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更要緊的是:“咱們是外來的,本沒有惹他,他卻找上門來,生不生事全由他高興。我們退縮,他也不會不來。要是一開始就被欺負了,就等著被欺負到死。不如讓他知道點厲害。就算他要報復,我也要他硌掉幾顆牙才行。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走嘛,本來就說去瓠的。那還忍他干嘛?在龍首并不能報仇?!?/br> 祁叔玉忽然道:“如果不嫌棄,到我那里住吧?!?/br> “誒?”衛希夷不能想象,這樣一個美好的人,居然開始包吃包住了。 “我答應過他,供養他的父母,撫養他的弟妹。他的母親就是我的母親,他的meimei就是我的meimei,我做他弟弟的哥哥,所以……希夷啊,跟走好嗎?”頓了一頓,誠懇地跽坐在女杼面前,“讓我盡我的心意,好嗎?” 女杼沉著臉不作聲,扯過女兒來,給她修頭發。衛希夷憋著氣,等修完了,才抱著女杼的胳膊撒嬌:“娘以前總讓我不要淘氣,這次為什么看我打人不看著???” 女杼憤怒地道:“我沒來得及!”又嘆了一口氣,女杼道:“那個丑八怪心胸狹窄,就算不惹他,也已經不能善了了,那又何必忍著?我不去虞王家里住,帶著虞字都讓我惡心!”陰差陽錯,已經踏入其中,總會被拿來打擊太叔玉,忍讓就能讓姬無期不來找麻煩了嗎?不能!那干嘛要退讓,讓他痛快呢? 衛希夷乖乖地放開手來,安安靜靜坐在一邊。女杼垂下眼,道:“你的宅子附近如果有住的地方,就去?!?/br> 祁叔玉笑著起身:“那便動身吧,宅邸都是準備好的?!?/br> 女杼愕然抬頭,又別過臉去:“狡猾!” “咦咦咦?”衛希夷驚訝了好幾聲,被女杼揪著耳朵扔到衛應一邊:“少礙事兒,去,帶上你哥哥,走了?!?/br> ———————————————————————————————— 祁叔玉從來說話算數,在虞公涅打完第三個奴隸的時候,他便回來了。祁叔玉有自己的封地和宅邸,他的宅邸與虞公涅的連在一起,更因侄子年幼,兩宅之間的墻上還打了個門洞以供能行。 數著時間,虞公涅將手里的鞭子掂了又掂,終于沉著臉扔掉了?;⒅粡埧∧?,他大步走到門口,一句“你還知道回來!”被活活哽在了嗓子眼兒里,變成了:“這是誰?你怎么將他們帶來了?” 祁叔玉解釋道:“那里被姬無期一鬧,怎么還能???夫人終于答應搬來了,我終于可以奉養她了?!?/br> 虞公涅氣得眼都直了,想起自己的鞭子并沒有帶來,伸手指著叔叔,半晌才冒出一句:“我才給你一點好臉色……” “你的好臉色真難看?!毙l希夷突然就冒出這樣一句來。 虞公涅閉嘴了,僵硬地笑了一下,對祁叔玉道:“你安頓好了,還要教我射箭呢?!?/br> 祁叔玉面露驚喜之色,虞公涅嫌棄地撇嘴,走掉了。 女杼一把薅過女兒,斥道:“你管什么閑事?” “忍……忍不信啊……” “你多事,只會給他添麻煩?!?/br> 祁叔玉忙說:“其實阿涅很聰明,心里很明白,就是小時候我到天邑來,將他一個人留在虞地他心里不痛快。我當時只有這一個不想我死的親人啦,他只是別扭……” 女杼不再說話,衛希夷也閉嘴了。祁叔不傻,這是肯定的,既然他有了判斷,衛希夷現在就去懷疑,除非她覺得真有問題。 宅子大約是祁叔玉從征戎的戰場一回來就準備好了的,一應生活設施俱全,從家具到衣飾,比衛希夷在涂伯那里看到的都要好。奴隸也都是長得端正的體面模樣,奴隸的衣著都很不錯。 到了地方,祁叔玉先請他們安放了神主,再請他們沐浴更衣,講定晚飯時過來為他們暖宅。