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哦?!毙l希夷有點莫名其妙,奇怪地搖著頭,狐疑地往回走。走不幾步,遇到打著呵欠的姞肥,乖乖地叫了一聲:“師兄?!?/br> “哦哦,希夷???哈欠,不睏嗎?回去休息吧,我們咱們忙了一夜,都還沒睡呢。老師洗沐完了,正要睡一會兒呢?!?/br> 【原來如此!】衛希夷恍然大悟! 背后傳來風昊大聲的咳嗽聲:“都不累嗎?不累給我繞著中庭跑八圈!年輕時不要熬掉身體,到老了可補不回來!”風昊大聲嚷嚷著好些個養生知識,不外現在要好好睡覺什么的。并且絕口不提是他睏了要休息,這樣的真相。 一瞬間,衛希夷很是懷疑,所謂“大師兄為了無所不知的名聲而隱居”這樣的流言,是不知道誰從風昊的身上截了某些特點,放到了伯任的聲音,捏成了這一段“秘辛”的。 被自己的腦補逗到了,衛希夷笑出聲來,對姞肥擺擺手,蹦蹦跳跳地走了。跳回了自己的住處,正遇到幾個歡笑的侍女。侍女們懷里抱著黑陶瓶,長長和瓶身,瓶口插著數株臘梅。見到衛希夷,一齊行禮。嗅到了香氣,衛希夷贊道:“真香?!?/br> 侍女中一個脂粉上得比別人更精致些的姑娘笑吟吟地道:“是呢,是為了準備大典用的。這花兒現在還開著,養得可不容易了呢。您的寢殿里也有。國君與太史令商議大事,抽空特意吩咐下來的?!?/br> “咦?他還沒睡嗎?” “是呀?!?/br> 伯任看似斯文,做事卻是雷厲風行,當天夜里,他通宵沒睡商量著策略。第二天又親自監督起種種事宜來了,居然不打算補眠。 衛希夷吐吐舌頭,心道,要做國君的人,就是不一樣,睡得都得比別人少。蹦回去自己房里,嗅了一陣兒梅花。衛希夷閑來無事,拖著庚教她識字。庚與衛應的沙盤等物,一路上顛簸,不大合用了,衛希夷找到了伯任宮中的侍女,問她哪里可以找到沙盤。 侍女驕傲地一挺胸:“好教女郎知道,這些宮中是盡有的?!?/br> 衛希夷往她的胸上看了兩眼,心說,長得胖也不用驕傲成這個樣子!我師姐,她比你還胖呢。 侍女的胸脯又挺高了一點,帶著絲神秘的語氣道:“我們這里還有一樣別處沒有東西!比刻刀好用多啦!” 衛希夷不腹誹了,問道:“那是什么?” 侍女在前面引路:“昨日您住進來之后又是赴宴又是出城,沒來得及跟您稟報。我主已將一切都備妥了,都在這里呢。您看,這個是筆,這個是墨,不用刻,可省力了?!?/br> 衛希夷與庚面視一眼,兩人莫名地覺得,這個東西會很好!侍女又向她演示了要如何用墨,以及筆的用法?!肮P”有點像刷子,將些狼毛粘在細木條上。用法也像刷子,蘸點墨,在削好的竹片上劃上字符。筆頭很軟,不可用力太過,又要不時蘸墨,可比起拿刀刻畫,實在是安全又省力的做法。 衛希夷很喜歡這個“筆”笑道:“這可真是不錯。哎,有沙盤嗎?” 您還沒忘了那東西呀……侍女笑容一僵:“有的?!?/br> 新人學寫字,都是用的沙盤,衛希夷很懂跟大師兄可以不客氣,但是也不能太不客氣。其實人和人相處,道理也都差不多。 不多時,兩個小姑娘便頭碰頭地在沙盤上劃來劃去了。衛希夷撥了兩下手中的長木條,忽然說:“不知道他們怎么樣了?!?/br> 庚頭也不抬地道:“太叔那里不用擔心,到了祁地,就是他自己的國度了,也無人掣肘,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女瑩么……她哥哥已經被騙倒了,只要她不慌神兒,就不會有岔子。我只擔心,他們過得太順心了,會將他們的母親給放出來?!?/br> “咦?哎,這里錯了,少了一道橫杠,”衛希夷給添上了一劃,“他們會嗎?” 庚認真記下了錯的地方,將沙抹平,繼續寫:“人就是這樣,好了傷疤忘了疼。疼的時候撕心裂肺,好了之后就覺得自己勇敢,不會再怕了。車正看到meimei們都如他所愿地安份了,就會追求更多的‘和睦’,女瑩姐妹倆,嗯,女兒總是與母親更貼心一點。她們已經沒有父親了,兄長又嚴厲,不會覺得母親可憐嗎?那是生身母親,又不是仇人。