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和一個醉鬼談大局,顯然不是明智之舉。她傻乎乎笑著,“不明白?!比缓笫帜_并用,把他拖上了寢臺。 他還穿著甲胄呢,蜷曲身體很不舒服。不過她見他躺下了,倒不再鬧了,自己把臉埋在被子里,開始專心致志慟哭。她以前下過決心再不流眼淚的,現在才知道只是未到傷心處。丞相控著大權,又不理她,她覺得自己忙忙碌碌那么久,一切努力都打了水漂,實在太不值得了。 哭一哭就好過了,眼淚能沖刷心底的塵埃。她嗚咽了很久,哭得累了,翻個身,阿照還在,她愕著兩眼問他,“你還不動手?真的不要我嗎?” 他伸手把她披散在臉上的頭發勾開了,苦笑著說:“臣要不起。陛下需要一個和你旗鼓相當的人,為你謀劃,為你開創萬世基業。臣就當你的侍中吧,可以端茶送水,但是不能侍寢,這都是為了你好?!?/br> 她依舊兩眼怔怔的,他替她蓋上被子,從內寢退了出來。 斛律普照在臺階下等著,見他出來迎上前問:“陛下究竟怎么了?” 上官照回身看了眼,門欞子上透出昏黃的光,好在殿里已經安靜下來了。他聳肩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為朝中的事想不開。丞相扣著六璽不肯歸還,陛下的政命無法下發。眼看到了親政的年紀,一切沒有任何改變,怎么能不心煩?!?/br> 斛律雖沒有他和少帝那么親近,但作為侍中,上的難處他深知道。所以上官照這么解釋,倒是把少帝醉酒的原因搪塞過去了。 宿醉是很痛苦的,扶微第二天起床,頭痛欲裂。從寢臺上下來,一腳踩在棉花上似的。讓侍御打涼水來,把臉放進去激了一下,這才感覺好些。拖著沉重的步子重新倒回寢臺上,后悔喝了那么多酒?,F在天亮了,問題依舊存在,什么都沒有發生改變。 磨蹭了半日穿戴好,走出小寢。外面日光融融,今天的天氣很暖和,隆冬時節居然有了初春的氣息,她嗅見空氣里隱約的花香了,心情似乎也隨之略好了些。 侍中在丹墀下站著,絳袍鐵甲,威風凜凜。她腦子里忽地閃過一些片段,想起昨晚死皮賴臉要人家侍寢的樣子,再見老友,感到十分難為情。 上官照來迎她,她拿手擋住了臉,“我這人喝醉了會撒酒瘋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說了什么不中聽的話,請你原諒我酒后無德?!?/br> 上官照笑得很溫和,“已經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陛下無需自責?!?/br> 值得慶幸的是,她瘋癲的樣子只有阿照看到,如果換了別人,恐怕又要引起一場無謂的屠戮。所以喝酒誤事,以后再也不能這樣了,可是想起丞相,依然是憤怒和怨怪并行。 “丞相的病還沒好?”她偏頭問黃門令。 建業道:“歲尾事忙,據說帶病檢驗宣曲胡騎去了?!?/br> 她聽了冷冷哂笑,“丞相果真辛苦?!睌[手將隨侍的人打發開,低低囑咐上官照,“派人給我暗中盯著他,我總覺得他近來心思活絡得很,不知他究竟在玩什么花樣。這個人,若能留為己用固然好,若他有不軌,我也不會以身飼虎,除掉就是了?!彼f完,轉身看向半空中的艷陽,感慨萬千地長嘆,“做皇帝多好,要做大殷的皇帝,更要做自己的皇帝。我不愿再委曲求全了。該是我的東西,我要拿回來。怕他掌握我的把柄,不要緊,讓他和那個把柄一起消失,就再也沒有人控制得了我了?!?/br> 她是一夜之后痛定思痛,才下了這個決心的。人都有本能,感覺到危險,首先想到的必然是自保。