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阿寶白了他一眼,正要反駁,轉念一想,確實是她將他們帶到那黑店中,只好垂著頭不作聲。盧縉笑了笑道:“你還小,又沒有離開過家,看不出來也是正常。只是下次切不可如此莽撞?!?/br> 三人又行了七八日,來到壽春。壽春百余年前已是淮南郡的治所,自是繁華。盧縉見阿寶左顧右盼,四處張望,仿佛對什么都好奇,轉頭對應生道:“今日便歇在這里,去找間客棧住下吧?!睉ο刃写螯c。 阿寶跟盧縉下了馬,站在街口等著應生,盧縉看了看阿寶,輕聲道:“你若不累,一會兒可出來逛逛?!卑毷栈啬抗?,大喜道:“當真?!盧大哥你真好!”盧縉微微一笑。 一時應生回來,帶著倆人去了城中最大的客棧,阿寶安頓妥當,興沖沖出了房門,卻見盧縉正站在門口。她忙道:“盧大哥,你也要出去?”盧縉笑道:“我也是第一次來壽春?!卑毾驳溃骸疤昧?,咱們一道!” 二人問了小二城中的熱鬧所在,結伴而去。阿寶不時看看這個,摸摸那個,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已到天黑。盧縉見她興致正濃,問道:“你餓不餓?”阿寶玩心重,本來不覺得,經他一提,才感到饑腸轆轆,忙點頭。盧縉抬起頭左右看看,說道:“去那邊看看有什么吃食?!闭f罷帶著阿寶往街角走去。 阿寶跟在他身后,十分感動。她自幼寄養在外婆家中,與父親十分生疏,舅父與兩位成年表哥常年不在家,除了家中仆傭,她唯一接觸的男子便是三表哥。她那三表哥素來恣意妄為,雖大她七八歲,卻總喜歡捉弄她,每每惹得她跳腳生氣,何曾溫柔地待過她。 自離家以來,她先是遇到歹人,銀錢被奪,險些被賣了,后來裝扮成乞兒,受盡了白眼辱罵。原本纏著盧縉主仆只是想混飯吃,也做好了為仆為婢的打算,未曾想一路行來,盧縉從未使喚過她,還救了她的命,處處照拂她,竟比她的表哥對她還好。想著想著,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 盧縉走了幾步,見她并未跟上,停下腳步站在那里等她。街邊商鋪的燈光映著他的臉忽明忽暗,阿寶望著他,只覺心中充滿暖意,擦干眼淚,快步跟了上去。盧縉噙著笑看著她道:“可是走不動了?”阿寶搖搖頭,緊跟在他身邊不說話,盧縉也未再問,領著她向前走去。 吃過飯,盧縉看看天色,對阿寶道:“今日便先回去吧,你若沒看夠,明日再住一晚?!卑殦u頭道:“不用了,我只是好奇,看過就行了,莫要耽誤了你的大事?!北R縉見狀,也不多言,只帶著她慢慢往回走,口中問道:“你可有喜愛的東西?”阿寶眼睛一亮,想了想又搖搖頭道:“也沒什么?!?/br> ☆、六、互吐心聲 盧縉看看她,指著路邊一個店面道:“我剛才看到那里有些姑娘家的小物件,想給家中的meimei買一個,你能幫我選選嗎?”阿寶怎會不同意。 店面并不大,只有兩丈長寬,密密地擺著幾個案幾,上面放著女子用的胭脂水粉,手飾釵環等物。阿寶看了一圈,俱是凡品,竟沒有能入眼的。 盧縉見她皺眉望了一番,抬頭問道:“你meimei今年多大了?平素都喜歡什么?”盧縉想了想道:“她今年十三歲,喜歡素凈的東西?!卑汓c點頭,又轉了一圈,忽然眼睛一亮,自案上拿起一只烏黑的發簪。 盧縉走過去,那廂老板迎了上來笑道:“姑娘好眼力!這支黑檀木發簪,相傳是后楚丞相崔鍇親手為他夫人做的?!