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本書由(胭脂有毒)為您整理制作 =============== 于歸 作者:我想吃rou =============== ☆、見面了 南國暮春,陽光已經帶上了幾分灼熱。 夯土的大路,路面微有不平。數名布衣佩劍的青年男子,圍隨著采風官奚簡的坐車。拉車的雙馬勻速奔跑著,奚簡無心觀賞風景,將寬大的袖子上捋,掛在肩上,露出兩條皮膚松馳的胳膊,執一柄大蒲扇拼命地搖。天熱還在其次,心躁。轉頭向身后看去,也只能看見自己的車壁。 令奚簡坐立不安的人就在他后面半箭之地。那是一列龐大奢華的車隊,以一輛華麗的駟馬車為首,百余甲士執戈護衛,又有兩輛駟馬車相隨。最后數輛裝載著箱籠的馬車,車后隨著數名奴仆打扮的男子。 車隊主人姜先只有八歲,年紀雖小,來頭卻大。父親是唐國國君,母親是陳侯之女。天子申王與他同族,是他父親的族兄。是再端正不過的王族公子。 可惜唐公已亡、申王想吞并唐國以擴充實力真正地“王天下”。姜先的母親在被陳侯接回娘家之前,被迫借口卜筮不利,令獨子遠行,名為游學,實是避難蠻荒。 奚簡是申王的采風官隨行只有數名學生弟子,而姜先有猛將甲士。 這就很麻煩了!自從數日前在荊國不幸偶遇了這位公子,奚簡就一直懸著心,生怕半路上被遷怒打死了。 華麗的駟馬車內,坐著三人,主座上正是奚簡煩惱的根源——姜先。姜先容貌精致,因為年幼有種不辨雌雄的美麗。千里流亡,水土不服是時有發生的,令原本就不十分健壯的容色更加蒼白,一路夾著些微的咳嗽。 姜先左手邊坐著的,是他的老師容濯。容濯年約五十許,清瘦干練,是他父親在世時為他聘請的老師。右手邊端坐著身著皮甲的任續,敘續三十余歲年紀,黑面虬髯,身形魁梧,是唐國名將。兩人是唐國的忠臣,也是托孤之臣。 其時慣例,出則為將、入則為相是常有的,然而人各有所長,容濯長于文,而任續長于武。正因有此二人在,姜先的母親才能狠下心送他遠避風雨。 二人既承托孤之重責,雖遠行也不敢怠慢,一文一武,每日都給姜先上課。姜先體弱,舞刀弄槍或有不及,任續便與他講解行軍布陣之法。賴此二人,姜先如今雖居無定所,學習卻不曾被耽誤。 君臣三人,無一將奚簡放在眼里,容濯結束了今天的課程之后,略提了一下奚簡:“采風官本是采民間歌謠,使王者不出戶牖,盡知天下之苦。申王的采風官,有時也兼密探。公子去國已遠,奚簡的心不在您身上?!?/br> 任續有些憋氣地道:“咱們卻是離故國越來越遠了,不知道申王將唐國糟蹋成什么樣子了。他已經是天下共主,為何而這般相逼?” 容濯鄭重地對姜先道:“申王的欲望是沒有止境的,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便越多。做太子的時候,只想做國君,做了國君,又想做王。成了王,又覺得進貢的諸侯太少?!?/br> 姜先聽到這里,眼睛不由一亮,問道:“圣王諸侯有一千八百國,如今只剩八百,他是想像一百九十二年前的圣王一樣嗎?” “可惜圣王只有一個,連他的兒子們也沒一個能做到他那樣?!比卫m生出些感慨來。 容濯咳嗽一聲:“出行之前,臣便為公子籌劃,一則游學避禍,二則沿途結交諸侯,三則或遇俊賢收歸己用,待公子長大,好回歸故國,重掌祖先基業。此地離王畿兩千里,是申王的手伸不到的地方。雖然地處蠻荒,潮熱多瘴氣,聽說土著卻有避瘴解毒的良方。聽說險山惡水常出靈藥,若真個有效,為了公子身體,多盤桓些時日也是值得的?!?/br> 他是姜先的謀主,說的話也很在理。任續附議道:“那便有兩件事要做,一是尋藥,二是求才。尋藥要借南君之力,求才是與南君爭人,可不能叫他看出來?!?/br> 姜先右手成拳,抵在唇邊咳嗽了兩聲:“我省得,”又皺眉說了一句,“那些蠻夷?!