,不將申王放到眼里,焉知不是泥足深陷,無暇顧及其他了呢?” 姜先一點就透,問道:“你是說?他們正在膠著?蠻王沒死?他若沒死,怎么會沒有消息?” 衛希夷一頓:“我不知道,我也盼著他們都沒事兒。荊與蠻地隔著山水,消息不通不是慣例么?我長到八歲,也不知道我們王后在中土貴女里其實不算什么呢。我說的是,即使王不在了,他的威望還在,蠻人有過自己的王,不會那么容易屈服?!?/br> 姜先道:“如此說來,我倒是能撿到些好處了。若是荊伯正在取勝呢?時日越久,蠻王的威信便會越低,乃至于被遺忘。萬一荊伯這六年來是節節取勝,不與中土交通是無暇他顧,但不是泥足深陷呢?” 衛希夷聳聳肩:“這樣???那你就趁他還沒有回轉,占些便宜就回去嘛。想必他是沒有那個本事追過去的?!?/br> 姜先:……是哦,忘記了荊伯并不是你此行的目的了。 咳嗽一聲,掩飾了自己的尷尬,姜先問道:“若是那樣,你們要怎么辦呢?” “我們?眼下可說不好,我需得知道荊伯在做什么了,路過許,那里與蠻地相近,或許有些消息。然后確定要做什么?!?/br> 姜先的雙手又在膝蓋上擦了擦,欲言又止。 衛希夷很有耐心地等來了他的一句話:“若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幫忙的?!?/br> 有人肯幫忙,當然好了,衛希夷也不打算白占姜先的便宜,有合作才好嘛,她報完仇還要回中土給風昊當苦力呢?!澳蔷驼f好了啊,我們有要你幫忙的地方,就對你講,你有要我們做的事情也不要憋在心里。你什么都好,就是愛將心事憋著,把自己都憋壞了?!?/br> 姜先選擇性地記住了“你什么都好”,咧出一個有點傻的笑容,很快自己意識到了,又硬生生地收了回來。為了彌補方才的傻相,姜先誠懇地道:“到了許地,有什么要問許侯的事情,不妨由我來問。許侯其人,恐怕未必會對外孫女多加照顧。他數十年經營毀于一旦,未必會反省自己,倒會遷怒于蠻王?!?/br> 衛希夷深以為然,贊道:“你說的很對,我們也是這么想的?!?/br> 【不不不,只要你就行了,你“們”什么的,我才不關心?!?/br> 話雖如此,只要衛希夷還重視這些朋友,姜先就得對她們很友善,并且還要得到她們的認可。對此,姜先表示,有點不開心。 ———————————————————————————————— 好好的想要“私下相處”變成了議論國政,姜先也不失望,能說得上話就好。他知道自己之前給別人是一種“上邦公子”的印象,印象更多的是源于他的身份,而不是他自己。這也不怪別人,因為之前,他的一舉一動,也就是照著“上邦公子”的樣子刻出來的,反而沒有了自我的特色。 如今,只要給他一個發揮的機會,他就能一點一點地改變大家的印象。 在衛希夷送完蓑衣與手杖之后的第三天,任續派去的斥侯也回來了,帶了一個令任續比較震驚的消息:“是蠻人?!?/br> “蠻人的忠心都是這般堅定么?”任續不太確定地問姜先,也是在問自己。他以為,衛希夷能夠不拋棄女瑩,是因為衛希夷的品質好,是特例。猛然多出數百人來,都是這般,任續有些吃不準了。他見過南君,也承認南君是個有個人魅力的君王,可畢竟是一個失敗者啊。 姜先搖頭道:“未必。再探!” “要探什么呢?” “南君之女,如何待蠻人?!?/br> “君上是說?” “他們或許不是為了蠻王回去的,是為了他的女兒。天邑諸君,小瞧了她呀。咦?你怎么了?” 任續本人稱不上憨厚,此時面上卻是一個憨厚的笑,且笑且淚:“昔日公子,今日主君,在唐時,臣猶不覺,到得眼下,臣、臣欣慰已極,有面目去見先君啦?!?/br> 姜先低聲道:“我也不曾想過自己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小時候見識太淺,所想變成的最優的人物,總囿于自己的見識,并不很優秀。那時候想的我長大后要如何如何,真照那個樣子長,只怕會令人厭惡啊,哈哈哈哈?!?/br> 任續也開懷地笑了,能夠變成意想不到的優秀的人,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啊。 開心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了許國,到得許國,姜先由開懷變得感慨。 原因便出在許侯身上。 上次路過許國,還是七年前,許侯比七年前還要蒼老了許多,出入已經需要有人扶持了??雌饋砝线~而昏朽的許侯,卻不像表現出來的那么昏聵。