北R縉接過細細打量,那發簪烏黑锃亮,簡簡單單的線條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飛的青鸞。 阿寶似是有些發愣,盧縉道:“崔鍇不是終身未曾娶妻?何來的夫人?”老板道:“公子有所不知,崔鍇雖然未娶正室夫人,卻有兩個侍妾,其中一位甚得他的寵愛。因這妾氏體弱,崔鍇得了一塊上等的黑檀木,便親手做了這個發簪送給她,為其驅魔避邪,定氣養神?!?/br> 盧縉將信將疑,見阿寶盯著那發簪猛看,不由問道:“你喜歡?”阿寶忙搖頭道:“不是,只是覺得很漂亮。不如你買了它吧,等你meimei及笄時送給她?!?/br> 盧縉看了她一眼,笑著道:“好,便聽你的?!睂Ⅳ⒆咏唤o她,轉身去與老板談價錢,阿寶細細摩挲著,愛不釋手。 二人買了發簪,繼續往回走。阿寶將發簪還給盧縉,說道:“盧大哥,你不相信老板的話?”盧縉接過放入懷中,笑道:“史載崔鍇對早亡的未婚妻子謝氏一往情深,終身未曾娶妻,妾氏也僅有蔡氏一人,哪里有什么寵妾!定是老板見到你喜愛,故意穿鑿附會,以此抬高價錢?!卑毜拖骂^輕聲道:“也許吧?!?/br> 回到客棧,盧縉將阿寶送回房,也進了自己房中。應生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桌邊發呆,見他回來,忙站起來道:“公子,你去了哪里?”盧縉接過他遞來的茶水抿了一口道:“出去轉了轉?!睉鷨柕溃骸案毮茄绢^?”盧縉點點頭。 應生詭笑著道:“公子,你是不是對那丫頭太好了?”盧縉看了他一眼道:“她一個姑娘家,孤身在外,咱們既然有緣同行,相互照應也是應當?!睉财沧斓溃骸澳銓λ刹皇钦諔@么簡單了?!北R縉沉下臉道:“胡言亂語!她與阿茵一般大,我當她如meimei一樣?!?/br> 應生見他有些怒了,不敢再說,心中卻嘀咕道:“從來也不見你陪六姑娘上過街?!鞭D身出門喚小二準備熱水,伺候盧縉洗漱。 盧縉自懷中拿出那支木簪,看了片刻,又放了回去。想起應生的話,仔細回想了下一路行來對阿寶的態度,似乎并未有何不妥,當下不再多慮,洗漱就寢。 第二日,三人便離了壽春,繼續往西北而去。阿寶生性活潑,與盧縉主仆已十分熟稔,一路上與應生不停斗嘴,倒也不覺寂寞。 此時已到了豫州境內,他們平日走的都是官道,到了豫州后,中原地帶,風貌與江南大不一樣,三人都覺好奇,因看時日尚早,盧縉便帶著阿寶應生邊走邊玩。有時誤入山林,竟在山路上遇到了剪徑的強賊,盧縉自是不懼,將賊人制服后,仍是交給官府法辦。 阿寶見狀,便央著盧縉教她些功夫,盧縉自然不會答應,阿寶不服氣道:“我表哥心情好時,也會教我幾下?!闭f罷揮動手腳舞了一番。應生大笑道:“你打的是什么?□□拳?” 阿寶停下手,抓抓頭想了半晌道:“我表哥沒說這叫什么拳?!北R縉忍住笑,心道:“定是她表哥被她纏不過,隨意糊弄她的??磥硭孕]少被捉弄?!?/br> 阿寶蹦蹦跳跳地來到盧縉身邊,拉著他的手搖了搖,說道:“盧大哥,你就教我幾招吧!”盧縉只是笑。應生見她這般拉著自家公子,卻沒有被他推開,不禁嘖嘖稱奇。 阿寶十分執著于此事,盧縉被她纏得架不住,雖覺于禮不合,心中卻又不忍她失望,便教了她一些簡單的拳腳。阿寶為人單純,心中雜念甚少,學起來極為用心,竟然一點就通,加之她自幼便隨表哥騎馬射箭,身手頗為敏捷,學得極快,半個月下來,已能和應生過上幾招。