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相國府的小姐怎么會有這樣一雙手?張邯愣了愣,才想起她的庶女出身,但這一次萬般滋味涌上心頭,倒沒有一開始的不忿了,甚至有些憐惜,也許他可以把她娶回家,好好的照顧她。 謝遠臣卻沒經歷過這些,但是他發現了姚淺語氣里的低落,想了想,道:“整日刺繡對眼睛不好,還是要適當出來走走,不要怕冷?!?/br> 姚淺一只手在袖子里捏緊,聲音不變,“嗯,都聽兄長的?!?/br> 謝遠臣道:“好了,天冷,回去吧?!?/br> 姚淺乖巧的點點頭,這次來沒看到老頭兒,還賺到了十點好感度,她已經很滿足了。 前腳人剛走,后腳張邯就從屏風后頭走了出來,謝遠臣抬頭朝他看去,見他愣愣的看著門外,一副魂思不屬的模樣,就知道這事成了,可不知怎么,心里卻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想來想去,也只能歸結為張邯并不如他的意,如果三娘子是他同胞的meimei就好了,他可以為她挑選世上最好的男兒,天潢貴胄,世家子弟,沒什么不可能??上皇?,他能為她做的,也只到這里。 見到人之后,張邯的態度轉了一百八十個彎,幾乎恨不能當場定下的樣子,得到了謝遠臣改日為他引見的答復之后,高高興興的走了,聽到消息之后的周章整個人都傻了。 說好的清高呢?說好的倔脾氣呢?說好的眼高于頂一點就著呢?張邯你小子不按套路出牌??! 事實上那天晚上周章前腳遇到了眉頭一顆美人痣的二小姐謝筱,后腳遇到了心儀的佳人,兩個都是相國府的小姐,他從不把真正喜歡的擺在明面上,開口問了謝筱,那剩下的就是謝遠臣口中的三娘子了。 他原本想的挺好,跟謝遠臣要他不給,那他可以迂回一下,世家子弟配不上,寒門學子人品差,張邯再一甩手,到時候三娘子心里肯定難過,需要安慰,然后他順理成章的出現,哪怕謝遠臣最后不愿意,可三娘子愿意就行??!他可以去求他爹,讓他爹去找謝相國,簡直計劃通??扇f萬沒想到張邯這小子居然是個見色起意的! 周章看著張邯紅暈還沒散的臉頰,生生把一口血咽回去,擠出一個笑容來,向他保證只要謝遠臣那邊一點頭,他就立馬回去求他爹,替他上門提親。 張邯即使一開始云里霧里,出了相國府也明白過來了,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周章,抬腳走了。 周章心里滴血,看著平日里千嬌百媚的美人也覺得失了顏色,一閉上眼睛就是那張美的如妖似仙的臉龐,不由嘆了口氣,有些東西得到了便罷,得不到就成了執念。 第119章 那年公子白衣 過了臘八就是年,姚淺這個年過的著實不安心,好在相國府諸多事宜都輪不上她參加,問過聽雪之后她才知道,需要她參加的也只有年三十守歲而已。 謝韶是個靦腆內向的少女,自然樂意清閑,但姚淺是有任務的,和謝遠臣相處時間那么短,她再怎么樣也沒辦法攻略,想了又想,就只剩下最后一個辦法了。 兵行險招,她又不指望在這里嫁人生子,大約也只有鬧一場大的,誓死不嫁給那個王尚書的小舅子,然后熬到劇情開始之后,那時謝遠臣眾叛親離,她再暗中去給他報信,水磨工夫,總能見效。 姚淺這樣打算了沒多久,忽然有一日謝遠臣讓夏霜傳話,約她隔天傍晚在水榭見面。 姚淺思量許久,不明白謝遠臣是什么意思,聽雪卻猜出了什么,給姚淺梳妝的時候就差沒多長幾只手,衣服挑了再挑,最后取了件壓箱底的雀翎斗篷,不得不說謝韶性情柔弱得很,長相卻是如妖似仙,美得惑人,配上華貴的服飾,更顯美艷。 姚淺總覺得這打扮不太符合謝韶的人設,而且這斗篷似乎也太過華麗了,至少謝韶的記憶里沒有過。 