如此周到,讓衛希夷覺得,祁叔玉是真的將承諾放在心上,是將哥哥的家人當作他的家人一般對待的。孤兒寡母,并沒有什么好令這樣的人圖謀的,只能說他真的是個好人。 衛希夷鄭重地道謝祁叔玉只說:“是我該做的?!?/br> 雖然是陌生的地方,但是因為處處安置得舒適極了,衛希夷并不覺得拘束。沐浴更衣,連頭發也洗了,卻發生頭毛又卷了起來= =! 待一切收拾停當,天也漸暗了起來,祁叔玉又來了。這一次,他攜妻子過來,他的妻子是一位溫柔的美人,舉止嫻靜溫柔,話并不多,安安靜靜地含一點笑,與祁叔玉并肩而立。先奠亡者,再謝生者,又奉上了許多禮物??磁棠缸尤私允窍嗝渤霰?,舉止有禮,祁叔夫人也從客套變得真切了許多。 賓主坐定,門被扣響,來人一臉驚嚇的樣子:“是……是……虞公聽說太叔赴宴,那里送來飲食?!?/br> 祁叔玉表情有些復雜,與夫人對望一眼,夫人笑道:“不如請阿涅一同過來?他獨自用膳,未免冷清。再者,夫人一家有恩于你,就是有恩于我們全家。阿涅也該謝謝夫人的?!?/br> 虞公涅換了一身衣服,臉上沒了冷氣,被讓到上座,他也不坐,拖著一只墊子,坐到了祁叔玉的旁邊,與對面的衛希夷瞪眼睛。 兩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時候,又有執事來報:“太叔,王有事相召?!?/br> ☆、第43章 見申王 被連續打斷兩次,祁叔玉面露無奈之色,卻不得不動身往王宮里去。臨行前,與夫人對視一眼,夫人含笑點頭。而后,他不好意思地對女杼母子三人致歉:“本想為您接風洗塵,不想總是有事?!迸涛⑽Ⅻc頭。 見母親沒有生氣,但是也沒有講話,衛希夷答道:“又不怪你,”繼而小聲嘀咕,“一定是那個丑八怪告狀了?!迸虣M了她一眼:“你安生些吧?!毙l希夷捂住了嘴巴,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著母親。 饒是心情有些壓抑,祁叔玉還是被逗笑了,有衛希夷在,周圍的人總是不愁有好心情的。 虞公涅哼了一聲,將手中長匙丟在食案上,懶洋洋地起身。祁叔玉勸道:“阿涅,你在長身體的時候,該多吃些的?!庇莨饺諏λ麗鄞畈焕?,還總是冷嘲熱諷地找麻煩,今天難得態度好了些,祁叔玉也想趁機多說他兩句,能聽進去是最好了。免得以后故態復萌,他又作天作地。 并不用等“以后”,虞公涅看都不看一眼食案,抬腳便走:“不吃了?!?/br> 祁叔夫人見狀,推了祁叔一把:“你先去宮里,王有事相召,正事要緊?!?/br> 這話講得綿里藏針,虞公涅才走到門口,聽了這話,臉沖門外,目露兇光,鼻子惡狠狠地皺了一下,鼻腔里用力噴了一下,袖子甩出了一聲悶響,往他自己的府邸去了。 祁叔夫人將丈夫往門外推去,聲音軟綿綿的:“快去,家里有我呢。要是姬戲那個老……護著他的混賬兒子向王告狀,咱們也不怕他。還能做王的主了?他們覺得誰能領軍便能領軍了么?笑話?!?/br> “好啦,你也不要生氣,王未必是為了這件事情呢。去用膳吧,嗯?” 夫人輕啐一口,與他耳語:“呸!我快氣飽啦?!?/br> 祁叔玉一笑,再次向內致意,登車往王宮里去了,祁叔夫人轉身來陪女杼等人。 夫人乃是申王元后的嫡親侄女,當今夏伯的親生女兒,于萬千少女的圍剿之中,將祁叔玉撈到了自己丈夫的位置上,端的是珍愛萬分。她也不怕祁叔玉有一個極難應付的侄子,論起難應付,她也是不遑多讓的。將總是惹事的小東西刺了一回,她心滿意足地扭臉回來了。 不在丈夫面前,夏夫人變得爽朗許多,進來先讓了一回座兒。