三個人如果都過得舒暢了,是很難再繼續狠下心腸囚禁母親的。從您說過的許侯之女的舉動來看,她是個聰明的蠢人,我們看她蠢,她的很多辦法卻很實用。她還有一個許多人都沒有的長項——識時務,很會服軟認錯,依附于強者。母親都認錯認輸了,有幾個兒女還能再狠心囚禁她?” 衛希夷驚出一身汗來:“把她放出來,她會做什么呢?” “一時半刻,也做不出什么,罪婦么……她的兒子還沒有自己的封地,她也只能在天邑貴人中陪著小心。接下來會做什么,就看她這些日子有沒有改變了?!?/br> 將沙子再抹平,庚緩緩地道:“不過也不用急,不在今日,不在今年。她還需要一些時間,車正是她的親兒子,她了解車正,車正也不是不懂她,會看住她的?!?/br> “可是這樣,阿瑩就要難做了?!?/br> “此地主人離開故國,披荊斬棘十數載,才有此一城,不夠艱難嗎?一城之國,尚且如此,何況還想做王?!?/br> “我也不是很擔心她會壞事,沒有人幫她,她就什么也做不了??墒撬娴暮軣┤税 ?/br> “車正握一家大權,不須擔心。女瑩剛硬,且越來越年長有城府,也不用擔心。值得擔心的,反而是她的長女,那個人太聽話了?!?/br> 衛希夷沉默了一下,女媤她就不太關心了,并且覺得女媤這個人很粘乎,仿佛第二個許后,令人不太舒服。伸出手,女瑩會抓住,女媤搞不好會尖叫告發。還是算了吧。 庚微笑了一下,繼續劃拉:“等下去睡一小會兒吧,昨天的宴攪了,今天或許還有一宴的?!?/br> “好。今天能好好聽侏儒說笑話了?!?nbsp;衛希夷懷著美好的愿望,補眠去了。 ☆、第72章 流星雨 難得庚又猜錯了一次,伯任沒有在這一天再次舉行宴會,而是將宴會定在了隔日。為了這事兒,衛希夷沖庚笑了一整天,庚依舊保持著慢悠悠的速度,在那兒練她的字。 直到衛希夷漸漸止住了笑,庚才慢悠悠地說:“原來是猜錯了,嗯,你師兄是比別人沉得住氣一點?!?/br> 衛希夷彎了彎眼睛,略帶驕傲地說:“那是當然啦?!备N了下嘴角,也不反駁,將沙盤收好問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嗯,安頓下來,跟老師好好學本事?!闭f起這個事兒,衛希夷也是有一點發愁的。她比同齡的孩子成熟許多,思考得周全許多,心中又有一件大事,肚子里自然是藏了一肚皮的計劃的。 按照她的規劃,到大師兄的“荒山”附近,按照師父說的,自己也圈塊荒山,權充地盤。然后一面學本事長大,一面努力收留很多的人,在她的計劃里,可以用將近十年的時間,逐漸聚集人口,隨著人口的增多,自己的威信也會漸漸地增長。有了威信,可以建城、正式地召集軍隊。 到那個時候,天邑不生變故,申王也該五十開外,到了快要死的年紀了。不管她想怎么做,腰桿兒都能挺得直直的。哥哥,也可以認回來,不讓別人欺負他了。 多么完美的計劃! 直到她看到了大師兄的城池。 感動得心里直流淚——這就是我的計劃呀! 這回真的要哭了,不是遇到知己的感動,而是——這塊地你圈了,我在旁邊圈地不是跟你搶生意嗎?這是要同門相殘了呀! 能夠看得出來,伯任的志向也不小,起碼背井離鄉十數載,不能是只有一座不能炫耀的孤城的,對吧?反正,衛希夷自己不會這樣干。要干,就得有很大的地盤,帶上大隊的人馬,殺過去把仇給它報了!伯任就算沒有什么仇,不記恨,不想跟那群沒出息的爭執。在這個風起云涌的時代里,不進則退,為了自保也要先出去打劫一回。 則大師兄地盤周圍,東西南北各走至少二百里,都算是被大師兄給承包了的。 衛希夷能夠想到的就是——離大師兄的地盤遠一點兒,再圈個地兒,從頭開始。這樣,就不能一邊學習,一邊搞事了,得等到學完了,才能走。否則就是挖自己師兄的墻角,那就不好了。帶老師走呢?她又不忍心,為了自己的目標,讓風昊放棄舒適的生活,跟自己到荒郊野地里挨蚊子咬?那也不像話。 與庚說話的時候,衛希夷已經做好了“耽誤個五、七、六年,認真學,早點學完好去圈地”的心理準備了。當然,這個計劃是不能向外透露的,也不能跟庚說。