見姚淺疑惑,聽雪頓了頓,笑道:“這是主子以前的衣裳,主子從前……很受寵的?!?/br> 姚淺更疑惑了,謝韶對自己生母一無所知,她卻是知道的,謝韶生母只是個通房,連妾侍都不算,受寵到這種地步,壓根不可能。 姚淺試探著道:“我穿這一身出去,不會被人指指點點嗎?” 聽雪道:“這是當年相國送主子的,誰敢指指點點?” 姚淺更懷疑了,不過她沒把心思表現在臉上,解開雀翎斗篷,放在一邊,仍舊披上了那件有些舊的蝴蝶穿花斗篷。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這衣服太過貴重,穿出去礙手礙腳,還不如就這樣?!?nbsp;姚淺笑了笑,面容溫婉,她注意到聽雪的眼神微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路上姚淺一直思考著聽雪的奇怪表現,她越發確認自己不是謝平淵的女兒,但是原先以為是謝平淵被戴了綠帽子,可是聽雪現在讓她光明正大的穿戴華服美飾,這里面,可就值得推敲了。 姚淺想,大約兩個可能,一是她爹原本位高權重,現在良心發作準備認她了,二是她爹本來落魄,現在得勢了,而且勢力肯定要比謝平淵這個相國大。 傍晚的水榭依舊冷,現在越來越臨近過年,偌大的湖面開始結冰,一眼望過去倒有一種和夏天蓮花滿湖的美景完全不同的觀感。 謝遠臣遠遠的負手,他身姿高大,面容沉靜,立在水榭前,就像是一副水墨畫,夕陽映照,仿佛給他渡上了一層金邊,看上去俊美的晃眼。 姚淺被閃了一下,本來已經有些想要退縮,但是猛然間又想起剛才鏡子里那張如妖似仙的臉龐,頓時底氣又回來了,都是盛世美顏,誰怕誰?來呀,互相傷害呀! “見過兄長?!币\俯身一禮,溫婉中帶著些許柔弱,任是謝遠臣也沒看出她外表下奔放的內心。 謝遠臣身邊沒跟著人,聽雪也不好上前,姚淺進到水榭里,她就等在岸邊。 “不用這么多禮,三meimei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母親這事做的確實有疏漏,我代她向三meimei道歉?!?nbsp;謝遠臣給姚淺斟了一杯茶,微微一笑。 姚淺心中頓時了然,面上還是受寵若驚的接過茶。 謝遠臣撩袍坐下,輕咳一聲,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看著姚淺的眼睛說道:“父親和我商議了一下,現如今有兩個上好的人選,一是禮部左侍郎張邯,大約你在閨中也聽過他的名聲,二是振遠大將軍李鴻威的庶長子李超群,武將世家不問出身,他年紀大你一輪,立下過赫赫戰功,這次歸京就要升任忠武將軍,三meimei心儀誰,只管對我說?!?/br> 姚淺有些發愣,身為一個庶女,他們給她的這兩個人選也好的太過頭了吧?一文一武,聽上去都是人中龍鳳,尋常人家嫡出的女兒都等著排隊呢吧? 姚淺茫然的看向謝遠臣,張了張嘴,似乎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 謝遠臣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然后手就僵在了半空,meimei已經快要嫁人了,他更應該避嫌才對,怎么一個不留神就摸上去了? 姚淺卻不覺得逾越,她愛死了這個逾越,趁著謝遠臣發愣的工夫,她輕輕的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然后順勢倒在他懷里。 謝遠臣愣住了,想要推開她,一滴眼淚落在他披了斗篷的肩頭,發出輕微的響動。 “父親平日從不關心我,定是兄長在為韶兒轉圜?!