他激動地迎接姜先,向比自己小了幾十歲的“唐公”行禮,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姜先的外公。真正的外孫女他也沒忘掉,在問候完姜先之后,顫悠悠地對女瑩道:“我有好些年沒見到你啦?!?/br> 入殿設宴,許侯殷切地招待姜先:“敝國偏僻,還望唐公海涵?!痹偬嵋痪渫鈱O女:“你也用啊,不要拘謹?!?/br> 一種……“真心的奉承與刻意的表示‘我是個慈祥的外祖父’?!备卦u論道。 所以,最后關于荊國、蠻地等等的消息,是姜先去打探的。 衛希夷很擔心女瑩,女瑩自己卻很平靜:“上一回從這里去天邑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們都是什么樣的人了?!?/br> 衛希夷拍拍手:“咱們也別干坐著等,除了許侯,還有很多人可以告訴我們很多事的?!鄙蠈佑猩蠈拥南?,下層也有下層的門路呀。 女瑩起身抻了下腰:“對,要讓想南歸的人知道,我們來了?!?/br> ☆、第86章 病倒了 能夠將女兒嫁給蠻人的諸侯,一聽就是個有心干大事的人! 許侯就是這樣的人。 心夠堅定,臉皮夠厚,手也夠黑,惜乎運氣不夠好,能力也不夠出眾,沒能出頭。 這一點,又有些像他的父親了。姜先心中感慨,他的父親比起許侯,臉皮還薄點兒,手還白點兒,也是運氣與能力欠缺,落得個早亡的下場。如今,姜先已經能夠比較客觀地評述自己的父親了,與許侯一對比,姜先覺得,自己父親真是個好人! 諸侯們的七竅玲瓏心里,必有一個心眼兒是用來藏污納垢的。如果姜先的父親有一個心眼兒做此用,許侯大概七個心眼兒里全都堵上了這些東西。休說二、三十年前,哪怕現在,蠻地是什么樣的地方?一個女兒,說嫁就嫁了,許侯的心地,可不是一般的冷酷。 即使如今他老了,一副行將就木的可憐樣子,臉上全是滄桑的褶子,姜先打心眼兒里覺得他活該。從許侯那里打聽到的消息,姜先并不曾全信。而是抱著這些消息,號稱請比較熟悉蠻地情況的人參詳參詳,跑到了衛希夷的住處來。 許侯是個看人下菜碟的主兒,對姜先是一意的奉承,衛希夷因為師門的關系也得到了優待,相較之下,女瑩受到的重視就不夠了。他又是個肚里有些盤算的主兒,聽說外孫女要回去復國,又存著一絲“萬一事成,日后還可從蠻地得些好箥”的念頭,刻意對女瑩也好些。 發自內心的奉承與刻意要做到一碗水端平,有心人一眼便能看得出來。姜先到衛希夷那里的時候,便有些憤憤——這住得沒有我住得好,太過份了!卻不知道,衛希夷的住處,比女瑩的還要寬敞幾分呢。 此時,女瑩才從衛希夷那里出去,著手聯絡在許國的蠻人。比起兩國的姻親關系,許國蠻人不算多,蓋因蠻王事敗,許后請罪,連帶的許國也整個兒不待見蠻人。好些個蠻人以此為落腳地,過不多時,便都散去了。思念故土的,又悄悄回國,不想再經歷變亂的,跑到旁的國家又或者自己一小團一小簇的,尋地開荒去了。想要從底層打聽消息,非得有人坐鎮不可。 看到沒有女瑩在一旁,姜先心中暗樂。少一個人,就意味著自己說話的機會變得多了一分,而衛希夷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也會更多一分。 壓抑住快要飛起來的心情,姜先含笑道:“休息得可還好?” 許侯已經靠近南方,地氣偏熱,天又下雨潮濕,衛希夷已經洗換一新,清清爽爽地坐下來準備將一路上行過的路與地圖上不符的部分給修改過來。墨還沒研好,姜先便過來了。庚定格在了一手捏墨,一手牽袖的姿勢上:“他來做什么?從許侯那里打聽到什么了?”不是很確定的口氣。 衛希夷將手上的絲帛一卷:“見了不就知道了?” 不太想見,庚在心里嘀咕,這個唐公,打從還是一個小公子的時候,看著衛希夷的眼神兒就讓庚打心眼里不舒服。這次在天邑再見,那眼珠子,活似想粘在人身上似的。第一眼起,庚就知道衛希夷是個極罕見的美人兒,長大了更好看,看呆了的人總是有的。庚就想,如果衛希夷要嫁,一定要嫁一個不是因為看到她的臉才想娶她的人才行。 姜先無疑是被她排斥著的。 衛希夷摸摸庚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庚啊,唐公也在長大呢,不好總把他當作當年那個小孩子的?!?/br> 庚抽抽嘴角,低下頭:“是?!蔽抑浪L大了,看起來心眼兒還不少,就是算不慣他。不過也沒關系,再走幾天,咱們就跟他沒關系啦!他跟他的仇人荊伯鬧去,咱們接著南下。