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這安排太貼心了,南君很贊同。容濯卻悄聲對姜先道:“唉,是臣無能,臣精于細務,公子隨臣學習,也是小處著眼,這樣很不好。趁這幾日住在此間,公子要多向南君請教,彼雖蠻夷,實是一國之君,君與臣的眼界,是不一樣的?!?/br> 姜先收斂心神,鄭重答是。 座位的安排也很有趣,師生對面坐,南君毫不在乎地在兒子們背后選了個最后排的座位坐下了。 諸王子:……=囗=! 姜先卻是坐在容濯一側,托腮含笑,向南君致意。又與大家互相致禮,女瑩與他見了禮,還仿著兄姐,很鄭重地介紹:“這是我最好的朋友,衛希夷?!毙l希夷頭毛都炸開了! 姜先卻只是在她臉上多看了好幾眼,說:“聽南君說過?!?/br> 衛希夷:……=囗=!這就完了? 沒錯,女瑩是聽課的王子公主里年紀最小的,更小的那些怕坐不住哭鬧,南君沒有下令他們前來。接下來的課程十分順利,容濯講的全是新鮮的知識,是自許后聯姻之后,久未得更新的知識,容濯言語風趣,聲音悅耳,聽得人如癡如醉,南君差點要將他給扣下了。 所有人里,不和諧的是衛希夷。她倒有一個本事,可以分心二用,一面聽課,一面好奇死了!【雞崽居然認不出我?真的假的?】 當一個你不想他認出來的、一定認識你的人,居然真的當你是陌生人的時候,不甘與好奇之心絕對會止不住的冒出來?!澳阍趺串斘也淮嬖诎??臥槽,給個眼神也是好的吧?你到底發生了什么?” 衛希夷對這只小雞崽充滿了十萬分的好奇,只因還記得自己發誓絕對不再淘氣惹事了,活生生將好奇心給憋了回去。她的一雙手,卻忍不住在空中虛懸成爪,撓了又撓。 姜先心里給自己豎了個拇指。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一個文盲率超級高的年代啊~ 回歸回歸,頭還是有點疼……嚶! ☆、頂嘴了 心里默念了一百遍“我不淘氣了”,衛希夷停下了爪子,也是因為容濯講的內容實太精彩,她不知不覺便將別的心思放到了一邊。容濯講述的內容,是姜先早就知道的。每次聽都會有一些新的收獲,不多會兒,姜先也轉入了認真聽講的模式里,琢磨著容濯正在講的太叔玉的事情,有無可以借勢的地方,反正,長辮子家里的情況,都讓他知道得差不多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達成了“賣隊友”成就、并且給小隊友造成極不好影響的南君,聽容濯講課的時候特別的認真!容濯所講,正是他如今特別想知道的。 盡管自己家老婆吵架、兒子快要打起來了,南君確實是一個目光長遠的君主。他自己在擴張,并且根據零散的消息,申王也是一位有著雄心與能力的君主,一旦兩人的勢力范圍有了實際上的接觸,那將會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更麻煩的是,許國還夾在中間。所以南君需要從多方面、盡可能多的了解中土的情況。 容濯實在是南君見過的最好的老師,不止是因為博學,而是他能夠將所有極深的緣由用很淺的語句表達出來,這可真是太妙了! 越聽越開心,南君恨不得有個人能將容濯講述的內容全部都給記下來!土著的文字,文符少,不足以記錄過于復雜的內容,中土文字,寫起來又慢,刻劃在竹木上的,不易保存,刻在石、骨等硬物上的,又極慢。其時許多知識是靠口耳相傳的,老師和典籍,都是瑰寶。 好吧,刻不下來,至少還有一個人能從頭到尾給它背下來! 南君對衛希夷的另眼相看,絕非因為她是幼女鐘愛的朋友,又或者因為父親是侍衛,其實是早就發現了衛希夷的特長——她記性極佳。南君敢打賭,這滿堂的人,包括他自己,加起來,能完整復述容濯講述的所有內容的,只有衛希夷一個。