鄙倥推?,“韶兒要如何報答兄長大恩……” 謝遠臣的心不由得又軟了軟,他拍拍姚淺的后背,柔聲道:“總不能看著你嫁給那種人,何況這件事情也不是我一個人功勞,沒有父親……” 姚淺一點也不想聽謝遠臣給謝平淵辯解,她抱著謝遠臣看著蹭蹭蹭又漲了十點的好感度,感動的哭出了聲。 謝遠臣沒得到回答,反而被死死的抱住了,他有些無奈,卻也有些憐惜,和其他的庶女不同,三meimei自小沒有生母,只怕他是第一個對她表達出善意的人了,她想要和他親近無可厚非,他確實不應該太敏感,傷了三meimei的心。 姚淺抱夠了,看著好感度一欄里金光閃閃的50,頓時怎么看怎么覺得謝遠臣順眼。 好不容易將人安撫下來,謝遠臣一腔柔情,不由得按著姚淺坐了下來,把張邯和李超群兩人詳細的說了一遍,姚淺還沉浸在一個抱抱換了10點好感度的興奮之中,完全沒有注意。 “……如果要聽我的建議的話,那為兄建議你選擇李超群,此人行軍打仗頗有章法,戰功赫赫,許多貴女都心儀于他,卻礙于他的庶子出身,拉不下臉面,當然,李超群年紀比張邯大,相貌也平庸?!敝x遠臣嘆了一口氣,女子總是愛俊俏兒郎的,他說的再多也就是個建議了。 姚淺微微紅了臉低下頭去,心里卻是一個咯噔,謝遠臣這確實是幫她了沒錯,但是她不想嫁人耽誤別人??!一個兩個的都是人中龍鳳,這讓她連拒絕都沒有理由了??! 謝遠臣說完,一抬頭就見meimei的臉上滿是紅暈,美人含羞,越發美不勝收,他愣了愣,忽略掉心中一絲異樣的觸動,溫柔道:“自然,三meimei可以等見過人之后再做打算,過幾日母親姚帶府上女眷去云間寺上香,三meimei那時就可以見到張邯,至于李超群,過年的時候他會來府上的?!?/br> 姚淺含糊了幾句,低下頭,用美膩的紅暈掩蓋了內心的萬馬奔騰。 天剛擦黑,謝平淵從宮里出來,路上轉過幾條小巷,轎子回了府,人卻進了一處暗巷。 里頭早有人打著燈籠出來迎,是個面容白凈的小太監,十分熟稔的開了側門,迎他進去。 院子里四面都點著燈籠,照的如同白晝,院中梨花樹下坐著個人,不遠處搭了個小戲臺,五六個戲子正在唱戲。 謝平淵上前,對著那鵝黃衣衫的人行禮,“見過主子?!?/br> 那人轉過臉,面容出乎意料的年輕,眉眼俊俏,渾身上下沉淀著一種尊貴的氣勢,只是鬢角微白。 “行了,又沒外人?!蹦侨藬[擺手,似乎有些戲謔,“多少年了,就你還叫一聲主子?!?/br> 謝平淵笑了笑,“主子就是主子?!?/br> 趙傳翎抬手招呼謝平淵,“好了,過來坐,這戲正當時?!?/br> 謝平淵坐了過去,一看臺上架勢,穿著戲服龍袍的戲子正咿咿呀呀唱詞,不由頓了頓,道:“這是貍貓換太子?” “貍貓換太子聽膩了,這是梨園排的新戲,叫罪己詔?!壁w傳翎嘴角彎了彎,“說是一個皇帝犯了錯,在求天下人原諒?!?/br> 謝平淵頓時就覺得端在手里的茶喝不下去了,他抬眼看向戲臺,那個演皇帝的戲子已經在掩面哭泣,唱詞委婉,動人心魄。 趙傳翎卻覺得很有意思,他甚至跟著調子哼了幾句,眉頭輕輕的上挑。 “罪己,罪己?!?/br> “不想千年萬年過,后來人都笑我……” 趙傳翎唱完,低笑一聲,“這寫詞的也太沒文采了,翻來覆去就是那么幾句,聽的人云里霧里,倒是把話說清楚了啊?!?/br> 謝平淵捏著手里的茶杯,差點沒給捏碎了,抬眼看向趙傳翎,后者悠悠閑閑的端著茶,間或還打幾下節拍。 說實話,戲臺上的戲子唱功極好,但確實架不住那沒文采的唱詞,可凡事真不能往深里想。 第120章 那年公子白衣 出來時已是深夜,出了巷子,迎頭一陣寒風吹來,謝平淵才發覺自己渾身被汗透濕。 二十年了,即使遠離朝堂,這位主子的威嚴還是沒變過,想起自家兒子為三皇子抱屈的話來,謝平淵不禁搖搖頭,有了太子這樣的兒子,陛下怎么會看得上另外兩位皇子,這些年來不是太子求著陛下要回去,而是陛下一直在求著太子。 