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所謂撒酒瘋,又所謂酒壯慫人膽,在酒精的刺激下,一個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今天柳琛是地主,雖然與他沒任何交情,但他總是來客。正常情況下柳琛就算對他再怎么不滿,總也不會做出自薄顏面之事。 但如果喝多了酒,那便不一樣了,醉酒之人什么東西都可以拋諸腦后,連人都可以殺,更何況區區顏面? 因為看上去柳琛對陸淑穎是很傾慕的,可辛辛苦苦把陸淑穎請到了柳家,陸淑穎卻對其不聞不問,所以那心頭的酸楚和抓狂可想而知。 酒精,便是能讓柳琛徹底失去理智,把心頭怨恨發泄出來的東西。 至于發泄的對象,這似乎可以不用想了。 現在就看陸淑穎能否意識到此,或是即便意識到此,又會如何選擇! 于他而言,這個選擇很重要,因為這決定了日后他將如何對待陸淑穎。 若是陸淑穎能一直維持直到此時這般的狀態,將矛盾始終局限于兩人身上而不擴大,那便代表陸淑穎心中有個“度”。只要還有“度”便好辦,畢竟一個姑娘家能怎么著你?無非就是罵兩句羞辱兩句,至多踢上幾腳,或者讓她撓兩下咬兩口? 所圖不過是要把曾經所受過的氣還回來。 這些他都可以忍,看在陸澤的面子和唐家的面子上,沒必要針尖對麥芒的斤斤計較。 但若是反之,陸淑穎選擇擴大范圍,將第三人引進來,那便代表陸淑穎心中沒有那個“度”,代表陸淑穎已經被怨恨沖昏頭腦,那么陸淑穎的行為便會不受控制,所作所為更是會無所不用其極。 不能小看一個女人在失去理智后的手段之惡毒。 若到了這程度還一味退讓,怕是會吃大虧。 若真如此,他已不能再選擇忍讓。 …… 陸淑穎仍坐在他的對面,面色清冷。 雖然雙目始終在盯著他,但神情中似有思索之意。 看起來,似乎是還沒想好使什么招? 再次想了想,陳辰暗笑一聲,心道自己應該是想多了,不至于如此吧? 若平心靜氣想一想,他與陸淑穎之間其實并沒有什么無法化解的深仇大恨,那些事不過是因為一個小女生的小性子產生的誤會罷了,此時不是剛好有機會解釋清楚么?至于她爹打她的那一巴掌……若你愿意接受化解,那咱們便單獨出去,終歸能找出個能讓你滿意的方案來。 他看了看面前擺著的糕點,擺出一臉真誠的微笑。 “淑穎小jiejie,柳家酒樓的這糕點很不錯,要不要嘗一塊?” 淑穎小jiejie…… 這稱呼似乎讓陸淑穎抓狂了?因為她本已平靜下來,卻又再次被氣得一鼓一鼓的。 不經意間,陳辰瞅見那鼓鼓囊囊的胸脯在隨著身體抖動,頓時便是心頭一顫。 馬蛋,三月不知rou味啊…… 急忙默念幾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非禮勿視等等,隨后再不敢去看。 “淑穎小jiejie,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誤會不化解只會一直誤會下去,然后越來越無法化解?!?/br> “我把所有經過原由都告訴你,你想要什么我盡全力滿足你,咱們……和解可好?” 說完后,他夾起一塊糕點,送到陸淑穎的面前。 陸淑穎終于低下頭,默默看著那塊白色的糕點,久久無言。 于理智而言,她自然知道陳辰說的是對的,冤家確實宜解不宜結。畢竟他與姑姑家有很深厚的關系,如今還與自家有著生意上的往來,將來總會有逼不得已要打交道的時候。一味鬧下去又有什么好處呢?她能得到什么?這不是讓人笑話么? 可理智終歸只是理智,若每個人都能足夠理智,那么這世上也不會有那么多稀里糊涂的事了。 比如陸淑穎,她也知道要理智,可真能理智么?理智是需要心境作為基礎的。陸淑穎這一段時間都已經抓狂了,如何還能理智? 因為她十九了,卻始終高不成低不就的沒能嫁出去,到了現在就連合適的都未能找到,上次辛辛苦苦辦了個選婿大會也黃了,心里的焦急無時無刻不存在著。 所以對陸淑穎來說,陳辰此言姿態夠低,態度也夠誠懇,是可以借坡下驢了,可……她卻怎么也咽不下那口氣! 