坐定了,命人繼續上酒食,且勸女杼:“這是甜酒,略飲一點兒,心里痛快?!?/br> 女杼沾了沾唇。 夏夫人看女杼的動作,心下大奇——她可不像是蠻荒之地逃難來的,倒像是哪家王公宮里出來的。女杼飲酒的動作很文雅,是王公家飲酒的標準姿勢:一手持爵,只一手護在爵前,長袖掩蓋之下,不見唇齒。再看她的坐姿,也是跽坐得很端正。聽說南方蠻人的坐具與中土很是不同,當他們坐在坐席上的時候,姿態笑料百出。 夏夫人心里評估著,對女杼等人的評價又高了一些。她本是不喜歡女杼的,打仗的時候,死人的事情不是常有的嗎?且祁叔是統帥,士卒舍生護衛統帥是職責!擅自逃跑才是要先砍掉雙足再砍掉腦袋的!祁叔對陣亡士卒的遺屬向來照顧,本是個與自己的少主子意見相左、想回南蠻的卒子,祁叔將他留下,給他立功的機,在他死后還為他爭取到了榮譽,聽說他的母親找過來,又為他爭取到了田宅。 世間有幾人能夠做到這樣? 丈夫將寬厚仁義做到了極致,對方還登鼻子上臉了?還給丈夫臉色看!還因此招來他人對丈夫的羞辱?! 要不是丈夫真的很重視這一家人,夏夫人早帶人過去將人打個稀巴爛了! 等到見了面,發現對方不像是不講理的人,還跟著過來了,丈夫的面子算是挽回了一些,夏夫人心情好了一些。等聽隨從講了今日之事,她對衛希夷的感觀是最好的,也知道女杼是接連喪子,或許因此而情緒激動。雖然這不是為難人的理由,勉強也算解釋得過去了。 而且丈夫好像真的很重視這家人!小姑娘真的教訓了虞公涅那個小混球! 才有了夏夫人如今的態度。 借女杼并不是很有胃口的機會,夏夫人道:“您只管用膳,不用擔心宮里的事情?!崩^而透露了自己的身份,表示申王就算有什么打算,也要顧忌一二。 接著又問衛希夷一路是怎么來的。 衛希夷今天剛到龍首城,就遇到了一大堆的事兒,鬧到現在,熱食剛塞進嘴里,詳細的經歷自然是無從說起的。這是一個女杼也很關心的話題,也關切地看向女兒:“你是怎么到這兒來的?” 衛希夷墊了半張餅,喝了口湯,擦擦嘴巴,從與女杼失散講起,一口氣講到揀了雞崽三人組。說得開心,不小心說了一句:“沒想到雞崽他們……”女杼眉頭一皺:“雞崽是誰?現在在哪里了?”她才發現說漏了嘴,掩蓋地低咳一聲:“就是那個公子先嘛……剛到王城的時候他好瘦,還病病歪歪的,好像家里養的小雞崽病了的樣子?!?/br> 女杼正要罵她,夏夫人先笑了起來:“哎喲喲,公子先要是知道你這么說他,該生氣了?!?/br> 衛希夷一呆:“咦?好像說過?他也沒有生氣呀?!?/br> 夏夫人笑得更厲害了:“那就更了不得了,然后呢?他把你帶過來的?” “呃,一起來的……”衛希夷摸摸鼻子,沒講老弱病殘三人組當時有多么慘,就說湊了一路。接著說到了涂伯那里,申王求娶姜先母親的事情,她有點試探地看向夏夫人。 夏夫人大方地道:“這事兒我知道,他不想他母親嫁與王我也明白,只不過她母親不嫁王也要嫁別人。哎,不說這煩心的了,然后呢?你們就來了?” “嗯,途中遇到太叔,就來了?!?/br> 夏夫人還要說什么,外面又有動靜響起。此時天已經暗了下去,卻有火把陸續點起來,夏夫人問道:“怎么了?” 侍女不及出去問,便有執事滿頭大汗地來報:“夫人,虞公命人備車,往王宮里去啦?!?/br> 夏夫人恨恨地一拍桌子,大聲罵道:“他就是頭會咬群的驢,就會搗亂!”全不顧將自己也罵進去,瞇一瞇眼睛,“備車!我也去!他敢在這個時候添亂,我才不管他是誰的遺孤,必要他好看的!” 罵完了,顏色一轉,又是溫婉賢良的模樣了,“真對不住,你們才來,就讓你們遇上這么糟心的事兒。