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心念一動,琢磨著這辦法不錯,容與淡笑著試探,“哪兒有什么準不準的,我原本就當你是妹子,你若是愿意,叫一聲哥哥,我也只有欣慰罷了?!?/br> 果然一抹慍色掠上眉梢,方玉勉強笑了笑,依舊不接他的話。 容與暗暗探口氣,態度他算是表明了,事情卻不能一蹴而就。待回京后,還是先替她尋些清白可靠的人家,再徐徐勸誘吧。 放下心結,索性專注拿起邸報來看。大胤邸報如今皆由通政司定期發布,記載內容多為皇帝諭旨、詔書、以及臣僚奏議諸事,可說是代表政府的官方報紙。 匆匆一掃,一則任命官員的消息,令他眼前一亮,正是沈徽日前擢升揚州學政閻繼,為兩淮都轉運鹽使兼督察院鹽課御史。 他終于做了決定,頒發了這道諭旨,容與快慰之余,也能想見個中艱難,這么重要的位子給了一個初出茅廬的學政,沈徽要面對的當是滿朝文武的質疑,尤其是以秦太岳為首的內閣系官員,一定為他沒能指派自己的人暗自不虞。 這一場朝堂上的嘴仗打下來,還不知是怎樣的心神俱疲。 至于發還的奏折內容并無特別,朱批只道令他仔細清查廖通家產,并將其押解回京,交由法司會審。 賑災和廖通之案俱已了結,那么也是他該回京復命的時候了。 剛要合上折子,一行極細小的墨筆筆跡倏地躍入眼,那一行字的筆觸和素日沈徽蒼勁有力的字體不同,顯得有些發虛,隔著絹紙似乎也能透出幾許無奈:皇后有孕,內廷諸事繁雜,朕要你從速回京。 凝視那行字,到底還是怔了怔,耳邊恍惚聽見方玉與林升還在爭辯,滿口里jiejie弟弟的,一時僵持不下,倆人跟著笑做一團。 確鑿是一件喜事,無論于沈徽還是于大胤,只是腦中回憶起他說過,不想太早要子嗣,而這個無論是長子還是長女的孩子,看來注定會是皇后所出。難道沈徽想開了,又或者,這是他在妥協,是和秦氏不得不做的交換條件…… 思緒紛亂,暫時也難理得明白,他平靜展開一封空白奏折,心里只在想著措辭,預備寫下回程日期,和那些恭敬祝福的套話。 初夏時節,容與啟程返回京師。因著這一趟賑災積了愛民如子的名望,加之重手整治貪腐,扳倒的又是位一品大員,可謂震動朝野,對甘陜的官場更是觸動不小。以至于一路上,所過州府皆有地方官員在驛道上,跪候他的車馬,希望能借此見他一面。 沒法一一阻止,也沒法向上一次那樣對他們還禮以正己身,他爽性一律不聽不見,至于今后會不會有人拿這個做筏子,參他目中無人,對朝廷官員置若罔聞,他也干脆都撂開手不管了。 只為他想明白一個道理,處在這個位子上,固然不必執著名聲好賴,就連旁人對他的態度也無須介懷,與其被贊一句好,倒不如教人打心眼里拿捏不準望而生畏。 職場上還有所謂向上管理一說,無論現在還是將來,“管理”好沈徽,得到這位頂頭上司一直信賴,才是他永葆不敗的根基。 “大人近來都悶悶的,是不愿回京呢?還是另有什么心事?”方玉沏了一盞明前龍井,遞到他手邊,這原是和八百里加急的奏折一道,送來的賞賜之物。 的確沒什么歸心似箭的感覺,再怎么著外頭也比宮里自在,不過這話沒法細說,笑了笑,他懶懶道,“沒有,我只是有點累而已?!?/br> “自打您生了那場病,身子是有些弱了,回京得好好調養?!绷稚樕系年P切溢于言表,跟著卻又悵然起旁的事來,“可惜啊,大人這回不能到處逛逛,前頭就快到西安府了,六朝古都,見證漢唐盛世的,愣是擦肩而過無緣一觀?!?/br> 說到西安府,容與很想提醒林升,這地方作為秦王沈徹的封地,并不適合游覽。