誰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給別人保管?如果信賴他,秘密與他共守之,無可厚非。但他現在不能令她完全信賴了,她就開始考慮一切是否應該回到正軌上來。就當之前做了個綺夢,夢醒了,該生的生,該死的,還是必須得死。 她臉上沒有笑容,眼神也變得冷而硬。上官照見狀俯首道諾,不單是丞相,京中官員的一切動向都被東宮禁衛掌握起來。政權的交替,不是換個人發號施令這么簡單,事關很多人的生死存亡,這個當口上,作困獸斗的也會越來越多。 集權總伴隨殺戮而生,沒有患得患失,人才會變得更加強大。丞相不甘于受人控制,她亦然。兩個人相愛,天天牽腸掛肚著,斗志都喪失了。分開一段時間反倒看得更清楚,到底什么對她才是最重要的。她不是憑借愛情就能續命的小女子,管他待她是不是真心,大權在握,才是實打實的依靠。 “拿回六璽,只需一個契機?!弊谡?,“荊王正在押解入京的途中,當初兵械和燕氏有關,如果舊事重提,丞相就算和燕氏斷絕往來,為了避嫌,也不得不交出六璽?!?/br> 少帝頷首,轉而問孫謨,“君的意思呢?” 孫謨道:“燕氏與荊王再有牽扯,于丞相來說不過是隔山打牛,無關痛癢。燕相把持朝政數十載,其根基之深厚,豈是常人能夠窺破的?六璽縱歸還,要不了多久他便會重返朝堂。請上莫忘了,他身上除了丞相一職,還有侯爵。他是長策侯,領京畿大都督,無冕之王,愈發令人惶恐。與其日后惴惴不安,不如今日做個了斷。移花接木全在荊王之口,長主之死也罷,荊國兵械也罷,只要荊王一口咬定幕后之人是丞相,燕相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嫌疑了?!?/br> 孫謨這話,頓時引得堂上一陣sao亂。文人算計用不著動刀動槍,區區幾句話,就可以殺人于無形。這朝堂看上去一派清華氣象,底下藏污納垢,不知埋葬了多少人命。今天的謀劃不是頭一次發生,當然也不會是最后一次。當初霍去病暴亡,便有人盛傳是武帝為了鏟除衛家勢力動用的手段。究竟真相如何不得而知,但帝王有帝王的謀算,是尋常人不可揣測和估量的。 怎么選擇,全在一念之間,太傅等一眾人等定定向上看,“陛下要早作決斷,魏丞押解荊王,不日便會返京。延捱的時間過長,難免給燕相黨羽留下說辭?!?/br> 少帝在御座后深鎖眉頭,“諸君別忘了,既然他控制京畿全部兵力,把人逼到退無可退,就要冒魚死網破的危險。何況……”何況他手里到底有她的把柄,只要他愿意,一擊就能令她斃命,她不得不防。 這就是她的難處,空有抱負,手腳卻被束縛著。所以他敢這樣有恃無恐,祭天說不來便不來,印璽想不用便不用,她拿他毫無辦法。如果愛情是他先發起,她還能借此茍延殘喘。但其實彼此的親近是她想盡辦法求來的,他若不喜歡,她連留都留不住。 她只相信自己,從來不相信別人,即便那個人曾和她山盟海誓,也一樣。 “諸君的意思朕知道了,但此事非同小可,容朕再作思量?!?/br> 太傅拱手,“陛下,此乃辟謠的好時機,望陛下千萬以大局為重?!?/br> 辟謠?說她和丞相有染嗎?其實她心里偷偷歡喜過,和他傳出曖昧的牽絆,是她感覺最幸福的事。她位高權重,但是不能光明正大愛一個人,這輩子沒有機會看見別人指著她說,“喏,這是燕夫人”。所以哪怕名聲有損,從微小處開出花來,她也覺得很值得。 然而作為皇帝,她沒有這個條件高興。她只得板著臉,寒聲道:“坊間誤傳,難道諸君信以為真嗎?朕與丞相既是叔侄又是師徒,商討政務,往來不可避免,結果到了有心人嘴里,就變得那么不堪了?!彼裏┰甑財[袖,“適才孫仆射的話,朕都了然在心了,容我一天考慮,待明日再答復諸君?!?