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她掖著手,似笑非笑,“相父為什么這樣針對上官照?難道嫉恨他是我幼時好友,怕將來成為勁敵?” 丞相的后背隱隱升起了一絲涼意,“他既然和主公交好,何來勁敵一說?” 她一臉純質,“不怕爭風吃醋么?畢竟我這樣的皇帝,還是很惹人憐愛的?!?/br> 丞相像被踩到了尾巴,霎時就炸毛了,“主公請自重,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萬一泄露出去,又是一場軒然大波?!?/br> “可我就是有心的呀?!彼敛谎陲椖切┬ian小壞,“我與上官照好多年沒見了,自從他回了封邑,只有書信往來,也是君君臣臣,沒有半點逾矩,相父不相信么?我是個念舊的人,相父以前給我畫的小人兒書,我還藏著呢,何況同我一起射過鬧蟬的朋友!你且放了他,案子可以繼續查,如果他的確有牽扯,我親手裁決他,絕不叫相父為難,可好?” 她移步過來,朝外指了指,“按禮制,聘后只需黃金一萬斤,我卻命他們翻了一倍,相父聰明絕頂,不會不懂我的苦心吧?” 丞相看著她,已經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了,“主公驚變,令臣不勝惶恐。到底哪里出了紕漏,你竟變得……面目全非了?!?/br> 扶微暗道我原本就是這樣的人,表面莊嚴,不妨礙我心活戲足。小時候是時機不成熟,現在差不多了,再遲疑,唯恐別人要給你說媒,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我想……一定是熒惑沖撞的緣故?!彼戳讼骂~頭道,“近來浮躁得很,心里想什么就脫口而出了,還請相父不要見怪,習慣習慣就好了?!?/br> 丞相也確實拼盡了全部修為在習慣她,可是這樣的潮汐式發作,什么時候是個頭? “主公若覺玉體違和,就宣侍醫看一看吧,千萬不要貽誤了病情?!?/br> 她緩緩搖頭,“我的脈象和男子不同,年歲越大就越不敢隨意宣侍醫……適才你我商議的事,相父看在大喜的份上,能不能網開一面?” 她亦真亦假,實在難以琢磨。如果是無傷大雅的問題,她軟硬兼施一番,他答應也就答應了。但事關社稷,他向來是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 “這世上,最靠得住的是舊情,最靠不住的也是舊情。主公可以兒女情長,臣卻不能。上官照一事,絕無半分商量的余地。臣寧愿主公恨臣入骨,也不愿為了討好主公,將大業置放于水火之中?;侍旌笸两砸姵夹?,主公若要辦臣一個‘非議詔書’之罪,臣愿領罪,請主公發落?!?/br> 她不再說話,抿著嘴唇打量了他良久,像在打量一個陌生人。他也是鐵了心,倨傲別過臉,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第18章捉蟲 “相父是鐵了心的要與我做對么?”她氣極了,良久才憋出一句話來。以往口若懸河,真到了要緊時候,竟什么都懶得說了。他駁斥她不是頭一回,上官照的事雖重要,但就目前形勢來看,已經不單是救他這么簡單了。她終究是帝王,做小伏低也要在可以接受的范圍內。果真視她于無物,那就過了,是欺君罔上。 丞相依舊很淡漠,談起政務來千年不變的神情,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臣從來不曾與主公做對,臣不過是將家國安定放在首位,如果因此令主公不滿,臣有罪,但不后悔?!?/br> 這就是相權和皇權的抗爭,彼此都堅守著最后的底線,誰也不肯輕易讓步。