自升平三十八年沈徹離京之后,容與再沒有見過他,如今想想,沈徹也一定不會想見他。 然而他的猜測錯了,在城郊的官道上,車隊忽然停了下來,有侍衛來報,秦王殿下的鑾駕在前方等候,要求單獨見他一人。 驛道上多的是長亭短亭,秦王沈徹隨意選了一處,倚著欄桿閑看遠山,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身來,揮揮手屏退了隨侍的人。 容與對他行禮如儀,一別三載,雖不知道沈徹今日為何要見自己,但看到他面容的一刻,心里竟生出幾許羨慕——修眉俊目一如往昔,渾身上下的自在慵懶卻比從前更甚,眉宇間盡是享富貴又無憂愁的適意。 與之相比,他腦中浮現出的沈徽,倒是時常會凝眉思慮。 如果當年沈徽選擇放棄皇位就藩,或許也能過得輕松快意一些,那么今日今日的他呢,大約只是楚王身邊一個內侍官,一個名字前面,沒有任何前綴的普通人。 沈徹微微一笑,打斷了他的思緒,“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林容與,你現在真可謂風光無限了?!?/br> 來者終究不善,容與斂著笑意回道,“殿下言重,臣不過完成皇上交辦的一樁差事,唯覺心安罷了,并無登科后瀟灑自得的喜悅?!?/br> 沈徹仰唇笑笑,驀地伸出兩根指頭,在他眼前一晃,“兩樁,兩樁差事!你為他賑災平盜、安撫民心,又為他肅貪反腐清剿朝廷大員,順帶還給國庫充實了一筆,他可真是該好好感激你才行吶?!?/br> 容與搖頭,淡淡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只是臣該做的而已?!?/br> 沈徹輕輕哼笑,曼聲道,“你對他盡忠,他卻未必對你坦誠。廖通是升平九年的進士,當年春闈考官,是時任禮部尚書的秦太岳,廖通是他一手提拔的學生,甘肅巡撫也是他一力保舉的。你整肅秦太岳的人,可有想過得罪這位兩朝首輔,會有怎樣的麻煩?” 內中關隘不必他提點,容與一早也明白,淺淺笑著應他,“朝廷肅貪是為整頓吏治,這和內閣一貫推行的主張并不沖突,何況閣老深明大義,必不會為這個和臣做無謂的意氣之爭?!?/br> “你不用跟我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沈徹冷冷道,“這筆賬,秦太岳一定會記在你頭上。我說他沒對你坦誠相見,這話原沒錯,他的旨意是讓你督辦賑災,可沒有整肅地方官員這樁事。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林欽差大權在握,說要查哪個官員就能查他個底兒掉,連封疆大吏都不在話下,地方官對你不是聞風喪膽便是趨之若鶩,可誰知道你不過是奉了他的秘旨才敢這么做?他借你的手清理秦太岳的黨羽,剪除掉他不喜歡的人??墒廊搜劾飬s只看見你深得他寵信,權傾朝野。他一步步把你推到這個位置,可曾想過你日后要面臨的處境?” 好一番挑撥,倒也算切中要害,容與垂眸,平靜道,“君不名惡,臣不名善。所謂善皆歸于君,惡皆歸于臣。如果天下人對臣的行為不滿,那么也該由臣自己來負責?;噬媳揪蜔o須為此多慮?!?/br> “好,好!”沈徹挑眉擊掌,幽幽笑問,“他身邊竟有你這樣死心塌地的臣子。不過當日救你一命,你便預備拿命來還他,是不是?” 其實這么說還是過了,要報恩未必就得搭上性命,容與不覺得自己有那么忠君,只是義正言辭的話還是要表達,“孟子有云,君臣之道,恩義為報。