抓重點是南君的強項,但是那依賴于他的判斷,如果一時誤判,將其他要點當作不重要的滑過去沒記住,將會是損失。 得益于南君表現出來的坦蕩,容濯也很厚道地講了整整一個上午。南君再三致謝,容濯此時倒不客氣地坦然接受了,南君客客氣氣地將容濯送出去,與他約定隔日再請他來講一次課,容濯也答應了。姜先無可不可,他正要趁這一天時間做點別的事情呢。 送走君臣三人,南君便下令,聽講的諸人將所聽一一復述,不出所料,是衛希夷記得最全。南君微笑點頭:“很好,后日你也要過來聽課?!?/br> “是?!毙l希夷心里很是矛盾,又怕下次雞崽腦子一抽叫破前情,又忿忿地想【反正你認不出來我,哼!】 然而南君還沒有放她走,而是命衛希夷慢慢復述,令人一字不差地記錄下來。這么一忙就拖得有些晚,南君還沒來得及與喜議事,許后也得到了拖堂的消息。 ———————————————————————————————— 許后很不開心。 那一晚,她從南君那里一無所獲,還要裝作高深莫測的樣子回來,已經憋了一肚子火?;貋肀阋姷接着谋D访爸┯贲s過來告狀!也許是許后掩飾得太好,也許是保姆顧不得其他,唯恐真的發生什么事情,并沒有細辨許后是否開心,便結結實實地告了衛希夷一狀! 平素兩個小女孩兒在一起玩耍的時候,什么淘氣的事情沒干過?隨口一件,便是查有其實的事情。 保姆的內心,是想趕走衛希夷的。然而許后聽完之后,黑著臉卻問道:“你干什么吃的?為什么不早些來報?” 保姆冤得要死,卻不敢與許后爭執,利落地再次跪倒,將頭在編織精美、染上顏色的草席上碰了又碰:“早些她們不曾鬧得這般過份,且王喜歡活潑一些的公主……” 許后憤怒地捶了身前長案,罵道:“豬!” 保姆“咚咚”地碰著草席:“是奴婢蠢,可那是小公主啊,王后,您可不能由著她被人帶壞了?!?/br> 許后偏不沿著她的思路走,反而說:“知道了?!本孤牪怀鲇凶肪康囊馑?。 保姆心都涼了,設若女瑩真做出點出格的事情來,衛希夷爹娘都有身份,頂多罰出宮去,或者離開公主身邊,她身為公主保姆,可就死定了!保姆流淚懇求許后:“小公主八歲了,再不開始教導,到了擇婿的時候,就要麻煩了。放著那么個伶俐活潑的人在身邊兒,還總好搶公主風頭,這怎么成呢?” 這可說到許后的心坎兒里去了。許后厭惡活潑的女孩兒,也討厭潑辣的女人,這一類典型的代表,就是阿朵夫人。右手捏著左手食指上的金指環左右旋著,許后沉聲道:“知道了。你回去之后,不要露出來?!?/br> 保姆松了一口氣,感激涕零。許后已經不想再聽這煩心的事兒了,斥退了她,在燈影中深思了良久,設想了種種辦法,這一夜,她也沒有睡好。 待起床,卻聽到了一個令她更不開心的消息——南君讓所有子女一起聽課,這沒什么,聽完了,將衛希夷還給留了下來,女瑩倒被先打發回來了! 還有沒有天理了?! 許后當即下令:“叫阿瑩給我滾過來!等等,將阿媤一同喚來?!?/br> 姐妹倆很快便到了,裙裾被雨水洇出了一道深色的邊兒。姐妹倆都比許后漂亮,而女媤更溫婉,更得許后喜愛。女瑩不大喜歡見母親,然而剛聽了有意思的課,正在興頭上,見了許后便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畢竟是親生女兒,許后見她笑得這般開心,也忍不住回了一個笑影兒來,而望向長女的目光則充滿了憐愛與贊許。 女媤招呼meimei一同上前行禮,落座,許后越看越滿意。這是一個青春美麗的姑娘,雖則顯得有些呆板,年齡與修養讓她外在表現出來的模樣并不討人厭。當許后明知故問:“你們做什么去了?”的時候,女媤恐meimei措詞不留意,令母親不快,忙說:“奉父王之命,聽師濯講中土事務去啦?!?