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我忙順著望去,只見角落里的蘇行止盯著一棵光禿禿的樹眉開眼笑,我臉上一紅,繼而一惱。 “記得么?第一次教你爬樹,你跌的灰頭土臉的,就這棵,居然還在?!彼笮?。 “記得,怎么會不記得!”我咬牙切齒。 當時還小,不過七歲,蘇行止也不過十歲,他教我爬樹,然后他哧溜一下跳下去,卻沒教我怎么下去,我抱著樹干不上不下,委屈的直哭。 蘇行止害怕引來夏嬤嬤又臭罵他一頓,就在樹下喊:“阿翎跳啊,別怕,我接著你?!?/br> 我真信了他的邪,還以為他肯定會接著我,誰知道他在最后關頭收了手,害我摔了個嘴啃泥。蘇行止那時就站在一旁,訕訕地辯解:“我這是身體力行地教你,不要輕易相信別人?!?/br> 母后見我沒有大礙,居然幫襯著他教育我:“行止說得很對呀,阿翎要記得哦,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哪怕是親近的人?!?/br> 我眼淚汪汪的問:“行止哥哥也不可以嗎?” 母后摸摸我的頭,和我咬耳朵:“蘇行止是小壞蛋?!?/br> …… “你在想什么?不會是想要報復我吧?”蘇行止惶恐。 “對呀!”我張牙舞爪地朝他撲過去。 “別別別,哎呦……”蘇行止一不小心被石塊兒絆倒,然后被撲過來的我壓倒,我扯了他臉就是一頓狂捏,蘇行止口齒不清:“唔,阿楞,飯開烏的領……” 正揪得起勁,旁邊傳來一聲輕咳,尖細的聲音:“陛下宣明璋公主,駙馬覲見?!?/br> 我一愣,蘇行止立刻鉗住我的手腕,我倆同時看向公公。 那公公低眉笑說:“公主和駙馬如此恩愛,真是羨煞旁人?!?/br> 呃…… 我低頭一看,自己趴在蘇行止身上,靠得如此近,呼吸清晰可聞。登時臉唰得通紅,連忙從他身上跳起來,低頭去整理服飾,蘇行止瞪了我一眼,起身撣灰塵。 我倆身上衣衫都皺巴巴的,如此見駕實在失禮,只能去我的寢殿換衣服。 我的朝霞殿就在椒房殿后頭,侍女簇擁著服侍我們換了衣服,這才趕往玉堂宮。 進去的時候,高貴妃已經候著了,滿座皇家子弟恭維著她,她雖然也是笑著,但我知道她對我們拂了她面子的事仍是十分不喜的。不管怎樣,她如今掌管六宮,總不能太恣意。 我向她行禮,蘇行止卻只行臣禮,我看到高貴妃臉色明顯僵了僵,但她是個圓滑的人,忙叫人扶起我們。 我道:“你干嘛計較這么多?” 蘇行止看都沒看我,“若論岳母,無論身份還是血緣上,我都只認皇后娘娘,她算什么?!?/br> 禮是這么說,但是…… 我的四妹廬陽公主可是個嘴快的,當即冷哼一聲道:“小門小戶來的,就是沒有教養,明璋jiejie難道嫁人了就忘了宮里的規矩?果真夫唱婦隨,丟了咱們皇家的臉面?!?/br> 話剛說完,周圍已經一片尷尬之色,和廬陽一母同胞的蕭昱斥道:“放肆,這么多人物在這,要你評頭論足,還不回你座上去!” 廬陽最怕這個哥哥,委屈地望向高貴妃,高貴妃朝她搖了搖頭,她這才嘟著嘴坐回位子。 蕭昱朝我們走了過來,他生的很好看,玉樹臨風,很有讀書人的儒雅,他歉道:“廬陽出言不遜,是我這做哥哥的管教不力,還望見諒?!?/br> 我忙道:“五哥你不必如此,我們不介意的,蘇……行止哥哥他也不介意?!?/br> 我桌下踢了蘇行止一腳,蘇行止不耐煩地抬頭,瞧著蕭昱一聲冷笑:“是不介意,反正丟臉的又不是我們?!?