盧縉見她力氣小,便又挑了些技巧性強的招式教給她。 這日三人因貪看山中美景,過了宿頭,只得在山野中露宿。阿寶從未在山中過夜,興奮不已,一會兒幫著應生生火,一會兒又去山澗取水,忙得不亦樂乎。 應生將干糧烤熱,分給盧縉阿寶,冰冷的面餅被火烤過后,更加堅硬,盧縉只咬了一口便皺起眉頭,抬頭見阿寶津津有味地用力嚼著,忽然覺得有幾分開懷,微微一笑也接著吃了起來。 怕夜里山林中有野獸出沒,應生又去尋些枯枝點火堆。盧縉抬頭看看天,心中默算了下日子,轉身見阿寶抱膝坐在火旁,不知在想什么。他輕輕走過去,坐在她身邊道:“可是想家了?” 阿寶仿佛驚了一下,扭過頭看了他片刻才道:“盧大哥,你爹爹是什么樣的?”盧縉一怔,道:“我爹?我爹很嚴肅,對我們兄弟十分嚴厲,我到現在都有些怕他?!卑氂值溃骸八麑δ愫脝??”盧縉道:“雖然有時過于嚴苛,卻也是為我們好?!卑気p聲道:“我連我爹爹的長相都快記不清了……” 盧縉看看她,她伏在膝上道:“我六歲之前一直是爹爹帶著我的,后來不知道為什么,他把我送到了外婆家,此后我就很少見過他。十歲之前,每年生日他還會來看我,這些年卻再沒有來過。他們都說是因為我越長越像我娘,爹爹怕看到我傷心……”她忽又壓低聲音道:“可是他難道不知道,沒有爹爹,我也會傷心么……” 盧縉以為她要哭,她卻只是眨眨眼,并未落下淚來,耳邊聽她又道:“正月十三那天,我半夜醒來,聽守夜的婆婆說爹爹來了,我披上外衣便跑到前廳,誰知他已走了……臨走都沒有來看我一眼……我哭著回房,這才發現跑得太急,連鞋都沒穿……我病了半個月,后來才知道,他是來和外婆商量我的婚事的……” 盧縉想起她說過,因為父親要將她嫁到一個大豪門做妾,她才離家出走。阿寶不再說話,盧縉過了半晌說道:“你有何打算?也不能總是躲在外面?!卑毾肫鹚f過要送自己回家,忙道:“我現在還不想回去!” 盧縉輕聲哄道:“莫怕,我不是要趕你走,只是你總要回去的?!彼f到此,心中竟覺不舍,忙壓下異樣道:“等我考過會試,得了空兒,才能送你回去?!卑毿牡溃骸拔也挪粫戎闼臀一厝ツ?!” 兩人沉默了一陣,阿寶問道:“盧大哥,你考過試后要做什么?”盧縉道:“我?自然是等著結果。若中了,朝庭自有安排;若不中,便回家去?!卑毜溃骸澳氵@么厲害,定然能中!”盧縉笑道:“此事還要講幾分運氣。若依我本心,情愿去從軍,也不做這文官?!?/br> 阿寶點頭道:“你功夫這么好,去軍中定然也能大顯身手?!北R縉道:“行軍打仗可不是江湖械斗,除了自身武藝,更講究排兵布陣、運籌帷幄。若全憑一己蠻力,最多也就是個武夫,當不得好將領。當年謝瑯、崔鍇等人,單論武力并不出眾,崔鍇更是一介書生,卻能成為一代名將,靠的便是韜略?!?/br> 阿寶似懂非懂,看著他道:“我雖然不是很明白,卻也知你說的有道理。盧大哥,你便是當了文官也不打緊,崔鍇一個書生都能領兵,焉知你將來沒有機會當將領?” 盧縉輕聲道:“如今這世道,像我這種寒門子弟,輕易是入不了軍中的?!卑毚鬄轶@訝,問道:“從軍還要看出身?為國效力不是誰都可以嗎?”盧縉長嘆一聲道:“我朝高祖是倚仗豪門起的家,這百余年來,雖朝堂更迭,起起落落,但兵權卻一直把握在各大世家手中。寒門子弟便是從了軍,升遷也難?!?/br> 阿寶想了想道:“如今的袁丞相不就是寒門出身嗎?他也沒有兵權?”盧縉看她一眼道:“你知道不少嘛。