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桃華笑著轉過身來:“我知道,跟你開玩笑呢?!睙o論是種痘還是戰地護理隊,都不是她的獨創,所以她還真有點不好意思聽人這么夸獎她。 “我知道你會了解……”沈數低聲說,把桃華的手貼在了臉上。真是很奇怪,一個生長江南的女子,十余年來被父親寵愛嬌養,不要說從未見過刀兵,怕是連打仗的故事都沒聽過幾個,卻奇跡般地能夠真正理解他。這是上天的安排吧,或者是早逝的母親在天上為他祈禱,保佑他娶到了這樣一個妻子。 屋子里有一會兒悄然無聲,銅暖薰里的熱氣柔軟地流動著,窗臺上放了一盆水仙,綻開兩個潔白的花苞,氤氳出帶著微甜的香氣,令人陶然欲醉。 “顧太醫前幾日收到了劉之敬的信?!碧胰A跟沈數并肩倚在床頭上,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十根手指動來動去,交纏糾結。 “顧太醫是個厚道人?!鄙驍狄庥兴傅匦π?,兩根手指夾住桃華的手指,順便在她掌心撓了撓。 桃華嗤地就笑了出來。醫生的手本來就靈活敏感些,而且她怕癢,沈數帶著繭子的手指這么一撓就讓她直把手往回收:“叫他回京城去吧,煩死人了?!?/br> “那可是你未來妹夫?!鄙驍祹追謪拹旱匕櫚櫭?,“要不要給他留條路?” “一個逃兵有什么資格!”桃華冷笑,“之前他做過的事不必給他抹了,至于后頭的種痘事宜,他既然什么都沒干,當然也就分不到什么功勞。還有那個李太醫也是一樣!有功勞我還不如留給西北的郎中呢?!?/br>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鄙驍涤趿丝跉?,“只是你meimei——怎么就許了這么個人家?!?/br> “她自己看中的,不必多說了?!碧胰A淡淡地道,“好歹也是個翰林,又會鉆營,將來也少不了她一碗飯吃?!爆F在回想起來,她覺得劉之敬當初突然跑來自請前往西北,很有可能是曹氏或者蔣燕華給他透了消息。不,曹氏沒這個腦子,只可能是蔣燕華。 “說起來,他們倒也合適?!彼^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將來蔣燕華嫁過去,夫妻倆一起鉆營就是了。 沈數哈哈大笑起來,側過身把桃華摟進懷里,小聲道:“這話說得對,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進了我家門,正說明咱們就是一家人?!敝就篮?,心意相通,夫妻如此,夫復何求。 既然桃華說嫌劉之敬煩了,那沈數的動作當然很快。劉之敬送給顧叢的信還沒有得到回音,就有兩名定北侯府的侍衛前來,以“護送”為名,將他裝上馬車送回了京城。至于李太醫,則是無人理睬,仍舊讓他住在驛站里,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趕在除夕那日,劉之敬回到了劉家。 歷史總是有些奇妙的相似。去年他也是在年關之時風塵仆仆地從藍田和洛南回來,甚至連輛馬車都沒有,被冷風吹得臉和耳朵都通紅??墒悄菚r候他滿懷著信心和希望,半點都不覺得疲勞寒冷。 