/br> 這話可真是夠惡毒的,眼見蕭昱臉色掛不住,我忙道:“四妹年紀小不懂事,我這做jiejie的能擔待,能擔待?!?/br> 蕭昱朝我笑了笑,“回去五哥一定好好管教她?!?/br> 他跟那對母女區別還是很大的,不似那般尖酸刻薄,他朝蘇行止拱手:“今日舍妹得罪蘇公子,來日蕭昱必親自登門賠禮?!?/br> 蘇行止似乎也很詫異,回了一禮道:“左右不過小事耳,不敢勞駕殿下如此?!?/br> 這話剛落,就聽見外頭一聲高呼:“皇上駕到——” 眾人忙出列跪拜,寂靜無聲里,看見明黃一角掠過,然后是低沉威嚴的聲音:“平身?!?/br> 歸座后,我忍不住去看他,他頭上白發好像又多了幾根,皺紋好像更深了,眼底下有遮不住的疲倦,怕是昨天又看折子看到很晚,真是的,福公公也不提醒提醒他。我一邊想,一邊又在唾棄自己,我干嘛要這么關心他?難道忘了他是如何冷漠對待我的絕食,如何殘酷地命人把我綁上花轎的了? 暗自難過的時候,聽見上頭道:“阿翎,行止,近前來?!?/br> 皇帝吩咐,豈有不從的道理,我跟蘇行止忙上前跪拜。父皇淡道:“賜酒?!?/br> 立刻有內侍執了銀壺斟酒,內侍手不穩,酒水差點灑在我身上,蘇行止眼疾手快將我拉開來些。父皇身旁的麗妃見狀掩嘴笑道:“陛下這樁婚事賜得好,瞧著小兩口別提多恩愛呢,旁的都是虛名?!?/br> 呵呵,我內心不禁冷笑,旁的是虛名?從前我是嫡公主,雖然她能給我臉色看,但怎么也不敢欺負我,如今我嫁到蘇家,以后最多也只是誥命婦人,比這些宮妃都低一等,她可不得興奮? 父皇掃了她一眼,道:“閉嘴,吵?!?/br> 麗妃立刻訕訕退了一步,父皇說的字越少,說明他越生氣。 父皇看著我,我被看得發毛,也忍不住抬頭和他對視,他卻笑出聲來,看著旁邊的蘇行止喃喃道:“行止是個好孩子?!?/br> 我聽著這驢頭不接馬嘴的話,轉頭去看蘇行止,蘇行止朝我聳了聳肩表示無辜。 宴后,父皇一去,那些妃嬪連樣子也懶得做,紛紛各回各宮,倒是幾個和我相好的姐妹,興沖沖過來對我說了好一番話。 回去的時候,聽說蘇行止被東宮叫走了,我有點詫異。我這個哥哥,連親妹子的歸寧宴都懶得參加了,居然會叫走蘇行止,這是做什么?和妹夫談心? 我悄悄去了東宮,東宮里的人皆不敢阻攔我,我一路走到后院,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蘇行止道:“殿下不說,微臣也不會棄阿翎于不顧?!?/br> 隨后是那縹緲虛無的聲音,又熟悉又陌生的我親哥哥的聲音,似是悵惘,似是懇求:“照顧好她,我就這一個親meimei?!?/br> 我心口一緊,忽然沒有了進去的打算,蹲在薔薇架下等蘇行止。 不知等了多久,等得我腿都發麻,耳邊聽見腳步聲漸近。 接著是蘇行止詫異的聲音:“阿翎?” 他把我埋在膝蓋上的腦袋扳起,驚到:“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高溫天氣,宜睡覺,宜空調,宜冷飲,宜看文 ☆、奇人 蘇行止皺眉又問了一遍,我沒說話。 他默了半晌,也沒強求,拉起我道:“走,回家?!?/br> 我蹲得腳麻,走路顫顫巍巍。蘇行止嘆了口氣,彎下腰,“我背你?!?/br> 我也沒客氣,安靜地趴到他背上。 我把頭埋在他脖頸里,躲避別人看出來我哭過,耳邊卻總聽見竊竊私語,無非是說公主駙馬如何如何恩愛。 蘇行止悄聲道:“剛剛不還好好的嗎?