闭Z氣帶了點輕蔑,又帶了點自嘲。 容濯道:“蠻夷也有蠻夷的用處?!毙睦镆灿行┿皭?。對蠻荒野人禮貌,他的心里也是有些不舒服的。 姜先嘆道:“好罷?!?/br> 容濯見商議已畢,喚坐在車廂外的小奴進來侍奉茶水,任續則跳下馬車,巡查警戒去了。 ———————————————————————————————— 才說南君,前面奚簡的車隊已經停了下來,奚簡使人向后通報——南君派遣了使者來相迎,并且“求見公子先”。任續接了人,細問兩句才知道,這不是使者,而是當地的守官。盯著來人腰間佩刀,客客氣氣請他下了刀,才將人帶到面前。 姜先臉色不好,禮儀卻還周到,行動間不自覺帶著一些“文明上邦”的傲氣。那守官見他面色蒼白,頗有些病相,行完禮還關切地詢問:“公子是否水土不服?且飲些本地下火解瘟的青飲,到了王城,我王宮中有良醫?!?/br> “王”?一字入耳,有心人心頭都是一跳。 自圣王定制,世上便只有一個王。天無二日,如今的天下共主是申王,南君這是僭越了。 姜先原就對這氣候有些不適,再看眼前之人,又是一陣眼暈。這守官的衣裳學中土的曲裾,卻左衽,袍短不及地,只在膝下數寸,袖子只有正常一半寬窄。更滑稽的是衣裳的配色與花紋,土藍色的底,大紅大綠的山精野怪繡得滿身都是。人是生得精瘦彪悍,落在姜先眼里卻好似宮廷侏儒扮滑稽,因不敢僭越,便將服色改了又改粗陋已極。又或者是個須眉丈夫胡茬未剃干凈,套上女人衣裳往臉上搽了二斤粉。 還不如他身后只穿土布窄筒的單褲單褂的隨從順眼呢! 姜先低聲咕噥道:“我要取水洗眼睛?!?/br> 反是奚簡走南闖北好些年,見到的奇裝異服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還能禮貌周到地與守官寒暄,詢問幾日可到“王城”。 隨后數日,漸漸深入南君之國,不斷有校尉接替護送。姜先每日洗眼也洗不過來,眼睛都洗紅了。到得王城外之館驛,已是初夏,姜先有心事,又休息不好,越發蒼白削瘦了。 此間館驛也與土官的衣服一般,與中土半像不像的。館驛內有冰盤降溫,難得的舒適。姜先年幼渴睡,本該陷入黑甜鄉的,卻總是迷迷糊糊地難地沉睡,陌生的地方,奇異的語言、文字,半是熟悉半是奇特的服紋裝飾,這些東西總在他眼前打轉,令他心中不安。像是做了許多夢,個個都像是有實質,或壓得他呼吸不暢,或嘰嘰喳喳攪得他不能安臥。 睡夢中若有所感,姜先坐了起來,疾步走到窗邊,掀開了竹簾,窗外一株古樹上,坐著一個小女孩。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架空哈。 背景設定是這個樣子的,天下分為許多國家,有大有小,小的只有一城,大的方圓幾百上千里。在一百多年前,有個牛人把大家挨個兒虐了一遍,大家只好承認他是老大,給他交保護費,他就稱王了??陀^條件的限制,牛沒法直接統治這么大的地方,欣然接受了保護費。然后定下了很多規矩,還設立了封國。然后他就死了。他兒子沒他牛,只能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日子。 被虐過的人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都想自己當老大。但是誰都不能保證兒子也很牛。于是就靠拳頭搶職位來過癮。因為都覺得當老大好,所以第一個虐大家的老大,就被尊敬地供上了神壇。 現在申王想做得更牛一點,當了老大還不滿足,想比前輩他不太厚道地先拿自己同族兄弟動手了。并且認為這是整合族內資源。 ☆、倆顏狗 忽然就覺得以前洗眼睛用錯了方法。 姜先左手維持著掀簾子的動作,看向枝頭。 那是個異域打扮的小姑娘。