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喂,我說你……” “沒記錯的話,你之前還主動救過那個叫王臨川的精神病人和張曉光吧?” “那是因為我不想讓他們活活摔死,從那種地方掉下來還死不掉才是最痛苦的?!?/br> “你怎么知道的?!?/br> 聞楹這個有點咄咄逼人甚至是顯得不太尊重他的問題問出來之后,蔣商陸忽然就不說話了,他的脖子隱約間疼的更厲害了,渾身上下也有一種很不舒服的回憶在涌上來,但因為面前的是聞楹,所以哪怕此刻心里再不痛快,半響之后蔣商陸還是壓住自己的火氣沖聞楹笑了笑。 “你到底想說什么,聞楹?我實話告訴你啊,我雖然看上去是一副不會生你的氣的樣子,但是你一直繼續這樣,我還是會有一點點雖然不太明顯但是也是真的存在的氣的啊……” 半真半假地就開始嚇唬人了,奈何蔣叔叔這笑得一臉懶散的模樣實在不像在生氣,反而有種坐在這兒和聞楹調情的感覺。 而心里也硬逼著自己決不能在這件事上妥協,今天打定主意要讓他不再逃避的聞楹只將那串從方琴老人家床底好不容易找到的鑰匙放到蔣商陸手里,又皺著眉開口問他道, “你認得出這是哪里的鑰匙嗎?” 聽到他這么問,蔣商陸也順勢把手上的那串鑰匙就給拿起來看了看,當看到鑰匙上掛著的一個被紅線系著,表面磨得都有點發光的小桃核后,他的臉色忽然有點說不出的微妙。 他的腦子里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個下午,他趴在自己父親的書桌上用刻刀親自刻出這個東西的遙遠情景,而半響,蔣商陸只閉上眼睛皺著眉有點疲憊地回答道, “我知道?!?/br> “是哪兒的?!?/br> “……我父親的書房,就在這間房子的三樓?!?/br> 聽到這里,聞楹總算是隱約有點整理出來蔣家這件往事發生的大概線索了,蔣商陸作為從頭到尾被蒙在鼓里的人出醫院來之后,勢必自己親自調查過這件事,但奈何越查越心冷所以干脆就放棄了,只是他這一放手倒是差點就錯過了可能真正觸及真相的機會。 而聞楹看著他這般真的有點動怒,卻還是什么重話都不肯和你自己說的隱忍樣子,只有點不忍心地皺著眉從身前抱住他,又聲音平穩地開口安撫他道, “我今天去那個老人家里的時候她的狀態很不對勁,從她話里的意思,我也大概聽出來當初發生在你身上的那件事,可能還有別的原因,你一直不愿意去責怪自己的家人,但是又無法釋懷那些事真正走出來,那現在就去自己看看當初發生了什么吧,我不會妨礙你,你一個人上去,無論看到什么,你都不用告訴我,如果你覺得實在很難過,再回來找我,一切都有我在,相信我好不好?” …… 蔣商陸一個人用手里那串鑰匙打開他父親的書房門時,他的臉上全無表情。 視線所及,這個曾經布滿了蔣商陸童年時玩鬧痕跡的小書房里很臟很暗,看那灰塵滿地的樣子一看也知道一定很久沒有人進來過來。 眼前一副熟悉的題字在他徹底進入房間后出現在了眼前,蔣商陸獨自站著打量了一會兒卻沒有挪開視線,許久才低下頭顯得有些懶散地笑了笑。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沒什么好擔心的,我在房里等你回來,稍微看看有什么就好,如果沒有就馬上出來?!?/br> 聞楹剛剛說的話讓暗自出神著的蔣商陸漸漸地回過神來,也許是的確覺得自己該求個準確答案所以他也不再繼續遲疑,反而是走到那張熟悉的書桌前慢慢地坐了下來。 在打開抽屜前,蔣商陸蒼白的手指不太正常地抖了抖。 而在心里默默地想了一會兒聞楹的話,情緒又恢復了平靜的蔣商陸又繼續開始拉抽屜。 不出他所料的是,他父親生前記日記的習慣一直保留到了最后的那段時光。 