/br> 臣僚們悵然對視,從路寢里退了出來。孫謨邊行邊道:“陛下到底顧念舊情啊,自五歲踐祚起,丞相便扶持到今日。若說丞相功過,畢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br> 太傅卻不認同,“文職能放,武職呢?除非將他誘入一處,使力士當場絞殺之,否則他一聲令下大軍攻城,到時候誰能負這個責?陛下雖年輕,辦事還是極謹慎的?!必撌忠粐@道,“且再等等吧,這個決心下得有點大,總要容上些時候,不能一蹴而就?!?/br> 臣工們從青鎖門上出去了,扶微坐在路寢幄帳中頭痛欲裂。 一了百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她還是有些不死心,如果彼此間有誤會,豈不是冤煞他嗎? “太后上次下詔,柴桑翁主拒不入宮,想必是對朝廷處決長沙王之事依舊懷恨在心。這樣的罪臣余孽,留下是個禍害?!彼櫫税櫭嫉?,“欽點兩隊禁衛,去丞相別業將人‘請’入南宮來。朕倒要看看,是個什么三頭六臂的人物,能穿梭陰陽兩界?!?/br> 斛律普照領命承辦去了,她走到窗前,立在上官照身側說:“阿照,有這個人在,我總不安心。還是帶進禁中來,要是可以,留下充后宮也成?!?/br> 她說著說著,心思就走偏了,以前想到的對付丞相的辦法,今天又打算重拾。上官照卻覺得不可行,“長沙王和文帝是同輩人,他的翁主是陛下長輩?!?/br> 經他一提點她才想起來,這里頭關系很近,根本不可行。她沉默下來,咬著唇思量了半天,“如果我現在殺了她,丞相會有什么反應?” 上官照搖頭,“說不好,陛下可以退一步,暫且扣押她,看看丞相如何行事再做定奪?!?/br> 于是柴桑翁主入溫德殿后,看見的是坐于帳中的,一臉淡然的少帝。 少帝著玄端,戴玉冠,略顯清瘦的一張臉,生得勻停而秀雅。那幄帳是帝王決策軍機的地方,帳前錦帷高卷,兩端明黃絲絳垂掛青玉璧,隔著輕紗壁幔,隱約能見螭紋綈錦四角的琥珀鎮,在金羊燈下發出螢螢的流光……她不敢再看,深深稽首下去,“皇帝陛下千秋萬歲,長樂無極?!?/br> 帳中人久久未語,只是細細端詳她。她穿了件絳色素緣的曲裾,頭發松松綰個椎髻,不顯得多華美,但舉手投足很有典雅的風范。她甫進門的時候,扶微留心了她的長相,源家人標志性的高鼻深目,好像她也有。白凈的臉上沒有別的妝點,只見唇間朱紅一點,這種我見猶憐的模樣,可能是個男人都會喜歡。 她慢慢吸了口氣,“你是柴桑翁主?” 她愈發泥首下去,“回稟陛下,是。妾娢,封邑柴桑?!?/br> 很好,不卑不亢,的確像是見過大場面的。扶微有醋意,但這時候絕不顯露,她是皇帝,只能以帝王的姿態簡單詢問,不能以女人的立場撒潑打滾。 她漠然道:“翁主薨逝的消息,五年前已經傳入朝野,宗正寺的譜牒上將柴桑除名,世上便再無此人了。如今卿憑空出現,如何自圓其說?”一面向黃門頷首,御前的人高聲唱禮,堂上跪著的人復一泥首,退到一旁的漆枰上落座。 源娢的回答很簡單,“家君罪大,妾為子女,無顏享用文皇帝所賜封邑。因此妾病中有不實傳言流入京城,稱妾已死,妾自覺罪孽深重,為替父贖罪,寧愿放棄敕封,入鄉間為一農婦,以贖前愆?!?/br> 她聽出了破綻,笑道:“既然如此,今次為什么又以翁主的身份入京?卿此來是何用意?為與丞相完婚嗎?” 源娢的臉上顯出了微微一點尷尬,“不敢瞞騙陛下,妾的確有此私心。這些年兩下里鬧也鬧了,不來不往五年,他至今沒有娶親。妾入他府中,見妾以前留給他的東西一應都在,妾便知道這次是來對了?!?