這誰又欺負你了?廬陽公主?” “不是?!蔽倚÷晣肃?,“我不想說?!?/br> “好吧?!碧K行止把我扶進馬車,凝視著我眼睛道:“要不我們不回家了,我帶你去個有趣的地方?!?/br> “好?!?/br> 果然有趣,蘇行止帶我去了賭坊。 我從沒有去過賭坊,但我從書里知道,那被人稱作銷金窟。 不承想蘇行止這個世家子弟居然也會有這種陋習,我莫名有點生氣。 他哄我:“我又不常來,只有不開心才來一兩回,而且里面有幾個奇妙的人物,你見了就知道了?!?/br> 我嘟著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拖了進去。 大堂里吵嚷到不行,我的耳朵都快炸了,蘇行止緊牽著我,在人群里艱難穿行。 忽然另一只手被人扯住,頓時肩上多出一只臟兮兮的爪子,“這誰家小娘子,生的這般傾國傾……”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腳踹了出去,趴在地上嗷嗷叫疼,蘇行止冷著張臉將我護在身后,怒道:“本公子的美姬你也敢碰,活膩了么?!” 旁邊立刻有人嚷嚷:“你哪家的?蔣家公子都敢打,你當京城無人?” “哦?蔣公子?我當是誰,原是舌頭長勝婦人的蔣御史的公子!哼,便是你老子在此,我也是不懼的?!?/br> 蘇行止居高臨下斜睨一眼,那模樣真是要多跋扈有多跋扈,我真不知道他一個小小監軍有什么可得意的,還不是假借蘇太尉的威風! “你你你……” 他還你你你哆嗦個不停,一陣清脆的巴掌聲徐徐響起,不緩不急。 那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 二樓回廊,站著一個年輕男子,著一身雪松青衫,發髻挽在腦后,簪一支桐木簪,鳳眼微瞇,面容端莊,真真是風流倜儻。 “多日不見,蘇公子取笑人的本事又進益幾分,恭喜恭喜?!彼稚葥粽?,朝我看來,烏眉一挑,“從不見你動氣,這回為誰?哦,原來沖冠一怒為紅顏啊?!?/br> 蘇行止莫名臉色就青了,伸手一招,墻上掛著的一頂斗笠不知怎么就到了他手上,他反手扣到我頭上,牽著我上樓。 下面那些人還不依不饒要跟上來,二樓的男子將身邊的人指派下去調解,就懶得再看一眼了。 我被那頂碩大無比的斗笠整個兒遮住,連樓梯都看不見,被蘇行止硬扯著拽了上去。 “這美姬是誰?竟能讓你如此上心?!蹦莻€男子又在調笑。 我氣憤地甩開被蘇行止握疼的手腕,丟了斗笠,朝那青衣男子斥道:“你又是誰?管這么多做什么?” 那男子又笑:“有點脾氣……這樣姿色絕艷,也足以令你不顧府里那位公主了,咦今天不是你回宮的日子?” “本公主讓你回話就回話,扯什么亂七八糟的!” 蘇行止扶額,無語道:“咱下次不這么快暴露身份好嗎?” “您是……明璋公主?”青衣男子似乎也沒想到。 “是啊,你還不快說你是誰!” “俞易言,這圓方坊的主人?!鼻嘁履凶雍氐?。 “哦,得罪?!蔽矣樣樛K行止身后縮了縮,在人家地盤上大張旗鼓的,可不是聰明人的做法。 “能帶皇家公主來這地方,你也是頭一人了?!庇嵋籽愿K行止開玩笑。 “她說無聊,要我帶她來看看?!?/br> 明明不是!蘇行止睜眼說瞎話臉都不帶紅一下的,我也不好在外戳穿他,只好拿眼睛默默瞪他。 “三老何在?”蘇行止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