臣此生,唯愿以身報君恩?!?/br> “竟是個癡人!”沈徹搖頭興嘆,笑了許久,“孤初時以為,你不清楚自己被他利用,原來你心里竟明白的很?!?/br> 他踱著步子,一點點逼近,走到容與面前緊緊盯住他,一字一頓的說,“你不過只是個閹人,卻總妄想行君子之道,盡人臣之義,不覺得自己是在滑天下之大稽?” 說完,他忽作詭異一笑,“或許,你竟還存了什么別的想法?不僅想做他的臣子,還想做的更多。當日孤要不來你,你卻心甘情愿去侍奉他,原來是想成為和他更親密的人,孤說的不錯吧?” 容與心口猛地一緊,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覺握成拳。半晌移開視線不再看他,只應以閑閑一笑,“殿下說得不錯,臣的確很想一直站在皇上身后,做一枚棋子也好,一桿槍也好,一柄傷人的利劍也好。只要皇上需要,臣都愿意去做?!?/br> 沈徹聽得一愣,銳利的眼風掃過他的臉,良久之后,發出一陣令人難堪的低笑,“甚好,甚好,孤祝你心愿得遂。孤也會等著看的,看你如何成為那把出鞘的劍,染盡了血卻再也無法還鞘。林容與,終有一日你會被他所棄,他不會護你一世,他那個人,最愛的始終是皇位權力!你也一定會成為被他犧牲掉的人!” 從容轉過身,他一副言盡于此的架勢,揮手道,“你大可以把我的今日的話告訴他,我不怕他的報復?!?/br> 容與沒遲疑的答他,“臣不會,因為沒有這個必要,殿下對臣沒有威脅,也更不可能威脅到皇上?!睂χ驈氐谋秤?,他拱了拱手,“臣衷心祝愿,殿下在秦地安樂如意,一世太平?!?/br> 這兩句輕描淡寫的話,到底還是觸動了他,身為天潢貴胄的驕傲和自尊,竟被一個卑微的內侍三言兩語的擊碎,沈徹衣袂輕輕一顫,猛地一震袖口,踅身揚長而去。 看著他登上車輦,容與慢慢移步走向亭邊,一滴水珠落在他臉上,蒙蒙細雨隨著清風飄灑下來,這是初夏的微雨了。 可惜撲面的潤澤,沒能化開心底的苦澀,沈徹詛咒般的期待徘徊在他耳畔,或許不必說他也知道,那樣的落局,十有八九會成真。 衛延和林升等人趕來時,雖見他沉靜如常,還是不免悄聲探問是否無恙。容與回過神,搖了搖頭,只吩咐備馬,且告訴他們,他會在下個驛站處等候,而這一段路程,不需要任何人跟隨。 “秦王私下見我的事,不必告訴皇上?!贝l延去牽馬,容與轉頭看了一眼林升,“就當是哥哥求你的私事?!?/br> 林升窒了一下,片刻之后,沖他鄭重的點了點頭。 容與對他一笑,沒再多做解釋。自是無謂替沈徹遮掩,可就是這樣挑撥的言語,聽一次也許還能自我安慰,可聽得多了呢?他不保證每一次都能放寬心,不存絲毫芥蒂。同樣的道理,他更不想有朝一日,為了活下去,需要喪盡尊嚴,一遍遍的對著沈徽表忠心。 躍馬揚鞭,朝茫茫前路奔去。雨絲細弱而纏綿,打濕了官道上的黃土,馬蹄過處,再也帶不起一片煙塵。 第55章 賞賜 六月間,容與回到京里,因晚上宮門下了鑰,便先在自家宅子歇下,等到卯正天一亮,方趕著進宮去復命。 沈徽還未散朝,他自在暖閣外稍間侯著。小內侍來給他倒茶,他原說不必的,只怕水喝多了,等下御前伺候時不方便。 小內侍聽了,笑著回道,“掌印且寬心,萬歲爺不會那么早回來。近來散朝,必是要先陪皇后娘娘去御苑太液池畔納涼。這會子盛夏,娘娘因有孕又時常覺著體熱煩悶,萬歲爺心疼娘娘,倒把旁的事兒都先撂下了?!?/br> 這么說來,帝后相處倒是頗為和諧。容與點點頭,揮手叫小內侍退下,只管半坐在椅子上安心等待。 