當今天子不算是明君,卻是朝臣們最喜歡的那種君王,懂得知人善任,懂得謙聽則明,雖然有些好大喜功,吹毛求疵,但總體來說并沒有出過大錯,只除了……女色,謝平淵垂下眸,微微拂袖,彎腰進了轎子。 回府時已經三更天了,臨潁郡主睡得早,又不喜留燈,正堂里黑洞洞的,謝平淵頓時連腳也不想抬,轉身就去云姨娘院子里,只留下臨潁郡主的兩個丫鬟面面相覷,也不敢攔。 云姨娘的院子前兩盞燈籠在冬夜里散發著昏黃的光芒,遠遠的瞧著就心安,謝平淵進了門,立刻就有小丫鬟上前給他斟茶,熱氣蒸騰間,讓人的心都暖了,謝平淵的臉色好看了很多,放下茶,道:“別吵你們主子了,帶我去側臥休息?!?/br> 話音未落,云姨娘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門口,顯然是睡夢中匆忙起身的,和旁的妾室不同,私下相處時云姨娘總是素面朝天的模樣。 “讓他們別去吵你,還是吵醒了?!敝x平淵語氣緩和,上前幾步將云姨娘扶起來,握住她的手,有些涼。 云姨娘柔聲道:“是妾吩咐的,更深露重,妾侍候郎君洗漱安歇吧?!?/br> 謝平淵點點頭,不多時,一切打理停當,云姨娘的被褥里還是熱的,溫熱的被褥覆蓋住凍得沒知覺的身子,云姨娘用熱水泡過的手輕輕的給他按頭,謝平淵舒服的喟嘆一聲。 “郎君又去太子那里了?”云姨娘一邊給謝平淵按頭,一邊道:“外頭的事妾不懂,可是這回回到三更,一會兒郎君又要去上朝,身子怎么吃得消啊?!?/br> 謝平淵閉上眼睛說道:“吃不消也得去,至多中午回府多睡一會兒?!?/br> 云姨娘不說話了,專心的給謝平淵按頭,已經是三更天,五更上朝,相國府離宮近,也要四更起來準備,根本沒辦法入睡,她這一通按是給謝平淵提神醒腦的。 “表妹,我很快就能光明正太的娶你過門了……”謝平淵忽然握住云姨娘的手,睜開了眼睛。 云姨娘怔了怔,其實這么多年都過來了,她已經沒有年輕時候的銳氣了,只剩下擔憂。 “郎君,郡主的父親……” 謝平淵道:“很快就沒有安親王了,他們當年密謀陷害太子妃,如今也該還債了,何況……我meimei的仇還沒報?!?/br> 云姨娘慢慢的把頭枕在謝平淵的胸口,不復少女天真的眸子里難得的帶上了些許茫然,事情會了結嗎,這么多年的噩夢真的要結束了嗎? 兩人相依相偎著,時間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白墻青瓦的小院子里,那時候謝平淵的發鬢還沒白,那時候她的臉上也還沒有皺紋,他們也這樣互相依偎著,那么天真。 云姨娘輕聲說道:“大公子那邊,郎君打算怎么辦?” 謝平淵頓了頓,“太子說過,安親王府的事情牽連不到他?!?/br> 云姨娘的手握緊,小心的沒有讓謝平淵發現。 捏了幾天的針線,姚淺覺得自己差不多是個廢喵了,此時此刻她開始深深的懷疑起宅斗文里那些吃飯睡覺斗嫡出的庶女們究竟是個什么邏輯,明明當家主母一只手就能捏死她好嗎? 不僅僅是渾身酸疼,姚淺還發現謝韶這個身體的近視程度更深了,原來只是看東西模糊,但是現在要離得很近才能看清人臉,十步之外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這起碼得有六百多度了??!姚淺本身不是近視眼,待在這具身體里簡直度日如年。 好在沒過多久,就到了云間寺上香的時候,本朝其實不重佛,但奈不住后宅的女人大多愛燒香拜佛找精神寄托,所以這東西一般窮苦百姓還真玩不起,姚淺下了轎子,打量了一下周圍的香客,更加堅信了自己之前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