庚什么都好,就是有點將朋友看得太重,反而忽略了她自己。與其讓庚跟著犯愁,不如自己扛了。她們的年紀都還不大,耗得起! 所以,衛希夷說:“我還得先長大呢,還有阿瑩的忙要幫呢?;啬戏降臅r候,也能收束好些人。我爹是獠人,蠻地動亂,也不知道獠人如何了,我若能回去,他們想跟我走,我就帶他們。應該……可以的吧?” 庚道:“五五之數,蠻地平定,獠人只要不受排擠,就不會放棄祖先的領地。除非再有變故?!?/br> 衛希夷道:“那便算了吧,我再想辦法,別讓他們再遭罪了。我爹的愿望,就是想讓族人能夠像以前那樣安靜的生活?!?/br> 庚未曾見過獠人,不好評判獠人的用處,是以也不再分析。問衛希夷:“原本風師講的,要你在伯任居所左近也擇一處‘隱居’,現在,你打算怎么辦呢?”她將隱居二字咬得很重。 衛希夷又是泄氣又是想笑:“我不想提這事兒的,你又提了。我也……有點愁的。不過現在想想,也不是非要走的吧?” 庚點頭道:“我一直在想,像師偃的弟子們,雖然有離散的,卻終有許多人一直圍在他那里。又如其他的名師的弟子,也是互相引為臂膀,這個,我知道的沒錯吧?” “嗯,是這樣,他們也會分散,不過在不少地方,都會引薦自己的同門?!?/br> “那,為什么呢?” “老師的弟子少吧?” “為什么少呢?” 衛希夷想了一下:“是不是為了將每一個學生都教好?我還聽說,很好的老師,教的學生都少的?!睋f,南君宮里那種情況是特例。到了中土才知道,即使是宮廷老師,人家也是教很少的人。 庚嚴肅地道:“或許,還因為彼此都看出來了,大家都有大志向,擠得太近了,就要互相妨礙。不如出去與陌生人相爭。你們都是虎而不是狼,一山難容二虎?!?/br> 衛希夷深吸一口氣,仔細想想,庚說的也是很有道理的。敲敲膝蓋:“這樣啊……” “所以,您要尋找機會,將您的志向與伯任先說分明。您是要南歸的,所以在這里即使有些人愿意追隨您,您也不會對他造成威脅。至于以后,相信風師的弟子們都很明白各自的本領,如果您長大了之后勇力非凡,他們都比不上。便不會再生出相爭之心,畢竟是同門??聪⒕?,不也是居于申王之下的么?” 衛希夷心里劃拉了兩下,明白了庚的意思:一、不要與同門起沖突,因為沒什么好沖突的,天寬地廣;二、如果有本事,將大家聚在一起,那也沒關系,大家都是明白人兒,感情也不錯。 衛希夷鄭重地道:“我知道了。宴上便說?!?/br> 庚道:“不必焦急,也不必認為就是與伯任離心。雛鳥長大了,也要被趕出窩的??偞粼诟C里,沒意思。離開了窩了,也不代表不是一家人了?!?/br> 衛希夷笑道:“哎呀呀,我沒有難過,這個我也想過的啦?!?/br> “嗯?” “現在跟老師學本領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還得南下呢,不必就選定這里附近的?!?/br> 庚有些郁悶:“原以為可以一邊學,一邊著手的。還是要讓伯任明白,您不會與他在此處相爭的好?!毙l希夷有一種獨特的長處,與她在一起,無論男女老幼,都很難去討厭她,很愿意與她做朋友,幫她做事情——將她當做競爭對手的除外。是優點也是缺點,好的地方是,她不知不覺就可以聚集許多人,壞的地方是,落在有心人眼里,是要將她當作眼中釘rou中刺的。 庚總覺得伯任這個人有點心機深不可測的味道,還是講明白的好。 “嗯。哎,先別想這些煩心的了,幫我看看哪件衣服看起來可愛一點,晚上可以騙人?!毙l希夷拉起庚的手,兩人一起挑衣服去了。 ———————————————————————————————— 未到晚宴,風昊便支使著姞肥的一個弟子過來,將衛希夷喊了過去。衛希夷正在與庚選衣裳,她帶來的衣服并不少,離開太叔府的時候,只打了個小包袱,等到出城的時候,太叔玉以“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是個爛好人”的破罐破摔心態,塞了好幾車的的輜重衣食過來。 