但是這一次,明明他坐在四圍周密的馬車之中,風吹不著雨打不著,一路上兩名侍衛對他也十分有禮,甚至還安排了一個小廝來服侍他,比上回不知要舒服多少倍,可是他的心卻一直是沉甸甸的,只覺得后背都要直不起來了。 “兒呀——”劉太太得到消息興奮地跑出來,卻見兒子是被人扶下馬車的,還在腋下支了一根拐杖,頓時嚇住了,“你這腿,這是怎么了?” 一名侍衛答道:“劉翰林在西北被驚馬撞倒,摔斷了腿?!?/br> 這侍衛語氣平淡,劉之敬卻覺得臉上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F在他可以確信,驚馬的事兒安郡王一定知道了,他一切的算計和小心思都被攤開在那夫妻二人面前,就如被扒光了衣裳一般,再無可遮掩。 “驚馬——”劉太太駭得兩眼圓睜。京城里頭偶爾也有馬匹被驚在鬧市上橫沖直撞的,或者是哪家無法無天的子弟隨意馳騁,撞死撞傷人的事她見過,彼時只覺得可憐,現在落到自己兒子身上卻覺得簡直可怕。 “母親,進屋再說吧。這兩位是定北侯府的侍衛,須要招待——”劉之敬簡直不能去看母親臉上夸張的表情,只恨不得地上有條縫隙能讓他鉆進去。 “多謝劉翰林?!眱擅绦l一起略躬了躬身,“不必勞動了,劉翰林好生歇息,我等還要去兵部遞折子,告辭?!?/br> 劉太太還沒反應過來,兩名侍衛連著那小廝一起退出去,跳上馬車走了,把劉之敬一個人扔在院子里,拄著拐杖站著。 “這,這怎能如此——”劉太太急忙上前去攙扶兒子,“定北侯府怎是這般行事,絲毫不知禮儀!你可是安郡王的連襟,又是去西北幫著他們治疫,不念功勞也要念苦勞呢……” “母親不要說了?!眲⒅春薏坏昧⒖叹惋w回屋里去關上門,“快把大門關上吧,我能自己走?!边@段時間養傷的待遇倒是好的,他的腿已經好了大半了。 劉太太急急去關了大門,興奮地轉回來:“我聽說郡王妃在西北弄出什么種痘來,如今已經報到宮里,皇上都說若是西北成了,將來各地都要種這個痘,是極大的功勞呢!幸好你這回去了,定然也能分一份功勞吧?”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劉之敬一陣煩躁,脫口而出:“我有什么功勞,才進西北就摔壞了腿,之后都在外頭養傷呢?!?/br> “???”劉太太呆滯片刻才反應過來,“這,這也不怪你啊,都是西北那馬不好!不管怎么說,你也跟著跑了一趟呢,郡王妃就是看在她meimei的份上,也要給你說句好話的吧?” “別再說了!”要不是蔣燕華,他雖然沒功勞,至少還不會斷腿呢。劉之敬多日來郁積的煩躁終于發泄出來,一拳砸在炕桌上,將茶杯都掀得跳了起來,“當初——真不該定這門親事!” ☆、第168章 后宮 因為袁淑妃有孕,今年過年,皇宮里又是喜氣洋洋。 “跟去年可真像哪?!鼻皫滋焯鞖庖恢辈缓?,今日卻是清早起來就陽光燦爛,還沒有什么風,王充容索性就不坐暖轎,帶著蔣杏華一路從群香殿走去鳳儀宮。 越往鳳儀宮走,路邊的花樹上都扎上了絲絹做的假花,還掛著小小的宮燈,看起來真是華麗而熱鬧。王充容走在被清掃得干干凈凈的青石板宮道上,興趣盎然地左右觀看,略帶幾分感慨地對蔣杏華道:“只盼這次淑妃能一舉得男,皇上也就有子嗣了?!?/br> 蔣杏華一邊點頭,一邊小心地看了她一眼。