/br> 是那盆該死的假花吧!扶微輕捺了下唇角,“長沙王謀反,由頭至尾是丞相經辦,卿不恨他嗎?” 源娢低著頭,領上露出一截纖纖的脖頸,看上去有種伶仃的味道。她是溫柔的嗓音,說起話來也是輕聲細語的,搖搖頭道:“起初恨過,時間一久也淡了。家君謀逆確有其事,丞相秉公執法,我若恨他,就太沒道理了?!?/br> 愛得連父仇都不顧了嗎?據她所知丞相和長沙王早有私怨,所以所謂的謀逆究竟是否屬實,連她都說不準,這個源娢竟三言兩語敷衍過去了。 她手里的玉角子在漆案上輕點,曼聲道:“太后傳召,卿不從命是大罪,縱然有丞相袒護,亦不能獲免。再者你的身份,要命廷尉署核實。無論如何帝王家的血脈不容混淆,如果查出有異,是獲罪九族的大罪,望卿知悉?!?/br> 源娢從漆枰上下來,伏地叩首,“妾不敢有誑語,請陛下明察?!?/br> 扶微垂著眼打量她,“卿芳齡幾何?” 源娢稽首道:“回稟陛下,妾今年二十三?!?/br> 和丞相差了五歲,她對他一見鐘情那年,丞相正是初封王侯,少年俠氣的時候。如果婚事成了,倒是一樁美談。 她忽然沒了繼續詢問下去的欲望,潦草道:“免你入廷尉署,牢獄之中陰氣太重,女人體弱,怕抵擋不住。朕念及骨rou情份已同太后求情,不辦你抗旨的罪過,你暫且留在禁中,待一切查明了,再令丞相領你回去?!?/br> 她卻惶惶的樣子,“如淳今日從長水回來,要是見我不在……” 扶微頓感不悅,重重將手拍在了案面上,“丞相回來,得知卿在禁中,自然會有說法。卿不必擔憂,隨黃門去吧?!?/br> 要不是一再提醒自己要克制,她早就把這假貨給正法了。她叫他如淳,真是好親密的關系!扶微一直以為這個稱呼是專屬于她的,結果冒出個源娢也這么喚他,實在是侮辱了這個名字。 他究竟打算怎么樣?就算有什么計劃,也應當同她說,她又不會不配合他。歸根結底還是權力作祟,這是各自都極看重的地方,與虎謀皮,索性不說為妙了。 她走到檐下,看著太陽一點一點落下去,暮鼓已經敲響了,隆隆的聲響在御城上方回蕩。 也許她應當去看看皇后,她憋著一口氣想。他重見了舊愛,大概不會在乎她和誰在一起了。就像他說的,皇后是她明媒正娶的,比他可名正言順多了。等他進宮求見的時候,發現她在皇后那里,也叫他嘗一嘗百爪撓心的滋味,憑什么難受的總是她? 她去了長秋宮,皇后現在等同禁足,她不去看他,他就走不出來。她還記得韓嫣刺殺她那回,他冒著雨半夜來看她,明明極好的身手,卻心甘情愿困在這深宮里。權力催逼了多少人,對無福擁有它的人來說,是一場災難。 她走進內寢,重重的簾幔后,是金玉珠璣串成的簾箔?;屎蟮木邮液芎廊A,翠羽琳瑯,隨珠常明??墒巧碓谄渲?,男人的氣息卻鋪天蓋地而來,大概屋子住久了,也會隨主人而改變吧。 靈均見了她,依舊很高興的模樣,請她入座,陪她說話。 “剛才中長秋回稟我,說柴桑翁主入宮了?!?/br> 皇后是禁中的女主人,但凡要緊的事都應該呈報他。扶微點了點頭,“來歷不明,一定要嚴查?!?/br> 靈均抿起了唇,其實她不說他也知道,這是有意把人擄進宮來了。難為少帝對丞相一番赤誠,僅僅是精神上的愛戀,真的有那么難以割舍嗎?他一肘支著憑幾,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她人雖在這里,但心神不寧,從她的臉色上就能看出來。他也不說話,她在殿里繞室踱步的時候,他給她沏好了茶。 “上在等人嗎?” 她哦了聲,“沒有,沒有等誰?!?/br> “臣知道今日丞相返京,陛下如果當真要氣他,就傳彤史吧?!?/br> 扶微訝然看他,“君知道我心中所想?” 