扶微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一陣陣血浪翻涌上來,沖得她幾欲暈厥。她雖然早知道他會想盡一切辦法不讓她如愿,但這樣執拗,看來在他心里終究還是自己的得失更重要。她糾纏了這么久,沒有令他產生半點動搖,這是何等的失??! “你有沒有朋友?”她咬著牙冷笑,“如果受連坐入獄的是錦衣侯,你也這樣不通人情么?” 丞相并沒有因她拿連崢做比較,有任何動容的跡象,“如果連崢橫行不法,用不著別人處置他,我親自動手法辦。臣不過是個宰相,尚且要顧及社稷,主公是一國之君,這家天下都是你的,難道竟還不如我一個外姓嗎?” 他說得很透徹,是啊,自己的江山,自己可勁的糟蹋,還指望河清海晏,法度嚴明嗎? 可她想起不害回稟的那句“公子頹然不可自?!?,就覺得分外的難受。好友是皇帝,這個時候卻救不了他,這世上還有什么是值得信賴的?廷尉府一直沒有決斷,魏時行斷斷續續有奏牘呈送進宮,她知道武陵案有很多疑點,上官明月是否果真有牽扯,尚且不敢定論,何況那個沉迷詩書的上官照!她一心想赦免他,苦于找不到機會。好不容易能趁著這次大赦徇一徇私情,結果丞相從中作梗,可見身處高位也不能隨心所欲,有時候自恨起來就想,還做這個皇帝干什么?讓給他燕相如算了! 她臉色發白,自小就是這樣,氣極無奈不至于失態,但那點憤恨都寫在臉上,讓人一眼就看得見心。 丞相幽幽道:“帝王喜怒不形于色,臣告誡過主公好幾回了?!?/br> 她一怔,忽然意識到了,即刻斂了神,“我無喜無悲,是相父看錯了?!?/br> 看錯了?為人臣,踏上仕途頭一件要學會的就是察言觀色。她這樣把刀舉在頭頂上,看不出來的,大概只有瞎子。 真是善變啊,前一刻還牽著手,堆著笑,后一刻就恨不得活撕了你,這種人,哪里來的長情?果然權和利才是永遠不變的追求,這以外的一切都在為之服務,包括所謂的喜歡和愛。 “君王不動,如山如岳,但愿是臣看錯了。臣只望主公踏出相府后,仔細考量臣的諫議。謀逆是誅九族的重罪,只要上官明月罪證確鑿,上官氏父子,個個難逃一死?!?/br> 扶微感覺前所未有的挫敗,這次算是丞相退回群臣首席后,彼此之間第一次正面的政治較量??上婚_篇就鎩羽而歸,還輸得那么難看。這個人太難cao控,如果實在制服不了,那太可惜了,將來只能想辦法除掉。 她垂袖長嘆,“相父秉公,我無話可說,自今日起你我各憑手段吧。我技不如人,甘愿退位讓賢,相父若棋差一招……”她靜靜望向他,等他的回答。 丞相居然帶了點嘲弄的況味輕笑,“臣和主公本當同心協力,為什么要弄得勢不兩立?”見她眼神堅定,自覺無趣,慢慢點頭道好,“臣若不敵,自愿卸甲歸田,回弘農老家種地去,可好?” 她卻說不,“致仕便算了,大殷還需相父這樣的棟梁協同治理。但要是輸了,那就rou償吧。我不嫌你年老色衰,長秋宮里替你準備寢宮,相父搬到那里即可?!?/br> 丞相前一刻還笑得風流,聽見她這段話,立刻就如五雷轟頂了。扶微看著他褪盡笑意,嘴唇變得煞白,狠狠抬手指向她,“士可殺不可辱,臣為大殷江山披肝瀝膽十幾年,到頭來竟要受主公如此……” 人氣到一定程度,腦子都空白了,很多詞匯一時間想不起來情有可原,扶微很好心地提點了他一句:“調戲?!?/br> 然后他紅了臉,“對!主公就是這樣對待忠臣的,先帝在天有靈,豈不心寒?” 人都已經不在了,有沒有靈不好說,真的泉下有知,怎么會讓他把持朝政到今日?扶微抿了抿頭,“這你不必擔心,阿翁1疼愛我,必定樂見我幸福如愿?!睆陀肿屑毧戳怂麅裳?,“相父臉紅的樣子真好看,以后只對我臉紅吧,千萬不要讓別人看見?!?/br> 一國之君沒臉沒皮到這種程度,歷代帝王都要自嘆弗如了。