如今衣服擺了一地,兩個小姑娘正評估著呢。太叔玉的審美很是高端,又是真心疼愛她,夏夫人自己將要做母親,正是母愛滿滿地要溢出來的時候,二人卯足了勁兒要給她好東西。隨便哪一件往身上一罩,襯上衛希夷的臉,都是可愛得讓人想揉臉。 庚指完一件又指另一件,讓衛希夷將衣服快要換了一個遍,一臉嚴肅地道:“挨個試一遍不就知道哪個更好了嗎?” 兩人試著衣服,姞肥的弟子過來了,因為是老師的師妹,這弟子雖然年紀比衛希夷她哥哥都大,還是尊稱她為“子”:“風子與伯子請子議事?!?/br> 衛希夷正罩著一件兔皮的小襖,毛茸茸的外邊翻出來,襯著一張粉嫩的小臉十分可愛:“叫我?” “正是?!眾牱实茏拥膽B度客氣極了,打心眼兒里,覺得衛希夷是個挺神奇的姑娘。夜觀天象給找到的呢!經歷也是奇異極了,簡直像是有什么神靈或者氣運護持著她長大似的。 不是衛希夷妄自匪薄,可也知道伯任與風昊商議的都是大事,這其中,風昊更是像極了老母雞,連個死人骨頭都且不要讓她看,不肯讓她知道什么人相食的事兒。這會兒會有什么大事叫她去? 帶著疑惑,衛希夷問視庚。庚先問:“不知是為了什么事?” 弟子客氣地道:“似乎是為了黑金?!?/br> 哦哦,那這個就有可能了,大家對黑金都是一無所知的,只有衛希夷一個傻大膽兒,敢對這玩藝兒動手。庚問道:“是因為鑄造遇到了難題了嗎?”這對伯任來講,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現今的知識無法解決的大事,或許是想借衛希夷的運氣來試試的? 弟子愈發地謹慎了:“正是?!鼻那男绷烁谎?,心道,可了不得,隨手撿一個都有這個用,這運氣可是好得不得了??傻脛裎依蠋煻嗖潼c好運什么的。 衛希夷將手中衣服往地上一放:“那走吧?!?/br> 庚道:“我隨您去?!?/br> “嗯,好?!备彩莻€足智多謀的人,衛希夷不因她年幼而輕視她,蓋因衛希夷自己還比她小兩歲呢,這使得衛希夷可以突破年齡的歧視,正視庚的能力。 一行人匆匆到了工坊而非大殿,那里的一切衛希夷都不陌生。在蠻地,她常于功課之余四處亂躥,煉銅與鑄造銅器之地,是她常去的地方,曾經有一個愿望——要親手鑄造一柄世上最鋒利的刀來送給父親。以她的年紀,再有背景,工匠們許她圍觀也是不許她動手的,她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拿著蚌殼來練手。后來,技藝算是熟練了,做出來的蚌刀卻只有女瑩可以送了。 冶煉的地方,很多時候是露天,好一些的是搭個簡易的工棚。唯有打造重要物品的地方,是正經八百蓋間屋子。以黑金鑄劍,顯然是重要的事情,便有一間為了保密和神秘而隔絕外部窺視的屋子。 站在門前,便有一股熱浪撲面涌來。衛希夷深吸了一口氣,對庚道:“你小心一點,這個味道開始有點嗆的,聞慣了就好了?!辈排e步踏進去。 伯任與風昊等都站在爐前,臉被爐火映得通紅,嚴肅地望向爐火。見她來了,面色微緩,伯任望向風昊,風昊微微點頭。衛希夷隱約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輕著腳尖上前行禮,行完禮垂手立在風昊身邊,將他的袖角一攥,一副乖得不得了的樣子。 風昊道:“站好了,不會將你賣掉的?!?/br> 衛希夷吐個舌頭,站好了,手還是沒有松開。伯任輕聲向她講述了難題—— 自從將黑金運來之后,重砌了新爐,開始熔煉,按照經驗,到了它該溶化的時候,它還硬著。 衛希夷眨著大眼睛,等他的下文——然后呢? ——————————————我是倒敘的分割線—————————— 然后,伯任就請來風昊想辦法來了,兩人對著黑疙瘩發了一陣兒呆,聊了一會兒天。最后得出結論,黑金與銅差別還挺大,需要摸索的東西有點多,不如讓工匠們來集思廣益。伯任提出了一個建議:“不如讓希夷來看一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