女孩兒有一雙明媚的大眼睛,漂亮整齊的眉毛,直直的鼻梁在鼻頭那兒顯出圓潤的弧度來,粉色菱唇微張著,顯得有絲驚訝。深藍色的窄袖圓領的繡花單衣和繡花長裙,紅色的鞋子在裙下露出個尖兒來,一晃一晃的。烏黑的頭發打成一條辮子,辮梢系著條紅綢,隨著女孩兒俯身低頭看過來的動作,滑到了身頭,與紅鞋尖兒一起晃。 一路上也見過些類似打扮的姑娘,有比她大、有比她小,都沒她穿得這樣好看。奇怪的藍色,奇怪的花紋,都忽然從刺眼變成了亮眼。 被窺視的惱怒脫口變成了抱怨的嘀咕,姜先喉嚨里咕嚕了幾個字:“蠻夷也有蠻夷的好處?!睒渖系呐汉孟衤牭搅耸裁?,身子更往他這里傾了一點,姜先將她的臉看得更清楚了。她臉蛋兒白里透粉,微微沁著一層細汗,讓姜先想起了母親庭前的沾著露珠的花朵。 她也不扶著樹,坐在高高的樹枝上,手里揉著朵碗口大的花。姜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抱怨也不見了,提高了聲音道:“你是笨蛋嗎?你坐好,扶著樹?!庇峙侣曇籼?,將她驚得掉下來摔壞了。世上怎么會有這么笨的人?坐在樹上也不扶著樹干,不知道會掉下來嗎?不知道摔下來會出事兒么?看來老師說得很對,蠻族是需要教化的。 不想女孩兒噗哧一笑,笑聲也很好聽,像風吹過檐角懸著的碎玉發出的聲響,令人心曠神怡:“我才不用扶著呢?!彼难叛灾v得很好,只染了一點點口音,清脆里又帶一點綿軟,像念歌兒一樣好聽。 一片好心不被當回事兒,姜先有些羞惱,踏上一步,面色也嚴峻了起來。他是□□上邦的公子先,比這個野丫頭明白道理,要好好說說她!女孩兒一挑眉,居然還帶點不服氣。姜先心想,我一定要多說她兩句!偷窺他人居所可不好,遇到脾氣不好的貴人是要抓起來問罪的。 不等他開口,侍奉的少年仆役揉著眼睛走了過來:“公子,您沒睡?是哪里不適嗎?” 姜先刷地放下竹簾,板著臉道:“誰讓你過來的?出去!” 仆役被斥,不敢反駁,又覺他情狀不對,心道:我對說與師濯(容濯),他老人家自會為你打算。悄悄地退了出去。 盯著仆役退出,姜先摒住呼吸,再將竹簾打開,又是歡欣又是別扭地問:“你怎么還在?你怎么還不扶好樹?你你你,你下來,慢慢的,我接著你。你、你偷爬驛館的樹,偷窺……我……咳,本公子怎么能被隨便偷窺?小心被捉到治罪!” 他說這許多,實是盼著女孩兒回答,說什么都行,他好多聽她說兩句。 樹上的小姑娘卻不說話了,望著他直笑,姜先又覺得天兒熱了。 ——————————我是轉換視角的分割線———————————— 衛希夷翻墻上樹只是尋常,她的母親都不會為此教訓她——比起她做的另外一件事情,只是翻墻上樹已經很收斂了。她是南君幼女女瑩的女友,被王后選來與女瑩一同讀書學習。兩個小女孩很是投契,聽說有一個貴客“公子先”要來,南君夫婦甚至有意以長女聯姻,小孩兒心性,急切想早些得到消息。 僭越的王宮也是王宮,王女溜出來未免麻煩,衛希夷便自告奮勇出來探路,回來將看到的告訴女瑩——她自己也好奇得緊,王后以上邦風采自矜,公子先正是來自上邦,不知道是個什么模樣。 甲士不會是公子、布衣隨從也不會是公子,要衣飾華美的才是。奚簡與容濯都老,也不是。到得最后,衛希夷才驚訝地發現“公子先”不是想象中的偉岸青年,隔著竹簾模糊看到一個小小只的蒼白瘦弱的男孩兒——像只被欺負得毛都禿了的小雞崽。 大新聞,這樣怎么能娶得了女瑩的jiejie?許后長女今年十五了呢。要早點回去告訴他們! 她就是在這個時候被姜先發現的。 衛希夷雖然只有八歲,作死挨打的歷史足有六年之久,對于淘氣偷窺十分有心得。因為有把握,才自告奮勇來作偵探,被人發現,真是出乎意料。更出乎意料的是,公子先居然長得很精致。衛希夷從來沒見過這么精致的男孩子,在心里悄悄糾正了一下,哪怕是只瘦雞崽,也不是禿毛難看的雞崽。 