袁丞相雖是百官之首,可兵權卻在大將軍手中,而大將軍正是咱們大越最大的豪門,謝家的同安侯?!?/br> 阿寶默然不說話,暗自拿定主意,若有機會,定要幫盧縉達成所愿。盧縉見她低著頭,以為她在為自己難過,笑道:“這些你大概不愛聽,咱們不說了?!卑毺痤^看著他道:“盧大哥,我覺得你做文臣武將都不好,還不如當一個俠客,縱情恣性,快意江湖,豈不妙哉!” 盧縉驚喜地望著她道:“你怎知我的夢想?!”他有些激動地說道:“我自小就傾慕那些史書中游俠劍客的風采,所以才央求著父親替我遍尋名師學習武藝,幻想著有一日能縱橫江湖,行俠仗義!” 作者有話要說: 蘇家寫的歷史是不會讓阿琇和崔鍇有關系的 ☆、七、荒野之外 阿寶撫掌笑道:“我也喜歡!那你為何又要去考科舉?”盧縉斂了笑,嘆道:“我爹總認為只有為官才能光耀門楣,讓盧家擺脫寒門之名,躋身世家?!?/br> 阿寶皺眉道:“你爹爹這么在意家世?”盧縉道:“他早年在這上頭吃了些虧,一生郁郁不得志,因此特別在意,將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卑殮獾溃骸斑@些做爹爹的怎么都是這般糊涂,從不為子女考慮么!” 盧縉沉下臉道:“阿寶,怎可說父母的不是!”阿寶吐吐舌頭,眼珠一轉道:“盧大哥,干脆你帶我浪跡江湖去吧?!北R縉一愣,失笑道:“胡說八道!”當下不再理她,將干草鋪好,背對著她和衣躺下。阿寶看了他半晌,見他果真是睡了,只得懨懨地坐在一旁等著應生回來。 夜半,盧縉突然被驚醒,只覺身后有人緊緊貼著他,回頭看去,正是阿寶。她像是很冷,縮成一團緊靠在他背上。他微微側身看著她,火光中近在咫尺的小臉透著一種平日沒有的艷色,似乎還能聞到她淡淡的發香。他愣愣地看著,直到旁邊的應生嘟囔著翻了個身,才慌忙收回目光,重新背過身,卻是再也睡不著,后背有如火燒一般灼熱。他深吸口氣,輕輕坐起身,脫下外衣蓋在阿寶身上,又往火堆中添了些干柴,走到一旁樹下,盤膝調起息來。 天將明時應生醒來,見自家公子閉目坐在樹下,外衫卻蓋在了阿寶身上。應生看看阿寶,她睡的正熟,不由仔細打量起她來。論相貌,阿寶雖然生的不錯,可這般姿色盧縉怎會看上眼;論性情,她離溫柔賢淑相去甚遠,家中幾位姑娘個個都比她強過百倍,人也傻傻笨笨的,她到底有何不一般,會讓盧縉待她如此不同。 正疑惑著,耳邊聽盧縉道:“你看她做什么?”應生嚇了一跳,忙轉過身,見盧縉正站在他身后皺眉看著他,他心中一慌,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她……” 盧縉愈發皺緊眉頭,盯他看了片刻,說道:“你……莫不是見到她可愛,起了旁的心思?”應生如遭雷劈,傻呆呆地看著他,忘了反駁。盧縉見他如此,嘆口氣道:“應生,你我雖為主仆,情卻同兄弟,所以我才要勸你一勸。我雖不知她的身份,也能猜到定然出身不凡,士庶有別,莫說是你,便是……”他頓了一下,似愣了神,隨后才又說道:“你快快收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吧,待應試結束我便將她送回家去?!?/br> 應生已反應過來,張大嘴聽完,心中暗道:“公子,你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吧!”口中卻說道:“公子啊,您可冤死我了!