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蘇行止瞪大眼睛聽完這一大串,愣了半晌,才道:“真的?” “真的真的,我若說半句假話天打雷劈?!蔽遗e起右手發誓。 他哼哼兩聲,自言自語,“照這么說,是柏清故意不告訴我的咯?” 我喜歡柏嶼的事雖然沒有明說給柏清聽,但以她的聰慧,估計多少能猜出一點,我估計她是擔心蘇行止察覺,所以在替我遮掩。哎呀,柏清呀,你這回可是大大失算了。 蘇行止在一旁嘮嘮叨叨:“柏清難道是因為怕我誤會,怕我傷心所以才不告訴我?人都說她孤傲冷漠,她對我倒是細心得很,難道是因為喜歡我?” 我對蘇行止這種情深入骨,自我腦補的做法十分鄙夷,但是考慮到男人都是要面子的,我還是不要拆穿他了。 蘇行止喜滋滋腦補結束,朝我一瞪眼:“這次就算是誤會,你跟柏嶼幽會我不管,但你以后出門,必須要跟我說一聲,聽到沒有?” 管的真多,只是假夫妻罷了。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知道了?!?/br> 忽然我想起他在我假寐時說的話,又道:“你還沒回答我,七年前哪件事讓你畏懼至今?是你帶我出宮那次嗎?那次母后還是責罰你了?” 蘇行止臉色有點不自在,僵笑道:“是啊,不過已經過去了?!?/br> 蘇行止成年后變化很大,可是有些神態我還是能一眼看穿。我緊盯著他道:“蘇行止,你撒謊?!?/br> 劍眉蹙起,蘇行止在我的注視下無處可逃,他頓了片刻,“你真要聽?” “嗯?!?/br> 蘇行止抬頭看著我,烏黑的眼眸里倒映著我的身影,他坐的靠近了些,扯我手邊的珠絡子。 “其實那件事,根本不是你所知道的那樣簡單?!彼麌@了口氣,“你還記得是誰給你買的蓮藕絮絮湯?” “一個老叟,很好很好的老叟?!?/br> 他苦笑一聲,“看吧,你現在還以為他是好人,其實他是專門誘拐童女的人販子。當初你才十歲,又長在深宮什么都不懂,他見你姿色絕佳,便哄騙你喝了帶有迷藥的湯,想要把你拐賣到青樓……” 我倒吸一口涼氣,那個老叟,那個看上去慈藹可親的老叟竟然是……竟然想要害我,難怪我當初喝了湯不久就睡得昏昏沉沉,連蘇行止怎么找到我的都不知道。 “你以為我真是在蓮藕湯店那兒找到你的?我其實是在當時最大的青樓——群芳苑找到你的,好在你只是被迷暈了丟在柴房,沒出什么事,否則叫他們直接打死我算了?!?/br> 他說得輕巧,我卻聽得觸目驚心。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還記得出宮事件發生后,蘇行止好久都沒能進宮,我還當母后生氣了不準他再進宮陪我玩,就自個兒跑去蘇府找他。他昏睡不醒,背后好多傷痕,整個屋子里都是藥味,蘇夫人坐在榻前抹眼淚。 我當時也很慌張,以為是母后瞞著我責罰他了,在蘇府哭得傷心欲絕。蘇太尉摸摸我的頭勸道:“不是皇后娘娘,是行止自己摔成這樣的,公主沒事就好?!?/br> 蘇行止背后皆是棍棒打出來的淤青和劃痕,摔能摔成這樣?當時我認定是母后派人責罰,為此好久不愿搭理母后。 卻原來,原來是在青樓受的傷。 也是,京城最大的青樓,又怎么會沒有打手,怎么會輕易讓人闖進去?就憑蘇行止十三歲時那三腳貓的功夫,想要把我帶出去是何等艱難。 我氣的渾身亂抖,“這個群芳苑在哪里?我要告訴太子哥哥,派人清查!” “早就抄了?!