衛希夷同情地看了看他的小身板兒,對他不太禮貌的態度也大度地表示了原諒——體弱生病的人,總是有怪脾氣的。時人以健碩為美,公子先如此瘦弱,這輩子是跟“美男子”三個字無緣了。 然而無論是喜胖還是愛瘦,一張好看的臉都是審美里最不能缺的,衛希夷再看一眼這張精致的臉蛋兒,決定對這個一輩子都當不了美男子的雞崽態度好一點。 要不是同情他,光是說自己“笨”,衛希夷就想揍他了。而且衛希夷不覺得自己會摔下樹,本地的孩子,樹枝上睡覺的本事都有。這樣的提醒真是太多余了,傻兮兮的。 小雞崽生氣的樣子還挺好玩的,衛希夷笑了,正想問他是怎么發現自己的,他的仆役來了又去。好容易沒人打攪了,衛希夷又撿起自己的疑問,她的經驗里,請教之前先笑得可愛一點,耐心地聽完對方的廢話,就有很大可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豈料姜先被她笑得惱也不好意思,樂也不好意思,不等她問,便說:“你有沒有聽?真笨,想圍觀,就要等到出行,我給你看。怎么能跑到這里偷窺呢?這是犯禁的?!闭f到一半,忽然想起來,這女孩兒生長在蠻荒南國,大概是不知道律法的。律法儀軌,非貴族士人之后不能學。一個蠻族小女孩兒,生得再美,也是不知道這些的。 姜先不知道自己也有這么多言的一天,不好意思總盯著女孩的臉,就看著女孩系發的紅綢,一直說到容濯被少年仆役請過來。姜先知道該喊人將這野孩子捉起來,行動起來卻滿不是那么回事兒,又是瞪眼,又是皺鼻子:“你快躲起來?!弊约阂郧八从械难附輷涞搅碎缴?,假寐。 容濯見他好容易睡了,不便打擾,囑咐了仆役幾句,悄悄退出。過不一會兒,少年仆役也打起了盹兒來。 姜先再跑到窗邊,擔心笨蛋走了,又盼她傻大膽兒別走。掀開簾子,卻見女孩兒已經改坐為立,隨著樹枝的擺一上一下地微顫著。見狀,姜先的心也跟著顫了起來:“你你你你……” 衛希夷道:“別結巴啦,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的?” 姜先一怔:“我正睡著,就起來了?!?/br> 這個答案太模糊了,完全沒有參考的價值,衛希夷有些失望,準備離開。姜先卻還不忘叮囑:“不要到別人的屋子外偷看!”生怕一個不小心,她就把笨死了。 “看你怎么了?我喜歡看誰就看誰?!?/br> 姜先將她前半句話喂了狗,咳嗽一聲:“那也不能這樣看!” “就看!”衛希夷沖他比了個豬鼻子,“我們這兒,好奇了就去看,看你沒告發我,我就告訴你吧,好奇的人多了,他們都會想辦法來看你的。不想被人看,你可要藏好了。王和后都想見你呢,不過,看你這個樣子,王是不會把女兒嫁給你了?!?/br> 說完,向外輕盈地一跳,翻樹過墻,跑了。 姜先嚇了好大一跳,待聽到墻外又一聲笑,才放下心來。暗想:下次讓我遇到了,一定捉了你來,不聽話就揉你的臉,一直揉一直揉,用兩只手揉。哼! 腹誹完,忽然想起一事“不會把女兒嫁給你”是什么意思? 姜先疾步走到仆役面前,輕輕踢他一腳,仆役一驚:“誰?誰?刺客……公子?” “去請老師過來,我有事相商?!?/br> 作者有話要說: 犬齡八歲的兩只顏狗的初次見面 ☆、二人組 衛希夷熟門熟路地從城外往城內跑,路過城門,守城的軍士還與她打了聲招呼:“你又去外面淘氣了嗎?快回家,趁你娘還沒找你?!?/br> 衛希夷對他們扮了個鬼臉,將路上順手摘的幾枚野果扔給了他們,問道:“我娘有時候不自己找,有別人找我嗎?” 軍士接了果子,往袖子上一擦,咬了一口,含糊地道:“沒。聽說忙著明日迎接北邊來的公子先,都有事兒呢。那可是件大事兒,聽說是上邦來的公子,你在宮里聽說什么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