每當想到那些事,恥辱便會夾雜著怒火升起,讓她怒不可遏。 她是誰? 在文州城里,她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啊。就像剛才,她一來到這廳里,幾乎所有人都會過來圍著她。 當然也會有人不向她獻殷勤,但人家沒有跟她相過親啊。 這個姓陳的……他與她相過親,可他不僅不圍著她轉、不向她獻殷勤,甚至還羞辱她! 其實陸淑穎對于男人的態度便是,我可以不喜歡你、不選擇你,甚至可以不搭理你、不給你好臉色,但你不能這樣對我,你必須得要像條哈巴狗一樣圍著我。 如果陳辰是個讓她高攀不上的大人物也就罷了,可偏偏這個人一介白身,要錢沒錢要功名沒功名,等于是要什么沒什么,而且還只是一個低賤的“廚子”。 可她竟然被這等人給羞辱了! 這讓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她也說不出那是什么感覺,總歸就是氣得牙癢卻又奈何不得對方,于是會在心里生出詛咒對方的惡毒心思。 此時她是糾結的,左右為難的想了很久,可最終仍是怨恨占了上風。 這一占上風,后續便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于是陸淑穎緩緩昂起了頭。 她伸出了手。 她當然知道接過那塊糕點意味著什么。 但她并不是來接的,而是狠狠一巴掌拍了上去,就像是要把那晚父親給她的痛苦盡數還給陳辰。 啪得一聲,糕點與筷子一起落到了桌子上。 陳辰看著自己遞過去的橄欖枝就這么被打落,然后搖了搖頭。 不可理喻! 緊接著,陸淑穎轉身喊了起來。 “柳公子快來啊,你家進了賊了!” 此言一出,已經喝得糊里糊涂的柳琛瞪著通紅的雙眼奔了過來。 陳辰皺起了眉,在思考著陸淑穎想干什么。 可還未來得及展開思緒,陸淑穎緊接著的話語便已明明白白的告訴了他。 “柳公子?!标懯绶f看著柳琛卻指著陳辰道:“淑穎聽說今晚是公子舉辦的詩會,可淑穎不明白,這詩會是讀書人之間的事,怎么會把這個人也給請來了呢?” “嗯?”柳琛本就已迷迷糊糊的,陸淑穎的這一問便讓他開始用醉眼打量起陳辰。 “本公子也……也不認識這個姓陳的,今晚才第一次見,敢問淑穎娘子,這個人怎么了?跟娘子說那……那賊有關系嗎?” “有啊?!标懯绶f眨著長長的睫毛、擺著義憤填膺的神情,繼續指著陳辰道:“這個人啊,這個姓陳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讀書人?!?/br> “我認識他,所以覺得奇怪,因為他只是一個廚子,怎么也有資格混到這里來了?盤問了好久,方才明白這人混過來的目的?!?/br> “這人是東鳴街一個還未開業酒樓的廚子,到這里是偷藝來了,他想偷藝你們家的糕點呢!”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頓時又是鴉雀無聲。 這個名叫陳辰的人,竟然是一個廚子?并且跟我們混在一起只是為了偷藝來的? 若果真如此,那這個人該多么無恥不要臉? 可……至于嗎? “公子們可以想一想,若是來參加詩會,為何要一個人獨自坐在角落里而不與旁人親近?你們再看看他面前的盤子里,一盤糕點已經只剩下一半,那剩下的一半呢?我猜要么是被他吃了,但更可能的是被他藏在了身上,打算偷回去再琢磨?!?/br> 嘩然聲起…… 這應該是不假的了,否則陸家娘子為何不冤枉別人而要冤枉他?而且他并未第一時間跳起來辯解啊。 對于眾人來說,這等指控若是污蔑,怕是比殺了他還難受,自然是第一時間跳出來據理力爭,哪能還這么不動聲色地坐著? 原來……這個人果真如果無恥、惡心、不要臉! 果然人心險惡,大伙兒竟然都被他騙過去了! 幾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走近了幾步,然后一邊議論著、一邊用不恥的目光打量著陳辰。 