唉,夫君自幼喪母,老王宮里傳說,誰都不知道他的母親是誰,要被扔掉的時候,是大伯憐他,將他撿了來撫養長大的,長兄如父。大伯去得早,留下這么個……祖宗,夫君拿他放在心尖子上的寵著、順著,他偏要鬧,就怕別人不知道有他這么個人,能克著我夫君似的……哼!不說啦,我得跟著去看看?!?/br> 女杼道:“夫人自去忙?!?/br> 夏夫人道:“先前我不知道小meimei找到了,給小meimei準備的衣裳就那么兩件兒,先穿著啊?!币粋€漂亮、潑辣、向著她丈夫、還能罵虞公涅的小meimei,那必須是盟友! 衛希夷懂事地點點頭:“兩件就夠啦。您這就去了?那個……” 夏夫人鼓勵地道:“你說?!?/br> 衛希夷這一路,將上邦公子君臣三人指揮自若,底氣也足了起來:“那個壞人,會很麻煩嗎?” “那不算什么?!?/br> “王以前說過,有些人得罪了就得罪,既然得罪了,就得罪到死好了?!?/br> 此言頗合夏夫人心意:“對!就是這樣!這次弄不死姬戲那個老東西,我就三天不洗臉了!”與初見時的溫婉模樣判若兩人。 說完,她便匆匆往王宮里去了,留下母子三人對著豐富的晚膳。衛希夷心里是記掛著祁叔玉的,卻有一樣好處,遇事兒她吃得下去飯,照常將晚膳吃完了。女杼看她吃得香甜,也不在吃飯的時候說她,卻督促兒子吃飯。 等一兒一女吃完,衛希夷眼巴巴地問母親:“娘,太叔他們,不會有事的吧?” 女杼沉默了一下,道:“妻子和侄子,一個比一個不講道理,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呀?!?/br> 衛希夷跟著點頭:“是啊,聽說他的大哥哥們,一心想要殺死他們,分老王的國家,現在已經分了些呢?!?/br> 女杼卻說:“好,吃完了洗洗手,洗洗嘴,今天跟娘一起睡,嗯?” “哎!”衛希夷高興了,長途跋涉,長久的離散,她確實很想與親人貼得緊緊的。 才洗漱完,卻是祁叔的執事從宮中回來——申王還要召見衛希夷,以及……鵝。 衛希夷:…… 在女杼擔心的目光里,衛希夷安慰她道:“娘,沒事兒的,大不了咱們就走嘛?!?/br> 女杼:……“你笑的什么?” 說完,抱著大白鵝,上了祁叔玉派來的車。執事她也認得,車,她也認得,懷里抱著戰斗鵝,腰上別上武器,她的膽子向來是肥的。 ———————————————————————————————— 路上,執事十分盡職地對衛希夷講解了覲見申王的禮儀。對于這禮儀和南君那里不一樣,衛希夷已經很淡定了。執事擔心她記不住,又擔心她記住了做不好,心里像跑進了一窩耗子,急得不行。講了一遍還要再講第二遍,衛希夷已經閉上了眼睛。 夜晚的龍首城萬家燈火,蟲子在草叢樹間鳴叫,只聽聲音,好像與南國沒有太大的區別。聽了一陣兒,不安份的鵝伸出扁扁的喙來啄了她一下,在將要碰到她的手臂的時候,衛希夷睜開了眼睛,一把攥住了鵝頸:“反了你!回來就吃了你!” 申王的宮殿也是在城南,其巍峨壯麗在夜間也不減分毫。恰恰相反,夜間,整個王宮的墻上燃起了火把,勾勒出宮城的形狀,宮殿里燃著燈火輝煌,在無星無月的夜晚,別有一種撼人心魄的壯觀。 不自覺地伸出雙手,衛希夷無聲地張開了嘴:想要,想要將這座雄城拿到手里。 執事不愧是祁叔的手下,目不斜視,由她震憾,臨近宮門才小聲提醒:“女郎,快到啦?!?/br> “哦,”收回手,揪起被揍得乖了的大白鵝,衛希夷問道,“那就這樣進去了?” 執事終于忍不住問道:“都記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