碧K行止淡淡地說,許是他覺得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也不差這一樁,他撈了一只梨又坐到我身邊,啃得跟只老鼠似的:“單手不敵雙拳,我雖然武功蓋世,但也頂不住那么多人圍攻呀,就在我倆差點被那群人‘咔嚓’的時候,我爹率金羽尉找了過來,我倆就得救啦。你說你出了這么大的事,皇后娘娘能放過?于是第二天,陛下就派人抄了群芳苑,順帶牽連了十幾名朝臣?!?/br> “……” 等等,這消息量有點大,我需要消化一下。 宣平十年的確發生一次大批量朝臣更洗事件,貶謫的皆是品行有失,驕奢yin逸之輩,史書稱之為“整肅宦風”。蘇行止的意思是,那次清洗事件的導火線……是我? 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怎么回事,只能眼巴巴地望著蘇行止。蘇行止恨鐵不成鋼地剜了我一眼,“你呀,你腦袋里除了吃喝睡,還有別的么?” “還有柏嶼?!蔽依蠈嵒卮?。 蘇行止氣壞了,直接上手扯我耳朵,然后他道:“你以為群芳苑就單單是個青樓?” “不是青樓它還能是什么?” “你再插嘴試試?”蘇行止朝我斜了一眼,那雙桃花眼真真是風流倜儻,魅惑心神……如果忽視他眼底的殺氣的話。 我果斷閉嘴。 “群芳苑名義上是座青樓,實際上還充當著向朝中權貴販賣美姬及情報的角色,這一來二去的,皇上能忍?”蘇行止撇撇嘴,似是不忿:“你總埋怨我當初把你弄丟了,其實我也是被人使計引開。何況你身邊還有兩個孝賢皇后欽點的暗衛,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br> 我詫異,“我身邊有暗衛,那他們為什么不在我被迷倒賣到青樓的時候出來救我?” “死了,他們死了,不知道被那老叟用什么方法殺死了?!碧K行止淡淡道:“這也是事態嚴重的原因之一,區區一個人販子,竟能殺掉兩個出色的宮廷暗衛,可不令人發怵?當然,也說明當時的你太值錢?!?/br> 值錢?我臉色一黑。 他頓了一頓,湊近我的臉仔細瞧了瞧,嘖嘖道:“十歲的時候絕色到令人販子不惜殺暗衛也要擄走,怎么十七歲反而長成……長成這個樣子?” 最后他摸摸下巴,下結論:“你長殘了?!?/br> “……” 我捧著臉坐在床上,郁郁不樂。 頭次出宮,在我印象中是件挺歡樂的事,雖有小小曲折,但我以為那不過是我跟蘇行止的小打小鬧,沒想到竟然牽扯這么多,沒想到背后竟有那么多的黑暗的,血腥的,真相。 蘇行止揉揉我的頭,“從前孝賢皇后不讓你知道,是怕你受驚嚇,可是現在你也不小了,我不想總瞞著你,我也不能總庇護你。你說,若是今天再一次發生那樣的事,誰能救你?何況,你現在出落成大姑娘,又長得這么傾國傾城?!?/br> 你剛剛還說我長殘了……我暗自嘀咕。 “我十歲就答應了孝賢皇后,要照看好你的?!彼笪业哪?。 “行止哥哥,我以后出門事無巨細必定報告給你聽,絕不再讓你擔心了?!蔽倚攀牡┑┑?。 可憐的蘇行止十歲就簽下護衛狀,我可不能再誤會他了。 “睡吧,明天還有該死的回門?!彼а狼旋X。 我推,不準他躺下。 他詫異道:“你還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搖頭。 “擔心回宮?” 復搖頭。 “那是什么?!”他惱了。 “……你滿身汗,太臭啦!”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季節,我聽過最善良的話是: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最惡毒的話是:送你上天,與太陽肩并肩?!