靈均一笑,露出兩顆俏皮的虎牙,“你我是夫妻嘛,我自然很了解陛下?!?/br> 案上更漏滴答,時辰漸晚,他是不會來了。也罷,新婚燕爾,樣子還是要做的,反正裝了那么多回,也不在乎多這一次。 她氣餒地松了口,坐在寢臺上悵然發呆?;屎笃鹕韺で暗暮熱7畔聛?,后寢外的長御一見便領會了。 帝幸皇后,一切有條不紊地開始準備。侍御牽著袖子揭開了青銅博山爐的蓋子,剛夾了安息香注備放進去,長御在她腕上輕輕抬了一下。這一抬有太多含義,年輕的侍御抬眼看她,她做了個口型,侍御立刻明白過來了,悄聲道諾,提起裙裾,赤足從莞席上退了出去。 第61章 室內靜悄悄的,重重的素紈帳幔垂掛,內寢外的屏風背面供著長案,案上博山爐頂山巒疊嶂。輕柔的煙霧從孔洞中緩緩升騰起來,殿中彌漫起了深且甜膩的香,像是甘松蕊,又夾帶了點柑橘的味道。 皇后的寢室很暖和,人在其中有些暈陶陶,扶微一沾上被褥就困得厲害,惺忪著兩眼還不忘問:“明早有朝會,黃門令在不在外面?” 她每天牽掛的就是朝堂上事,當然丞相的一舉一動也占據了大半。靈均為她脫下玄端,手指刮過她頸間的皮膚,她微微瑟縮了一下,這個時候真像個純粹的姑娘。 “小寢外一向有很多人,陛下不用害怕睡過頭?!彼掳椎膶嬕?,坐在杏黃的被褥間,撐著兩臂仰頭看她。仔細端詳了半晌伸過手,拔了她發髻上的龍紋玉簪,“臣還是喜歡看陛下這個模樣?!?/br> 這個模樣……頭發放下來,就減淡了刻意的勇武,在床榻間也有個女孩的風范。扶微兩手焯進頭發按了按頭皮,“天天戴冠,果真戴膩了。我也想梳女人的發式,插上步搖?!?/br> 當了一輩子的姑娘,卻從來沒有像姑娘那樣生活,說起來頗覺心酸。靈均看著她,目光柔軟,“陛下活得太辛苦,如果沒有一開始的混亂,你如今應該在閨閣中,當個待嫁的女郎?!?/br> 她沒有因他過于直白的評斷而生氣,看了他一眼道:“我在抱怨當皇帝辛苦的時候,很多野心勃勃的女人只恨沒有我這樣的命?!?/br> 她一針見血,靈均只是笑,沒有接她的話,探過手輕輕托在她腦后,“夜深了,躺下吧?!?/br> 她放松戒備,腰上不需再用力,任他承托著,平穩枕在軟枕上。人緩過氣來,喃喃道:“可惜先帝只生了我一個,如果我能有你這樣的兄弟多好,遇到不高興的事,還有個人可以商量?!?/br> 靈均愣了一下,“陛下真希望有我這樣的兄弟嗎?” 她翻個身,面朝他,眼神探究,“聶韞一員武將,會生出你這樣的兒子來,真是不可思議。若說你的出身源自宗室,我還相信些?!?/br> 她看見他臉上表情一僵,不過眨眼之間,又換成了平和的模樣,“臣沒有這樣的好福氣,能夠留在陛下身邊,已經是臣的造化了?!?/br> 越相處,越會有新的發現,她的皇后,其實有很多不可解讀的地方。扶微迷迷糊糊想,腦子逐漸被一片迷霧覆蓋,思維中斷了,她一手搭在額上嘆息:“奇怪,要立春了嗎?怎么熱起來了……” 靈均靠得近些,揚起寢衣的小袖為她打扇,她閉著眼,帝王氣象褪盡,此時不再令人感到遙遠。他深深看她,她臉頰上升起紅暈,呼吸也略顯急促。他按住雜亂的心跳喚了她一聲,“困了嗎?” 她輕點一下頭,別過臉,雙唇紅得悍然。 帝幸后宮有個規矩,如果嬪妃一月之內不見有妊,基本就要入冷宮了此殘生了?;屎蟮拇霎斎徊皇沁@樣,通常是添香助興,再幸之。這種香叫金霓,是太醫署研制交由少府保管的,量很少,不能妄用,但在禁中屬于合理合法的存在。今夜少帝留寢,到底還是燃上了,裊裊青煙隨著空氣的流轉直達內寢,那甜如蜜的味道,加上溫爐的蒸燎,催得人幾欲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