陳辰仍是坐在那里,盡管沒有看便能感覺到那些火辣辣的目光,但他依然坐在那里。 他的手仍是保持著那個姿勢,夾著筷子的姿勢。 一直在保持著。 他在悲哀地看著陸淑穎,看著那“義憤填膺”之下隱藏著的絲絲快意。 這一刻,他恍惚看到了許清菡。 為什么?為什么漂亮女人都如此蛇蝎? 一個想要我死,一個想要我身敗名裂。 可我做錯了什么? 誰能告訴我,我特么到底做錯了什么? 陸淑穎,你能告訴我嗎? 我小心翼翼的照顧著幾乎所有人,寧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意讓別人不痛快,我錯了嗎? 我選擇讓你看不上我,其實根子上不還是因為不想讓你家陷入危險嗎?我是因為不想連累你和你家的啊。 可你呢? 我的一片好心讓狗給吃了? 在你面前,我的姿態夠低了,我還能更低嗎?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呢? 讓我身敗名裂,你開心嗎?于你又有什么好處呢? 他悲哀搖了搖頭。 我已經夠卑微的了,可既然我無論怎么做都不能讓所有人滿意、既然你已選擇要不擇手段的與我對著干,那我自然不會再忍讓你! 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陳辰嘆了一聲,然后輕聲道:“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果然誠不我欺!” 陸淑穎本想回應些什么,可看著他的眼神,心里卻開始有些慌,似乎發現自己做錯了什么。 是不是太過分了? 可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瞬間后又被快意所填滿。 看,他終于要倒霉了,多么令人歡欣的一件事啊…… 陸淑穎站了起來,往后退了一步,把位置讓給了喘著粗氣的柳琛。 砰的一聲,柳琛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就連擺放在桌子上的盤子和杯子都跳了起來。 “姓陳的,今兒這事你他娘的必須要給我一個交代,否則休想走出柳家酒樓!” 陳辰還未來得及回應,只見到馬蘇飛奔著來到桌旁,擦著汗對柳琛訕訕笑著。 “柳兄暫且息怒,這事兒里面有誤會,陸家娘子顯然是……是認錯人了,陳兄不是那樣的人啊,馬蘇敢打包票,他真的不是?!?/br> 陳辰有些意外的看向馬蘇,沒想到馬蘇竟然有勇氣跳出來為他辯解,難道是過往小瞧了? “滾!”這會兒酒意上頭的柳琛豈是能勸著動的? “你他娘的給我滾遠點,這姓陳的是你帶來的,還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那些下賤的勾當,先收拾了他再來收拾你!” 柳琛已經定了性,那群圍觀的人終于開始聒躁起來。 馬蘇臉色蒼白,瞬間變得慌亂無比。 陳辰對著他搖了搖頭,然后站了起來。 陸淑穎可以放一放,將來有的是機會,但這個柳琛的事是要此時解決的,不在此時解決掉,等著自己的只能是身敗名裂。 不明真相的普羅大眾能有什么分辨力?誰的聲音大誰便是真理罷了,他可不想才剛起步便千夫所指。 “陸淑穎說的沒錯,我確實是一個廚子?!?/br> 似乎是沒想到他與如此坦城,坦城到幾乎傻,所有人都帶著震驚看著他。 就連陸淑穎也是如此,在她看來,陳辰必定會否認,可陳辰完全沒按她的計劃走啊。 “可廚子又怎么了?嗯?你們能說說,廚子怎么了嗎?” 陳辰笑了笑,繼續道:“我都沒有覺得有絲毫丟人之處,反倒是你們,我不明白你們憑什么看不起這個排斥那個呢?” “換句話說,你們到底有什么能耐呢?” “我想想……對了,你們自號讀書人,可你們的功名呢?即使哪天某人真有了功名就高人一等了?以你們的心胸,除了蠅營狗茍謀私利外,我看不出來你們能做出什么對這個社會有益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