黑色的日記本此刻就在他的手邊,但是蔣商陸忽然不是很不想去碰這個東西了。 他的臉上充斥著防備和懷疑,煩躁和憤怒,一個人獨處的情況下將他的心底這些惡劣恐怖的情緒放大了無數倍,只是當蔣商陸皺著眉顯得有些困擾地出了會兒神,半天他才神經質地自己和自己說話嘀咕了一句。 “沒關系,至少我待會兒回去,聞楹還在房間里?!?/br> 這話說完,蔣商陸的全身就仿佛有了使不完的力氣,黑色的筆記本被他慢慢翻開,在翻過了前面大量毫無意義的空白頁后,在最后一頁都快被翻完的時候,他的眼前也終于是出現了這些他想看到…… ——或者說他一直很害怕看到的東西。 …… 我的meimei志芬是個美麗的姑娘,她不幸的命運在于她生在了蔣家,擁有了鴉片罌粟的基因注定瘋狂的源頭。 當她十七歲生日到來的那天,她注定的命運開始了,我的父親母親因為不愿意傷害他們的小女兒而被我的meimei親手殺死,精神失控下的志芬在癲狂狀態下一天毀掉了六個家庭的存在,然后……也死了。 因為meimei志芬的緣故,我對這種可怕的家族宿命一直很恐懼,我和我的妻子早年因為各自身體的原因沒有生育,所幸我妻子在遼寧工作時撿到的大兒子商勇是個普通人,這才讓我稍許忘卻了我的家族遺傳基因。 而在我四十五歲那年,我的妻子張巧靈同志居然還給我帶來了人生的第一個孩子。 那感覺太奇妙了,從醫生手里抱過這個皺巴巴的小子的時候我都給開心哭了,我給他起名蔣商陸,教育他,疼愛他,一直到五歲的時候,我的小陸說要騎在爸爸的脖子上我都愿意,甚至因此有點冷落了我的大兒子。 在被妻子教育批評了一番后,我也開始對小陸嚴格起來,但是沒辦法,我的小兒子實在是太聰明伶俐了,我都不相信這世上沒有人會不喜歡他。 到他讀初中的時候,他已經是個懂事又孝順的小子了,他和我的大兒子親密無間,雖然家里人都清楚商勇的身世,但是小陸從不會因此去刁難他哥哥,相反他總有很多好辦法能讓他總是悶不吭聲的大哥因為他而很開心。 由于他這活潑善良的性格,所以連小時候總因為我的偏心有點不高興的大兒子都忍不住去縱容這個幼弟的一切。 那時候我時常在想,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事業都留給我的大兒子商勇,但是我卻真心希望我的小兒子小陸能一生快快活活,無憂無慮地長大。 可是上天注定要摧毀我的這種妄想,因為就在小陸十七歲的時候,有一天放學回來,他和我還有我妻子說,爸,媽我覺得自己很難受,好像發燒了。 他從小到大很少生病,這一場發燒帶來了非??膳碌慕Y果,越來越多相似到讓我做噩夢的現象顯示我的兒子可能要走向和我meimei一樣,也是蔣家很多祖輩一樣活不過十八歲的命運。 我忍著心中的悲痛開始和妻子商量對小陸的安排,知道我打算之后的妻子失控地大哭著罵了我,說絕對不可能讓我搶走他的兒子。 我也不希望任何人來傷害我的兒子,可是我的兒子很快就要去傷害別的人了。 眼看著我無辜善良的孩子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瘋子,那還不如殺了我。 幸運的是我年輕時雖然是個并無資本的普通人,卻于因緣巧合得識一位和商陸同樣是植物基因攜帶者,且身懷大神通的老友。 我的蕭姓老友在我和妻子的哀求下來家里看過小陸的情況,在發現小陸是罌粟基因攜帶者后,他先是態度十分奇怪地提出了讓我們趕緊趁小陸覺醒前先銷毀他一切人類戶籍的要求,又在仔細查看過小陸的精神狀態后給了我一個可怕且殘酷的建議。 他說像小陸這樣的情況他只能想到一個辦法,這個辦法還不一定有用,本身只有半成不到的成功幾率。 