我對天發誓,對這丫頭若有半點意思,定叫我……叫我不得好死!”心中又加了句:“我可是為你看的!” 盧縉正要說話,余光瞥見阿寶揉揉眼睛坐了起來,忙閉口不言。阿寶伸伸懶腰,大大的打了一個哈欠,扭頭看到二人,笑道:“你們起得真早!” 盧縉看了一眼她紅撲撲的臉,掉轉目光道:“醒了就去洗漱,早點動身?!卑殮g快地應了一聲,一骨碌站起來,這才看到盧縉的外衣,愣了一下明白過來,忙撿起來遞給他,說道:“盧大哥,你真好!” 盧縉伸手接過,卻沒有看她,阿寶眨眨眼,不以為意,笑嘻嘻地跑到山澗溪水邊洗漱去了。待她轉過身,盧縉才敢去看她的背影,應生冷眼旁觀,心中直替他犯愁。 此時天已蒙蒙亮,盧縉命應生收拾好包袱,熄滅火堆,等阿寶回來便起程,忽聽山澗邊傳來一聲驚呼,應生未及反應,便見盧縉飛也似的沖了過去。 盧縉奔到山澗邊,未見阿寶,急得高聲喚道:“阿寶!阿寶!”便聽山石背后阿寶答道:“我在這兒!”盧縉忙躍過溪水,繞到石后,阿寶正蹲下身查看著什么。盧縉上前一看,地上赫然躺著一個三十余歲上下的男子,身上血跡斑斑,面如金紙,已然不行了。 阿寶忙站到盧縉身邊道:“我剛剛在洗臉,他就突然間沖出來,把我帶到這邊,然后他就倒下去了……” 盧縉探了探那人的脈,對阿寶道:“沒的救了,看看他還有什么要說的?!闭f罷將阿寶拉到身后,扶那人坐起,在他身上點了幾處,又在他背心拍打了幾下。那人哼了一聲,緩緩張開眼,看了看二人,盧縉道:“這位兄臺,你是何人?” 那人看著阿寶指指懷中,盧縉見阿寶面露疑惑,似在思索,便對那人道:“可是要我們取出你懷中之物?”那人點點頭,盧縉伸出手自他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油布包,那人看了一眼,望著阿寶道:“……袁……相……” 阿寶皺起雙眉,緊盯著那人,盧縉心下奇怪,想了想道:“可是要我們將此物交給一個叫袁相的人?”那人不答,只看著阿寶,阿寶輕聲問道:“你是誰?”那人動動唇,阿寶俯身將耳朵湊過去,忽然面色大變。盧縉隱隱約約只聽到“姑娘”二字,再要聽時,那人已氣絕。 阿寶緩緩站起身,對盧縉道:“他說要把這東西交給袁丞相?!北R縉大驚道:“袁丞相???”阿寶皺眉道:“他是這么說的?!?/br> 盧縉見她心事重重,想起那人與阿寶間的異狀,不由問道:“你認識他?”阿寶一怔,忙搖頭道:“從未見過!”盧縉道:“他仿佛認識你?!卑毺ь^看他一眼,道:“我不知道?!北R縉知她單純,應該不會撒謊騙他,雖然滿腹疑惑,卻也不再追問,拿著手中的油布包沉吟片刻,塞入懷中,與應生一道將那人埋了,阿寶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 經此一事,阿寶已失了原先的興致,悶悶地騎在馬上不說話。應生見盧縉不時望向阿寶,眼中擔憂之色盡顯,嘆口氣,笑著對阿寶道:“小丫頭,前面要到市鎮了,你想吃什么?” 阿寶抬頭看他一眼,答道:“隨便?!睉娴溃骸澳悴皇亲钕矚g吃的么,怎能隨便?”阿寶有氣無力地道:“我不想吃了?!睉纯幢R縉,見他也正看過來,忙笑道:“回頭我點了你不愛吃的,可不許怪我!” 又行了半個多時辰,三人來到一處集鎮。應生向路人打聽得知,此處已屬許都。阿寶依舊無精打采,應生悄聲說道:“公子,她不會是被死人嚇到了吧?”盧縉也不知阿寶是為何,但直覺她應不會如此膽小。 三人吃過飯,順著店家指引向許都城行去。