王充容在宮中有特殊的地位:她既無帝寵又無家世,可日子卻過得很好,連帶著蔣杏華在群香殿過的日子都十分安寧,連皇后都不找她的麻煩。 王充容對皇帝似乎也是全心全意,她從未有孕過,但卻絕無嫉妒,每次若聽說哪位妃嬪有孕,她簡直比自己有孕還要高興。且這份兒高興從不掩飾,即使在皇后面前也是如此。 旁邊群香殿的大宮女湊趣地道:“聽說袁淑妃這一胎已經坐穩,再過幾個月,宮里定能再添個孩子了?!?/br> 王充容滿臉笑容地點頭:“那就太好了?!?/br> 正說著,就見側面路上一乘暖轎過來,王充容瞧了一眼就對蔣杏華笑道:“是蔣充媛呢?!?/br> 那邊過來的的確是蔣梅華,一見王充容在這里,連忙叫停了轎子走下來:“jiejie倒有興致,竟步行過來?!?/br> 王充容笑道:“難得今日陽光好,走兩步也覺得身上松快了些?!?/br> 蔣梅華近來卻是體虛怕冷,又因為怕顯得笨重不敢穿得太多,這才坐暖轎而來??墒乾F在王充容都是步行,她也不好坐了暖轎走,只得跟著踱步,口中笑道:“jiejie說的是,活動起來血脈流通,手上身上都是暖的?!?/br> 她一邊說,一邊被溜過來的一絲冷風吹得打了個寒戰,不免暗暗抱怨王充容,果然不脫是個宮人出身,就愛走路。這大冷天的也用走的,她不辛苦,倒害得別人辛苦。 不過這些話只能在肚子里想想,雖然現在從品級上來說蔣梅華與王充容是平級的,然而畢竟王充容年長,封號在她之前,還有皇帝的尊重,無形中仍然壓著她一頭,是萬萬得罪不得的。 “jiejie?!笔Y杏華這會兒才上前行了一禮。 蔣梅華剛才就看見這個庶妹了。別看只是個寶林,身上的穿戴卻著實不差,看那幾樣首飾,不多卻十分精致,衣料也是今年的新樣子,不說跟袁淑妃這樣的寵妃比,一般的小妃嬪是絕對比不上她的。就連蔣梅華自己,頭上的首飾也有舊翻新的呢。 “meimei氣色真好,可見在群香殿受充容jiejie照顧,日子過得舒坦?!笔Y梅華終于還是沒忍住,溜出來幾句酸話。 想辦法讓這個庶妹進宮,原是為了給自己添助力,指望著她生下一兒半女的,就能籠住皇帝。誰知這丫頭也不知怎么跟皇帝說的,一進宮就被放進了群香殿。 群香殿那個地方,其實就是一處特殊的冷宮。在那兒能受到王充容的庇護,但是皇帝卻是極少去的。凡是住進群香殿偏殿的小嬪妃們,就連皇后都不會去找麻煩,因為那意味著皇帝并不打算寵愛她,只當是養個人罷了。 如此一來,蔣梅華的計劃完全被打亂了。雖然她后頭晉封為充媛,但一個完全被皇帝忽視的充媛,又沒有一兒半女,頂什么用呢?王充容能過這種日子,她可不能! “充容娘娘素來照顧我?!笔Y杏華真心實意地說道。如今這日子簡直比在家里的時候不知好多少倍,最要緊的,她再也不用害怕劉之敬一家子,再也不用害怕嫡母會將她隨意嫁給個什么人了。 好心情自然帶來好氣色,有時候蔣杏華攬鏡自照,也覺得臉上粉撲撲的瞧著喜人,甚至一張尖俏的瓜子臉都有點圓潤的意思了。 蔣梅華也注意到了這一點,輕輕笑了一聲:“我瞧meimei現在豐潤了,倒有點像三meimei的品格兒?!?/br> 蔣杏華抿嘴一笑:“jiejie夸獎了,我哪比得上三jiejie?!?/br> 如今宮里沒人不知道安郡王妃在西北搞的種痘之術,這事兒比當初她治平了藍田洛南兩縣的瘧疾還要驚人,畢竟那個只是受益兩縣,如今卻可能功濟天下,這可就是真正的菩薩轉世了。