那就是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找一個安全的地方,隔絕他一切意義上對外在的需求,從情感上斷絕他的念想,從生理上斬斷他活下去的希望。 直到他作為罌粟花的精神狀態再不可能因為過度貪婪而輕易失控,擁有了足以控制自己精神的能力,這個時候他才能獲得真正意義上的二次生命。 身處于情緒混亂之中的我在痛苦思考后同意了這個無法選擇的建議,我讓大兒子聯系了一家位于郊區的醫院,并在那個下午和他的所有家人們將他摁著手腳親自關進了車里。 而那之后,我們所有人就再也沒有去那里看過他一次。 在消除小陸戶籍的第三個月,有幾個自稱是政府工作人員的人曾來家中探查過我的子女情況,我們全家人在我那位蕭老友的幫助下勉強隱瞞了小陸人還活在世上的事實,之后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候小陸治療情況的煎熬日子。 從那些醫院工作人員的描述里,我每天都能聽到我的兒子是如何被我親手一點點逼瘋的。 他從剛開始的不停想去找家人來救他到最終變得越來越安靜整整花了三年,從不停地想要得到他喜歡的吃的東西不惜去傷人到再也沒有任何物質上的需求花了整整五年。 他在那個狹窄昏暗的小房間里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已經死去的空殼,但是按照我們一開始的目標,只要再耐心等上一等,就能等到小陸康復出院全家人團聚的日子了。 那一年,小陸二十六歲,我和妻子偶爾還聊過一次今年過小年,小陸會不會就可以回來和全家人過年了。 可是還沒等過了秋天,某一天醫院就忽然傳來了一個消息,。 當我知道我那曾經樂觀積極的的兒子為了想要盡快結束自己無止境的痛苦,居然從病房的陽臺上跳了下去差一點點就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時,我真的恨不得自己就這么立刻死去。 這一年的小年我沒能等來我的小陸回家,我的妻子張巧靈同志卻在過完年之后去世了。 我和大兒子給她下葬的時候我一直很恍惚,因為直到最后一刻我都無法接受陪伴我幾十年的發妻就這么走了。 那之后,小陸的脊椎留下了很嚴重的后遺癥,醫生說他可能這輩子都要伴隨著這種痛苦一直活下去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大兒子很突然就哭了,這個時候他已經是個半大少年的父親了,舒華不再是個小孩子,可他卻還是因為曾經的幼弟所受的這半生的折磨而痛苦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因為一段不可避免的宿命,我的家徹底毀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拿我這條老命去換我兒子的命,但到底我還是死皮賴臉地在人間活到了這個歲數。 不過當寫下這些話的時候,我已經感覺到我的生命快到頭了。 我就要去找我的妻子了,可是我卻很愧疚,因為我并不能在團聚時給她帶去任何有關我們那個讓人cao心的小兒子的消息。 我唯一遺憾的就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想再見見我的孩子。 我希望他健健康康,順順利利,能長命百歲,能做一個正直善良的好孩子。 他也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長大了。 