丞相在政務上能夠輕易克敵,私底下論撩撥的技巧,根本不是她的對手。他翕動著嘴唇,想和她理論,卻找不到任何回擊她的字眼。有時發現她確實聰明,但聰明沒用在正道上,她是皇帝啊,皇帝怎么能這樣! 扶微優雅地整了整衣冠,“愿賭服輸,如果哪天命喪相父之手,我無怨無悔。反之呢?相父要耍賴嗎?” 丞相壯士斷腕式的說了句好,“我倒要看看,主公學業是否大成了?!?/br> 這下子是不戰也得戰了,誰的愛情弄得像她一樣呢,只怪她看上的人太強勢。一段感情總要有個人服軟,既然各不相讓,那就看誰技高一籌吧。 “甚好?!彼c了點頭,“明日我在華光殿設冰宴,相父可賞光?” 丞相別過臉道:“臣要籌備大婚事宜,近期都不得空。華光殿講學請容臣告個假,主公也需要時間做準備,這一夏課業暫且擱置吧?!?/br> 她說也好,“不知這兩天熒惑能不能移位,但愿惡兆不會應驗,否則靈均過門就成了寡婦,鬧不好一下子升格,又當上太后……”她嘶地吸了口氣,“想起來就覺得頗為頭疼?!?/br> 丞相沉著臉,沒再接她的話茬。轉過身扣住門上屜子,泄憤式的一扽,門扉洞開,外面熱浪撲面而來,吹起了他鬢邊散落的頭發。 談話繼續不下去了,扶微對插著袖子拱起了眉??赐饷嫣焐?,明晃晃的日光,照得人眼暈。緩步踱到檻外,黃門見她露面,很快鞠腰上來侍奉。她回頭望了丞相一眼,“盼相父常來禁中走動,這大熱的天總叫朕主動拜訪,相父于心何忍呢?!?/br> 丞相嘴上虛應,扶微知道都是敷衍。他不過一心想把她打發走,她逗留的時間過長,讓他喘不上氣來了。 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到底是個姑娘,過去太師太傅的教授里,沒有調戲人這項課業。她每次和丞相叫板,都有種老虎頭上拔毛的感覺,畢竟這個人教了她十年,按著輩分還是叔父輩的,別說他羞憤,自己說完了,回想一下也感到膽怯和慚愧。 然而他不動,你再不動,說不定就錯過了。他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如果自己故作矜持,難道看著他和別人成雙成對嗎?道阻且長啊,她坐在車里嘆息。還有阿照,這個時候一定再也不相信什么友情了吧。 回到禁中,研磨修書給魏時行,要他加緊查辦,不能再拖延了。密函由太傅親自帶出去,這樣才能確保不落進丞相手里。 忙了大半天,乏累得厲害。她坐在案前,兩肘撐著案面,撐得手臂都麻木了。自小她就常有種無能為力的惆悵感,像現在,想正大光明去一趟昭獄,竟還是做不到。 御府令送大婚當日的吉服來給她過目,袞冕早就看膩了,不過隨意瞥了眼。邊上并排陳列的繡衣卻讓她感覺奇怪,她伸手在那黼領羅褾上撥弄了下,“這是什么?” 御府令道:“回稟陛下,這是皇后袆衣,待請期過后便送到相國府上去?!?/br> 她有些惘惘的,“皇后袆衣……”又看那花釵十二樹,華美尊貴的首飾,當初曾經見太后戴過,自己也只有遠觀的份,從來沒有機會靠近。 她想去摸一摸,那種躍躍欲試的心,要花無比大的定力才控制得住。也許目光有些貪婪,姑娘總是對這種東西很感興趣,可惜自己這樣的身份,除了冕旒,沒有機會簪上那些搖曳生姿的首飾。 她調開了視線,抬袖揮了揮,御府令托著漆盤退了出去。 大殿的另一頭,不害不知從哪里剪了幾支虞美人進來插瓶。見她看過去,即刻抱著陶罐過來,獻寶似的向上一遞,“主公看,臣從北宮溫飭殿夾道里撅來的。應當不是誰特意種的,一樹孤伶伶開在墻角,多可憐!倒不如取回來妝點帝王寢宮,它也不枉此生了,可是噯?” 扶微的心情方才好些,指了指道:“放在案頭上吧?!?/br> 不害諾了聲,喜滋滋地擺放好,行個禮退出了大殿。 她靠在憑幾上,撐著下巴看了半天,終于探手過去撫摩。