這么一想,心里就舒服多了,庚跟在衛希夷后頭,照舊將身形隱在了衛希夷的背影來。她比衛希夷大兩歲,個頭卻沒有長過衛希夷,比衛希夷小了整一圈,正正好好藏得住。 見到衛希夷,姜先又摸了摸領子,才大步上前,離得三步再站住,斯斯文文地一揖,瀟灑地起身,含笑問好。一瞬間,衛希夷有點恍惚,仿佛看到太叔玉站到自己面前。 動作里帶的那一股氣質,很像很像。熟悉感令衛希夷的表情愈發柔和,聲音也軟和極了:“唐公來得何其快?” 稱呼未免太官方了,姜先暗下決心,一定要將這個稱呼,給改那么一改??谏蠀s說:“得到一些消息,還請希夷參詳參詳?!?/br> “咦?阿瑩才出去了?!?/br> “不不不,先別叫她,有些事她先不在場為好,我……能進去說嗎?” 有事避著她朋友?若非知道姜先還算不壞,就沖這句話,衛希夷對他的評價就要下跌?,F在,她只是問:“怎么?與阿瑩有干系?” 姜先自覺地跟在她后面,還差點踩到庚的腳,挨了庚一個白眼。姜先警惕了起來:那個不是已經走了嗎?這里怎么還有一個?! 背上好像有點不太對勁,衛希夷奇怪地回頭,庚與姜先刷地將目光都收了回來,皆作無辜不解狀看她。衛希夷撓撓臉,暗道奇怪。 入得室內,姜先自覺地往衛希夷左手邊一坐,先說:“我才從許侯那里回來,問了他一些事,他看似知無不言,我卻覺得許侯此人,不可深信?!?/br> “咦?” “重利而輕義,貪生怕死,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也只能聽一半?!?/br> 衛希夷微微點頭,向他湊近了一些,關心地問:“他說了些什么呢?” “荊國似乎也有了些麻煩,他派了人去探問,卻沒問到什么有用的訊息,看來是很想借我之力,分些好處?!?/br> 衛希夷奇道:“探問不出有用的訊息?不會是因為荊伯防守得嚴密嗎?” “不像嚴密,倒像混亂,”姜先沉吟著,將自己思索得來說與衛希夷聽,“防守嚴密,必有所覺。只有混亂,人人不知端底,才會探問不到有用的訊息?!?/br> “你說許侯不可信?” 姜先道:“許侯言語中很是舍不得蠻地的銅錫等物,卻又沒本事管到蠻地去,很是不甘心。他想借你我之手,從他啃不動的龐然大物上撕點rou下來。萬不可輕信他,為他利用?!?/br> 衛希夷慎重地道:“好?!?/br> 姜先與她聊了一陣兒,心情正好,便趁勢詢問她的生活:“一路辛苦,你在這里,還住得慣嗎?我看這兒不夠寬敞?!?/br> 說到對生活的適應,衛希夷就笑了,論起吃苦,姜先才是那個……比較不能吃苦的人吧? 在衛希夷好笑的目光下,姜先的臉紅了,才要解釋幾句,女瑩又來了,姜先扼腕。 見姜先在這里,女瑩眼中閃過一絲困惑,衛希夷主動為她解惑,女瑩低聲道:“讓唐公見笑了,自己的外祖父,反而不能告訴我這些?!苯任⑿Φ溃骸澳鞘枪鳑]有詢問。許侯既然沒有拒絕公主借道路過,便是還留了些情份的?!?/br> 女瑩自嘲地笑笑:“他是什么人,我知道的?!闭f著,與衛希夷交換了一個眼色,衛希夷點點頭。女瑩才對姜先到:“唐公熱心,我又豈能小器?方才也收到了些訊息,不如一同參詳參詳?” 姜先恨不得多留一會兒,點頭道:“好?!?/br> 女瑩在衛希夷身邊坐了,將案上一卷絲帛拿來,又取了一束竹簡打開,道:“蠻地的消息知道得不太多,荊國的消息也很零散,我寫下來,咱們看?!?/br> 衛希夷給她研墨,動作輕而快,須臾,磨好了一硯池的墨。女瑩提筆,邊寫邊說:“蠻地現在很亂,許國本打算與新君作交易,因路途略遠而蠻人內亂,找不到可與交易的人而作罷?!?/br> 這與姜先說的許侯想從中謀利便合上了。 女瑩續道:“咱們家里的事兒,他們知道得也不清楚,我爹和你爹在哪里,他也不知道了?!边@個“咱們”是與衛希夷講的,衛希夷面上略顯黯然之色,道:“咱們回去了,總能打聽得到?!?/br> “嗯,”女瑩又說,“荊國那里,我猜是遇到了難事。據說,荊人也有流亡之人,面容愁苦,衣著黯淡?!?/br> 姜先忽然問道:“荊伯有幾個兄弟?幾個兒子?國內大族有幾個?重臣幾人?他離國幾年?回來不曾?新占之地,分與了誰?獻與王的領地,又出自何處?” 這又要如何得知?其時訊息難通,想當年,中土也只知道有一個南君,娶了許侯的女兒,其余之事也是一概不知的。南君那里,只知道姜先是唐國公子,連他有沒有親兄,有幾個兄弟,也都搞不很明白,直到見了面,才弄明白了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