蔣杏華只要想一想,就覺得三jiejie遙不可及,仿佛天人一般,哪里敢把自己跟她相提并論呢。 蔣梅華暗地里咬了咬牙,臉上卻仍舊微笑著:“meimei進宮有小一年了吧?”看看王充容在前頭走得遠了幾步,便壓低聲音道,“可侍寢過了?” 她胖了之后,笑起來倒和藹了許多,不復從前的冷美人模樣。蔣杏華臉上稍微紅了紅,輕咳了一聲道:“jiejie,皇上,皇上自有主張的……”當然是沒有侍寢過的,事實上她進了宮之后就只有在嬪妃們去中宮或壽仙宮請安的時候才能見到皇帝,這小一年的時間算算也就見過皇帝七八次,真是屈指可數了。 蔣梅華笑了一笑:“這倒也是。meimei你進宮的時候還小,也不宜侍寢。不過,等過了這個年你就十六了,那時候皇上也該召你了?!?/br> 蔣杏華被她說得滿臉通紅起來。她不是未經人事的小丫頭,上輩子乃是嫁過人的,自然知道蔣梅華說的是什么意思:“jiejie!”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笔Y梅華輕笑起來,仿佛很是縱容的模樣,“你還不懂呢。只是既然進了宮,總要用心伺候皇上,能得個一男半女的,日后才是依靠?!?/br> 她瞧了瞧走在前頭的王充容,又壓低了聲音:“meimei,王充容有打小伺候皇上的情份,咱們可沒有呢?!?/br> 蔣杏華被她說得心里猛地緊了一下。進宮之后的日子過得太舒服,她都快忘記了自己如今既不是在家里做姑娘,也不是正經嫁了人,而是做了皇帝的妃妾。 皇帝的妃嬪聽起來很尊貴,然而那是得在皇帝活著的時候?;实廴羰且怀瘹浱?,皇后可以升為太后留在宮中,有子女的妃嬪也可以,然而那些地位低微又無所出的,就只能去廟里青燈黃卷,過那寂寞清苦的日子了。 若是從前,蔣杏華會覺得去廟里也比嫁給劉家好,然而在皇宮里過了這些天安穩享受的日子之后,她對廟里的日子居然覺得有點害怕起來。 群香殿到鳳儀宮的距離雖然不近,但在蔣杏華理清思路之前,鳳儀宮朱紅色的大門也已經出現在眼前,她只能暫且收拾起心情,跟在王充容和蔣梅華后頭走了進去。 今日是大請安,所以低位如寶林御女這樣的小妃嬪們也齊聚鳳儀宮正殿。新年里大家都盡量穿得鮮亮,看起來花團錦簇,十分熱鬧。 如此鮮亮的一群里,倒是袁淑妃看起來打扮得最簡樸。身上的衣裳并未繡多少花樣,頭上也不過就戴了一根大釵,兩邊配幾朵珠花而已。然而即使如此,眾人的目光仍舊都落在她身上,尤其是那尚未顯形的肚子。 “jiejie氣色可真好?!壁w充儀如今已經將養得差不多了,只是臉色看起來還有點發黃,但用脂粉稍稍一遮就看不出來,“可見這孩子乖巧,不折騰人,將來定是個孝順的?!?/br> 袁淑妃彎了彎嘴角:“借meimei吉言了?!?/br> “淑妃jiejie氣色當然好,皇上特地派了太醫每日請脈,多少保胎補身的好東西流水似的往鐘秀宮送,若是養不好,可就是奇事了?!?/br> 說話的是于昭容。她年紀比袁淑妃要小好幾歲,身邊又養著大公主,素來待遇是很不錯的。然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臉上總帶著些刻薄相,以至于兩道法令紋在這個年紀就很清楚了,導致她看起來比袁淑妃還要年長。 