/br> 許后問道:“講的什么?” “唔,”女媤略回憶了一下,“講的虞王故去后,子弟內亂,太叔玉保護幼侄的事兒?!?/br> “太叔玉?”許后皺了皺眉頭,“可是那個不知生母為誰的太叔玉?” 女瑩搶答道:“是呀,可真奇怪,怎么會有人不知道母親是誰?” 許后橫了她一眼,繼續追問:“可說了太叔玉的身世?” 女媤道:“師濯也不清楚,只說,虞王去后,其國內亂,新君不再稱王?!?/br> “內亂又是怎么回事兒?” 女媤臉上漲紅,她平素不被教導關心這些,聽起來有些吃力,復述起來便顛三倒四。反是女瑩記得比她多些,搶來為jiejie解圍:“虞王不想要先前生的兒子,說他們不像自己,虞公是后來生的,太叔玉是虞公的弟弟,虞王死后,他的大兒子們不服,要搶奪國家,虞公與太叔玉攜手,擊敗了哥哥們,然后……他就死了。咦?為什么會死?” 活潑姑娘的語速有些快,叭叭叭叭,許后腦袋有點痛,斥道:“你就只記得這些嗎?” 女瑩理所當然地道:“希夷總會記住的,回來我再問她一回,也就明白啦?!?/br> 哦,還有那個亂神! 許后問道:“她人呢?” “被父王留下了?!?/br> “什么?!”許后真的不開心了,如果是年長兒子們的朋友被南君青眼相中,她開心都來不及??墒悄暧着畠旱呐驯徽煞騿为毩粝聛?,這是要上天??!對臣下的孩子比對自己閨女好,這是什么道理?! 女瑩傻笑了兩聲道:“希夷可厲害啦,剛才父王讓大家復述,只有她全記得,比父王記得還全。父王留她下來,再說一回,好讓人給刻下來?!?/br> 許后臉上變了顏色:“你覺得這很好?” “當然啦,我的朋友厲害,我為什么不覺得好?我很開心啊?!迸撏耆恢涝S后問話的深意,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生母同自己講話有什么曲折。 女媤年長數歲,深知母親脾性,她自己有某些方面也像許后,見狀咳嗽了兩聲,拼命給meimei打眼色,且說:“厲害可不是什么好話?!?/br> 女瑩道:“厲害怎么不好了?父王厲不厲害?好不好?” 女媤語塞。許后的臉更黑了,道:“你要一個厲害的人在身邊?” 女瑩答道:“對啊,我們是好朋友啊,好朋友不就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嗎?一起享受榮華富貴,嫁同一個丈夫,讓自己的兒子與朋友的兒子成為兄弟,再不分開?!?/br> 夭壽哦! 許后眼前一黑,頭暈得不行,嘶聲道:“這都是誰告訴你的歪理?” 女瑩一怔,瞪大了眼睛看向許后:“不是您講的嗎?” “我沒讓你和她!” “可我就是喜歡她!”女瑩不服氣了,不得母親喜歡,可她有一個對她還不錯的父親,小公主的傲氣可是一點也不缺,傻大膽兒這方面,大約比衛希夷還要強些——畢竟衛希夷經常被揍。 許后道:“好好好,我看不管你是不行了!來人,守著王殿外,衛希夷出來,就帶過來?!?/br> 女瑩兩眼望天,小心嘟囔:“來就來,誰怕誰?” 許后冷笑道:“蠢東西!等會兒你就知道你錯得有多離譜了!” “哈!”這是不孝女的回答。凡是小朋友,總有這樣一種毛病——朋友比其他人都可信,很多時間,他們寧愿為朋友頂撞父母。女瑩現在還是個小朋友,自然也不例外的。 作者有話要說: 嗯嗯,小公主……也不是什么乖寶寶呀~~ 下一章,王后三觀大揭密! ☆、小黑屋 這是一間在朗朗晴日里也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橫是五尺,縱也是五尺,四壁漆黑,沒有一扇窗戶,僅有一道供一人通行的窄門,這是三觀與母親不合還要堅持己見的代價。 女瑩抱著膝蓋,坐在草席子上,室內連個臥榻都沒有,空氣也不流通,即使關進來有了一會兒,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依舊在這房里看不到什么東西。