約莫過了兩炷香的功夫,聽見宮人匆匆的腳步聲,他知道是沈徽回來了,忙起身整肅衣冠,掀簾子迎出去。 映入眼的不止沈徽,還有皇后秦若臻。倆人下了御輦,并肩而行,沈徽難得親昵的牽著秦若臻的手,身后有宮人為他們輕搖曲柄彩鳳金扇。 秦若臻一身蘇繡月華錦衫,配了軟銀輕羅百合裙,許是因為怕熱,選的顏色都極清素,愈發顯得她人飄逸裊娜,自有一種天然出塵的況味。 沈徽卻是才下朝,還沒來得及換去朝服,腰間一根玉帶,襯出鴉青的鬢,幽深的眼,神情和悅在她身畔低語。 真是一對璧人,風姿繾綣,恍若謫仙。容與看得遲登了一下,醒過神,忙快步上前,向他二人行禮問安。 帝后腳步微微停滯,沈徽嗯了一聲,叫他起身,倒也沒多說什么,仍是扶著秦若臻進內殿去了。 跟在沈徽身側,容與目光不自覺停在秦若臻腰間,見她小腹微微隆起,想起才剛聽內侍說過,皇后已有五個多月身孕。難怪已顯懷,再算算日子,那應該發生在他離開不久之后。 進了暖閣,明霞明鶩等人忙著在寶座上鋪軟墊,又拿紈扇緊著給秦若臻扇風。這廂沈徽自坐了,看容與垂手站在那兒,略打量了兩眼,笑道,“隴地冬日苦寒,山窮水惡的,辛苦你了。幸而瞧著倒沒什么風塵之色,想是昨夜歇在外宅里休整的不錯。還是老樣子,一到外頭,整個人都格外精神?!?/br> 這話聽著有些古怪,忽而巴的提什么外宅?昨兒戌時進城,知道趕不及回宮,他先打發了林升快馬加鞭入禁中回稟,得了沈徽應允,方才在家里安頓一晚。 莫非他又不滿意了,覺著自己應該趕在宮門下鑰前進宮繳旨?果真是天心難測,容與不敢大意,老實回道,“給皇上辦差,不敢言辛苦?!?/br> 所幸沈徽也沒再提這話,側著頭吩咐,“今年京里熱得早,朕近來每天都覺得頭昏腦脹,如今你回來了,晚間還是來暖閣給朕讀折子?!?/br> 他說完,一旁的秦若臻似乎滯了一下。容與記得,她從前提過要陪沈徽批折子,想著她大約是有些吃味兒,便欠身先應了,又笑著打岔,“臣得知娘娘有喜,一直思量著該呈敬什么好。聽聞岷山一帶的蟲草補腎肺、益精氣,有理諸虛百損傷的功效。臣特地帶了些來,回頭交給明霞姑姑,算是臣孝敬娘娘的一點心意?!?/br> 秦若臻神情慵慵的,半靠在迎枕上笑了笑,“容與有心了,你挑的東西自然是好的?!?/br> “好是好,偏生能醫不自醫?!鄙蚧辙D著拇指上的青玉扳指,閑閑開口,“人清減了,可見那場病厲害,又沒得空好好休養,倒是很該補一補?!?/br> 不知為什么,容與很怕聽他提自己又瘦了這類話,忙解釋說,“臣還年輕呢,一場風寒而已,不妨事的?!?/br> “可話兒得兩說著,本宮覺著,倒該感謝這場病呢,要不是你病著,耽擱了些時日,也沒機會了解廖通貪墨的事?!鼻厝粽楸沃枞~末,曼聲道,“容與確是年輕有為,病剛好就想到了法子查案,聽說是抓了廖通的管家,誘他供出的證據?” 容與道是,她唇角勾起一抹矜持的笑,“不該說你誘出證據,該說是逼供才精準。本宮聽說的時候,著實吃了一驚。素日見你好一副溫和做派,沒想到竟也能下得去手。只是嚴刑之下,不免會有屈打成招的嫌疑?!?/br> 聽這話里諷刺奚落意味甚濃,容與正思忖如何應對,卻聽沈徽輕笑了一聲,“這是他懂得事從權宜,不用刑如何震懾污吏?何況廖通手下官吏沒用刑便全招了,可見原本就是鐵一般的事實?!?/br> 秦若淡淡笑著,“所以說這一回,容與著實令臣妾刮目相看。倒是有幾分來俊臣、周興的意思?!?/br> 沒法接受這番“稱贊”,容與干脆垂眼看地,緘默不語。安靜了一瞬,沈徽淡淡揮手,“你先下去歇著吧,等朕傳你再過來?!?