阿寶忽然問道:“盧大哥,你當真要把那東西交給袁丞相嗎?”盧縉道:“既已應承了,自然要做到?!睉溃骸霸┫嗌砭痈呶?,公子你是白身,他會不會見你???”盧縉一愣,不由皺起眉來。 阿寶欲言又止,想了片刻,扭過頭去只作不聞。應生眼神一亮叫道:“有了!許公子應該能見到袁丞相?!卑殕柕溃骸笆裁丛S公子?”應生道:“就是江都許氏的四公子,也是此次舉子,與公子頗為交好?!卑毮樕话?,問道:“他人在哪里?”應生道:“原先是與我們一同上京的,路上碰到他的一個世交,便跟那人走了,與我們約好在京城碰面?!卑殹芭丁绷艘宦暡辉僬f話。 盧縉搖頭道:“不妥。那人臨死前仍不忘這東西,想必干系重大,還是不要聲張,少些人知道的好?!卑毭偷溃骸熬褪蔷褪?!盧大哥還是自己送去的好!”盧縉見她似恢復了些活力,稍稍放下心來。 這夜,三人便宿在了許都城中。許都曾是北豫五都之一,是他們此行經過的最大城池,北豫魏氏昌盛于此,境內仍有不少遺跡。三人在城中熱鬧街市轉了一番,竟碰到了與盧縉同期的幾個江東舉子,少不得寒暄一場,有眼尖者發現阿寶是個女子,眼神便帶了些許異樣。盧縉何等聰明,自然看了出來,恐阿寶與他們相處不自在,婉拒了同游的邀請,自與阿寶應生在一起。 阿寶有的玩,漸漸拋開心事,又恢復往日的活潑。盧縉卻在暗自思索,如今越來越接近雒陽,日后碰到的熟人也會越來越多,人言可畏,要如何安置阿寶?他自是不懼流言,可阿寶怎能被人隨意議論。 直到夜里回了客棧,盧縉仍在苦惱。應生不解問道:“公子可是還在想見袁丞相的事?”盧縉搖搖頭,將心中憂慮與他說了,應生不以為意道:“這有何難,若有人問起,實話實說便是,反正公子你是做了好事兒,正好宣揚宣揚?!?/br> 盧縉沉聲道:“不可!阿寶是個姑娘,離家出逃本就于禮不合,又與你我同行這么久,傳了出去,與她名聲有大礙?!睉溃骸澳潜阍诖伺c她分手,送她些銀錢讓她自己回家,省得日后麻煩?!北R縉想也不想地道:“不行!她定是不會回去,她那單純的性子,若是再遇到賊人怎么辦!” 應生張了張嘴,又閉上,沉默半晌,終是忍不住說道:“這也不可,那也不行,您說該怎么辦?”盧縉抿唇不語,應生咬咬牙道:“公子啊,您是不是太過……關心阿寶那丫頭了?”盧縉皺眉道:“我將她當做meimei一般,自然要關心?!?/br> 作者有話要說: 應生是個冤大頭 ☆、八、偷聽要訣 應生看著他道:“您當真把她當作meimei?”盧縉瞪著他道:“不是meimei是什么!”應生不說話,二人對視片刻,盧縉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卻不敢去深究。 應生撇撇嘴,說道:“那便只有這樣,就說她是您的遠房表親,您路過她家,奉父母之命前去探望,誰知她家中已只剩她一個孤女,您于心不忍,便帶她同行,待應試結束就將她送回陽羨?!北R縉想了想,點點頭道:“想不到你編起瞎話倒挺在行!”應生氣結道:“我是為了誰!”盧縉笑而不語。 三人繼續往雒陽行去,待過了許都,到了滎陽境內,路上便能見到不少舉子,均是從各地趕赴雒陽應試的。旁人見盧縉一表人材,有心相交,盧縉卻恐暴露了阿寶身份,均草草敷衍。 此時已是三月中,離會試之期僅有十余日,三人加快行程,路上幾乎不再停留,如此趕了兩日,便進入了京畿地帶。盧縉深知此處乃藏龍臥虎之地,囑咐阿寶與應生要謹言慎行。 