那虞美人生得極其嬌弱單薄,花瓣在她指尖舒展,就著光,甚至看得見錯綜的脈絡。她低下頭嗅了嗅,不見其香,折了一朵盤弄,起身走過銅鏡時,腳下頓住了。鏡子里照出一個清瘦的少年,大授大帶佩在身上,仿佛不堪其重,倒是這花好像和她更相配。 她拔了髻上玉犀簪,把花枝插在頭頂正中間,乍然的艷麗令她一喜。然而位置不好,看上去俗流了,拆下來重戴,可惜花葉太羸弱,她用的力道略重了點,瞬間落紅便灑了滿地…… 她心里有些難受,低頭托起了兩手,掌心斷紋橫貫——原來她這雙手果然只能持劍,戴不得花。 第19章 華光殿的冰宴丞相不參與,扶微還是打算照舊舉行。 六月的天氣,越來越感覺炎熱。上朝時里三層外三層的冕服,穿久了簡直要捂出一身痱子來。只有在消暑的時候,面對群臣們可以不那么拘謹。禁中有上年存儲的冰,時令差不多了,皇帝下令湃上湯餅和暑湯,款待近身的臣僚們,用以促進君臣間的感情。 朝堂上幾位重臣都受了邀約,大司馬、太尉等悉數到場,商討的大方向,基本就是皇帝大婚的流程。 少帝端坐上首,看著他們魚貫而入,到了各自的重席前停住,高高拱起雙手向上揖拜。她微微頷首,邊上侍立的黃門令長聲高唱:“謹謝行禮”。 她倚著憑幾,和顏悅色道:“諸位請坐罷,今日是家宴,不是朝會,可以不必拘禮?!?/br> 眾臣答謝,本來昏昏欲睡的季節,君臣相聚也可以高談闊論暢飲千杯,但因為今年出了熒惑守心的意外,似乎所有人都放不開了。 扶微下令斟酒排膳,向下看了眼,公卿們只是正襟危坐,竟一點響動也不出。她唔了聲,“怎么?今日丞相告假,諸位便覺寂寥了么?咱們君臣不說朝夕相對,總也同朝十余年,對著朕便無話可說嗎?” 此言一出,眾人才大夢方醒似的,開始刻意擺出輕松的姿態來,談談天氣,聊聊夏花,仿佛也有其樂融融的和諧。 太傅畢竟忠心,比起那些被丞相收歸帳下的官員,自然更關心少帝的心境和處境。他放下杯盞偏身向上道:“主公親去丞相府納征,原本大可不必,臣料想是因為主公敬重丞相,方下降如此禮遇。其后的請期等,就遣大司馬與宗正前往吧,今乃非常時期,主公還需善加保養龍體為宜?!?/br> 扶微聽后點頭,“朕明白老師的意思,天象有異,王公們多有忌憚。朕倒尚可,寢食都很好,也請老師放心。天下事,過于重視便妨礙心緒,若不放在心上,一切自然無恙。那日同丞相商議了婚儀,若皇后有什么想法,全按皇后的意思cao辦?!彼滞蛄颂?,“不過朕倒有個想法,皇后自幼喪父,待丞相格外親厚。朕唯恐皇后苦相離,欲欽點丞相與太尉主持,不知如此合不合禮數?” 太保計較了下道:“歷代雖沒有丞相代主親迎的慣例,但相國官居一品,又教養皇后多年,若陛下特準,沒有什么不合禮的?!?/br> 她撫掌而笑,“如此甚好,那就照朕說的辦吧。目下人心不安,正需要一場盛典鼓舞士氣。丞相知朕心,有他主持,朕更放心?!?/br> 眾人臉上露出了然的表情,她和丞相那點一言難盡的傳聞,早就傳得滿朝皆知了。所以rou爛在鍋里嘛,花費巨萬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家都明白的。 扶微暗里苦笑,古往今來那么多皇帝,和國丈弄得不清不楚的,可能也只有她一個了。她倒是樂見其成,越是神乎其神,越是中她的意。反正她有個雌懦的“好”名聲,到哪里都是受害者,就怕丞相心里不舒服。 黃門為眾臣斟了果酒,她舉杯邀他們共飲,鎮得冰涼的液體從喉頭潺潺而下,辛辣的味道不見了,只剩細微的甜。她一指撫撫酒爵外凝集起來的水霧,對廷尉道:“那日朝上詔書宣讀大赦天下,武陵一案,廷尉府應當有個說法了?,F在怎么樣呢?” 