緹嵴税?。 ☆、歸寧 歸寧,又稱回門,于我而言,是個很尷尬的存在。 大梁的公主,除了極少個出身低微不受寵的,其余無不是開府自立,駙馬是皇家贅婿,自然沒有歸寧一說。而那些個下嫁的公主,既是出身低微,宮里又怎么準許辦歸寧宴? 可我不一樣的。 我是被父皇明旨下嫁到蘇家的,卻又是嫡公主,父兄是這世上最尊貴的男人,母后雖過世,卻仍是這一朝的主母,即使如今持鳳印掌管六宮的高貴妃,也無資格讓我叫一聲母親。再說蘇家好歹是簪纓世家,蘇太尉位列三公,禮節上也是不能松懈半分的。 只是這樣一來,這歸寧就顯得不倫不類。 馬車搖搖晃晃,蘇行止倚著軟枕打瞌睡。我昨晚也很晚睡,今早起來就看見眼下黑了一圈,秋分給我撲了好多粉才勉強蓋住,我這心里緊張,反復默背禮儀規矩,不像他那么淡定。 “公主,駙馬,該下車了?!?/br> 還沒完全記住,就聽見侍從在車外回道。 我苦笑一聲,搖醒蘇行止。剛掀開車簾,就唬了一跳。 鶯鶯燕燕一大群,數十宮婢躬身相迎,好大陣仗! 我還沒回過神,那廂領頭的麗妃笑吟吟走近前來行禮:“恭迎公主回宮?!?/br> 我一驚,忙要跳開,蘇行止已經攥緊我的手稍一避讓回禮:“多謝娘娘?!?/br> 麗妃笑道:“明璋公主歸寧,貴妃娘娘重視的很,特意派妾身在此相迎公主駙馬,還請公主駙馬,去宜寧宮一敘?!?/br> 蘇行止道:“自當如是?!?/br> 麗妃輕笑,吩咐人準備軟轎。 我悄悄拉著蘇行止埋怨:“為什么要去怡寧宮?我們拜過父皇回去就是了。高貴妃能有什么好心腸,沒準又要給我使絆子?!?/br> 蘇行止斜睨我一眼,“有我在,你還怕那點深宮婦人的手段?” 我覺得他又在說大話,他這種粗枝大葉的人,哪里知道宮里擠兌人的招數。 上了軟轎,麗妃又同我拉家常,我嗯嗯啊啊的敷衍過去了。麗妃可是高貴妃的人,從前沒少給我臉色看,我才不想跟她有任何牽連。 快到怡寧宮的時候,蘇行止讓我下轎。麗妃忙問怎么了,蘇行止拉著我手對麗妃道:“方才路過椒房殿,小婿慚愧,便想去皇后娘娘故居一拜?!?/br> 麗妃臉色微變,卻仍是笑著:“這不太好吧,都快到怡寧宮了?!?/br> “這不是還沒到?”蘇行止淡道:“豈有嫡母不拜見庶母的道理?貴妃那里麻煩娘娘去解釋一下了?!?/br> 然后不由分說地把我拖走,我被他拽得一路小跑。 “早點說不去就行了,你這會子作什么妖?”我埋怨。 “早先回絕豈不是顯得你失禮,說拜見皇后本是應盡之禮,還有誰敢阻攔?”蘇行止輕哼了聲,“擺出架勢就以為能逼迫我們了?我不想給她面子就不給面子!” 我嘴角一抽,“蘇行止,你還是別太過分了?!?/br> 蘇行止瞥我一眼,十足十的鄙視。 椒房殿外,一片死寂,殿門上鎖,滿地凄涼。 他有點不敢置信:“這……這怎么會這樣?” 是啊,怎么會這樣。這跟他印象中那個富麗堂皇,雍容大氣的椒房殿判若云泥吧?曾經椒房殿里花木繁盛,我跟他頑鬧時不知踩壞了多少奇珍異草,那時夏嬤嬤氣得大聲訓斥,母后站在廊下,望著我們溫和地笑。 而今,寸草不生,荒涼得只剩這座偌大的宮殿。 “母后走后,父皇封鎖了椒房殿,鏟除所有花草,不許任何人靠近,我也只能在外看看?!?/br> “陛下對皇后長情?!彼?。 是么?他們都這樣說,可我不明白,若是長情,為何會允許高貴妃等一干宮嬪坐大,為何會扶持五哥打擊太子哥哥,為何會迷信天象一紙詔書將我下嫁蘇家,從此置若罔聞? 鼻子里酸酸的。 蘇行止在遠處喚我:“哎,阿翎,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