這日三人在茶肆稍歇,旁邊一桌是來自幽州的舉子,盧縉與他們見過禮,寒喧一番后便回到阿寶身邊坐下。 阿寶就著熱茶,掰了一塊干糧吃下,耳邊聽旁邊桌上一人說道:“若說天下寒士的榜樣,當屬袁丞相!他能以庶族之身,高居廟堂之首,實在不易,值得我輩敬佩!”眾人紛紛應和。阿寶抬頭看了盧縉一眼,見他端著茶杯正在啜飲,心中想道:“盧大哥也是寒門出身,他是否也覺得那人了不起?”又聽另一人嗤笑一聲道:“你若有個豪門岳家相助,只怕成就不比他差!”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阿寶一口餅卡在喉間,瞬間將臉漲得通紅,盧縉忙將手中的溫茶遞給她,待她一飲而盡后才輕拍她的后背小聲道:“偷聽別人說話時,不論聽到什么,都要鎮定?!卑毚鴼饪粗?,他微微一笑道:“若被他們發現,咱們就聽不成了?!卑毿牡溃骸澳悴皇菓摻逃栁曳嵌Y勿聽嗎?” 好在眾人注意力都在說話那人身上,并未看這邊。先前說話那人道:“只聽說袁丞相早年喪妻,至今未再續弦,倒不知他的夫人是何家千金。李兄也是涿郡人士,與袁丞相是同鄉,想必知道?!?/br> 阿寶側過頭去,細細看了先前嗤笑之人一眼,便見他說道:“是誰家的倒不清楚,只知道是個大豪門。當年袁丞相為了攀上這門親,勾引的人家千金離家私奔……”他停了一下,滿意地看了看眾人臉上驚訝的表情,“刷”地打開折扇,輕搖著說道:“那姑娘的父兄曾到高陽來尋過,雖不知是哪家,但那架勢和氣派一看便是一等一的豪門世家?!?/br> 應生聽了暗暗咋舌,袁繼宗為人耿直清廉,學問又好,在天下讀書人心目中頗有些份量,想不到年輕時竟有這等風流韻事。他嘻笑著看向盧縉和阿寶,卻見他二人一個皺著眉,另一個卻是柳眉倒豎,赫然正在生氣。應生一愣,問道:“你怎么了?” 盧縉也注意到了阿寶的異樣,疑惑陡生,阿寶順順氣,輕聲道:“這些人還是讀書人,背后嚼起舌根比老婆婆還厲害!”應生道:“他們說他們的,咱們聽著樂呵,關你什么事!”阿寶正要反駁,見盧縉正看著自己,忙閉上嘴,恨恨地看了那李姓舉子一眼,端起茶水猛喝了一大口。 那桌上眾人仍在議論,那李姓舉子慢悠悠地道:“此事在高陽人盡皆知,諸位不信一問便知?!庇腥说溃骸氨疽詾樵┫嗍菓{真本事登上宰輔之位,原來背后與士族也有牽扯!”又有人道:“士庶不婚,他若不引得人家姑娘私奔,豈能娶到豪門千金,想不到竟是這等人品!枉我崇敬他多年!” 阿寶已是渾身顫抖,“呯”地一聲砸了茶碗,站起來指著眾人道:“你們……你們……”她已怒極,竟然不知如何罵人。 眾人俱是一怔,均看著她,應生忙拉住她,盧縉暗嘆口氣,站起來擋在她身前道:“我這小兄弟宿醉未醒,驚擾了各位,還望恕罪?!庇闹菖e子知道他是吳郡頭名,又生的如此,將來恐怕前途無量,雖有些不悅,也要賣他幾分面子,當下紛紛表示無妨。盧縉道了一番罪,又賠了老板銀錢,帶著阿寶匆匆出了茶肆。 應生氣哼哼地數落阿寶道:“你發什么癔癥!”阿寶低頭坐在馬上不說話,盧縉看了應生一眼,應生閉上嘴,策馬當先走了。盧縉與阿寶并轡而行,過了半晌問道:“你認得袁丞相?” 阿寶仍低著頭,沒有回答,盧縉微微皺眉,正欲再問,只聽阿寶小聲道:“盧大哥,你莫要再問了,我不想騙你……”盧縉一怔,哭笑不得,她的意思是若他再問下去,她便要編謊話來騙他,卻不知這已經是承認了認識袁繼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