初時,她還憑一股氣支撐著,還睡了一會兒,再次醒來,喚人不來,才想起來這是怎么一回事兒。 女瑩憤怒了,大聲嚷叫:“你們要干什么?講話沒有道理就關人嗎?我看不起你們!” 叫到累了,也沒有人來理會她。 女瑩大聲地喘著氣,喉嚨一陣一陣地發麻發痛,終于,吐出一口長長的悶氣來,默默地坐在了草席上,膝蓋也漸漸地曲了起來,抱入懷中。黑暗,可以代替許多刑罰,或者說,長久的黑暗本身就是一種刑罰,而許后,深諳此道。 讓我們將時間往回撥一點點—— 告狀的時候,保姆想要整治的是衛希夷,而不是女瑩。根據以往的經驗,身份的差異,以及許后的行為方式,注定了許后絕不可能為了給奴仆撐腰而懲罰親生女兒,所以她告狀的重點在衛希夷。豈料許后既然能生存這么久,其處事方式就不是普通的奴仆所能猜測、掌握的。 許后先命人將衛希夷喚了來,女瑩悄悄給衛希夷打著她們才能看懂的暗示,衛希夷驚悚了一下,心道:我這兩天可老實了呀,要我小心什么呢? 許后的心思,也不是她們現在能猜得出來的,衛希夷所有的小心都沒有一點用處,許后十分和藹地詢問了她的近期學習生活情況,衛希夷挺乖地回答了。許后沒有任何的訓斥,而是和氣地詢問:“剛才聽阿瑩她們說得顛三倒四的,師濯給你們都講了什么呀?” 衛希夷的臉也有點黑了,天知道,同樣的內容她已經重復了兩遍了,第三遍本來打算帶回家里講的,現在倒好,要講四遍了嗎?這真是一種折磨。 然而王后問話,是不能不答的,衛希夷只好又飛快地重復了一遍容濯講述的內容,從老虞王征服四方的輝煌說起,直說到他因為不喜歡已經出生的八個已經長大了的兒子,認為他們沒有繼續自己的優點而拒不肯承認這是自己的繼承人,所以舉行了盛大的祭祀儀式(包括了祭祀儀式的大致步驟),又與各族少女生下幾個兒子,其中最長的便是虞公。虞王死后,虞公繼位,八個哥哥們不服,一起叛亂。虞公鎮壓完叛亂之后,自己也因為箭傷而亡。只余下一個尚在髫齡的兒子。虞公的弟弟太叔玉,是虞公養大的,在這個時候并沒有自立為國君,而是輔佐虞公的兒子太子涅。太子涅體弱多病,為人陰沉,不識好人心,總是與太叔玉作對,致使申王從中獲益,將虞國一分為四。太叔玉為了保證虞國的延續,不得不為申王效力…… 她口齒伶俐,連口氣也學得有幾分像容濯,聽得許后心驚rou跳,不由問道:“這么說,虞國也大不如前了?申王還要做什么呢?”說完,在三雙好奇的目光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入戲了。許后心中的不滿在升騰,愈發提防了起來。下令:“取五匹帛來與希夷?!庇趾醚晕繐?,獎勵她學得好。 弄得三人都驚訝極了,女媤詫異于母親平素對這個小女孩兒并沒有這般熱切。女瑩與衛希夷則是詫異于許后此舉并非真心,越是小的孩子,對情感越是敏感,她倆也不例外,總覺得許后這表現,有點兒假。 接了賞,還是要謝的。衛希夷心道:真是古怪極了,平常連小公主都得不到這樣和氣的對待,現在這樣對我,是不是有點問題呀?恨不得馬上跑回家去跟女杼匯報。 耐著性子謝了賞賜,衛希夷發現這五匹帛,她扛起來沒問題,但是下了雨,想要不被雨水打濕地扛回去,還是有點問題了。她倒也大方,向許后請求:“王后,我能托人將布帛帶到我爹那兒讓他帶回家嗎?” 許后笑道:“哪用這么麻煩?來人,將這些給屠維送去,就說是希夷得的?!蓖谰S他在南君身邊??! 許后身邊的奴仆也有些機靈,笑吟吟地引著衛希夷出去。 于是,衛希夷滿腹疑惑,也只能與幾個女奴一同往大殿去,臨走前,還跟女瑩交換了一個眼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