我很想親口告訴他,他在我心里是值得我驕傲的好兒子,因為他多在這世上活一天,對于我而言都是一件滿足而幸福的事情。 我的孩子如此堅強勇敢,總有一天,這個世上將沒有任何事能夠難得倒他。 到那時,我希望在他的身邊,也可以出現一個能真心對他好的人,能代替我們這些害苦了他的家人,和我的小陸一輩子幸福圓滿地生活下去,讓他的后半生都開滿鮮花,滿是香氣。 ——蔣志明于2012年6月絕筆 【第一朵鮮花·一花一世界·完】 第二卷:一葉一菩提 第24章 第一只鳳凰 深夜的香滿園山道上,一輛白色跑車伴著嘈雜的音樂疾馳過公路,坐在駕駛座的年輕男人臉色通紅,渾身酒氣,在車載音樂的助興下整個人都透出點股亢奮得過了頭的醉態,而只要仔細聽就能從他的嘴里聽到他正一邊往前開車一邊罵罵咧咧著什么。 “雍大那個狗屎……呵,還不準我開車……去他媽的……狗日的誰聽你的……” 嘴里這么不停地往外頭噴著臟,本身沒什么素質的雍二此刻開的這輛車是還是他壯著膽子從家里車庫偷偷開出來往香滿園上面去了。 放在平時他也沒那么有膽量,而他之所以會大半夜的出現在這里,完全是因為他剛剛和自己那群狐朋狗友之間的幾句氣話。 “蔣家既然這么下作地把那塊地從你手里搶走了,你也去給他們找點麻煩不就好了,我聽說那塊地之所以值錢就是因為那棵糖棕樹,你趁晚上的時候去那樹撅了讓蔣家好好長個記性怎么樣哈哈……” “我……我干嘛去撅了那個樹,我吃飽了沒事干么!” “哎喲,你可不像你說的話,你不是怕了吧哈哈雍二?還是真的被蔣小胖他二叔給勾得不計前嫌了呀?我和你說,是男人就得報仇啊,難不成你真的被你哥打的一點骨氣都沒有了?那我們大家可就瞧不起你了啊……” 這群人故意煽風點火的屁話,喝多了所以腦子不太好使的雍二居然還真的就聽見了耳朵里,趁著今天晚上他哥雍大還在外頭應酬沒回來的時候,他就把家里車庫的門給撬了又醉醺醺地大半夜開車摸過來了。 只是那據說滋養了香滿園方圓百里的土壤,搞得這邊連結出來的苦瓜都帶著股甜水味的糖棕樹因為長在這塊半山地帶最中心地帶的位置,任憑是誰想上去都得先開過這段漫長的山林公路。 而剛想著這幾天這附近的公路聽說是鬧了好幾起莫名其妙的女鬼作祟的事情時,恰好開到一半的雍二正內心忐忑的時候就忽然有了股尿意,而等他抽著嘴角憋了半天最終還是沒忍住在路邊停下車來。 【雍二你在哪兒,十點門禁,再不回來滾門口睡狗窩知道么?!?/br> 站在路邊往下拉褲鏈的時候,他大哥雍錦年的短信也準時準點地來了,正干站著往下面矮林子里撒尿的雍二見狀嫌惡地翻了個白眼,只要想到雍大還沒發現他那寶貝的要死的車庫門自己給撬了的事情就覺得這潑尿真是尿的痛快無比。 但等他再思考了一會兒,莫名覺得自己現在這沖上山撅樹的做法特別爺們兒,特別給老雍家長臉的雍二還是沒忍住主動的和自己大哥嘚瑟了一下。 【我現在正在往香滿園去,你不替我出頭我就自己想主意?!?/br> 【就你那豬腦能想出個屁的主意,大晚上不回家去那種地方就等著被女鬼先jian后殺吧?!?/br> 雍大的臭嘴又開始像手榴彈一樣突突突的朝他扔來一連串的人身攻擊,就算只是短信,雍二也覺得自己快要被這王八蛋給損的直接氣暈過去了,所以當下他就把手機給直接關機了,準備不理會雍大那個只敢窩里橫從來不幫他出頭的大垃圾。 只是還沒等他剛松口氣,身后看似無人的公路上就竄來一陣陰颼颼的風,膽量本來就不大的雍二被吹得下半身冰涼捂著自己褲襠就想回車里去,卻在下一秒看到黑暗的大馬路邊上隱約正慢慢走來個女人。 “小先生……你是要去香滿園嗎?可以麻煩帶我一段好嗎?我正好也想去山上呢,但是我怎么走也走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