/br> 容與頷首道是,卻行著退了出去。心里說不上什么滋味,呼吸著外頭熱浪滾滾的空氣,反倒覺得比在暖閣里,更要開闊舒服得多。 晚晌匆匆用了些飯,按沈徽吩咐,必是要去暖閣點卯的。御前接替芳汀的女官婉芷迎出來,一面朝里頭努嘴,一面低低笑道,“你可來了!這會子心情正不好,直嚷嚷說熱。晚飯進的也不香,才剛又傳木樨冰露。你聽聽這要的東西,怕是要傷脾胃的,也不宜消化,可連我在內,跟前的人再勸不住的?!?/br> 容與奇道,“里頭不是湃著冰么,怎么又熱成這樣?” 婉芷嗐了一聲,“你不曉得,原是過了年,萬歲爺讓人報了宮里上年用度,看完了就說不好,是該省儉些。因把好多項都裁減了,連乾清宮用冰用炭都免去一小半。如今皇后娘娘又體熱,那冰難免要先緊著坤寧宮先用,萬歲爺反倒要咬牙忍著了?!?/br> 容與心里一動,關于國庫收入戶部結余,他自是一清二楚,雖說狀況不佳,但比之升平帝在位時已有好轉,其實大可不必這么苦著自己。一個皇帝過得這般節儉,寧愿自己熱著也要裁減用度,聽上去,也真像是個勤政樸素的君主了。 沖婉芷含笑點點頭,他邁步進了暖閣,果然看見一鼎青銅冰鑒中只剩下一汪水,不知融化了多久,也沒剩下什么涼氣。 正要欠身向他行禮,沈徽不抬首,只不耐的問,“朕要碗木樨露,怎么也這么慢吞吞的?你去催他們快些!” 容與沒理會這話,走到他身側,一面替他整理案上的折子,一面低頭笑道,“臣覺得閣中溫度尚算合適,才進了晚飯不宜吃太涼的?;噬先粲X得熱,臣給您打扇子?” 聲調很柔軟,加上他舉手間,袖口散發出極清淡的沉水香,聞著能驅散煩悶,讓人覺著熨帖心安。 沈徽沒再執著要那木樨露,淡笑著說,“倒也罷了,只是皇后近來總覺得熱,吃不好也睡不實。太醫說有孕是會這樣,又偏趕上這樣時令,更讓人心煩。朕不過是先可著她罷了?!?/br> 他嘆了一口氣,像是不愿再多提及,只將面前的奏疏推開了些。 容與抿唇笑笑,忽然想起一物——自腰間解下香囊,將他習慣收著的薄荷葉取了兩片出來,放在他的茶盞中。見那茶水兀自裊裊生煙,便用折扇輕輕扇了一會兒,等水色變得盈盈碧綠,不再有熱氣冒出,才將茶盞遞給了他。 沈徽嘗了一口,面露微笑,“這涼茶不錯,朕看你剛才加了薄荷葉,只兩片小東西,倒能讓人頭腦清醒,那股子涼意從舌尖傳到胃里,再散到周身,這會兒朕只覺得耳聰目明,神清氣爽多了?!?/br> 因用著舒坦,他一口氣喝光了半盞茶。容與看他不煩躁了,順手拿起一本奏折,按從前的老習慣,省卻那些歌功頌德的套話,直奔主題念給他聽,一面仍用折扇替他扇風解暑。 等處理完政務夜已深,容與將一沓沓的奏疏整理好,又將案上紛亂鋪陳的紙張歸置齊整,忽然一張小箋從中掉出,直直落在他腳邊。 拾起來看時,卻是兩闕相和的長相思。 其中一闋道,折花枝,恨花枝,準擬花開人共梔,開時人去時。怕相思,已相思,輪到相思沒處辭,眉間露一絲。 另一闋和道,水悠悠,路悠悠,隱隱遙山天盡頭,關河又阻修。古興州,古涼州,白草黃云都是愁,勸君休倚樓。 意識到這是沈徽與秦若臻唱和的詞,他對這二人的筆跡都再熟悉不過,自然也認得出上一闋是出自秦如臻之手,后一闋則是沈徽所做。 他不動聲色的看完,依舊收好夾在那一摞紙里,恍惚間想到涼州二字,腦子里倏地一閃念,記起那似乎是古時甘肅的稱謂。 沈徽知他看見了,好整以暇的笑問,“皇后的詞,你該很熟了。朕從來沒問過你,覺得她寫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