大公主今日也在她身邊。七歲大的孩子,個頭卻是小小的,身上裹著厚厚的襖子,包得像個球兒,但露出來的小臉卻是尖的,臉色也有些蒼白,瞧著就不大健康。平日里她是不出來的,只有年節間闔宮團聚才露露臉,所以見了這些人都不熟悉,怯怯的只拉著自己奶娘的裙子。 袁淑妃看了一眼于昭容,隨即將目光落到了大公主身上。她連懷了兩胎都小產,心里其實是極盼著有個孩子的,即使大公主不是她生的,瞧著也喜歡。此刻不搭理于昭容的酸話,卻對著大公主笑了笑:“大公主瞧著氣色也好?!?/br> 這倒也是句真話。大公主先天不足,三歲之前都是養得小心翼翼的,既不能隨便用藥,身子稍稍不好又不敢不用藥,太醫院里精通小兒科的那幾位,簡直天天都煩惱得能把頭皮撓下來。這幾年年紀漸長,身子總算稍微結實了一點兒,就現在這個樣子,的確已經要算氣色不錯了。 袁淑妃本來生了一張端莊的鵝蛋臉,現在有孕又微微發福,笑起來自是比于昭容要慈愛得多,大公主也就對她笑了笑,露出頰上一個淺淺的小酒窩。 大公主生得像皇帝,不十分美貌,卻挺可愛。袁淑妃越發的喜歡起來,見大公主耳朵上戴了一對兒金丁香,便將自己耳朵上墜的翡翠耳墜摘下來,招手叫她過去:“你扎了耳朵眼兒,也是大姑娘了,這個拿去戴著玩兒?!?/br> 大公主因為身子弱,到今年才扎耳朵眼。然而女孩兒家沒有不愛美的,袁淑妃這對耳墜子用的翡翠珠子不大,顏色卻極碧綠通透,大公主一看就喜歡上了,高高興興接了過來,細聲細氣地道:“多謝娘娘?!?/br> 于昭容眉毛皺了起來,皮笑rou不笑地看了一眼奶娘,奶娘急忙上前,陪著笑臉將大公主拉了回來。于昭容瞥一眼女兒手里的翡翠墜子,又笑了一下:“jiejie懷著身孕,該弄幾件男孩子的衣裳放在枕頭底下多親近親近,才能一舉得男呢?!?/br> 大公主只顧著看那耳墜子,她的奶娘臉色卻有些變化,低下頭撫著大公主的肩頭,將她往自己裙邊又拉近了些。 她是從大公主生下來就進攬秀宮伺候的,自己的孩子在宮外見不到,遂將大公主當成了親生女兒一般來疼愛。攬秀宮里那些事兒,她看得清清楚楚:于昭容其實并不喜愛大公主,她是想生個兒子的。因為她姓于,倘若她生的是兒子,皇后和太后多半還是允許的。假如那樣,她現在的身份地位可就不一般了,將來甚至有做太后,與皇后平起平坐的機會。 可惜她生的是個女兒,還是個身體不好的女兒。太醫診斷,說大公主是因為母體不健而導致先天不足,也就是說,于昭容自己身子不好,生不出健康的兒女來。 于昭容一直覺得,就是因為太醫這個診斷,使得她失去了皇帝的寵愛——因為她不能生出健康的皇子來,皇帝也就不肯再在她身上費心了。因此,對于這個帶來了如此結論的女兒,她并不喜愛,可是因為皇帝關心女兒,她又不能放手——假如沒有這個女兒,她可能就連如今的待遇也都沒有了。 如此矛盾的心理,讓于昭容對大公主頗有些喜怒不定,也讓大公主對親生母親都不甚親近,這就讓于昭容更不高興了。方才當著女兒的面說出一舉得男的話來,就是只顧著諷刺袁淑妃未必能生下皇子,卻根本沒有想過大公主聽了這話會做何感想。 公主真是苦命……奶娘低頭看看大公主,忍不住輕輕又摸了一下她細軟的頭發。從前總覺得宮里的皇子公主們天生就是含著金匙出生,不知燒了幾輩子的高香才投到這樣的好胎,如今在宮里伺候得越久,她就越覺得其實也不是這么回事,倒不如投胎去個殷實人家,平平安安的過日子更自在些。 “說什么呢這么熱鬧?”皇后搭著宮人的手從里頭走了出來,臉上居然帶著點笑意。 滿殿的嬪妃都立刻起身行禮,幾個沉不住氣的小妃嬪忍不住悄悄去看皇后的臉——袁淑妃有孕,最氣惱的就該是皇后了,以皇后的脾氣,這時候臉上怎么可能還帶著笑呢? 然而皇后確實是在笑,甚至還招手將大公主叫到身邊摸了摸頭,待到看見袁淑妃送的翡翠墜子,目光才閃了一下:“倒是淑妃細心,果然是有孕的人了,見了孩子就想得周到?!?/br> 滿殿的嬪妃都微微低下頭去?;屎筮@話酸溜溜的,說得實在不怎么得體。說是諷刺袁淑妃自己有孕才知道惦記大公主吧,可是平日里也沒見她對大公主多好,這話豈不是連自己都諷刺進去了?不過這話一說,嬪妃們倒覺得終于正常了——皇后就該是這樣,若是真的寬容大度起來,那可真不像皇后了。 “去,把本宮叫人新打的那匣子首飾拿來?!笔肓匣屎笳f完了,轉頭就吩咐宮人,“都給大公主瞧瞧?!?/br> 宮人轉身就捧出一個匣子來,打開來里頭竟全是小女孩兒戴的首飾,皆是細巧精致之物,鑲著顏色鮮亮的紅瑪瑙、綠松石或蜜蠟,份量不重,樣式卻甚是好看?;屎笥H手拿起一對赤金燈籠耳墜來,在大公主耳邊比了比:“這個正襯你。翡翠雖是好東西,小女孩兒戴了不像?!?/br> 這對燈籠耳墜是細金絲縷成,小小的一對兒,中間一顆紅色瑪瑙珠子,在那燈籠里還能滾來滾去,果然是鮮艷可愛,的確比綠色的翡翠更適合大公主,式樣上也合適。 于昭容滿臉笑容地起身:“妾替大公主謝過娘娘賞賜?!边@些東西一看就是特地為大公主制的,可不比袁淑妃那對臨時摘下來的耳墜子強多了? 袁淑妃低下頭,仿佛是被皇后的這番舉動打了臉,有些抹不開面子的模樣,其實心里卻暗暗松了口氣——皇后這樣當面來壓倒她,正說明她其實沒有別的辦法來對付她,只能如此罷了。若是這樣,或許她這次真的能保住孩子。 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旁邊的趙充儀,袁淑妃輕輕地吁了口氣:或許她的運氣是真的來了,如果沒有之前趙充儀的有孕并生下畸胎,皇后一定會肆無忌憚地對付她肚里的孩子。但現在趙充儀的事情還沒過去多久呢,大家的目光都盯在中宮,就算皇后不管不顧,太后也不會讓她出手的。 皇后洋洋得意地將匣子遞給大公主:“拿去玩兒。你如今也要做大姑娘了,叫你母妃替你好好打扮起來,皇上看著也高興?!逼邭q的女孩子,頭發已經留得挺長,可以戴珠花一類的小物件了。 滿殿的人都附和著夸贊起皇后慈愛來。鬧哄哄地折騰了一會兒,皇后就露出一絲疲態來。于昭容第一個識相地起身:“年下娘娘實在勞碌了,妾等告退,娘娘也好歇息一下?!?/br> 其余人當然更巴不得早點離開鳳儀宮,紛紛起身,忽然聽見有人驚呼一聲:“陸寶林!”眾人一起回頭看去,只見陸寶林一手扶著椅子,一手扶頭,正在努力站穩,旁邊一個小妃嬪伸著手,正不知是該扶還是不該扶。 “這是怎么了?”皇后皺皺眉。陸寶林雖然病早就好了,但一直住在偏僻的聽雨居,并沒有遷回群香殿或者別的離皇帝更近一點的宮中。算算這一年來,除了皇帝偶爾去看蔣梅華的時候會順路去一趟聽雨居,其余召她侍寢的日子,兩個月也難得有一次,以至于皇后都快把她忘記了。