廷尉立刻起身道:“嚴光及趙王私自調兵,這點罪證是確鑿的,余下廣邑公主及駙馬都尉有暗渡陳倉之嫌疑,原本定罪不費吹灰之力,不想奏事掾史臨時改了證言,又牽扯出荊燕氏族來……陛下曾令不枉不縱,臣等不敢含糊,唯有徹查,以報社稷?!?/br> 扶微趺坐著,聽他提起荊燕,驀地靈光一閃,面上笑得更為怡然了,“如此最好,臣僚恪盡職守,是朕之福。反案非同小可,莫怕人說過度株連,廷尉府只管查,屆時將卷宗呈上來,由朕御審?!?/br> 歷來皇帝親自問案的不少,但少帝以往從不參與,至多最后聽個奏報就是了。這次卻要插手,廷尉暗暗疑慮,不敢抬頭,只應了個“諾”,退回了座上。 殿上氣氛太壓抑,弄得早朝似的,壞了冰宴的樂趣。少帝命人搬壺來,又設了琴簫,請眾臣雅歌投壺。大臣們對這項運動是很感興趣的,起先還自矜,不敢在君王面前放肆。見少帝神態安和,踟躇了一陣便按捺不住,自發組成了四隊,輸者或歌或舞或說笑話,很快便陶陶然一片了。 扶微拜了個主禮的銜兒,閑閑坐在一邊旁觀。平時彬彬有禮的大臣們,這個時候倒是很放得開,探身、瞇眼、歪脖子,一氣呵成。投不中的嘆惋不已,投中的手舞足蹈,全然把一旁的皇帝忘了。扶微臉上浮著笑,心思卻集中在了荊燕二字上。她知道廷尉所說的是荊王和燕王的合稱,即便如此,依舊讓她衍生出了別的念頭。如果沒記錯,丞相的父族就在荊王的封邑內。燕氏雖然不從政,但卻是荊楚的百年望族。如果他們與荊王有往來,那么丞相又當如何自處? 莫怪她手黑,誰不愿意博個良善的好名兒?可是他做得太過,那點帝王心術不過是自衛,也是借東風的手段。 “傳信給魏時行,細查荊楚燕氏交游往來?!彼龎郝晫μ档?,“恐怕這樁案子牽連會越來越廣,我不希望半個大殷都折進去。短短數月狼煙四起,諸王侯人人自危,于我不利。這件事背后有推手,我料未必是丞相,但我需要他施援手?!?/br> 太傅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這點因果還是懂的,揖手道是,“臣八百里加急告知魏時行……” 忽然一陣哄笑,擾了太傅后面的話,只聽見司徒龐信討饒:“圣上駕前,不敢妄言。罰酒罰歌我都認,諸位大人行行好吧?!?/br> 扶微嘆了口氣,謙謙君子的外表,底下藏著一顆狂野的心,這些朝廷棟梁沒有一盞是省油的燈。往年冰宴到最后都有葷話助興,龐信是個中好手,幾乎年年少不了他的獻藝。 莫道帝王莊嚴得不食人間煙火,其實很多東西史書上有意忽略罷了。比如本朝高祖,不高興了動不動問候人家“乃翁”,誰又能說半個不字?歷史遺留問題,到她這輩也不好遏制,甚至為了顯示她身為男人的從善如流,還得鼓勵司徒把氣氛推向高潮。平時笑不露齒,這回就得咧出十顆牙,少帝抬抬手,“噯,引諸君一樂,但說無妨?!?/br> 于是司徒便不再裝模作樣了,清了清嗓子道:“某郡某鄉有個秀才,家中甚窮,白天勞作,夜間點不起油燈,念不得書。秀才的隔壁住了個富戶,她家一到入夜即滿室掌燈,照得屋舍通亮。秀才發現后便在壁上鑿了個洞,自此以后……” 鑿壁偷光的典故,沒什么新奇的。有人替他接了話,“自此以后勤加苦讀,終成一代文豪,對么?” 司徒笑得卻很曖昧,“自此以后秀才的學業就徹底荒廢了,哪里來的什么大文豪!” 眾人俱一愣,待明白過來才連連呼晦氣。這個笑話倒不算露骨,可是扶微聽來也略覺尷尬。偏這時太傅挨過來,往她手里塞了一卷布帛,悄聲說:“臣恐太后忌憚陛下不是自己所出,要緊的學問不便傳授陛下。臣身為太傅,不得不挺身而出了。陛下即將大婚,夫婦相處之道需熟諳于心,請陛下回宮后細細研讀,若有不解之處,臣再與陛下講解?!?/br> 太傅說得很持重,扶微遲疑地將卷軸掖進袖子,然后壓聲問:“老師給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